一
救生員是阿海的副業(yè),沒有官方授權(quán)。他的主業(yè)是漁鎮(zhèn)珊瑚館2號展廳的管理員。阿海年輕時喜歡在太陽剛睡醒時,淺潛到海里去摸珊瑚礁。但現(xiàn)在得潛到比較深的海里,才能撫摸那五顏六色的珊瑚了。
“阿海,你能不能開一下2號展廳的門?”尖角村紅珊瑚民宿的老林領(lǐng)著他的三位客人,走到阿海跟前問。
阿海冷淡地?fù)u了搖頭,便招呼他收養(yǎng)的狗蛋離開,完全不顧那三位客人渴望的目光。
老林趕忙招呼客人,然后用一種批評孩子的語氣,說:“那是個怪人,油鹽不進(jìn),難打交道。只有收到官方正式的通知才會爽快地打開2號展廳,平日里游客是看不到的。”老林說完就從樸素的灰褲袋里掏出一包香煙,遞給正走過來的1號展廳管理員。“這是我的兄弟,好說話。每次我?guī)Э腿藖砜?號展廳,就帶一包香煙給他,總歸是麻煩他過來開門。”
結(jié)果顯然是毫無懸念。阿海頭也不回地往海邊走去了。五年前他當(dāng)上2號展廳的管理員。那天也是個大熱天,體校畢業(yè)又去大城市拼搏過的他突然回來應(yīng)聘管理員的工作。再往遠(yuǎn)了說,阿海的身世也是左鄰右里耳熟能詳?shù)牧恕K麖男【褪呛M酰炫菰诤@铮矚g潛到珊瑚礁里采珊瑚花、抓魚、摸蝦蟹。那時候,在淺海里有一大片五彩斑斕的珊瑚園。十三歲時,因?yàn)橄胱ヒ粭l紫色的魚,他左腳被一對有著石尖的連體紅珊瑚花黏住了,使勁掙脫時他感到了鉆心的痛。
在海里受了傷,他回家后不敢告訴家人,極力隱藏,假裝無事。但這樣的小伎倆,一刻都瞞不住他的海祭師阿爸,很快就被阿爸那雙深邃的眼睛看穿了。得知阿海是在海里抓紫魚受傷后,當(dāng)天正是初十,他便認(rèn)定阿海犯了海禁。第二天朝陽還沒出來,阿爸就帶上阿海,帶著用蒲草編織的小船、祭祀的供品出了家門。他們先在村口三跪九叩拜了“石狗”,然后又來到阿海受傷的海灘上祭祀。
阿海拿著高香,點(diǎn)燃了鞭炮的導(dǎo)火線。導(dǎo)火線很長,足夠他跑出很遠(yuǎn)。在遠(yuǎn)處的海灘上,他像做了虧心事,匍匐在地上,不敢把頭抬起來。鞭炮噼里啪啦地響起來,硬生生地震破了那片海天。阿海記得,被驚擾了睡眠的海里漲起了一個很大的怒火浪。阿爸卻說,那是海笑了。
其實(shí),阿海一直都搞不清阿爸那一套海祭師的手藝。有一次,村頭的何老爺壽終了,阿爸去主持喪禮。阿海偷偷去看了。阿爸給何老爺戴上布帽、穿上無底鞋、穿上長衫,同時嘴里不斷念叨著祭賦曲。可阿爸一邊干著海祭師的工作,一邊經(jīng)營菜市場的海鮮檔口,每天都在殺生、超度中循環(huán)、消磨。
前些年,阿海從體校畢業(yè)后,回尖角村當(dāng)兼職救生員,也幫阿爸做些海鮮檔的事。但那時海鮮檔生意慘淡,前景難卜。阿爸為保阿海生活無憂,堅持不讓阿海去海邊當(dāng)救生員,堅持要把海祭師的衣缽傳給阿海。但阿海不愿意學(xué),讓阿爸改做漁村民宿生意。
父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經(jīng)常吵架,鬧得非常別扭。
因?yàn)榍耙惶炫c阿爸吵得很兇,阿海當(dāng)天沒有去海邊干救生員的活兒。就是那天,狗蛋和舊主人去海邊玩沖浪,遇上大浪沖擊,來不及躲,舊主人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狗蛋那時還是一條幼狗,一身絨絨的黑毛,雙眼上兩圈黑,嘴唇上一環(huán)黃,胸腹一片雪白,每天傍晚都會孤單單地來海邊游泳。它與海親熱,仿佛它就是海的兒子。阿海看著幼小的它起了憐憫之心,把它抱回家,取名“狗蛋”。
