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街角槐樹隱在靛青色霧中,張大嫂的掃帚已輕觸柏油路面。竹枝與瀝青摩挲,沙沙聲細密,驚落路燈上最后幾顆星子。她的橘色工作服洗得褪色,衣領卻別著朵絨布梔子花,那是她用揀來布頭縫的。
掃到第三棵梧桐樹下,露水順著她微駝的背滑進后頸。
廢品店老王說,張大嫂撿礦泉水瓶像拾珍珠。清潔車夾層常年塞著三個蛇皮袋,遇到踩扁的易拉罐,她會用鞋底輕碾,似怕擾了金屬“清夢”。整理舊書時,抖出泛黃全家福,照片粘的影樓假云彩已褪色,她把照片夾進《新華字典》,里面紅筆圈著“癌”字釋義。
窗臺上,醬油瓶改的花瓶里,蒜苗在立春抽出第七片新葉,那是她寫給光陰的“情書”。秋天清晨,二女兒發現母親把丈夫剩下的止痛片錫箔,疊成七十二只小銀船,泊在香菜苗玻璃罐沿。
深冬霜降,她在掃帚柄纏上毛線綠藤。掃過幼兒園圍墻,她總會多停會兒,柵欄里孩子畫的太陽,讓她想起小女兒作文里那句:“媽媽掃過的街道,像梳過頭的辮子”。
驚蟄,她在廢品堆里撿到半架蝴蝶風箏。傍晚收工,小女兒見母親站在垃圾轉運站旁,線軸在掌心勒出深紅印子。殘破絹翼掠過晚霞,十七歲的風穿過她鬢角初生的白發。
最后一片玉蘭落進簸箕時,張大嫂彎腰撿起路中央的塑料瓶。晨曦拉長她的影子,像十幾年前攥著化驗單在走廊發抖的年輕妻子。掃帚柄夜露滴落,在柏油路上綻出銀色“春天”。此時,早班公交駛過清掃的路,廣播里《茉莉花》旋律流淌。張大嫂數著賣廢品的錢,想起小女兒昨晚寫“我的母親”,趴在作業本睡著,鉛筆洇出一朵藍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