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十年來,印太小多邊安全機制逐步發(fā)展壯大,已成為影響地區(qū)局勢與安全架構的關鍵因素之一。日本作為諸多小多邊機制的重要推動方,通過與其他成員國塑造共同身份、引導議題設置、修補美國與盟伴國家關系等路徑,在機制構建與發(fā)展方面發(fā)揮了其獨有作用。從本質上看,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動力在于更好地推進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日本意圖借助小多邊機制夯實本國防衛(wèi)力量、鞏固并強化日美同盟,通過與其他成員國營造共有威脅認知、提升小多邊安全合作水平,塑造于己有利的國際安全環(huán)境與戰(zhàn)略態(tài)勢。從單元層次看,印太小多邊機制為日本推進國家安全戰(zhàn)略提供了較明顯的“助力”。從國際體系層次看,諸多小多邊機制使日美等國著力打造的印太安全合作體系形成雙邊、小多邊、多邊三大合作層次,達到同頻共振的效應,沖擊了以東盟為中心的亞太安全架構。
關鍵詞"日本外交"國家安全戰(zhàn)略"印太安全"小多邊機制"安全機制"亞太安全架構
近年來,印太地區(qū)在安全領域出現了兩個不容忽視的現象:一是該地區(qū)形成了多組小多邊安全機制(以下統(tǒng)稱為“小多邊機制”
需要說明的是,小多邊機制按照合作目標、功能定位可分為安全、經濟、科技等類別。此外,部分安全型小多邊機制同時也具備其他功能特性[如四方安全對話機制(QUAD)也涉足經濟、科技、網絡、氣候變化、公共衛(wèi)生、災害救援等領域]。本文擬專門探討印太小多邊安全機制,且并不打算研究小多邊機制除安全外的其他合作領域。),對地區(qū)安全局勢與安全架構的沖擊日益明顯;二是以日、澳、印等為代表的地區(qū)大國或中等強國,在印太小多邊機制的生成與發(fā)展中發(fā)揮著日趨重要的作用,對國際安全局勢的影響力持續(xù)加大。以上國家中,日本尤為引人關注。其原因在于,日本不僅是全球“印太戰(zhàn)略”主要推手之一,也是諸多印太小多邊機制的重要推動方。雙重身份的加持,使得日本對印太安全事務的介入程度不斷提升,并顯著加劇了地區(qū)緊張局勢與陣營對抗烈度,引起國際社會的廣泛擔憂。
本文關注的問題在于,為何日本近十余年來對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如此熱衷,這一取向與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有怎樣的深層聯系?日本在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構建與發(fā)展進程中,有哪些推進路徑,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對自身國家安全戰(zhàn)略與地區(qū)安全局勢帶來了哪些影響?
一、學界關于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既有研究與不足
近年來,學界對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這一現象的關注度逐步提高,但專門聚焦該主題的論著尚不多見。現有成果主要從中美博弈、同盟理論、“印太戰(zhàn)略”、日本外交等視角,對日本推動相關機制的深層動因予以剖析,大體存在以下主張。
第一,美國戰(zhàn)略調整影響論。信強、李德杰等學者提出,為了應對中國崛起下的亞太安全形勢、減輕自身防衛(wèi)負擔,近十幾年來,美國著手變革亞太同盟體系,將日本地位提升至體系“次軸心國”,鼓勵日本與美各盟國進行雙邊合作的同時,也積極構建以美日韓、美日澳、美日菲、美日印合作為代表的三邊或“少邊”安全合作框架。
信強.“次軸心”:日本在美國亞太安全布局中的角色轉換[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4(4):40;王競超.日本印太戰(zhàn)略的興起與制約因素[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8(4):33;李德杰.體系的羈絆:亞太小多邊安全合作的互動邏輯[J].國際展望,2024(2):122136.左希迎主張,在中國快速崛起、美日國力相對下降的局勢下,美國盟國的安全需求日益迫切,美對盟國安全承諾的難題日益凸顯。為此,美國采取了美日同盟再平衡、同盟網絡化、同盟制度化三大舉措,核心目標在于大力鼓勵日本承擔更多責任以減輕自身戰(zhàn)略負擔,為此默許日本強化與澳、韓、印、菲等盟伴國家發(fā)展安全合作,
左希迎.承諾難題與美國亞太聯盟轉型[J].當代亞太,2015(3):428.這在客觀上給予了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戰(zhàn)略空間。由此可見,信強、左希迎等學者的觀點較為類似,即美國通過強化對亞太同盟體系的調整,不僅明顯提升了日本在體系中的地位,也在積極推進日本與美國其他盟伴的安全合作,這對日本推動或構建小多邊機制形成了外部壓力。
第二,日本應對“同盟困境”論。神谷萬丈(Matake"Kamiya)指出,為了對沖美國回歸孤立主義、日美同盟功能弱化的風險,日本應在強化日美同盟的同時,降低對美安保依存度,以維持于己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為了達成以上目標,日本應加強與美國以外“同志國”
日本官方、戰(zhàn)略界以及學界一般將日本意圖重點發(fā)展安全合作、深化安全關系的對象國稱為“同志國”或“志同道合的國家”,本文沿用這一概念。的安全合作,構建小多邊機制。
[日]神谷萬丈.日米同盟のこれから―同盟強化と対米依存度低減をいかに両立させるか[C]//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安全保障政策のボトムアップレビュー.2019:3435.船橋洋一(Yoichi"Funabashi)表示,日澳等美國盟國面臨著兩方面的共同挑戰(zhàn):一方面,所謂中國實行“進攻性海洋戰(zhàn)略”、構建亞太“排他性勢力范圍”的“地緣政治風險”日益抬頭;另一方面,美國國力相對衰弱,國內政治分裂日趨明顯,對外安全承諾能力持續(xù)下降,盟國“被拋棄”的風險持續(xù)加大。因此,日澳等國有必要通過構建小多邊機制,強化安全合作以提升對華威懾力,并促使美國長期參與亞太安全事務。
[日]船橋洋一.第2の同盟日豪協(xié)調がますます求められる訳[EB/OL]."(20210223)[20240725]."https://apinitiative.org/2021/02/23/16787/.徐萬勝等提出,“日美+”小多邊機制的發(fā)展,是美日等國護持美國霸權、重塑地區(qū)秩序及應對大國競爭的重要路徑。
徐萬勝,高宏宇.論“美日+”小多邊合作的同盟化趨向[J].日本學刊,2024(2):121;薛亮.從南海到“印太”:美日菲三邊合作機制化及威懾效用[J].印度洋經濟體研究,2024(5):57.吳懷中認為,因特朗普第一次執(zhí)政期間日美同盟遭到較大沖擊,日本為了應對“被拋棄”的“同盟困境”、拴留美國,遂著力構建、補充、扶持以日美同盟為基礎的“日美+”小多邊機制,意圖借相關小多邊機制將美國嵌進地區(qū)安全合作網。
吳懷中.“同盟困境”管理與日本對華關系變遷[J].日本學刊,2022(5):3133;吳懷中.日本對華安全戰(zhàn)略:一項制衡議程的新近分析[J].日本學刊,2021(5):7577.
第三,日本追求戰(zhàn)略自主論。戴維·萊克(David"A."Lake)主張,在同盟主導國以外,附屬國擁有的獨立同盟數量是衡量該國安全等級的重要指標。獨立同盟的構建可促使附屬國獲得的支持來源多樣化,并減弱主導國對附屬國施加控制的能力。
[美]戴維·萊克.國際關系中的等級制[M].高婉妮,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7172.依據萊克的理論,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為其意圖減少對日美同盟依賴、尋求更高戰(zhàn)略自主性及確保國家安全的重要嘗試。佐竹知彥(Tomohiko"Satake)提出,為了實現維護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等目標,日本應構建應對特定議題的小多邊安全合作框架,在日美同盟以外擴大合作范圍。
[日]佐竹知彥.インド太平洋におけるミニラテラリズムの臺頭[J].NIDSコメンタリー,2022,225:14;佐竹知彥.日本―不確実性の中の日米同盟[R]//日本防衛(wèi)研究所.東アジア戦略概観.2018:224226.陸偉、于海龍認為,日本以小多邊機制追求戰(zhàn)略自主的動機來自兩方面:一方面,作為在美國同盟體系中處于追隨地位的地區(qū)大國,日本基于自身的相對優(yōu)勢,對領導力的追求也會使其產生與區(qū)域、次區(qū)域大國及具有特殊地緣政治意義的國家構建安全合作關系的內在動力;另一方面,日本期待借小多邊機制在安全等相關議題減少對美國的過分依賴,尤其是發(fā)展日印澳等無美國參加的小多邊合作,以增加對美外交政策的主動權。
陸偉.領導力、均勢與日本聯盟戰(zhàn)略的新選擇[J].日本學刊,2020(1):1418;于海龍.日本政府“印太戰(zhàn)略”下的小多邊外交評析[J].現代國際關系,2024(1):3637.
