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附近：我國社區治理模式的再思考

摘要：本文旨在探討“附近”的重塑，即如何重建社區共同體。以政府主導型與專家參與型作為分析，揭示了構建社區共同體過程中遭遇的共性挑戰：情感聯結缺失、領導力集中、居民自主性不足及活動持續性差。為應對挑戰，本文提出構建有意義空間和持續共同活動的策略，旨在促進居民情感交流和社區凝聚力。通過“附近”視角下的社區治理有望構建新的社會團結下的社區共同體。

關鍵詞：社區治理；社區共同體；“附近”

中圖分類號：F27"""""""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5.07.029

0"引言

“共同體還是‘互不相關的鄰里’？”社區參與和鄰里交往的非常態分布，居民與社區之間的社會、經濟聯系弱化，城市社區的共同體色彩愈發淡化[1]。卡爾·波蘭尼解釋道，隨著現代化的加速，市場力量在社會中占據主導地位，利潤追求和市場化帶來的經濟理性侵蝕社區生活，使其失去了原有的溫馨與意義。

對此，社會學對現代城市社區的研究揭示：地域性人類生活共同體——社區，似乎日薄西山。但機械團結之式微并不代表著共同體的終結。但實際上，通過對新的社區精神的重塑，轉向基于個體自由、發展與分工合作的有機團結，我們仍有望重建新的社區共同體[2]。

“附近”的內涵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完善社會治理體系，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暢通和規范群眾訴求表達、利益協調、權益保障通道，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3]。在這個過程中，人與人的交往可以加深情感，有助于重塑人們的精神家園。因此，社會治理的目標是構建共同體，重塑人們的團結性和歸屬感，進而使社區成為心靈的港灣，情感的紐帶。

楊君等認為人們在嘗試重建社區共同體的實踐中形成了多樣化的社區治理模式，如政府主導型、市場主導型、社會自治型和專家參與型。項飆則以“附近”的視角探討了共同體的重塑：附近不僅是一個包含豐富社會關系的物質空間，也是將不同立場融入同一視野的視域，在這里人們可以細致地理解現實，進而發展新的社會關系和行動[4]。“附近”以具有變動性和有衍生性的成員為基礎，與現代城市社區的異質性高、經濟活動頻繁、組織群體多樣化等特點相契。從這個角度來看，“附近”討論是一種方法論意義的研究視角。通過對“附近的消失與重構”的討論，可以尋找對附近的認同與歸屬，重建新的社會團結。因此，社區治理（重建社區共同體）的過程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尋回“附近”的過程。本文借用“附近”來指在現代城市社區治理所希冀的新的社區共同體，即一種“有機團結”，它既包括突破交往邊界的空間維度，也包括交往關系深淺的時間維度。

營造“附近”：社區治理中的參與與空間重構

2.權力、參與與治理的微觀地理

X社區源自單位改制，是政府主導型模式治理下的典型社區。在社區支部書記的領導下，X社區成為治理典范，擁有完善的行政架構和多元化的社區服務組織。此外，社區還建立了豐富的文化設施，以促進居民的交流和互動。

在時間維度的共同活動上，以助殘日活動為例，社區和社工機構合作舉辦殘疾人運動會，旨在促進殘疾人社區融入，減少社會排斥，共創殘疾人友好型社區。然而參與各方的感知與評價并非一致：社區支部書記認為活動取得了顯著成效，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肯定，而社工則表達了對社區支部書記依賴的擔憂。殘障人士雖然對活動帶來的快樂和尊重表示贊賞，但也對自身在活動過程中的被動性表示遺憾。居民志愿者在社區支部書記的號召下積極參與，但社區邊緣居民由于對活動缺乏共鳴和興趣，感知較為淡漠。

社區中的其他活動，亦是如此，這揭示了X社區在共同活動方面面臨的幾個關鍵問題：首先，活動的代表性有限，參與群體相對固定，邊緣群體和特定需求人群的聲音較弱，這削弱了活動的廣泛影響力和有效性。其次，社區內生動力的缺失，過度依賴少數核心人物的決策與推動，可能抑制了社區內部其他組織和個人的自主性與創新能力。最后，活動持續性與深度參與不足，短期激發的熱情缺乏長期規劃與后續跟進，導致活動效果難以持續。

此外，社區內的空間表意策略傾向于宏大敘事，但并未在居民心中激起預期的共鳴，反而造成了與個體社區生活實踐的疏離感。公共空間建設的集中化趨勢，造成了資源分布的不均衡性，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邊緣居民與核心區域隔離開來，固化了社區內部的分隔狀態，阻礙了社區成員間有效交流與融合的進程。

