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白鹿洞詩歌的審美意蘊及其理學教育意義

摘要：朱熹白鹿洞詩歌展現了一個理學家的生命形態，從生命深處發出的詩，乃是理學修養的形象化、藝術化表達，在書院教育與理學教育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朱熹以“萬物一體”的平等態度走進自然、親近自然，以審美的眼光去感受和欣賞萬物，是一位“仁者”對萬物友好的關照，他將理學精神生命化，在山水詩中加以呈現，成為理學教育的重要內容。詩中透出的圣賢精神與仁者情懷，指向士人的核心素養，在理學教育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用當下的眼光來看，則通向廣泛的審美教育，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朱熹;廬山詩;審美意蘊;理學教育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580（2025）01-0061-（06）

DOI：10.19717/j.cnki.jjus.2025.01.011

淳熙六年，朱熹知南康軍，任職期間，多次探訪廬山名勝古跡，并主持在舊址上重建白鹿洞書院，延請名師，聚徒講學，足跡所至，間有題詠，留下大量詩作。從這一系列詩作中，可以看出朱熹作為一個理學家的生命形態與真切表達。“道”與“身”為一，也就是學問與生命為一；從生命深處發出的詩，乃是其理學修養的形象化、藝術化表述，在書院教育與理學教育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近代以來，對于朱熹的學問與人格，學者們的評論頗不一致。如牟宗三認為，在朱熹那里，“理”“氣”被析而為二，朱熹所言之“理”是“只存有而不活動”的靜態“理”［1］，沒有萬物創生之義，認為朱熹所言之“道德”也只是“他律道德”。而錢穆在《朱子新學案·朱子格物游藝之學》中說：“綜觀朱子一生，出仕則志在邦國，著述則意存千古，而其徜徉山水，俯仰溪云，則儼如一隱士。其視洙、泗、伊、洛，又自成一風格，此亦可以窺見朱子性情之一面?！保?］牟宗三與錢穆所論，皆涉及朱熹的學問與人格的相互印證，在朱熹的生命深處，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形態？從他創作的一系列廬山詩中，可以得到一定的解釋證明。

一、道從閑中得，心與此山盟

朱熹徜徉在白鹿洞書院附近優美的自然風景中，面對著千姿百態的山中生靈，觸物而動，心有所感，于是文思泉涌，揮墨作詩?！拔羧俗x書地，町疃白鹿場。世道有升降，茲焉更表章。”（《奉同尤延之提舉廬山雜詠十四篇·白鹿洞書院》）“清泠寒澗水，窈窕青山阿。昔賢有幽尚，眷言此婆娑?！保ā秾ぐ茁苟垂手窅燮溆腻渥h復興建感嘆有作》）歷史悠久的白鹿洞書院坐落于廬山五老峰下，長期浸潤在巍峨峻拔的群山和激越不息的泉水間，早已融進了當地的自然環境之中，成為廬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在白鹿洞書院周圍，有蒼山云海，亦有飛瀑流泉，既有“連山西南來，中斷還崛起。千霄幾千仞，據地三百里”這般奇絕的山峰，也有“循山西北騖，崎嶇幾經丘。前行荒蹊斷，豁見清溪流”這般調皮的清流，實屬鐘靈毓秀之所。“此地集幽秀景致與先賢勝跡于一體”［3］，既是傳道授業的好場所，也是文學創作的絕佳環境。

朱熹初到任上，就四處尋訪白鹿洞書院舊址，歷經幾月，終于在淳熙六年十月十五日下元節行視陂塘時，找到白鹿洞書院的廢址。白鹿洞書院荒廢已久，早已不復當年模樣，甚至顯得有些寥落，“弦歌獨不嗣，山水無輝光”（《白鹿洞書院》），雖然國家處于復興階段，但因文化教育沒跟上步伐，曾經繁盛的白鹿洞書院而今一片荒涼，就連附近俊秀的山水仿佛也蒙上了微塵，失去了原本的光輝。經過一番修整，書院于次年三月修復完成并開始招收學員，朱熹還作詩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重營舊館喜初成，要共群賢聽鹿鳴。三爵何妨奠蘋藻，一編詎敢議明誠。深源定自閑中得，妙用元從樂處生。莫問無窮庵外事，此心聊與此山盟?！边h山中有呦呦鹿鳴，眼前書院已初步建成，從《次卜掌書落成白鹿洞佳句》這首詩中可以看出，人與自然交相輝映，互相成就。師生們遠離外界雜事，在愜意舒適的環境中談學問道，實現自己的理想追求，自然生靈也不擔驚受怕，與人類和諧共處，頗有“天人合一”之味。“‘天人合一’是中國思想史上一個重要的基調”，“天人合一觀”是中華民族自古及今的一貫追求，“在今天依然是中國人心靈結構中一個核心要素”［5］，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朱熹的理氣觀顯然也是契合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大傳統的。