第四,推進“印太戰(zhàn)略”與應對所謂“中國威脅”論。菊池努(Tsutomu"Kikuchi)表示,“印太戰(zhàn)略”應以地區(qū)小多邊主義加以推進,日本與澳、印等QUAD成員國,東盟及歐洲國家的合作將能有效形成新的地區(qū)安全架構,應對“中國威脅”。
[日]菊池努.QUAD:インド太平洋のリージョナル·アーキテクチャーの革新[J].青山國際政経論集,2022,108:132.古賀慶(Kei"Koga)、普拉尚斯·帕拉梅瓦朗(Prashanth"Parameswaran)等認為,盡管美國與日本等盟伴在印太的小多邊合作起始于21世紀初期,但向“機制化”“戰(zhàn)略性”發(fā)展則始于最近數年。其原因在于隨著中國快速崛起,中美博弈趨于常態(tài)化,美日等國在印太地區(qū)缺乏可有效應對的地區(qū)多邊安全合作機制。
K."Koga."A"New"Strategic"Minilateralism"in"the"IndoPacific[J]."Asia"Policy,2022,17(4):2734;"Prashanth"Parameswaran."Minilateralism,"ASEAN"Centrality"and"IndoPacific"Institutional"Flux"Amid"Strategic"Competition[EB/OL]."(20240403)[20240807]."https://www.wilsoncenter.org/article/minilateralismaseancentralityandindopacificinstitutionalfluxamidstrategic;"Daeun"Kim,"Kayla"Orta."Minilateralism:"A"Newfound"Approach"to"Bolstering"the"USIndoPacific"Parterships"in"Emerging"Technology[EB/OL]."(20240326)[20240808]."https://www.wilsoncenter.org/blogpost/minilateralismnewfoundapproachbolsteringusindopacificpartnershipsemerging.呂耀東認為,著眼于所謂中國的“地緣政治壓力”,日本將積極構建“自由開放的印太”作為新的國家對外戰(zhàn)略目標。為擴大戰(zhàn)略影響力,日本通過價值觀外交,拉攏所謂“民主國家”“海洋國家”開展小多邊安全合作,不斷擴大亞太地區(qū)乃至全球安全合作范圍,構建全球性“海洋安全合作機制”。
呂耀東.日本安全政策取向及對東北亞的影響[J].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8(9):46.
總體來看,國內外既有成果對探討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深層動因與負面影響具有重要參考價值。然而,既有研究仍存在一些局限。具體而言,一方面,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路徑仍未明確。現有研究多強調美國構建小多邊機制的動因、日本對美國戰(zhàn)略調整的呼應,而對小多邊機制形成與完善進程中日本扮演的角色、發(fā)揮的作用缺乏必要的關注,日本的能動性往往被忽視。另一方面,從日本推動小多邊機制的戰(zhàn)略考量來看,既有研究雖然從日本因應美國戰(zhàn)略調整、緩解“同盟困境”、追求戰(zhàn)略自主、應對“中國威脅”等視角展開分析,但較少立足于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這一宏觀視域進行論述,不利于全面、系統(tǒng)闡明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合作的深層動因。據此,本文擬從以下方面進行探討:第一,明確小多邊機制的理論界定與主要優(yōu)勢;第二,探討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路徑與角色作用;第三,梳理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數次演變與主要指向,剖析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深層動因;第四,闡釋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對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地區(qū)安全局勢的影響,分析日本推動小多邊安全合作以及印太小多邊機制面臨的挑戰(zhàn)。
二、小多邊機制的理論界定與主要優(yōu)勢
小多邊主義(minilateralism)又稱少邊主義,是脫胎于多邊主義(multilateralism)的概念。約翰·魯杰(John"Gerald"Ruggie)指出,多邊主義為“依據普遍行為的原則,協(xié)調三個或三個以上國家的制度形式”,其具有不可分割性、普遍原則性和擴散互惠性的特質。
John"G."Ruggie."Multilateralism:"The"Anatomy"of"an"Institution[J]."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1992,46(3):561598.多邊主義的以上特質使其不可避免地遭遇了集體行動的困境,這種困境大幅降低了解決問題的效率,也由此催生了小多邊主義。
馬博.霸權的衰落與小多邊主義的崛起——以美國構建“四方安全對話”為例[J].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3(4):2550;葉曉迪.美國“印太”小多邊主義的生成機制探析[J].世界經濟與政治,2024(3):101.小多邊主義與多邊主義不同,其對條約義務、成員構成的要求并不高,經常以一般性倡議取代普遍性組織原則。
John"G."Ruggie."Multilateralism:"The"Anatomy"of"an"Institution[J].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1992,46(3):561598.因此,小多邊與多邊的關鍵區(qū)別不在于單純的數目,而在于合作實現的形式。簡單地說,如果成員國數目、合作模式成為決定集體行動實現的關鍵,那么小多邊主義就可能成為相關國家的選擇。
蘇長和.全球公共問題與國際合作:一種制度的分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86.
關于小多邊主義的特征,車維德(Victor"Cha)認為,小多邊主義合作具有三大特性:一是參與者數量較少;二是合作方式較為靈活,沒有正式的組織結構;三是通常關注傳統(tǒng)安全問題。
Victor"D."Cha."The"Dilemma"of"Regional"Security"in"East"Asia:Multilateralism"Versus"Bilateralism[C]//"Paul"F."Diehl,"Joseph"Lepgold,"eds."Regional"Conflict"Management."Lanham,"MD:"Rowman"amp;"Littlefield,2003:104122.威廉·陶(William"T."Tow)與戴維·恩瓦爾(Davud"Envall)認為,小多邊主義的特征體現在“通常是三個國家,但有時是四個或五個國家(在沒有指導性文件的情況下)非正式會面和互動,討論涉及共同安全威脅以及有關構建地區(qū)穩(wěn)定與秩序的具體任務”。
William"T."Tow,"H."D."P."Envall.The"US"and"Implementing"Multilateral"Security"in"the"AsiaPacific:"Can"Convergent"Security"Work?[J]."IFANS"Review,2011,19(2):62.陶進一步指出,小多邊主義正在成為當代亞太地緣政治中突出的趨勢,臨時性和靈活的小多邊倡議由擁有共同利益且不受正式條約義務束縛的國家成員組成,這些倡議越來越受到美國及其伙伴國家政策制定者的青睞。
William"T."Tow."The"Trilateral"Strategic"Dialogue,"Minilateralism,"and"AsiaPacific"Order"Building[J/OL].[20240812]."https://www.jstor.org/stable/pdf/resrep11008.7.pdf.
綜合以上學者的觀點,可對小多邊主義予以大致界定,即三個或者三個以上的國家行為體基于共同利益,針對某些具體問題或挑戰(zhàn),以加強國家間政策協(xié)同、提升集體行動效率、維護狹隘小集團利益為目的的倡議或機制實踐。
趙祺,羅圣榮.拜登政府“印太戰(zhàn)略”的集團化研究:基于小多邊主義理論視角[J].東北亞論壇,2023(2):67;張勇.奧巴馬政府亞太地區(qū)“少邊主義”外交淺析[J].美國研究,2012(2):70.參照小多邊主義的內涵,小多邊機制可被視作成員國在小多邊主義制度下開展合作的具體行為機制。與現存的軍事同盟或較為持久和穩(wěn)定的多邊機制不同,小多邊機制具有明確的問題導向性,通常是先有議題后有合作,國家基于共同關切、利益或者威脅建立起形式靈活、較為松散的國家間組合。
陳柏岑.美國亞太戰(zhàn)略中的小多邊問題研究[J].邊界與海洋研究,2021(5):24.
