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和”文化意蘊探析

摘要：中醫藥文化根植于中華民族生產生活實踐，凝聚著各族人民對生命、健康與疾病的認識。“和”文化是中華文明的精髓，也是中醫基礎理論的重要來源。該文從中醫“和”文化的緣起、哲學與因應三個方面考察其意蘊，揭示了“和”文化貫穿中醫藥文化的發生發展，豐富了中醫學的哲學基礎與思想內涵，塑造了中醫藥的價值旨歸與人文關懷，成為一個使用廣泛且特別契合中醫的理論范疇。與古為新，探析中醫“和”文化意蘊，有助于從文化整體性的高度理解中醫藥的健康理念，更好地指導診療養生實踐，構建和諧醫患關系，支撐中醫藥文化的傳承創新發展與健康中國建設。

關鍵詞：中醫；中醫藥；和；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理論研究

中圖分類號：R211"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2（c）-0180-04

Abstract：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culture is deeply rooted in the productive and everyday practices of the Chinese nation and reflects the collective understanding of life， health， and disease among the various ethnic groups. The \"harmony\" culture is quintessential to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serves as an essential source for basic theoretical frameworks in TCM. 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implications of TCM's \"harmony\" culture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its origins， philosophy， and adaptive responses. It reveals that the \"harmony\" culture permeates the evolution of TCM， enriching its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s and ideological dimensions， and shaping the value orientations and humanistic care intrinsic to TCM， making it a widely-used theoretical concept uniquely suited to TCM. Drawing from the old to create the new， exploring the cultural implications of \"harmony\" in TCM helps to understand TCM's health concept from a holistic cultural perspective， better guide diagnostic and therapeutic practices， cultivate equilibrium in doctor-patient relationships， and support the inheritance， innovation， development of TCM culture and the building of a healthier China.

“和”生發于中華文化沃土，廣泛見于先秦諸子百家，是中醫學生命觀的思想起源與最高追求，奠定了中醫學理論體系“和”的思想基礎，對中醫藥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探索中醫“和”文化的緣起、哲學與因應，可以汲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養分，為人民健康與社會和諧貢獻中醫智慧與力量。

1 中醫“和”的文化緣起

“和”文化源遠流長。《說文解字》釋“和”為“相應也，從口，禾聲”，不僅指人口所發聲音的應和，引申為五味與五音的調和，還涵蓋了天地人之間的協調一致。

春秋戰國時期，儒家、道家等諸子百家的思想激烈碰撞與融合，為“和”文化的確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儒家主張“中庸之道”，以“和”為主要原則，強調社會倫理與人際關系中的和諧與平衡。孔子將其作為人文精神的核心，并在《論語》中提出“和而不同”的觀點，旨在在多樣性中尋求和諧，既保持個體的獨特性，又納入整體的圓融之中。孟子則進一步發展了這一理念，主張“仁政”與“民本”，提出“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將“和”作為圣人人格的標準之一。道家代表人物老子在《道德經》中則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強調人與天地都應遵循自然運行規律，追求內心的平和與外部世界的協調。更有甚者，如《國語·鄭語》中“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它平它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與《禮記·中庸》中“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意為“和”是萬物生長發展的規則與動力，只有實現了“中和”的狀態，天地才能各居其位，萬物才能生長發育、交互向榮[1]。這一“中和”觀念，正是《黃帝內經》的核心思想之一，在《黃帝內經》中得到系統闡述與應用。

通過對自然界運行規律的觀察與總結，古代醫學家逐步認識到人體與自然環境的密切關系，形成了“天人合一”的觀念，探討通過調節人體內外的和諧來實現健康與長壽，可見于《素問·上古天真論》中“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的經典論述。《傷寒雜病論》是中國第一部臨床治療學方面的巨著，張仲景提出“凡病……陰陽自和者，必自愈”，將疾病康復的機制歸結于人體自發的“和”，分析通過辨證施治，以“調自和，促自愈”指導醫療實踐，達到治病的目的。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中提出“藥貴和”的理念，即以藥物配伍的和諧來實現最佳的治療效果。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詳細闡述了藥物的性質與歸經，強調藥物之間的協調與互補，進一步詮釋了“和”在藥物應用中的重要性。

