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浪地
水已疲憊,我們還在走著
因為還沒有失蹤,因為支撐
黃昏的椰子樹,沒有墜落
果實摔碎所有噪音。你的腳印吻合了
島嶼的藍,走直線卻總像在環繞什么
桅桿上海鷗的嘴里,銜住整座城的焦點
起飛時,我們眼前就越來越模糊
直到不均的色塊,睫毛折射眼淚
我們原地坐下,用沙堆做蛋糕
卻撤走了甜。舌尖好像品嘗了失去
海風在寧靜中打撈肉身,沒有人知道
就先偷偷許諾,潮汐是我們見面用的殼
失蹤地
夜晚打開臺燈,一柱光模仿飛碟
讓你上升。我們已先于身體撤場
為了椅子上的空,成為潔白
為了你清晨梳落的幾根頭發
成為遺址或線索。從一個詞語溯源
展在唇上的波動,會幻想自己是
流浪的水。我們無法用鏡子前下降的
塵埃來判斷體重,但木樓梯里的咯吱聲
會捧起一只腳。現在是誰要找出坐標系
把我們的影子錨定在烏云之下,還要用
復原的嗓音,來參與所有默哀現場
又是誰,在全力打撈我們一條街的盡頭
等待握手?塑料瓶起立像貧瘠的肺部
歡迎冷空氣。我們太多次拒絕,但無法阻止
輪廓顯現。那張被扯起的保鮮膜
請記得,我們總是存在于它的背面
回溯地
我們用深夜提純出鋼,敷上
十字街的冷霧。這是一座擴散的島
這是秩序即將失效,月在傾斜
繃直細線,豎起倒懸的蝙蝠
它們成排地睜開藍眼睛,這里就多出了
一個角落。路在傾斜,沒收了兩個端點
你冒雨遠行,到達時發現自己撲滅了火堆
身體正傾斜,那些掙扎的骷髏哆嗦地
發出斷裂的響聲,直到找出一張折疊床
作為終結。你又從空椅子上出走
現在我才想明白,也許你的轉身
只是為了找準一張臉,從眨眼開始
世界已經發生了微小的偏移
那么多次,你原地不動像在聚集
褪夢地
將清晨擰成一束光,你的臉斑駁如
灰鴿子的尾巴。身上那些植物還沒
被叫醒,而你已著急地挪走夜晚的根須
它們連接著你的血管,時常發出對耳朵
無效的聲波,時常在體內漂移血小板
整合所有均勻的律動。起床時,你的側身
長出翠綠的葉,告訴你要走向大理石窗臺
趁著白床單被風吹起,就恰好能路過薄荷
盡管我們誰也沒種,這里連土也沒有
但你輕松的樣子,好像再不需要水源
哈氣了那么久,養分已被用光
你為何還虛擲在此,那個廢棄的花盆里
有另外的殼。只有枯萎才最接近不朽
生火地
每次走路,都是在用腳步聲吻合
被踩碎的枝葉,以此生火。那塊居于
中心的石頭,正加重身上的螺旋
有一天它的銳角尖到足以突破輪廓
溫度就會產生,你的雙手攏起時
夜的角落在里面駐扎,挖出燧石與茅草
要等到第一聲尖叫停止,窗外的鳥類
長成烏鴉,嘴里銜著打濕的炭
就好像知道每一顆降落的彗星
都提前在地面預訂了環形的坑,你還會拾起
嗓子里沙啞的部分,當作一根柴嗎?
沸騰已不屬于那壺水,只是發現了
熄滅后的火苗,該是什么樣子?
空白地
你已撫摸過秩序的死角
周遭沒有界限,指南針沒收了磁性
馬的神經元,在趕路時被摘除
藤蔓一寸寸凋零,直到復原了光
高于回聲。到處都是爆音后的白
到處都像正被剝開。從一個原點開始
你會毫不猶豫地撐起自己的輪廓
鼓起兩腮,就會有流水重新泛上河床
用簽字筆畫線,就會兀出一根頭發
盡管手術室里的無影燈,再次將你包圍
你卻依舊。打開了體內的廢墟降低溫度
逐出整座城。但你終究要離開,好像從舊的
世紀撤回,這里的空白饋贈給你去處
學會了用潮汐的距離,騰出一間房
蛻殼地
夜幕降臨時,不如就此躺在床上
那些黑色的霧會塞滿身體的縫隙
還原生命的真相,比如脖頸上是翡翠
原石的斷口,用指甲在蚊子包釘個十字
就能擰出螺絲。比如毛孔其實是種植
芝麻的原地,而你的頭顱是閉合的器皿
用來裝置地球的某個角落,你會繼續沉睡
等待耳道,回溯一條走廊,響起腳步聲
重合剝落的響聲,小蟲密集如孔
篩過你的身體逐漸蛻殼。床上遺棄的
凹痕,繼續機械性生活。你會重新
附著于樹叢。窸窣的響動
門被風打開。這些迫近存在的瞬間
【作者簡介】沙顯彤,二〇〇一年生于吉林,香港都會大學創意寫作文學碩士。作品散見于《詩刊》《詩歌月刊》《當代·詩歌》《特區文學》《香港文學》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