與多邊機制相比,小多邊機制因具有以下優(yōu)勢,故更利于促成合作。第一,議題更為明確,避免了多邊機制框架下議題的“泛化”。由于多邊機制目標較為多元,議題設置也相應趨于多樣化,成員國協(xié)調困難相對較大。與其相比,小多邊機制由于目標指向明確,議題設置針對性較強,成員國能聚焦某些特定議題展開深入討論。
第二,各成員國利益偏好相對更好協(xié)調。小多邊機制的成員國相對較少、利益偏好相對接近,通過高層會晤磋商,成員國彼此的利益訴求與分歧較容易協(xié)調、彌合,克服集體行動的困境成為可能。換言之,小多邊主義認為只有排除其他利益相斥和沖突的國家,僅將少數幾個國家納入決策,才有可能針對性地解決某個特定問題,進而遏制特定國家。
趙祺,羅圣榮.拜登政府“印太戰(zhàn)略”的集團化研究:基于小多邊主義理論視角[J].東北亞論壇,2023(2):68.
第三,政策調整較為迅速,決策效率較高。在波詭云譎的國際局勢下,各國對外政策需要不斷依據國際權力分布、大國關系變化進行調適。在多邊機制框架下,由于決策程序的繁瑣僵化,決策效率往往較為低下。與此相比,小多邊機制沒有明確的組織機構或決策程序,具有較為便捷的行為可操作性,
趙祺,羅圣榮.拜登政府“印太戰(zhàn)略”的集團化研究:基于小多邊主義理論視角[J].東北亞論壇,2023(2):67.能因應國際體系、國際局勢的演進情況迅速決策,體現出“船小好調頭”的優(yōu)勢。
第四,與多邊機制相比,小多邊機制較大程度地規(guī)避了“搭便車”(free"riding)難題。以國際公共產品理論為例,除了兼具非競爭性與非排他性的公共產品,還存在兩類準公共產品,即公用地(commons)與俱樂部產品(club"goods)。其中,公用地在具有非排他性的同時也具備競爭性,如全球各國皆可參與開發(fā)的國際海底區(qū)域及其資源等;而俱樂部產品指具有非競爭性但具有排他性的公共產品,其必須付出一定成本才能享有,如設有一定準入門檻的國際機制等。國際公共產品因其供給的相聯性與排他的困難性,存在著一大痼疾,即“搭便車”行為。即當行為體(國家)數量較多的時候,很多行為體會認為即使不為公共產品的生產和供應承擔任何成本,也能享受到公共產品所帶來的利益,其會有不支出而直接享受公共產品,即“搭便車”的趨向。
蘇長和.全球公共問題與國際合作:一種制度的分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1+84.在成員國分布廣泛的國際多邊機制中,“搭便車”行為屢見不鮮,成為阻礙國際合作的重要因素之一。與多邊機制相比,小多邊機制因其制度設計而更類似于俱樂部產品,即預設準入門檻的同時,各國共同承擔成本、分享收益,具有較明確的權利與義務,避免了多邊機制中部分成員國不承擔成本而直接獲益的“搭便車”難題。
基于小多邊機制以上多重特征與優(yōu)勢,近十余年來,其成為國際安全合作的重要潮流之一。印太地區(qū)作為當前全球地緣政治博弈焦點,其以上趨勢則更為明顯,多組小多邊機制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對地區(qū)安全局勢的影響力不斷加大。在此情況下,地區(qū)主要國家嘗試通過各種路徑參與甚至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力圖借此實現國家安全戰(zhàn)略目標,塑造于己有利的安全態(tài)勢,日本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三、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路徑
當前,國內外學界多認為美國主導了相關機制的構建與運行,圍繞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路徑的探討較少,對日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較為忽視。實際上,日本已通過各種方式“助力”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構建與發(fā)展,具體體現為以下三方面:一是配合美國,塑造與其他成員國的身份認同;二是通過高層外交,引導議題設置;三是修復美國與盟伴國家雙邊關系與戰(zhàn)略分歧(參見圖1)。
圖1"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三大路徑
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第一,日本著力塑造與其他小多邊機制成員國的身份認同,謀求為機制生成奠定基礎。身份認同是小多邊機制形成、國際安全合作的重要前提條件,原因在于:其一,國際合作關系下的各國一旦形成較強程度的身份認同,國家的安全疑慮將會減弱,相互確認的情境產生;其二,行為體在相互確認的身份互動過程中會產生積極情感和信任感,國際安全合作的意愿、動力就會進一步得到強化,實現、維持或深化合作的可能性則進一步提高。
肖晞,宋國新.共同利益、身份認同與國際合作:一個理論分析框架[J].社會科學研究,2020(4):129;季玲.情感、身份確認與社會身份的再生產[D].北京:外交學院,2011:120.因此,日本在日美會晤達成共識的基礎上,積極與印、澳、菲、越、英、法等潛在小多邊機制成員國互動,在歷次雙多邊磋商中積極強調彼此具有相似價值觀,塑造“印太海洋國家”“基于規(guī)則的地區(qū)秩序”維護者的共有身份認同,意圖在減弱各國安全疑慮的同時,提升彼此戰(zhàn)略互信、強化合作動力,為構建多組小多邊機制做好鋪墊。
第二,日本利用高層外交,引導小多邊機制的議題設置。
關于日本引導議題設置,可參見其外務省公開發(fā)布的日本與各國雙多邊會晤公開聲明等官方文件。按照不同小多邊機制成員國的威脅認知與安全關切,日本積極引導議題設置與目標制定,多個小多邊機制形成了較明顯的“分工體系”,各機制大致形成了亞太傳統(tǒng)安全議題、印太熱點安全議題與印太新興安全議題三大議題群(參見表1)。亞太傳統(tǒng)安全議題方面,日本聚焦南海、臺海、東海、東北亞等安全議題,推動了美日菲、美日澳、美日韓等機制構建;印太熱點議題方面,日本依據當前印太安全局勢,體察澳、印、法等國的利益偏好,通過高層外交將印太海上通道安全、海域感知、南太平洋問題作為重點議題,并與各國厘定了合作方向與主要目標;印太新興議題方面,日本會同相關國家將太空、網絡、科技安全、尖端防衛(wèi)裝備與技術合作等設置為重點議題。當然,日本引導議題設置的首要考慮因素仍是借助外力推進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在此前提下尋求與其他小多邊機制成員國在利益訴求與安全關切方面的“最大公約數”。
第三,日本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著力修復美國與盟伴國家的雙邊關系與戰(zhàn)略分歧。特朗普第一次執(zhí)政期間,美國在“美國優(yōu)先”旗號下施行單邊主義打壓別國,使其與主要盟伴關系出現了嚴重裂痕。不僅如此,“特朗普1.0時代”的美國外交對東南亞、南亞、南太平洋等區(qū)域國家的長期忽視,導致美國在以上地區(qū)的影響力明顯下降。拜登執(zhí)政以來,美國在修補與日、韓、澳、英等主要盟友關系上投入了較多資源,但在提振與東南亞、南亞等區(qū)域國家雙邊關系方面進展有限。在此局勢下,日本發(fā)揮了類似“黏合劑”的角色,其利用戰(zhàn)后在東南亞、南亞、南太平洋等區(qū)域投入的戰(zhàn)略資源與溝通渠道,通過政策宣示、協(xié)調與游說,尋求美日與各盟伴國家的戰(zhàn)略對接點,助力美國修補與越、菲、印尼、印、澳等盟伴國家的關系。總體來看,日本采取了以下三大舉措:一是面向東南亞國家,反復強調“東盟印太展望”(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與美日“印太戰(zhàn)略”的相容性與戰(zhàn)略對接可能性,承諾尊重東盟在地區(qū)安全事務中的中心地位,并持續(xù)加大對東南亞各國經濟、安全資源的投入;二是面向南亞國家,重點強化對印外交,通過提升日印安全合作層級、持續(xù)在經濟層面進行利益誘導,爭取印度對QUAD的長期參與;
日本學者古賀慶也有類似觀點。參見:K."Koga.Quad"3.0:"Japan,"IndoPacific"and"Minilateralism[J]."East"Asian"Policy,2022,14(1):2038.三是面向南太平洋國家,從側面協(xié)助美國修復與澳、新安全關系的同時,加大對南太平洋島國安全能力建設的援助,提升了美日在該區(qū)域的影響力。可以說,日本的“外交努力”為修復美國與東南亞、南亞、南太平洋國家的雙邊關系發(fā)揮了較為明顯的作用,促成了美國相關盟伴國家對印太小多邊機制的參與,推動了美日印、美日越、美日澳、美日印澳等機制的生成與發(fā)展。