千姿百態的自然風光為詩人的創作提供了“源頭活水”，自然也因詩人的參與和互動而變得更加生機盎然。從《廬山雙劍峰》詩中，我們看到，高聳入云的廬山雙劍峰仿佛變成了干將鑄造的鋒利寶劍，高聳入云，銳不可當：“山神呵護寶云遮，儼若騰空兩鏌铘。光彩飛名鎮千古，望中肝膽落奸邪。雙劍峰高削玉成，芒寒色淬曉霜清。腦脂壓眼人高臥，誰斬天驕致太平?！背藢ψ匀簧搅值馁澰仯祆湓谠娭幸脖磉_了對先賢哲人的追念，前文提及的《白鹿洞書院》《次韻四十叔父白鹿之作》《白鹿講會次卜丈韻》等詩中均有體現。而《奉同尤延之提舉廬山雜詠十四篇·棲賢院三峽橋》更是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與前代詩人蘇軾跨越時代，遙相呼應。在詩中，詩人細膩地描寫了三峽澗水流之狀：“兩岸蒼壁對，直下成斗絕。一水從中來，涌潏知幾折。石梁據其會，迎望遠明滅。倏至走長蛟，捷來翻素雪。聲雄萬霹靂，勢倒千嵽嵲。足掉不自持，魂驚詎堪說。老仙有妙句，千古擅奇崛。尚想化鶴來，乘流弄明月?！敝祆鋪淼綏t三峽橋，陡然間被眼前壯闊的景象震懾住了心魄。陡峭崖壁間，一條“長蛟”蜿蜒而下，聲如雷霆，勢如破竹，浩浩蕩蕩。朱熹見此奇景，心中不禁浮現出了蘇軾的《棲賢三峽橋》一詩：“吾聞太山石，積日穿線溜。況此百雷霆，萬世與石斗。深行九地底，險出三峽右。長輸不盡溪，欲滿無底竇。跳波翻潛魚，震響落飛狖。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諠鳠熿\間，澒洞金石奏。彎彎飛橋出，瀲瀲半月彀。玉淵神龍近，雨雹亂晴晝。垂瓶得清甘，可咽不可漱?！碧K軾不愧為詩文大家，狀寫之奇令人欽佩。朱熹與蘇軾在文道觀上有分歧，朱熹曾批評蘇軾“才豪，然一滾說盡，無余意”［6］，但在此處也不禁感嘆蘇軾文采斐然，詩作超然出塵，甚至直呼蘇軾為“老仙”，希望他能化為飛鶴，跨越時空而來，與自己共賞這壯美的風景。

從上述的詩作中我們可以看出，朱熹惋惜于白鹿洞書院的衰頹并積極對其進行了興復和重修，而朱熹對其的重視離不開書院所處的獨特自然環境和悠久的歷史傳統。別具一格又清新幽靜的環境有利于讀書治學，陶冶情感［7］。在朱熹的眼中，書院周圍山明水秀，與眾不同。山巒形態各異，有的高聳入云，有的綿延不絕，有的奇崛險要，有的巍然屹立；水亦變幻莫測，時而一瀉千里，時而汩汩流淌，時而化作飛瀑，時而化為深潭。這樣一個集優越自然條件與百余年歷史積蘊于一體的白鹿洞書院無疑是治學從教的好地方。

二、雅歌通絕學，即物窮其理

在朱熹看來，人和動植物乃至宇宙間的一切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萬物在本源上、在創生之初便是平等的。生命不能獨存，人與自然萬物是一同生存于世間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人對自然友善，自然也會與人為善。如果以一顆平等之心去看待萬物，那么，萬物也就不會是杳無生機的“籠中鳥”“池中魚”，而會是自由翱翔的“鯤鵬”，和有著陰晴圓缺的月亮。