隨著中醫學的傳承與發展，“和”文化被廣泛運用到自然、社會、生命、治療及養生等各個領域，不斷豐富，成為中醫學的重要支柱。這些應用也體現了中華民族對“和”文化一以貫之的重視與追求，為中醫藥守正創新提供了深厚的文化滋養和強大的精神支撐。

2 中醫“和”的文化內涵

《說文解字·人部》中提到“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醫乃人學，醫乃仁術，傳承千年經久不衰的中醫倫理思想有著厚重的文化積淀及其“貴人”特色，其核心正是人的“和諧”。中醫學的“和”文化之維，不僅體現在對外在世界的理解上，更深入到對人的內在生命的認知。中醫理論將“和”視為生命活動的基本狀態，認為人體的健康與否取決于內部各系統是否和諧與平衡。

人體一切正常的生命現象，最終可以高度概括為陰陽“和”的狀態。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中指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說明萬物既包含有陰又包含有陽，兩者相激蕩而達到和諧，自然因此而生生不息。故《素問·生氣通天論》有“生之本，本于陰陽”的論述，這確定了中醫學的基本原則——陰平陽秘。中醫陰陽學說講求陰與陽之間協調與互動的關系，認為人形神合一，不離陰陽，人體陰陽的動態平衡代表著健康[2]。《圣濟總錄》中“陰陽之氣不平，寒熱相勝，或氣實塞而不通，或氣虛損而遺泄，或燥而結，或熱而秘，皆陰陽不和之病也”的論述，則體現出任何疾病的發生都源于陰陽的失衡。中醫治療的目標便是通過調節陰陽，恢復身體的和諧，以期達到“陰陽勻平，以充其形，九候若一，命曰平人”（《素問·調經論》）的理想狀態。

五行學說進一步豐富了“和”理念的內涵。五行包括木、火、土、金、水五種基本元素，引申為具有相應特性的五類事物，即從物質元素的意義上升到功能屬性的意義，從具體的五行發展成為抽象的五行，彼此之間通過相生相克的關系維系整體的和諧[3]。中醫五行學說揭示了人體各部分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在以五臟為中心的藏象系統中相互協調、配合運作。盡管兩部分之間存在相生或相克的關系，但在整體上看，人體在健康狀態下，五行的相生和相克始終呈現一個動態平衡的狀態。這種相生相克的關系，正是“和”文化在中醫學中的具體體現，強調通過調節五行之間的關系，達到身體各系統的協調與平衡，所謂“天地之間，六合之內，不離于五，人亦應之”（《靈樞·陰陽二十五人》），五行與陰陽相結合的理論也成為中醫文化核心的思維方式。

此外，人生活于天地之中，必然受到自然、社會的限制和影響，氣候的變化與地理、社會環境的不同，對人體的生命活動和病理變化均有重要影響。“和”不僅指個體的身心健康，更包括生命在自然與社會層面的延續。積極的精神狀態、良好的情感活動能夠補益正氣、調和氣血、調理臟腑，從而增強人體的防病抗病能力，促進身心健康[4]。所以《靈樞·本臟》有“志意和則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臟不受邪矣”的論述。《靈樞·逆順肥瘦》說：“圣人之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因此，在日常的養生保健中，應做到順應自然，內養正氣，外避虛邪，盡量保持人體自身以及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統一，也成為“天人合一”的整體觀在中醫“治未病”領域的具體體現。從這個角度看，“和”需要因時、因地、因人制宜，具有豐富的實踐內涵。

3 中醫“和”的文化因應

“和”文化作為中醫學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在理論構建中起到了基礎性作用，彰顯出醫哲互動的特點，更因應中醫藥發展的實踐過程，反映了中醫學“和”的價值旨趣與人文關懷，對健康中國建設、中醫藥產業發展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指導意義。