通過以上三大路徑,日本在配合美國構建印太小多邊機制的同時,也主動與具有相同利益偏好與安全關切的國家組建了安全合作框架,對相關機制的形成與壯大發(fā)揮了獨有作用。由此,日本推動構建的印太小多邊機制呈現出以下兩大類別:其一,以日美同盟為基軸、將第三方嵌入的小多邊機制,如美日澳、美日菲、美日韓、美日印、美日英、美日印澳等。日本通過此類小多邊機制,在鞏固日美同盟的同時,深化了與其他成員國的安全關系。其二,在“美日+”小多邊機制以外,日本將與各“同志國”雙邊機制的合作框架、重點議題、具體項目相互嵌合,尋求各雙邊機制合作領域的“最大公約數”,并形成了若干“日本+‘同志國’+‘同志國’”的小多邊機制,如日澳印、日澳英、日英意等。此類小多邊機制使得日本在美國以外,通過與“同志國”的政策協(xié)調與議題設置,拓展了新的合作方向與領域,開辟了日本戰(zhàn)略自主空間。
四、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深層動因
從本質上看,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動力在于更好地推進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自2013年12月日本出臺《國家安全戰(zhàn)略》至今,日本安全戰(zhàn)略總體形態(tài)、基本特征歷經了數次演變,并逐步呈現出三大指向,即提升日本防衛(wèi)能力、強化日美同盟及深化與印太“同志國”的合作。
日本防衛(wèi)白書[R].2023:272414;日本防衛(wèi)白書[R].2024:255426;國家安全保障戦略について[R].2022:2133.以上三大指向也成為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安全合作的深層動因與行動指南。
(一)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演變與目標指向的明晰
2012年末安倍晉三第二次執(zhí)政以后,以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2013、2022年版)和《國家防衛(wèi)戰(zhàn)略》(2022年版)等核心官方文件的出爐以及其“印太戰(zhàn)略”框架的確立為線索,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大體經歷了三次演變。
第一,2013年版《國家安全戰(zhàn)略》發(fā)布后至“印太戰(zhàn)略”形成前,日本安全戰(zhàn)略目標初步浮出水面,即維持本國和平與安全,強化日美同盟的抑制力與威懾力,強化與域內外國家安全合作,維持所謂“基于價值與規(guī)則”的國際秩序,防止對本國的直接安全威脅。
國家安全保障戦略について[R].2013:45.2015年,隨著《日美防衛(wèi)合作指針》的修訂,日本政府強行解禁集體自衛(wèi)權,日本安全戰(zhàn)略取向更為激進,推動日美軍事一體化、積極參與國際安全合作、謀求全球軍事大國地位的意圖逐步明顯。日本此時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目標盡管已日漸清晰,但并未將戰(zhàn)略重心錨定于印太地區(qū),仍著眼于亞太地區(qū)。
第二,以2016年8月日本“印太戰(zhàn)略”成型為標志,日本安全戰(zhàn)略開始具有濃厚的印太色彩。2016年8月27日,安倍在肯尼亞內羅畢召開的非洲開發(fā)會議上,公開表示日本肩負著將印太建設為所謂“沒有強權與威懾、重視自由、法律與市場經濟之區(qū)域”的重任,
日本外務省.TICAD"VI開會に當たって·安倍晉三日本國総理大臣基調演説[EB/OL]."(20160827)[20240703]."http://www.mofa.go.jp/mofaj/afr/af2/page4_002268.html.日本在明確日美同盟基軸地位的同時,強調與同盟國、印太伙伴國安全合作的網絡化,并特別強調美日澳、美日印以及QUAD的重要意義。
日本外交青書[R].2018:214.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政策趨向日漸明朗。
第三,伴隨著2022年12月日本政府發(fā)布新版《國家安全保障戰(zhàn)略》《國家防衛(wèi)戰(zhàn)略》,以及制定2023、2024年版《防衛(wèi)白皮書》,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出現了新的演進趨勢,主要表現為以下若干方面。
國家安全保障戦略について[R].2022:2133;國家防衛(wèi)戦略について[R].2022:117;日本防衛(wèi)白書[R].2023:272414;日本防衛(wèi)白書[R].2024:255426.一是安全戰(zhàn)略重點目標區(qū)域的明晰化。以上若干文件清晰地指出,全球權力重心已轉移至印太地區(qū),該區(qū)域已成為日本對外安全政策的主要著力點。二是安全戰(zhàn)略的“陣營對抗”化。日本明確將中俄朝等國視作對日本安全的“重大威脅”,并力圖通過與盟國、“同志國”開展安全合作加以應對,特別凸顯了印太小多邊機制的重要意義。三是安全戰(zhàn)略的擴張化。日本依循2022年年末兩大安保文件的路線方針,積極對外強化印太小多邊安全合作,將軍事觸角向印太廣域延伸,謀求與美國等西方國家共同主導印太地區(qū)秩序,并主動塑造地區(qū)安全環(huán)境。
通過對近十余年來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演變脈絡的梳理,可發(fā)現日本安全戰(zhàn)略總體形態(tài)在呈現保守化、擴張化的同時,其基本結構與目標指向逐步明晰:一是維護本國安全、強化本國防衛(wèi)力量;二是以日美同盟為基軸,不斷推進同盟軍事一體化,強化同盟的“遏制力”與“應對力”;三是強化與所謂印太“同志國”的小多邊安全合作。此外,2016年以來“印太”“小多邊機制”分別成為日本安全戰(zhàn)略的核心目標區(qū)域與實施載體。
(二)國家安全戰(zhàn)略視角下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深層動因
參照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三大目標指向,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存在以下若干深層動因:一是彌補日本國內防衛(wèi)產業(yè)、自衛(wèi)隊行動能力的不足,增強本國防衛(wèi)力量;二是鞏固、強化日美同盟,對沖美國戰(zhàn)略收縮與“被拋棄”的風險;三是與其他參與國營造共有威脅認知,維護所謂“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四是擴大安全合作范圍,激發(fā)安全合作“網格化”“集團化”效應,塑造于己有利的安全態(tài)勢。
1.增強防衛(wèi)力量:借助外力補齊本國短板
從國內層面來看,日本政府希望通過小多邊安全合作,推進自身防衛(wèi)裝備和能力現代化。而這種現代化的動力,即增強防衛(wèi)力量,涵蓋各個領域,如軍備研發(fā)、工業(yè)合作、聯合演習和教育計劃等。
Nanae"Baldauff",YeeKuang"Heng."Evaluating"Japans"Defense"Cooperation"Agreements"and"Their"Transformative"Potential:"Upgrading"Strategic"Partnerships"with"Australia"and"the"UK[J]."International"Relations"of"the"AsiaPacific,2024,24(2):183215.日本期待利用印太小多邊機制的合作項目,借助外力補齊其在防衛(wèi)裝備與技術合作、聯合演習、情報共享、軍事后勤等領域的短板。
第一,日本國內防衛(wèi)產業(yè)無法滿足其防衛(wèi)裝備與技術需求,亟待借助小多邊機制強化與其他成員國的共同研發(fā)與合作。由于現代國防裝備技術水平要求不斷提升,日本國內軍工企業(yè)技術水平相對滯后