“格物”方能“致知”。要想真正認識、了解并掌握萬事萬物之“理”，需通過“格物致知”的方式來實現?！八^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保?］朱熹本人對“格物致知”一詞曾作出釋義，他認為通過對自然萬物進行發現、觀察和鉆研，可以體察并理解蘊藏在其中的規律?！把鸥栌杏囗崳^學何能忘”（《白鹿洞書院》），在朱熹看來，“詩歌要表現日常生活和自然山水中的情趣、理趣，破除理障。”［9］在白鹿洞書院教學期間，朱熹首先通過將詩歌與理學相結合的方式，將“格物致知”的道理傳授給學生。在《再用前韻示諸同游》一詩中，朱熹這樣寫道：“幽臥寒巖不記年，飽看山月聽風泉。”在遠離城市紛紛擾擾的山林靈泉之中，朱熹愜意悠游，但他顯然并不滿足于此，“誤落塵中乖夙尚，卻思洞里付真傳”，朱熹還希望能將自己的學問真正傳授給學生?！敖袢藢W文者，何曾作得一篇！枉費了許多氣力。大意主乎學問以明理，則自然發為好文章。詩亦然?！保?0］朱熹認為文章、詩歌均能闡發義理。他在《次韻四十叔父白鹿之作》一詩中寫道：“故作軒窗挹蒼翠，要將弦誦答潺湲。諸郎有志須精學，老子無能但欲眠。”前兩句借物起興，表面上在描述一個開窗賞蒼翠景致，彈琴應潺潺溪水的場景，但結合上下聯可知，朱熹其實是在引導學生通過接觸自然來開闊自己的眼界，以寬廣的胸懷和虛心的態度對待知識和學習。

除了理論知識，朱熹也身體力行貫徹執行著自己的思想主張?！拔襾韯裣噔?，杖策搴綠蘿。謀野欣有獲，披圖知匪訛。……伐木循陰岡，結屋依陽坡?！保ā秾ぐ茁苟垂手窅燮溆腻渥h復興建感嘆有作》）手持竹杖，撥開層層纏繞著的藤蔓，朱熹沖在修復重建工程的前線，他遵循自然規律，按照地形地勢對木材精心把關，對房屋建造進行選址規劃，力圖在相對平衡的狀態下完成對舊院的修復工作，既不破壞原生自然環境，也能適合人類學習和居住。其實，朱熹一直以來都是這么做的。為官政務之余，他常邀好友尋訪山林；短暫的為官生涯之外，更是在山林間建屋久居，長期過著與草木蟲魚為伴的生活，在自然生靈的陪伴下教書育人、研究學問。前輩理學家們也是如此。周敦頤“窗前草不除”，張載“喜聞驢鳴”，同樣，程顥也曾言自己“喜觀雛雞”。那些被認為是“禁欲苦行”的理學家們在生活中，真切地把自己融入了大自然。以往人們對“存天理，滅人欲”的理解存在一定的誤區，認為理學家們所謂“天理”即杜絕一切人世情感的“天理”，其實不然。從這些主張和實踐中，我們看到，在他們的眼中，萬物是活潑可愛的，是富有生機和活力的。他們在自己的生活中就與自然和諧地共處著，雜草不用刻意去修剪，驢鳴也未嘗不是悅耳的樂章，初生的小鳥、綻放點點微光的螢火蟲、枯敗的小草，也都有別樣的風景。況且要想真正參悟“天理”之玄機，還得從日常生活入手，在生活中去真切地體悟。他們是這樣踐行的，也是這樣教育學生的。