最后一次和阿爸吵架后,阿海把家中的現(xiàn)金席卷而去,留下狗蛋,離開了那個可以聽到波濤聲的家。
二
阿海和狗蛋又來到了海邊。
狗蛋依舊在海邊上朝著同一個方向,來回尋覓。
阿海在救生員專屬的高腳椅上停下,他紅臉膛,身材魁梧,長期被陽光曬得黝黑的五官相當(dāng)端正。他把水杯的涼開水往臉上隨意一倒,一雙紅黑的粗手在臉上四處亂抹了一通,臉上的水順勢流到了海沙上。水不多,卻讓受了滋潤的一小片海沙跟那大片干燥的沙面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挺涼爽。
阿海熟練地坐上高腳椅。他戴著防曬面紗,給人一種憂郁的感覺,絲毫沒有擅長海里運(yùn)動的爽朗勁兒。他坐到三米的高腳椅的邊沿上時,總感到距水面遠(yuǎn)得不得了。可是一旦坐在高腳椅上,情況就相反了,覺得距水面很近。
在那片海里,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東西:遠(yuǎn)處的藍(lán)白燈塔,樂不思蜀戲水的游客,遠(yuǎn)處正在挑戰(zhàn)沖浪的滑板……他得一直盯著這些,仿佛角度稍偏一點(diǎn),海面就會帶給他猛烈的拍擊。
阿海不愿像他阿爸那樣做海祭師度過一生。他覺得自己的心地?zé)o比冷酷丑陋,得一直沿著彌漫著海洋咸腥味的路一直走下去。
他去東莞謀生的那幾年,干過種種職業(yè)。頭些日子,阿海與幾位老鄉(xiāng)擠在狹小的出租屋內(nèi),忍受著隔三岔五的治安員要檢查他們暫住證的驚嚇。
幸虧持有汽車駕照,阿海后來也開過貨車。他干了一年,因過于勞累而辭職。直到兩年前,他前往郊區(qū)的一家紙盒廠應(yīng)聘。他很是費(fèi)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工廠門口,卻被保安告知并不招工。
阿海心急如焚,一急脫口便說是老板約他來面試的。恰好這時有一個中年人大搖大擺走到門口,保安趕忙上去打招呼,并指著阿海說了幾句話。那個中年人看了阿海一下,招招手說:“跟我來。”
不一會兒,阿海渾身輕松地走出來。原來中年人就是老板,他竟然沒有揭穿阿海,只隨便問了幾句話,便叫阿海第二天來上班。
阿海在紙盒廠從負(fù)責(zé)安排貨運(yùn)的出貨員到運(yùn)輸部主管,只花了三個月時間。
這家紙盒廠生產(chǎn)各種包裝紙盒,訂單很多。每天發(fā)出的貨有八九個車次,發(fā)十幾個車次也是常有的事。忙不過來時,廠里會把活兒安排給外面拉貨的私人貨車。
私人貨車?yán)习宄U埌⒑3韵梗⒔o點(diǎn)香煙等好處,甚至有幾位老板私下和阿海約定只要保證他們的貨車運(yùn)輸量,每個月就給阿海一定的好處費(fèi)。日漸熟悉后,阿海干得得心應(yīng)手。
如果沒遇見那次意外,阿海以為自己會在紙盒廠一直干下去。
紙盒廠的三層廠房里,到處都是繁忙的景象,三班倒是常事。那時雖然還是晚春時節(jié),但天氣已很熱。啤機(jī)部的一位工人抹汗的動作慢半秒就被起落的啤機(jī)夾住,當(dāng)場被切斷了四根手指。手指被機(jī)器緊緊壓著,他垂著頭,頸骨仿佛折斷了似的。
一旁的阿海下意識地抽出工人血淋淋的手,把嘴湊上去,想吮著手背上的血痕,遲疑了幾秒才想起來得趕緊安排貨車送他去醫(yī)院。