如日本主要軍火商住友重機和小松生產的裝備質量無法滿足防衛(wèi)省要求,不得不放棄為自衛(wèi)隊研制機槍和裝甲車。參見:防衛(wèi)事業(yè)「撤退」ラッシュ!コマツ、住友重機、三井E&Sに続く“名門企業(yè)”の実名[EB/OL]."(20220808)[20240521]."https://diamond.jp/articles//307595.、長期虧損等原因,撤銷軍工業(yè)務部門的日本企業(yè)日益增加。2019年以來,小松、住友重機、大賽璐、三井Eamp;S造船、橫河電機等日本國內知名企業(yè)相繼退出防衛(wèi)產業(yè),
防衛(wèi)産業(yè)、相次ぐ大手の撤退"防衛(wèi)費増額の陰で進む『不都合な真実』[EB/OL]."(20221208)[20240523].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QD77GWXQD7ULFA00C.html.而三菱重工等日本國內大型軍火商的經營狀況也每況愈下。此外,日本高校等科研機構基于和平主義考量,多不愿從事有關軍事用途的技術研發(fā)工作,
村山裕三.日本の防衛(wèi)産業(yè)が抱える基本問題と解決策"國際競爭力の向上をめざして[EB/OL]."(20230201)[20240523].https://www.jiia.or.jp/topiccdast/event/2023020101.pdf.進一步影響了日本防衛(wèi)產業(yè)的研發(fā)能力。在此情況下,日本政府意識到僅依靠國內防衛(wèi)產業(yè)難以提升防衛(wèi)力量,防衛(wèi)裝備與技術研發(fā)遂成為日本與小多邊機制成員國的合作重點之一。如2014年日本借美日澳機制共同開發(fā)防衛(wèi)裝備,近期日英意聯合開發(fā)新一代戰(zhàn)斗機等均為典型案例。
第二,日本需借助小多邊機制積極參與印太聯合軍演,強化自衛(wèi)隊的活動能力。具體而言,一是日本期待通過推動小多邊機制,借聯合軍演之機促使自衛(wèi)隊強化與盟國、“同志國”軍隊的軍事互操作性與協(xié)同作戰(zhàn)能力。二是日本謀求通過參與小多邊機制的大型聯合軍演,使自衛(wèi)隊深度介入地區(qū)安全事務,將軍事力量投放至印太主要區(qū)域。如日本2015年通過美日印澳機制,成為“馬拉巴爾”演習的正式參與方,得以將其軍力投射到印度洋至西太平洋海域;2024年通過美日菲機制,日本被允許常態(tài)化參加“肩并肩”軍演,強化了自衛(wèi)隊在南海、西太平洋的軍事存在等。
第三,日本需借助小多邊機制強化情報共享、軍事后勤保障等方面的能力。通過安全合作協(xié)定,日本與諸多小多邊機制成員國達成情報共享與分析,以及互相提供彈藥、燃料、食品等軍事后勤保障方面的協(xié)議,較大程度補齊了日本在以上領域的短板,提升了其國防實力。如日本借美日韓機制,于2014年簽訂三方《情報共享協(xié)議》,在2023年與其他兩國聯合打造實時共享朝鮮導彈信息的情報體系等。
2.加固日美同盟:應對“被拋棄”的同盟困境
相較于“被牽連”的風險,經歷了“特朗普沖擊”(Trump"Shock)后,日本對被美拋棄的風險更為擔憂。
吳懷中.日本謀求“戰(zhàn)略自主”:"舉措、動因與制約[J]."國際問題研究,2018(6):2526.特朗普第一次執(zhí)政時期美國孤立主義思潮再起,在此基調下,美對日本等盟國“搭便車”行為頗為不滿,減少了對日本等盟國的安全承諾,戰(zhàn)略收縮趨向凸顯。盡管拜登執(zhí)政后日美同盟裂痕得以彌合,但日本仍對美國軍事力量是否會撤出亞太、中美是否會又一次對日“越頂外交”抱有疑慮,其仍持有“被拋棄”的擔憂。
王競超.日本準同盟戰(zhàn)略:實踐、動因及制約因素[J]."國際問題研究,2024(2):119.
在此局勢下,日本意圖利用小多邊機制鞏固日美同盟,并將美國戰(zhàn)略重心錨定于亞太乃至印太地區(qū)。為實現此目標,日本積極促成“美日+”小多邊機制的形成。在小多邊機制成員國的選擇上,日本可謂“頗費思量”,既著力爭取美國亞太、歐洲核心盟國,也力圖涵蓋美國較為重視的伙伴國。以上諸國與美國簽署了各類安全條約或次級安全合作協(xié)定,雙方在安全事務方面存有較為明確的權利與義務,美國需履行既定的安全承諾。因此,日本通過與美核心盟伴強化安全合作關系,在日美同盟以外對美國形成了多重間接約束,并逐步搭建起美日菲、美日澳、美日印、美日英等多組“美日+”的小多邊機制。
王競超.日本準同盟戰(zhàn)略:實踐、動因及制約因素[J]."國際問題研究,2024(2):120.日本之所以推動以上多組小多邊機制的形成與發(fā)展,目的在于促使美國將戰(zhàn)略資源長期投入亞太、印太地區(qū),確保美國不會輕易實施戰(zhàn)略收縮,緩解本國“被拋棄”的同盟困境,實現鞏固并強化日美同盟的目標。
3.營造威脅認知:共同維護所謂“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
威脅認知作為影響國家戰(zhàn)略選擇的核心變量,意指“外交決策者對本國面臨的體系壓力和國際安全環(huán)境壓力所產生的感受、理解和判斷”。韓獻棟,王二峰,趙少陽.同盟結構、威脅認知與中美戰(zhàn)略競爭下美國亞太盟國的雙向對沖[J]."當代亞太,2021(4):44.日本借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妄圖營造各成員國對中俄朝等國的“威脅”認知,維護西方主導的所謂“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
近年來,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日趨保守,冷戰(zhàn)思維日漸凸顯。在日本當局看來,日本乃至西方國家的最大“威脅”來自中俄朝等國,其刻意制造所謂“大陸國家”與“海洋國家”的對立。以日本2023年發(fā)布的《防衛(wèi)白皮書》為例,其對中俄朝等國的定位即鮮明地體現了以上趨向。2023年日本《防衛(wèi)白皮書》妄稱中國對外政策與軍事動向成為日本及國際社會深切擔憂的問題,認為中國是日本“迄今為止最大的戰(zhàn)略挑戰(zhàn)”,并將中國在東海、臺海、南海的正當維權、與別國正常防務合作抹黑為對地區(qū)安全局勢的“重大挑釁”。除了中國,日本《防衛(wèi)白皮書》也對朝、俄予以重點關注,稱朝鮮對日本安全保障造成了比此前更重大、迫切的“威脅”,并表示俄羅斯與中國在印太地區(qū)的戰(zhàn)略合作引起日本的強烈憂慮。
日本防衛(wèi)白書[R].2023:1.可見,日本蓄意將中俄朝“捆綁”,并將東北亞安全與烏克蘭危機相聯系,意圖構筑西方話語與敘事體系,在印太小多邊機制框架內面向其他成員國灌輸東亞、亞太安全事務與歐洲事務不可分割,中俄朝安全戰(zhàn)略與對外政策不僅會破壞地區(qū)安全局勢,更會直接沖擊西方主導的“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等主張,營造國際社會對中俄朝等國的“共同威脅認知”。為了達成以上目標,日本積極與其他成員國磋商,謀求在各小多邊機制內重點設置中俄朝相關議題,將以上威脅認知固化,以更好地對“敵對國”實施制衡。
不僅是官方,日本戰(zhàn)略界與學界對此也有類似主張。在戰(zhàn)略界,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受外務省委托,于2023年3月發(fā)布《超越美中關系:構建“自由開放地區(qū)秩序”之基軸國家日本的印太戰(zhàn)略》,報告強調日本須以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維護所謂“自由開放”的地區(qū)秩序。
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米中関係を超えて:自由で開かれた"地域秩序構築の「機軸國家日本」のインド太平洋戦略[R].2023.在學界,官方背景濃厚的一些學者,如菊池努、佐竹知彥、神保謙、大庭三枝等均持有相似看法,主張日本在印太安全局勢復雜多變的局勢下,著眼于維護所謂“基于規(guī)則的地區(qū)秩序”等目標,亟須在日美同盟以外擴大合作伙伴的范圍、搭建應對特定議題的小多邊安全合作框架,而這也催生了日本與澳、印、歐洲及東盟相關國家小多邊安全機制的形成。
[日]菊池努.QUAD:インド太平洋のリージョナルアーキテクチャーの革新[J]."青山國際政経論集,2022,108:132;[日]佐竹知彥.インド太平洋におけるミニラテラリズムの臺頭[J]."NIDSコメンタリー,2022,225:14;[日]佐竹知彥.日本―不確実性の中の日米同盟[R]//"日本防衛(wèi)研究所.東アジア戦略概観"2018:224226;[日]神保謙.地域安全保障アーキテクチャの展開"アジア太平洋からインド太平洋へ[J]."安全保障研究,2021,3:97108;[日]大庭初枝.日本の「インド太平洋」構想[J]."國際安全保障,2018,46(3):1230.