由于氣之稟受有異，物與物之間是有差異的，人與人之間也是不同的，“如一江水，你將杓去取只得一杓，將碗去取只得一碗，至于一桶一缸，各自隨器量不同”［11］，但“為學乃能變化氣質耳”［12］。朱熹認為教育可以“變化氣質”，通過適當的引導可以讓學生祛惡揚善，發揮善性，克服惡性。朱熹在《白鹿洞書院揭示》的“修身之要”部分也強調：“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13］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怒氣，努力向善知不足而懂得改過。但由于學生個性特征的差異，教育者也應做到“因材施教”?！耙虿氖┙獭钡慕虒W思想發端于孔子?！墩撜Z·述而第十一》記載：“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笨鬃痈鶕W生個性特點的不同將自己的學生進行分類，揚長避短，進行有針對性的教學?！安菽局?，播種封植，人力已至而未能自化。所少者，雨露之滋耳，及此時而雨之則其化速矣，教人之妙，亦猶是也。”［14］朱熹盛贊孔子“因材施教”的思想，認為這樣的引導對于學生來說猶如及時雨之于草木。同時，朱熹也承認并正視學生的多樣性與差異性，他還在孔子的基礎上作出了進一步的闡釋：“圣賢施教，各因其材。小以小成，大以大成，無棄人也?！保?5］在朱熹的教學理念和實踐中，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注重引導學生在形成正確三觀的大前提下，發揮各自的個性與才干。在《白鹿講會次卜丈韻》一詩中，朱子云：“青云白石聊同趣，霽月風光更別傳。珍重個中無限樂，諸郎莫若羨騰騫。”朱熹希望學生們能樹立遠大志向，形成正確的價值觀，不要陷入名利的漩渦，“諸郎有志須精學”（《次韻四十叔父白鹿之作》），扎扎實實沉下心來學習。

物與物之間是不同的，人與萬物之間也是不同的。朱熹在白鹿洞書院賞景教學時，由物及人，發現大自然有自己的千姿百態，敏銳地捕捉到了物與物之間的差異［16］，亦細心地體察到學生也有各自的獨特之處，將生活所見形成理論，應用于教學之中，充分展現了一位理學家兼教育家的深度。

三、盡彼巖壑勝，滿茲仁知心

朱熹在教學著述之余還創作了大量詠嘆先賢的詩作，如《白鹿洞書院》《次張彥輔臥龍之作》《臥龍庵武侯祠》《陶公醉石歸去來館》等，這些作品無不流露出朱熹對孔子、諸葛亮、陶淵明、周敦頤等人的贊賞和追尋。除此之外，在白鹿洞書院開講之時，朱熹還帶領學生舉行了祭祀這些古代圣人的儀式?！坝枭лd后，尚友千載前”，朱熹將這些圣賢哲人視作自己的知音好友，希望能向他們靠近，并與他們交流同游。那么，為什么朱熹這樣崇尚敬仰他們呢？這顯然與朱熹本人的道德追求是分不開的。

“盡彼巖壑勝，滿茲仁知心” （《山北紀行十二章章八句·其一》），此處的“仁知心”即孔子所言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這也正是朱熹一直以來的人格追求，心之所向?！墩撜Z·先進篇》中曾記載孔子與弟子們探討人生志向的故事，在四位弟子中，他們或表達治國安邦之志，或表達施行禮樂教化的理想，或表達成為宗廟司儀的愿景，唯有曾點描述了一幅春日郊游場景，深得老師認可?！吧w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要使萬物各得其性”［17］，曾點所表達的不僅僅是歡樂的游玩圖景，更是人與萬物悠游于世間的“天地萬物一體”的境界，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牟宗三先生認為朱熹沒有真正繼承孔孟，是“別子為宗”［18］，但細細分析朱子對于“曾點氣象”的解釋，我們會發現其實朱子是領會到了孔子的真意的。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寫道：“曾點之學，蓋有以見夫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闕。故其動靜之際，從容如此。而其言志，則又不過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舍己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于言外。視三子之規規于事為之末者，其氣象不侔矣。故夫子嘆息而深許之?！保?9］。這是一種高尚而理想的境界，在這樣的一種境界中，人與人之間友好相待，人與物平等相處，沒有社會間的你爭我斗、爾虞我詐，也沒有亂砍濫伐、戕害生靈。

理想的境界不易實現，但可以努力靠近。朱熹給出的方案就是“仁”。程顥、程頤對“仁”與萬物的關系早有探討。程顥曾云：“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為己，何所不至?！薄叭舴蛑寥?，則天地為一身，而天地之間品物萬形為四肢百體。夫人豈有視四肢百體而不愛者哉？”程頤也說：“天以陽生萬物，以陰成萬物，生，仁也；成，義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萬物，以義正萬民。天道行而萬物順，圣德修而萬民化；大順大化，不見其跡，莫知其然之謂神?！敝祆淅^承了二程的觀點，提出“仁者，生之理，而動之機也”［20］，認為“仁”就是天地萬物生生不息之理，“要識仁之意思，是一個渾然溫和之氣，其氣則天地陽春之氣，其理則天地生物之心?！保?1］朱熹在討論事物之理時帶上了倫理的關懷［22］，他以四季變化作比，進一步詮釋道：“仁是個生底意思，如四時之有春，彼其長于夏，逐于秋，成于冬，雖各具氣候，然春生之氣皆通貫于其中。仁便有個動而善之意。”［23］萬物生長勃發既是“生”，也是“仁”，天地萬物從初生之時就是充滿生氣和仁愛的。