3.1 指導中醫診療養生

“和”是人體最佳的生理狀態。中醫學把疾病的發生歸結于陰陽、氣血、津液、臟腑、經絡等和諧狀態的失衡，即人體自身的陰陽、臟腑、氣血等與外部環境之間，如果能維持和諧，則處于健康狀態；反之，就可能引發疾病[5]。“和”既是中醫學的追求目標，也是實現“和諧”狀態的指導原則。《黃帝內經》提出“和本曰和”的綱領，前一“和”字為調和之意，“本”指陰陽，后一“和”字為和的狀態，指出中醫的治療應調和陰陽使其和諧。所以中醫之養生、療疾就是以“和”為法度，以“調和”為基本原則，糾正“不和”的狀態，即所謂“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之意。立足于此，調和陰陽、調和臟腑、調和氣血、調和營衛等治法，皆屬于“和法”范疇。而在張景岳看來，“損其有余，益其不足，抑其太過，舉其不及”等治療方法都是“大要歸諸中和而已”[6]，糾偏太過和不及都應避免，臨床實踐中常采用“和解少陽法”“寒熱并用法”“辛開苦降法”等法辨證施治，以糾偏達和，從而達到防治疾病的目的。“一法之中，八法備焉”，更是后世醫家對“和法”精髓的贊譽。

“致中和”是攝生之要，古代醫家注重頤養中和之性，提出“能中和者，必久壽也”“中和兼得，則性正而身安”的觀點，說明中和之性對中醫養生與情志有著直接的影響。如“是以志閑而少欲，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樸”（《素問·上古天真論》），強調在生活充實而欲望克制的狀態下，人們心懷感恩而知足常樂，具備了“中和之德”，因此可以保持健康、喜樂、安寧的狀態，長命百歲。具體而言，中醫將“和”尊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至臻之境，并形成了“和”的養生觀：一是序于四時，調于五運，天人和；二是和于術數、動靜有度，動靜和；三是和調情志、清心定志，形神和；四是樂而不淫、和律以聰，五音和；五是謹和五味、長有天命，飲食和[7]。這些思想至今仍指導著現代中醫臨床防病保健的醫療實踐。

3.2 構建和諧醫患關系

從醫德角度出發，“和”文化與醫者仁德、醫患和諧息息相關。中醫倫理要求醫生以仁和之心對待患者。“仁和”是中國傳統醫學道德的最高標準，明代醫家寇平指出：“醫要十全，一要識字，二曉陰陽，三通運氣，四辨浮沉，五知反惡，六會針灸，七嘗藥性，八觀虛實，九要禮貌，十要人和，此乃十全也。”表達出醫者行醫不僅是一項技能，更要求以人為本、和以處眾。《大醫精誠》中有著“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的經典論述，強調醫生仁善立業，赤誠濟世，一視同仁。醫生應通過“仁和”的態度來正己修身。《保幼大全》中記載“凡為醫者，舉止和柔，無自妄尊，不可矯飾”，李中梓在《醫宗必讀》中提到“宅心醇謹，舉動安和……對疾苦而悲憫”，都指出醫生對患者態度要謙和有禮、舉止柔和，不能以醫者自居而自覺高人一等。

古代認為醫患之“和”是診療有效的必要條件，誠如《素問·湯液醪醴論》所云，“病為本，工為標，標本不得，邪氣不服”，醫患雙方角色不同但應目標一致，且以患者為主。醫生應當將疾病看作“病的人”，而非將疾病單純看作“人的病”，如此才能更加全面地維系生命的順逆之性。這種醫患和諧觀念要求醫患雙方在追求生命健康共同目標的過程中，找到動態平衡的相處方式。旴江名醫龔廷賢在《萬病回春》中同時提出了“醫家十要”與“病家十要”，要求醫患“各遵十要，奉誦恭行”。在現代醫學模式中，患者逐漸從被動的醫療對象轉變為主動的健康管理者[8]。中醫強調患者在健康管理中的主體地位，患者發揮“主體意識”，醫懷慈仁，患不猜鄙，醫患雙方和諧往來、密切配合，從而形成一個穩定的醫患生命共同體，使治療和關懷工作能夠順利進行。