4.塑造安全態(tài)勢:激發(fā)安全合作“集團化”“網格化”效應
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使日本在較大程度上沖破了孤懸于東北亞的地理局限,有利于其塑造于己有利的安全態(tài)勢。一方面,日本通過“美日+”或“日本+‘同志國’+‘同志國’”的模式,在進一步密切與菲、澳、越、韓等亞太國家安全合作的同時,將印、法、英、德甚至北約等域外力量引入印太地區(qū),使日本安全合作的廣度得到較大幅度提升。目前日本推動的印太小多邊機制成員國,已基本涵蓋了美國亞太同盟體系與跨大西洋同盟體系的主要國家以及若干重點伙伴國,且各小多邊機制互相關聯、同頻共振,形成了“集團化”效應。
另一方面,日本利用小多邊機制議題明確、目標清晰、決策效率較高等優(yōu)勢,與其他成員國高效地進行政策協(xié)調,并依據合作方的利益訴求和安全關切,“巧妙”設置了重點議題與機制功能,使日本能以有限的戰(zhàn)略資源兼顧其所關注的核心領域,在不同領域、地域更有針對性地對中俄朝等實施遏制,形成“網格化”效應。如表1所示,美日韓重點針對中俄朝,以應對中俄朝高超音速武器研發(fā)、限制朝鮮核武器與導彈發(fā)展等為主要考量,著眼于強化東北亞區(qū)域對中俄朝遏制能力;美日菲則重點針對中國周邊海洋安全局勢,以南海、臺海、東海“三海聯動”體系建設作為重點議題,目標在于重塑第一島鏈,阻遏中國捍衛(wèi)領土主權與海洋權益,干擾中國海軍走向“深藍”;美日印則呼應三國彼此“印太戰(zhàn)略”,兼顧了美日與印度利益偏好,將控制印太海上通道、海域態(tài)勢感知等作為重點議題,目標在于海陸聯動遏華,分散中國政治、軍事資源,干擾中國在“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利益拓展與維護。
日本憑借印太小多邊機制的“集團化”“網格化”效應,使其安全力量投射的地理范圍明顯拓展,其在議題設置方面更好地凸顯了國家安全戰(zhàn)略目標,有利于日本塑造于己有利的安全態(tài)勢。從安全力量投射來看,日本通過小多邊機制,自衛(wèi)隊活動范圍從日本周邊、亞太向印太廣域拓展,在強化遏華能力的同時,推動了其軍事、政治大國目標的實現。從議題設置方面來看,日本通過配合美國、居中斡旋、主動引導等方式,將其重點關注的東北亞安全、“三海聯動”、印太海上通道、海域態(tài)勢感知等作為核心議題,借此應對所謂中俄朝等國的“地緣政治威脅”,塑造符合其國家利益的印太安全態(tài)勢。
五、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影響及面臨的挑戰(zhàn)
近十余年來,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對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地區(qū)安全局勢產生了較為明顯的影響。當然,由于日本國內因素制約以及小多邊機制的固有特性,日本推動各機制的能力、小多邊機制的自身發(fā)展也面臨若干挑戰(zhàn)。
(一)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安全機制的影響
目前看,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既為其實現國家安全戰(zhàn)略目標提供了較強的“助力”,也對地區(qū)安全局勢產生了較為明顯的負面影響。
一方面,日本通過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實現了強化日美同盟與擴大戰(zhàn)略自主空間的雙重目標。其一,日本借印太小多邊機制進一步提升了日美安全合作水平,降低了因美國國力相對下降、政權更迭所引發(fā)的美國戰(zhàn)略收縮風險,緩解了日本“被拋棄”的同盟困境。通過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日本呼應了美國構建盟伴體系的戰(zhàn)略目標,通過美日韓、美日菲、美日印、美日印澳等若干小多邊機制,產生了以下兩大影響。一是印太小多邊機制促使日美同盟得到強化與延伸。在小多邊機制框架內,日美安全合作項目通過與其他成員國的政治、軍事資源對接,產生了新的議題與目標,使日美同盟安全合作強度提升,合作范圍與功能得到拓展。如在美日韓機制下,美日試圖將反導系統(tǒng)與韓國薩德系統(tǒng)深度對接,構建東北亞反導體系的趨勢日益明顯。在美日印機制下,美日通過與印度海軍力量的對接,得以更深入參與中、西印度洋安全事務,為美日同盟在印太廣域的軍事部署提供了助力。二是降低了美國戰(zhàn)略收縮的可能性。日本通過小多邊機制內的政策協(xié)調與議題設置,從側面支持了美國“印太戰(zhàn)略”的實施,在較大程度上確保美國將戰(zhàn)略重心錨定在印太,緩解了美國戰(zhàn)略收縮帶來的所謂“地緣政治風險”。日本推動的印太小多邊機制囊括了“三海”問題、朝核問題、印太海上通道安全、海域態(tài)勢感知等地區(qū)安全關鍵議題,既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核心領域,也呼應美國“印太戰(zhàn)略”的“重大關切”,從而引導、促使美國將印太作為長期戰(zhàn)略重心。
其二,日本通過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密切了與“同志國”的安全合作關系,開辟了戰(zhàn)略自主空間。通過小多邊機制,日本沖破了與“同志國”雙邊安全合作的既有桎梏。一是日本與菲、澳、韓、印、法等國有效擴大了安全合作范圍。在小多邊機制下,日本與以上國家開辟了海上聯合巡航、跨領域作戰(zhàn)、情報共享、網絡、科技安全等新的合作領域。二是日本與相關國家提升了安全合作層級。在小多邊機制下,日本與以上“同志國”在軍事聯合演練、軍事力量相互部署、軍事技術與裝備等方面的合作層級不斷提升。可以說,日本借助小多邊機制,在日美同盟外獲得了較多安全合作路徑,拓寬了戰(zhàn)略自主空間,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獨立性與能動性。
另一方面,日本推動的印太小多邊機制嚴重沖擊了亞太安全架構,加劇了地區(qū)陣營對抗烈度。諸多小多邊機制的構建,使日美等國著力打造的印太安全合作體系形成雙邊、小多邊、多邊三大合作層次。小多邊機制作為雙邊、多邊機制的“中間地帶”,通過發(fā)揮“集團化”“網格化”效應,彌補了其他兩者的不足,并在議題設置、軍力部署、聯合演練等方面積極呼應雙邊、多邊機制,形成同頻共振的效應,沖擊了亞太地區(qū)以東盟為中心的安全架構,使地區(qū)陣營對抗更為劇烈。