“仁者不僅‘愛人’，而且熱愛大自然?！保?4］朱熹本人也曾說：“圣門之學，必以求仁為要?！保?5］那么，這個“仁”如何落腳到人身上呢？他說：“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貞，而元無不統。其運行焉，則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氣無所不通。故人之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義禮智，而仁無不包。其發用焉，則為愛恭宜別之情，而惻隱之心無所不貫。故論天地之心者，則曰‘乾元’‘坤元’，則四德之體用不待悉數而足；論人心之妙者，則曰‘ 仁，人心也 ’，則四德之體用亦不待遍舉而該?！诵暮涡囊?？在天地則塊然生物之心，在人則溫然愛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貫四端者也?！保?6］朱熹將天地與人統一起來，認為天地與人之“德”都在“仁”，而在人德層面，“仁”具體表現為仁、義、禮、智四個方面。

除了對自己提出這樣的道德要求，朱熹也力圖使“仁”的精神得到傳承和發揚。他在《尋白鹿洞故址愛其幽邃議復興建感嘆有作》一詩中感嘆“博約感明恩，涵濡熙泰和”，也在《白鹿洞書院揭示》中明確強調“古昔圣賢所以教人為學之意，莫非使之講明義理，以修其身，然后推己及人”［27］，都是在表達作為教育者的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引導學生也努力成為“仁者”。這一理念落實到現實生活中，就要求人要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修養品行，推己及人，由近而遠，推行“仁道”。面對自然界中與人“均氣同體”的生靈，做到“見生不忍見死，聞聲不忍食肉，非其時不伐一木，不殺一獸，不殺胎，不躍天，不覆巢”［28］；人與人在相處的過程中，面對自己的親友同伴，也要保持一顆“愛人”的心。

四、結語

在知南康軍的兩年多時間里，朱熹在廬山的青山綠水之中興復書院，重振儒學，留下大量相關詩作，這些詩作誕生于靈動山水間，沒有枯燥和說理的氣息，反而是“有理趣而無理障”［29］。從這些作品中，我們也看到了生機勃勃的自然景物與欣欣向榮的白鹿洞書院相映成趣，呦呦鹿鳴、潺潺流水也與瑯瑯讀書聲合奏成了最美妙的山中之音。在朱熹看來，眼前的世界是一個“理氣渾融”的世界，他以“仁”來言“理”，由近推遠，遍及萬物。同時，通過書院的教學活動，將這些理學思想和為人處世的道理潤物細無聲地滲透進學生的心中。因此，這樣的“理”，便不會是牟宗三所言的不能活動的靜態“理”，這樣的道德也不會是“他律道德”了。當然，朱熹不是一位隱士，與道家崇尚自然、無為、物化的心態也是異趣的。他以謙謙儒者之情懷帶領學生以“萬物一體”的平等態度走進自然、親近自然，以審美的眼光去感受和欣賞萬物。他的廬山詩中有山水的多姿多彩，有鳥獸的活潑可愛，是一位“仁者”對萬物友好的關照，既強調尊重自然，又強調人的有序參與。作為一個理學家，他將理學精神生命化，在山水詩中加以呈現，成為理學教育的重要內容。詩中透出的圣賢精神與仁者情懷，指向士人的核心素養，在理學教育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用當下的眼光來看，則通向廣泛的審美教育，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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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國富）

*基金項目：湖北師范大學“研究生創新科研”重點立項建設項目“唐宋廬山詩中廬山山水意象的生態意義”（2023Z008）。

收稿日期：2024-04-25

作者簡介：方珂，江西婺源人，湖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代文論、生態美學；王守雪，文學博士，哲學博士后，湖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20世紀中國思想與文學、中國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