3.3 助力健康中國建設

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中醫藥這一中華文明瑰寶被不斷繼承與挖掘，而“兩個結合”和文化“兩創”是文化繁榮發展和文化復興的關鍵力量。中醫“和”文化的“兩創”，不僅要充分認識到“和”文化的內涵與價值追求，還需對當前社會文化產業的發展現狀予以正確把握。習近平總書記在2016年全國衛生與健康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我們要把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中醫藥寶庫保護好、傳承好、發展好，堅持古為今用，努力實現中醫藥健康養生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使之與現代健康理念相融相通，服務于人民健康。”中醫“和”文化對于當今社會的防病治病，生物—心理—社會醫療模式的整合，以及群眾健康觀念的建立具有重要意義，“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素問·四氣調神大論》），這些樸素的中醫健康觀是我國實施健康中國戰略的文化基礎。

健康中國戰略的實施，需要結合中國的現實，立足中華傳統文化，從中國傳統哲學中汲取營養，不斷拓展以“和為生生”為核心的中醫藥文化的價值功能[9]。就個人而言，“和”文化起著塑造個體的健康觀念、發揮人民的主體作用、提高人民生活質量的功能；對團體而言，“和”文化起著內化個體的道德屬性、修養個體身心、和睦醫患關系的規范與導向作用；對于整個社會，“和”文化的價值拓展，將推動社會和諧共生，對于中醫藥文化產業起著整合與導向的作用。立足中醫“和”文化理念，注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一方面，注重中醫藥產業發展的環境保護與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另一方面，積極推動中醫康養與文化旅游產業、傳統體育產業的融合發展，打造“互動耦合”的文化產業格局，提供更多優質的中醫文化產品與服務，形成健康凝聚力，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與健康中國建設互相成就、文化產業創新與人民健康發展相得益彰。《靈樞·師傳》中的“使百姓無病，上下和親，德澤下流，子孫無憂”，正清晰地表達出這種美好愿景。

此外，中醫文化也滲透著豐富的美學思想。中醫在觀察與認識生命、健康和疾病等問題時，強調人體自身的整體性以及人與自然、社會環境之間的統一性與聯系性，主張順應自然規律，調節身心平衡，其語言古色古香，四字成詞、四字成句的特征也長久保留，反映出中醫理論及語言思維的和諧之美[10]。“和”文化對歷代中醫的道德操守影響頗深，古往今來，醫家仁和博愛、德藝雙馨，留下了“杏林春暖”“懸壺濟世”“橘井泉香”等美好傳說，中醫“和”文化借此具體化和形象化，也彰顯出中醫人文的和諧之美。

4 結束語

中醫“和”文化以其深邃的哲學思想和強大的理論生命力，展現了中國傳統醫學獨特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從天地萬物的和諧到人體陰陽五行的動態平衡，再到醫患之間的關懷，“和”文化不僅是一種醫理與技術，更是一種包容多樣、追求美好的人文思想，貫穿于中醫學的方方面面，成為其核心理念和價值旨歸。在健康中國建設與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建構過程中，無論是醫療衛生還是文化產業領域，中醫藥的作用與價值都日益顯現。歷經沉淀，重新思考“和”文化的意蘊，將在中醫藥的傳承與發展中煥發更大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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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江西省研究生創新專項資金項目“中醫倫理關照下的醫患共同體建構研究”（項目編號：YC2023-S753）；江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一般項目）“旴江醫學名家生命倫理思想研究”（項目編號：ZX21104）。

作者簡介：陳震（1996-），男，山東聊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醫哲學。

通信作者：羅春洪（1974-），男，江西南昌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醫文化，中醫生命哲學研究。通信郵箱：flood2007 @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