冷戰(zhàn)結束以來,東盟國家在亞太多邊安全合作中扮演著獨特的角色,圍繞東盟建立起來的“弱機制型”多邊安全合作制度成為連接由美國主導的“同盟型”與以中俄合作為代表的“伙伴型”兩大次級安全架構的橋梁。
任遠喆.亞太地區(qū)安全結構轉型與東盟角色[J].國際安全研究,2016(2):41.然而,日本推動的諸多印太小多邊機制,對傳統(tǒng)亞太安全架構以及東盟中心地位產生了較大影響。第一,既有亞太安全架構嚴重失衡,不同次級架構間的摩擦加劇。在日本等國從旁推動下,美國借印太小多邊機制,將既有“同盟型”架構升級為“盟伴型”架構,并意圖盡可能擠壓中俄“伙伴型”架構的生存空間,構建完全由西方主導的、具有高度排他性的亞太安全架構,使現有“同盟型”與“伙伴型”兩大次級安全架構間的對抗與摩擦持續(xù)升級。第二,印太小多邊機制將使東盟中心地位逐步弱化,亞太安全架構穩(wěn)定性將受到嚴重沖擊。美日等國通過印太小多邊機制將菲、越、印尼等東盟國家納入合作框架,使東盟面向大國的等距離外交路線受到挑戰(zhàn),東盟不僅面臨在印太小多邊機制、美國盟伴體系與中國之間“選邊站隊”的困境,其內部也可能因成員國立場不同而產生分裂的風險。不僅如此,在日美等國著力借印太小多邊機制、盟伴體系主導亞太安全事務的局勢下,東盟長期以來在亞太安全架構中享有的中心地位也將因此受到威脅。
在以上情況下,東盟將難以在地區(qū)安全事務中繼續(xù)發(fā)揮“中間人”“潤滑劑”的作用,亞太乃至印太地區(qū)將可能形成由美日等國主導的“盟伴型”安全架構與由中俄等國主導的“合作型”安全架構直接對峙的態(tài)勢,地區(qū)陣營對抗烈度勢必不斷升級。
(二)日本及印太小多邊安全機制面臨的挑戰(zhàn)
盡管日本通過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助推了其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實施,影響了地區(qū)安全局勢的走向,但因日本國內政治的限制與防衛(wèi)體制的短板,以及小多邊機制存在的局限性,未來日本推動小多邊安全合作的能力、各機制的發(fā)展前景也面臨若干挑戰(zhàn)。
第一,日本面臨諸多國內制約因素。一方面,盡管小多邊機制依據的主要是政府公開聲明、次級安全合作協(xié)定等文件,約束力不如傳統(tǒng)同盟,但因部分安全合作領域敏感度較高,小多邊機制在日本國內仍面臨和平憲法的限制,以及來自在野黨、輿論等方面的阻力。特別是日本呼應小多邊機制成員國行使集體自衛(wèi)權等議題,是否符合其國內法制,仍存有較大爭議。原因在于,即便日本國會于2015年9月強行表決通過新安保法案,其行使集體自衛(wèi)權也仍須滿足以下三大要件:一是對日本或與日本具有密切關系的國家進行武力攻擊,日本國家存亡遭到威脅且日本國民的生命及其對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從根本上出現被顛覆的、顯而易見的危險;二是沒有其他合適的手段維護國家的生存、保護國民的安全;三是武力行使必須止于最小限度。
憲法と防衛(wèi)政策の基本[EB/OL].[20240618].https://www.mod.go.jp/j/publication/wp/wp2020/pdf/R02020102.pdf.而何為日本“密切關系的國家”“存亡危機”“武力行使的最小限度”,實則存在諸多語焉不詳之處。
王競超.日本準同盟戰(zhàn)略:實踐、動因及制約因素[J].國際問題研究,2024(2):128.日本政府推動的小多邊機制若涉及以上議題,首相、防衛(wèi)大臣等高層將務必證明日本推動相關小多邊安全合作的合法性與合理性。
另一方面,日本既有防衛(wèi)體制相對滯后,是否能有效推動小多邊安全合作存疑。日本相關學者提出,為了能更好地推動小多邊機制,日本亟需“軟硬兼施”,完善防衛(wèi)體制。在“軟性”層面,日本不僅需強化自衛(wèi)隊的統(tǒng)合運用機制,也需依據國際安全局勢變化,不斷對日本安保法制予以調整,并增加情報、防衛(wèi)技術的保護與管理能力;在“硬性”層面,日本則需進一步提升防衛(wèi)開支,充實防衛(wèi)裝備。
[日]佐竹知彥.インド太平洋におけるミニラテラリズムの臺頭[J]."NIDSコメンタリー,2022,225:4.因此,日本國內因素將制約其推動印太小多邊安全合作的能力。未來日本能否突破相關制約,保障本國對小多邊機制的有效參與,仍有待觀察。
第二,印太小多邊機制面臨政策協(xié)調與長期管理問題。一方面,日本面臨與小多邊機制其他成員國協(xié)調政策、分配資源的難題。如美日印機制框架下,受印度不結盟外交傳統(tǒng)的影響,日美面臨著如何解決與印度在“印太戰(zhàn)略”推進路線、地區(qū)秩序主導權等核心政策方面的認知差異問題,需不斷體察印度立場,對其進行利益誘導,探索如何與印度更有效地對接。在美日菲機制框架下,日美需防止菲律賓頻繁在中國與日美間的投機行為,并協(xié)調日美與菲律賓在軍事資源調配與軍力部署方面的政策。在美日韓機制下,日美也應解決日韓關系遺留問題,彌合日美與韓國在遏制中俄朝等議題上的分歧。日本需進一步在勞工問題、領土主權爭端等敏感問題上與韓國進行磋商,管控分歧;日美則需在給予韓國外部安全援助與保障的同時,引導韓國在遏制中俄朝政策方面與日美兩國保持一致。
另一方面,小多邊機制的不穩(wěn)定性、隨機性問題成為隱憂,長期管理比較困難。與傳統(tǒng)的同盟或多邊機制相比,小多邊機制準入門檻較低、穩(wěn)定性較差,且往往沒有強制性約束。因此,當各機制關注議題的重要性、迫切性下降時,該機制則易解體。如QUAD在2004年成立之初,以應對印度洋海嘯為主要議題,但該議題結束之后四國合作步入沉寂,直至2017年合作方才重新啟動。因此,印太小多邊機制的靈活性是一柄雙刃劍,其在構建機制、制定議題、形成決策等方面可發(fā)揮獨有優(yōu)勢;而在小多邊機制外部威脅逐步降低、成員國利益偏好難以協(xié)調時,其靈活性則反而可能導致合作停滯甚至機制解體。日本推動的諸多印太小多邊機制也存在如上問題,這也將阻遏日本國家安全目標的實現。
第三,對華立場協(xié)調問題。當前,盡管亞太、印太局勢趨于動蕩,但除日本以外的美國多數盟伴國家仍主要對華采取對沖政策,即一方面在經濟上保持與中國的高水平接觸與合作,另一方面在安全上防范中國;與此同時,一方面與美國進行緊密的安全合作,另一方面也避免進行針對中國的軍備擴張。
劉豐,陳志瑞.東亞國家應對中國崛起的戰(zhàn)略選擇:一種新古典現實主義的解釋[J].當代亞太,2015(4):8.各國制定政策時,在應對體系壓力的同時,也會權衡本國戰(zhàn)略偏好,即戰(zhàn)略自主性、安全與經濟發(fā)展等多重因素。
劉豐,陳志瑞.東亞國家應對中國崛起的戰(zhàn)略選擇:一種新古典現實主義的解釋[J].當代亞太,2015(4):1518.