工廠訂單絡(luò)繹不絕,加班現(xiàn)象越來越多了多,他越來越感到郁悶,對工廠生活開始抵觸。那種厭惡與無力感由心而生,一直蔓延到他全身。終于有一天,阿海想起了被他留在老家的狗蛋,便頭也不回地抽身離開了。
三
離開工廠后,阿海打了電話給母親,詢問狗蛋的近況。聽到的卻是讓他震驚的消息:阿爸賣了家里的漁船。
“啊,三條漁船都賣了……”阿海大吃一驚,漁村的光景在他腦海里跳了出來:那幾條漁船,已經(jīng)被海的咸腥味侵蝕了。阿海離家出走的那天早晨,剛乘坐其中一條漁船在海上釣到了魔鬼魚。他最愛吃這種魚,剝了魚皮與自家種的木瓜煮湯,那鮮美讓他爽快一整天。他當(dāng)阿爸的海鮮檔幫工的時候曾說過,出海打魚沒啥前途,不如經(jīng)營民宿。可是阿爸說漁民不能放棄漁船,那是漁家人的魂啊。阿爸拒不采納阿海的建議。如今大興趕海釣魚體驗(yàn),漁村民宿可是賺了大錢。如果當(dāng)初阿爸聽取阿海的意見,也許已經(jīng)成了暴發(fā)戶。
尖角村在半島上,半島被熱情的大海包圍著。而半島藏在地圖上不顯眼的一個角落,與大陸連接的地方,形成一個尖角島。尖角村就是那個尖角。
阿海最喜歡傍晚的大海。晚霞染紅了天空,海已經(jīng)不像白天那樣耀眼,可以更清晰地看見錯落的海天景象。海風(fēng)濕漉漉的,夾雜著咸澀味。白天的灼熱彌漫在細(xì)沙上,這時才慢慢釋放出來,暖烘烘地按摩人的腳底,讓人很舒服。尖角村里的女人,經(jīng)常會在男人出海的夜里,跑到沙灘,或是獨(dú)自仰躺,或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講一些閑人雜事。阿海則會踏著浪花,潛海抓鮑魚。那時的海水還很清澈,可以看見五光十色的條紋魚兒成群地游來游去。而海就這樣從寒冬到酷暑,奏著熱情的海之歌,拍打著海岸。
阿海決定回尖角村,問清楚阿爸賣漁船的理由。
潮漲潮落,月缺月圓,阿海的家里已經(jīng)變了樣,門口掛著“紅珊瑚民宿”的醒目招牌。后院掛著半干的海鮮,海鹽與海鮮腥味灌滿了整個后院。記得從前阿爸每次出海回來,總免不了對阿媽痛揍一頓。阿海小時候,就特別恨阿爸。
阿海長大了才知道,出海的男人因?yàn)閾?dān)心女人在家不安分,才會有此動作,以示警告和懲罰。阿媽有一次被打委屈了,忍不住粗魯?shù)馗指缮狭艘徽蹋瑢χ鴭屪姘l(fā)了“各走各路”的誓言。阿媽是漁家女,是不會輕易對著媽祖說什么誓言的。但臨到阿爸出遠(yuǎn)海前夕,她卻又不記恨,撲上去抱著他痛哭一場。
這次回家,看到阿媽被冷落,阿海對阿爸的怨恨更重了。當(dāng)天夜里,阿海在海灘上躺了一宿,醒來后呆滯了。兩眼無光,呈死魚般的神態(tài)。他額前的劉海長長地垂著,他俯著頭,無精打采。回到家躺在床上,任憑大家怎么呼喚,他都沒有回應(yīng)。
阿媽說一定是阿海離家太久,海神認(rèn)不出他了,入了邪風(fēng)。外人是不能在海邊過夜的。阿媽哭泣著讓阿爸做點(diǎn)海祭師的法術(shù),收回阿海的魂。
儀式開始,阿媽在等阿爸吩咐。
阿爸卻叉著手,急速地環(huán)視一下客廳,好像從來不認(rèn)識那般,嘴唇不出聲地動了幾下,接著到后院子里兜了一圈,才點(diǎn)點(diǎn)頭說:“去準(zhǔn)備一杯清水。”他看了看阿媽準(zhǔn)備好的東西——熟雞一只,熟豬肉一塊,魚一條。他突然說:“少了一朵花。去后院摘一朵花來。”
“三角梅,可以嗎?”阿媽睜大了眼睛問著。
“當(dāng)然可以。”
“我去摘。”阿媽說著,飛快地跑到后院去了。