綜上所述，X社區構建了一個特定群體的“附近”：在空間維度上，公共領域被物理性地集中于社區的決策中樞周邊，而參與共同活動的個體構成呈現顯著的同質化傾向，即參與者往往局限于一個相對封閉且穩定的社會網絡之內；在時間維度上，社區成員間的人際交往模式顯現出“熟者愈親，生者愈疏”的趨勢，社區內部正在形成一個以緊密聯系為核心，以漸行漸遠的邊緣群體為外圍的分層社會結構。由此，在X社區構建起了特定群體的“附近”。

2.藝術、協作與社區治理的動態交互

與X社區相異的則是人口結構以老年人為主，受長期工業排放影響，環境質量不佳，基礎生活設施陳舊，社區治理上呈現管理真空狀態的Y社區。其治理現狀以“生態花園\"項目為縮影，這是一個由美院教師、NGO等社會力量與居民合作，旨在通過協商共建、成果共享來增強社區成員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將社區構筑為居民的情感寄托地與自我治理平臺的專家參與模式的典型案例。然而項目結束一年后，景觀因缺乏維護而損壞；居民對其關注亦出現衰減。預留的“公地”亦未能轉化為活躍的社區活動空間。

這源于專家參與社區治理面臨的專業知識與實踐脫節、專家與民眾存在隔閡、居民參與度不高、依賴性風險的局限性[5]，于此項目營造中具體表現為：首先，藝術家傾向于采用高度抽象化的表達方式，與居民的直接理解和情感體驗產生距離，導致藝術裝置被視為純粹的視覺點綴，削弱了其作為社區文化載體的效用。其次，外來社會力量在社區營造中的角色受限于非本土性，其對居民日常生活的洞察零散且片段化，設計理念難以深刻融入居民日常生活節奏與社區治理。再次，居民參與受到藝術鑒賞力及可用時間的限制，在項目中往往扮演被動角色，未能深入構思與決策，導致共同活動缺乏實質合作，項目長期成效動力不足且難以維系。最后，營造中忽視了社區內生力量的培育，導致社區治理效能低下，影響了居民集體行動的體系化支撐，公共空間利用率下降，加之缺乏長效維養機制，此類空間漸趨荒廢。

Y社區在呈現空間維度上：社區景觀等共同空間缺乏與居民深度價值的契合，難以成為情感的錨點。在時間維度上：缺乏促進深度交流與合作的持續性活動，導致人際關系松散，社區凝聚力顯著減弱的狀況。而其根本問題是缺乏有效整合資源、激發內生動力、建立長效維護機制的治理體系，導致社區營造項目長期效果不佳，未能實現預期的凝聚力和可持續發展。

2.3"社區治理共性挑戰

兩社區的治理雖構建出了表象各異的“附近”，但其挑戰存在共通。首先，兩個社區均缺乏有效的情感聯結載體。X社區的空間規劃過于強調宣傳功能，而忽視了居民間情感共鳴的重要性。這種規劃未能為居民提供促進情感交流和共同記憶構建的空間。相比之下，Y社區雖然利用自然環境作為互動的媒介，但其項目的影響力有限，同樣未能在居民中形成強烈的情感聯結和共同體意識。其次，兩個社區在領導力方面表現出單一性。X社區高度依賴社區支部書記的領導，而Y社區則過分依賴外部社會力量。這種單一的領導模式限制了社區內部多元聲音的參與和領導力的培養，影響了社區治理的全面性和適應性。再次，居民的自主性在兩個社區中均受到限制。在共同活動的組織和實施過程中，服務對象和居民往往被排除在決策之外，這不僅削弱了他們的參與動力，也影響了項目的持續性和有效性。最后，社區活動的開展呈現出任務導向和缺乏持續性的特點。X社區的活動多以完成行政任務為主，而Y社區的項目則過于側重于景觀建設，兩者均未能充分實現增強社區凝聚力和推動可持續發展的目標。

3"重構“附近”：共同體構建再思考

當前社區治理面臨的挑戰主要源于缺乏長期共同體構建的戰略規劃。現有思維往往將居民視為一個集合體，而非具有獨立需求和情感的個體，這種做法忽視了居民的主體性、情感共鳴以及長期發展的需求。這種表層化的管理方式容易導致社區精神的空洞化和凝聚力的減弱。即社區治理創新受阻于制度框架和傳統束縛，多流于形式，難以激發內部動力與活力[6]。

對此，須要轉向以非功利取向的，以居民為本的立場深切洞察，將社區居民視為懷揣情感寄托與社交愿景的實體，致力于將社區構建成相互依存、共享繁榮的共同體的治理視角。在此情景下，共同空間和共同活動則是承載著空間與時間維度上構建“附近”的兩個支柱。

共同空間在空間維度上的重要性體現在其不僅是物理場所，更是社區成員日常互動的背景。社區中的景觀、建筑和公共設施等，通過居民的頻繁使用和體驗，被賦予了特定的社會文化意義。這些共同空間不僅是居民情感依托的載體，也是社區精神和身份認同的物質基礎。它們承載著居民對社區的共同記憶和情感，成為社區凝聚力的象征。