具體到印太小多邊機制,即便是相關成員國愿意犧牲一定的戰(zhàn)略自主性以參與針對中國的安全合作,但因其對華對沖政策的存在,相關成員國仍面臨安全保障與經濟發(fā)展之間的矛盾。印太多個小多邊機制雖起步于安全合作,其議題與合作領域卻正在拓展至產業(yè)鏈、供應鏈、高科技、基礎設施等經濟領域。經過經濟全球化多年的洗禮,目前小多邊機制成員國安全領域高度依賴對美協(xié)調、經濟領域高度依賴對華合作的格局不斷固化,以上特征在日、韓、菲、澳等美國亞太盟國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可以說,美國在亞太地區(qū)的盟國無法擺脫經濟上開展域內合作和軍事上服從域外大國的選擇困境。
王帆.美國亞太聯盟多邊化的可能性分析[J].當代美國評論,2023(1):15.盡管以美日為代表的國家相繼提出對華“脫鉤”,但相關國家考慮到產業(yè)鏈與供應鏈完善度、勞動力素質、貿易互補性、中國市場等因素,短期內難以與中國經濟“脫鉤斷鏈”。在此局勢下,多個旨在對華制衡的印太小多邊機制出現了明顯的“割裂性矛盾”,即在安全領域不斷對華施壓的同時,因各成員國經濟發(fā)展的需要,其在經貿領域難以協(xié)調對華政策,這將反過來影響小多邊機制對華安全政策的制定。
安全、經濟議題的二元分離,使日本推動的多個小多邊機制的未來前景存在不確定性。印太小多邊機制成員國(特別是中小國家)既希望在安全上牽制中國,也會權衡自身經濟利益是否會遭到反噬。日本可謂是其中的“異類”,為了實現對華制衡的安全目標,其寧可將中日經濟合作“安全化”,來呼應美國對華“脫鉤”。但與日美強硬的對華制衡立場不同,韓、澳、菲、越、印、法等美國盟伴國家仍將綜合考量國家利益,其對華政策多在制衡與對沖之間反復搖擺,這勢必嚴重影響各小多邊機制關于涉華議題的政策協(xié)調效率,使各小多邊機制未來的發(fā)展前景面臨諸多不確定性。
六、余論
近十年來,印太小多邊安全機制不斷生成、壯大,已成為影響地區(qū)局勢與安全結構的重要因素。日本作為諸多小多邊機制的重要推動方,在機制構建與發(fā)展方面發(fā)揮了其獨有作用。通過多年探索,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大體形成了三種路徑:一是日本刻意配合美國,塑造與其他小多邊機制成員的威脅認知;第二,日本利用高層外交,引導議題設置;第三,日本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彌合美國與小多邊機制成員國的戰(zhàn)略分歧。從日本推動小多邊機制的類別來看,則大致分為以下兩類:一是以日美同盟為基軸的嵌入式小多邊機制,如美日澳、美日菲、美日韓、美日印、美日英、美日印澳等;二是日本充分發(fā)揮戰(zhàn)略自主性,將與各“同志國”雙邊機制相互嵌合而構建的小多邊機制,如日印澳、日英澳、日英意等。
目前來看,印太小多邊機制為日本推進國家安全戰(zhàn)略提供了較明顯的“助力”。小多邊機制在增強日本本國防衛(wèi)力量的同時,也鞏固、提升了日美同盟的安全合作水平,緩解了由于政權更迭、國力下降等因素產生的美國戰(zhàn)略收縮風險。此外,日本通過小多邊機制在可能范圍內提升了與“同志國”的安全合作水平,開拓了較大的戰(zhàn)略自主空間,加速了本國政治、軍事大國目標的實現。當然,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也面臨一些挑戰(zhàn),除了日本國內的約束因素,其還要應對小多邊機制的長期管理與不穩(wěn)定性、與其他成員國的對華立場協(xié)調等現實問題。
盡管如此,日本推動印太小多邊機制的消極影響,以及日本在各機制中發(fā)揮的作用仍不可低估。當前,印太小多邊機制已形成安全合作的“網格化”“集團化”效應。諸多小多邊機制融合了美國亞太同盟體系與跨大西洋同盟體系,并囊括了西方重點關注的伙伴國,是美國構建盟伴體系、推進“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支點。在小多邊機制生成與發(fā)展進程中,日本作為美國亞太核心盟國,在引導議題設置、從旁彌合美國與部分盟伴國家分歧的同時,也主導了部分小多邊機制的構建,促使西方國家著力打造的印太安全合作體系形成雙邊、小多邊、多邊三大合作層次,并形成同頻共振的效應。日本通過扮演以上諸多角色,在呼應美國戰(zhàn)略構想、強化對華制衡能力之余,也借機擴大了自身安全合作“朋友圈”,沖擊了既有亞太安全架構,加劇了地區(qū)陣營對抗烈度,進一步惡化了中國周邊及印太安全環(huán)境。
習近平主席在2014年亞信會議峰會中曾指出:“應該積極倡導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亞洲安全觀,創(chuàng)新安全理念,搭建地區(qū)安全和合作新架構,努力走出一條共建、共享、共贏的亞洲安全之路。”
習近平:積極樹立亞洲安全觀"共創(chuàng)安全合作新局面[EB/OL]."(20140521)[20240723].https://www.gov.cn/xinwen/201405/21/content_2683791.htm.正如習近平主席所倡導的,面對美日等國推動的印太小多邊機制給地區(qū)安全局勢帶來的嚴峻挑戰(zhàn),我國在國防、外交等層面強化應對舉措的同時,應大力倡導互信、互利、平等、協(xié)作的新安全觀,堅持自信自立、開放包容、公道正義、合作共贏方針原則,探索構建亞太新安全架構的路徑,緩解當前地區(qū)陣營對抗加劇的緊張態(tài)勢。
參考文獻:
[1]陳柏岑.美國亞太戰(zhàn)略中的小多邊問題研究[J].邊界與海洋研究,2021(5).
[2][日]大庭初枝.日本の「インド太平洋」構想[J].國際安全保障,2018,46(3).
[3][美]戴維·萊克.國際關系中的等級制[M].高婉妮,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4][日]菊池努.QUAD:インド太平洋のリージョナル·アーキテクチャーの革新[J].青山國際政経論集,2022,108.
[5]呂耀東.日本安全政策取向及對東北亞的影響[J].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8(9).
[6]任遠喆.亞太地區(qū)安全結構轉型與東盟角色[J].國際安全研究,2016(2).
[7]蘇長和.全球公共問題與國際合作:一種制度的分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8]王競超.日本印太戰(zhàn)略的興起與制約因素[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8(4).
[9]王競超.日本準同盟戰(zhàn)略:實踐、動因及制約因素[J].國際問題研究,2024(2).
[10]吳懷中.日本對華安全戰(zhàn)略:一項制衡議程的新近分析[J].日本學刊,2021(5).
[11]吳懷中.“同盟困境”管理與日本對華關系變遷[J].日本學刊,2022(5).
[12]肖晞,宋國新.共同利益、身份認同與國際合作:一個理論分析框架[J].社會科學研究,2020(4).
[13]信強.“次軸心”:日本在美國亞太安全布局中的角色轉換[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4(4).
[14]張勇.奧巴馬政府亞太地區(qū)“少邊主義”外交淺析[J].美國研究,2012(2).
[15]趙祺,羅圣榮.拜登政府“印太戰(zhàn)略”的集團化研究:基于小多邊主義理論視角[J].東北亞論壇,2023(2).
[16]左希迎.承諾難題與美國亞太聯盟轉型[J].當代亞太,2015(3).
[17][日]佐竹知彥.インド太平洋におけるミニラテラリズムの臺頭[J].NIDSコメンタリー,2022,225.
[18]K."Koga.A"New"Strategic"Minilateralism"in"the"IndoPacific[J]."Asia"Policy,2022,17(4).
[19]K."Koga.Quad"3.0:"Japan,"IndoPacific"and"Minilateralism[J]."East"Asian"Policy,2022,14(1).
[20]Victor"D."Cha.The"Dilemma"of"Regional"Security"in"East"Asia:Multilateralism"Versus"Bilateralism"[C]//"Paul"F."Diehl,"Joseph"Lepgold,"eds."Regional"Conflict"Management."Lanham,"MD:"Rowman"amp;"Littlefield,2003.
[21]William"T."Tow,"H."D."P."Envall.The"US"and"Implementing"Multilateral"Security"in"the"AsiaPacific:"Can"Convergent"Security"Work?[J]."IFANS"Review,2011,19(2).
(責任編輯:李思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