四
阿海聽阿媽說,家里賣了漁船,新蓋了兩層樓,做民宿生意。
自從賣了漁船,阿爸再也沒有去拖網(wǎng)。拖網(wǎng)漁船能捕獲青花魚、刀魚、鱭魚、龍利魚、蝦蟹等,都成為過去了。現(xiàn)在阿爸每天很早就坐在家門前,等著村里那些還在捕魚的人拉回海貨,買一些雜魚、蝦蟹之類的便宜貨,用自家種的木瓜熬粥給客人當(dāng)早餐。
民宿生意不景氣時,阿爸就去珊瑚館旁邊的幾個織網(wǎng)棚子和那些漁家女子切磋織網(wǎng)。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粗粗細(xì)細(xì)的網(wǎng)交織在一起,簡直就是網(wǎng)的海洋。網(wǎng)就在他們的手中延伸,伸出草棚子,伸向多情的海灘。在白色漁網(wǎng)的點(diǎn)綴下,海灘就像個舞女的大裙擺,悠長地從海邊鋪向天邊。
有一天傍晚,太陽已經(jīng)親吻海面。在它騰起的一片血紅血紅的云煙里,海灘上留下了阿爸和寡婦阿英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阿爸著了迷,對阿英言聽計從。阿英從大涼山里來,個頭不高,白白胖胖的,四十上下,風(fēng)韻猶存。
阿爸后來出資和阿英一起購買了一艘小艇,做起釣客的生意。
“那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難怪你阿爸著了迷。但他對這個家還是很上心的。民宿的收入都讓我保管,說將來都是留給你的。”為了安慰阿海,阿媽為阿爸說好話。
誰要他的臭錢?阿海心里埋怨,身子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再也沒有和阿爸說過話,只帶著狗蛋生活。而狗蛋還一如既往地到海灘等候一個人、一個消息。它明明知道消息是不會來的。它心里的天,遲遲地黑了下去。
回家一個月后,珊瑚館招聘管理員,阿海就成了管理員。工作牌拿到手的那天,他迫不及待地搬到員工宿舍。經(jīng)過那片織網(wǎng)棚子時,他停住腳步,看見了穿著橙色連衣裙的阿英。他已年過三十,可女人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每當(dāng)有人笑話他,他就說他已娶了大海。
珊瑚館里,有五只上百歲的大海龜,每天都吃著阿海從菜市場買回來的新鮮時蔬。阿海每周會給海龜池?fù)Q一次水,先把臟水都放掉、清潔池子,再抽海水灌滿池子……一整套的工序,都由他自己完成。有一次,兩只母龜在小沙池里產(chǎn)下了海龜?shù)啊?/p>
凌晨,一望無際碧藍(lán)色的海面,清澈干凈的紅石灘,時而溫柔時而迅猛的海水,忘情嬉戲的游人,被阿海的無人機(jī)拍攝下來。眼下是大熱天,又是漁村熱鬧的季節(jié),他更多的時間在用“上帝視角”拍下大海驚艷的美景。除了平時用無人機(jī)拍攝照片,他還會錄制視頻,放到小紅書上。
阿海考取了無人機(jī)操作員RPA認(rèn)證。無人機(jī)的飛行軌跡在海風(fēng)的引導(dǎo)下,穿越大片的空海,捕捉每一處美麗的角落。它機(jī)身光滑、機(jī)翼修長,散發(fā)著銀色的金屬光澤。它像一只巨大的雄鷹,翱翔在浩瀚的海洋之上,清晰而敏銳的鏡頭注視著面前的海洋。隨著無人機(jī)的飛行,鏡頭逐漸捕捉到了壯麗的海景。