共同活動在時間維度上的作用則體現在：一是其能夠促進人際關系的建立和維系。這些活動是社區成員共同參與的，它們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持續發生，有助于加強社區成員之間的聯系。共同活動以其獨特的凝聚力，對于重塑社區成員的歸屬感和榮譽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二是共同活動的形態和內容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居民需求的變化而演進，反映了特定時期的社會經濟狀況和生活追求。

3.共同空間的構建

共同空間是社區物質與精神生活的交匯點，它不僅是居民日常生活的舞臺，更是情感交流、文化認同與價值共享的載體。精心設計和布局的共同空間能夠顯著增強居民的空間感知，滿足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時，促進互動與合作。

在其構建中，首先共同空間的設計應以居民的需求為中心，采用他們熟悉和親切的元素，如當地文化符號、歷史遺跡或自然景觀，以增強空間的可接受性和共鳴感。這樣的設計不僅滿足了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還蘊含著促進互動與合作的潛在能量。其次，共同空間的建設還應注重整體性和平衡性，確保空間的合理分布和有效利用。這意味著將社區視為一個有機整體，避免空間建設的封閉化，防止社區內出現碎片化和分割化。同時，應合理規劃空間的位置和功能，確保不同區域、群體的居民都能平等地利用這些資源。例如，通過深度的社區參與，讓居民主動投身到空間規劃的過程中，確保空間設計能夠反映社區的多樣性和包容性。最后，共同空間的設計應避免過度物化，注重文化元素的有機融合，賦予空間既具特色又通俗可辨的文化內涵。這樣，共同空間不僅是活動的場所，也是社區精神的象征，成為居民社會交往和經濟活動的中心。例如，可以設計多功能的公共空間，既能舉辦文化活動，也能作為社區集會的場所。

3.共同活動的維系

若共同空間為共同體的骨架，而共同活動則是其血肉。為有效推動社區共同活動，我們應從居民的日常生活實踐出發，深入挖掘潛在的共同體元素，避免將活動強加于居民生活之上。

具體來說，這要求在活動的治理中遵循以下原則。一是活動包容性與多樣性。社區活動應確保包容性和多樣性，以鼓勵所有居民的參與。這不僅增強了社區的廣泛性和參與度，而且有助于構建一個多元化和充滿活力的社區環境。二是目標與意義的明確與平易性。社區活動應設定明確的目標和任務，提升活動的實效性，同時以易懂的方式為居民提供清晰的、易接受的參與方向和預期成果。三是領導與居民行動的平衡。平衡自上而下的領導和自下而上的居民行動。在黨建的引領下，社區活動應促進居民基于自身訴求的自治和自覺，實現從功利取向向非功利取向的轉變，增強居民的參與感和成就感。四是活動和參與機制的可持續性。建立可持續和穩定的活動和參與機制，避免參與度的短暫性和不穩定性。五是創新思維與自治機制。社區治理應鼓勵創新思維，與時俱進，以適應居民需求的變化，并吸引新的參與者。最后保證透明度與溝通。透明度和溝通的暢通對于增強居民的信任和參與至關重要。有效的反饋和改進機制確保社區治理能夠及時響應居民的意見和需求，從而不斷優化治理策略。

社區共同體的重建和發展是一個動態演進的過程。共同空間隨基于居民需求與情感的共同活動的豐富而不斷被賦予新功能與新意義，二者相互依存，確保社區共同體在變化著的時代中迸發出蓬勃生命力。

4"結語

重建社區共同體是一個長期過程，關鍵在于改變治理理念，激發居民主體性，強化情感共鳴，聚焦社區長遠發展。

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過渡，是在生產關系變革的大潮中，差序格局不斷收縮、社會團結逐漸松散的過程。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不得不思考：社區真的淪為了只是人類疲憊軀殼的修補之地嗎？實際上，這個問題并不能簡單地肯定或否定。一方面，社區確實常因缺乏深入互動和有意義的活動而在一定程度上淪為單純的居住空間；另一方面，社區這一生活場域仍憑借其存在的某種美食、或是景色等引發居民的念想，也為人們提供了歸屬于某團體的契機。在對此問題的思索中，我們得以在快速變化的社會中回溯治理的初衷，進而探索在社會結構崩潰中重建團結和共同體的可能性。

參考文獻

［1］桂勇，黃榮貴.城市社區：共同體還是“互不相關的鄰里”[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06）：3642.

[2]劉智勇，吳件.走向有機團結：我國社會治理的模式轉型與創新徑[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08）：164170.

[3]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221026（001）.

[4]項飆，張子約.作為視域的“附近”[J].清華社會學評論，2022，（01）：7898.

[5]唐亞林，錢坤.“找回居民”：專家介入與城市基層治理模式創新的內生動力再造[J].學術月刊，2020，52（01）：8496.

[6]李夢瑩.社會資本培育視域下的社區治理創新：本質蘊涵與實踐進路[J].學習與探索，2017，（08）：57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