拍攝并不是阿海的真正目的。他在海岸線來回巡邏,及時發(fā)現(xiàn)需要幫助的人。他還會將自己拍出的照片打印出來,制作成巨大的畫幅用以裝飾房子,仿佛是將波濤洶涌的大海帶回了家中。每一張照片放大后,能看清海域的細(xì)節(jié)。
紅石灘是阿海馴海的秘密基地,他總會在朝陽將要露臉時與狗蛋在這里集訓(xùn)。沒有月光與朝陽,嶙峋的紅礁石靜悄悄地直抵海岸,吮吸著此刻有些苦澀的海風(fēng)。大海黑魆魆的輪廓隱藏在黑色里,如王熙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般,只讓人聽見海風(fēng)在呼嘯不斷。
阿海在望得見紅礁石與海相接的地方停下腳步,吸起煙來。朝墨黑里望去,海比白天顯得更驚險。倘若有人此刻沉溺在這里,那就是太愚蠢了。阿海也許是在尋思,人不該為任何事情送命。
阿海在無人機(jī)操控液晶屏里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片橙色。他繃著臉,瞪著海,捧著操控器的手顫抖得厲害,怎么也不能把煙頭對準(zhǔn)火焰。他昨晚沒怎么睡覺,今天早餐也沒吃,這不行。不過,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責(zé)備睡不著覺的人更愚蠢的事了。
朝陽漸漸升起。阿海扔掉紙煙,迅速跑向最遠(yuǎn)處的紅礁石前。他面向那片橙色站著,身體微微顫抖。礁石上的寂靜迅速擴(kuò)展到周圍,像有無數(shù)的光照在阿海身上一般,海風(fēng)也停了。此刻,海潮的噪聲仿佛逼到阿海的腳下。他忽而仰起臉來,把頭一垂,他的紅褲衩在礁石上鮮艷地騰空而起,就那樣劃破天際似的直落到大海里。
跳進(jìn)水后,到浮起來那個過程的痛苦——
水鋒利得像菜刀,千刀萬剮般刺向海中人。
海水又苦又咸,石頭般撞擊著海中人。
浪劍接踵而至,像一群瘋狂奔騰的戰(zhàn)馬。
阿海顧不上這一切,鉚足勁往那片橙色游過去,他不能讓生命在他眼前消失。
五
朝陽出來了。淺灘上的水潔凈似琉璃白玉,照射出紅礁石的整體面貌。
阿海從海里撈起來的那片橙色,和阿英身上的橙色長裙重合了。因月結(jié)釣客收入分成問題,她和阿海的阿爸老林在紅石灘上吵了一架。村民對他倆議論紛紛,老林一氣之下,提出了散伙。在他離開以后,阿英像喝了烈酒般,發(fā)狠地?fù)u晃著身體向深海那邊走去。
紅石灘上的無人機(jī)拍攝還在進(jìn)行。鏡頭里,經(jīng)過一夜抽筋剝皮似的痛苦,老林再次來到紅石灘時,阿海正精疲力竭地拉著那片橙色。
“阿英……”老林不知所措。
阿英濕漉漉地躺著。只一夜之隔,阿英就像那朵凋謝的三角梅。
狗蛋追著無人機(jī)高低起伏地踏著“蟹行貓步”。它腳跟提起、兩膝微彎,牽著舞娘大海,欲進(jìn)還退、快慢錯落、動靜有致。
阿海躺在沙灘上,任憑思緒飛揚(yáng)。他捉摸不透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他只知道還是活著好。
【作者簡介】黎燕雄,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飛天》《廣州文藝》等刊物。出版散文集《美麗焦點(diǎn)》以及長篇小說、人物傳記等作品。曾獲第五屆紅棉文學(xué)獎等多種獎項(xiàng)。
責(zé)任編輯" "練彩利
特邀編輯" "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