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轉譯研究

摘 要：本文對《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216個漢語成語的手語打法進行研究，結果表明，手勢語是手語成語表達的主體，手語實詞所占比例高，語序上遵從手語表達習慣，不再強調漢語成語語素與手勢動作的逐字轉換。在今后漢語成語的手語轉譯實踐中，譯者應處理好語義的正確理解與詞語選擇，語義的凸顯和忽略，語義的抽象化與形象化之間的關系，重視典故類成語的轉譯研究。

關鍵詞：漢語成語 通用手語 轉譯

通用手語研究源于20世紀50年代末。我國政府高度重視國家通用手語的研究和推廣工作，多次提出將手語研究與推廣工作納入國家語言文字工作規劃，并專門制定了《國家手語和盲文規范化行動計劃（2015—2020年）》。2018年7月1日，《國家通用手語常用詞表》正式實施，共收錄5 668個手語常用詞。2019年8月，《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出版，該書以國家語言文字規范《國家通用手語常用詞表》為基礎，增加了大量的新手語詞，以符合新時期溝通交流的需要，而且對手勢動作進行了科學性修訂，使手勢表達更為規范科學，是近年來手語研究領域的重要成果。

漢語成語浩如煙海，2007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成語大辭典》和2002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漢語成語大詞典》收錄成語18000余條，2017年華語教學出版社出版的《漢語成語大詞典（修訂版）》收錄成語26000余條。目前學界認可的成語數量約在15 000—25 000條左右，常用成語在2 000條左右。［1］《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共收錄手語詞8 216個，其中包括與漢語成語對應的手語打法216個。總體來說，這216個成語手語打法符合通用性原則，滿足聾人教育需要，能適應聾人日常生活中手語交際需要，且在數量上比2003年出版的《中國手語》（上、下修訂版）所收錄的成語手語打法有了較大幅度的新增。但新修訂的《國家通用手語詞典》所收錄的成語與目前已整理成籍的漢語常用成語相比，數量仍然偏少，僅占其1%左右。

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轉譯研究要解決的是如何用手語正確表達漢語成語的問題。對兩種語言的互譯而言，研究者要解決的是漢語成語的“譯出”。中國手語是一種基于視覺和空間的獨立語言，它沒有書面文字系統，但有自身的詞匯及語法規則。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轉譯，需要用手勢動作，結合面部表情等非手控特征，按照一定的規則組詞造句，準確表達出漢語成語的意思，讓聾人通過視覺感知、理解這些手勢和表情結合所表達的意義，盡可能完整地獲取成語的意義信息。本文通過對《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打法進行描寫和分析，總結歸納出漢語成語通用手語轉譯的一些特點和共性，為今后新采集、增補、規范漢語成語通用手語打法提供借鑒，為聾人學習漢語成語提供幫助。

一、研究對象和思路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國家通用手語詞典》收錄的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打法。

瑞士語言學家弗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指出，語言現象和語言現實應該居于第一位，翻譯中的語言現實是第一位的，翻譯規范應該是第二位的、相對的［2］，漢語成語的手語轉譯研究也是如此，譯者應重視對已有的漢語成語打法的客觀描寫，考慮可譯性、可讀性、交際功能等因素。漢語與手語之間的對比研究是漢語成語手語轉譯研究的基礎，而對比研究的目的就是為了揭示漢語成語在轉譯成手語過程中，漢語成語書面語與手語視覺表達之間的差異性和共性，為漢語成語和成語的手語表達這一跨語言交流提供可選擇的對策。本文的研究主要基于上述思路展開。

二、研究結果

翻譯的實質性特征是兩種語言在交流中的意義對應轉換。［3］而意義的轉換最終需要通過目的語語言形式表達出來。好的翻譯應該用目的語語言形式最大化傳遞源語信息，實現意義在兩種語言之間的完整傳遞。漢語成語的手語轉譯的最終目的是要讓成語意義通過手語視覺符號呈現出來。下文對手語成語打法表層形式和語義內容的分析，為揭示漢語成語意義的手語傳遞機制奠定基礎。

（一）手語成語構詞分布情況

1. 手語成語打法中實詞和虛詞比例

在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打法中，手語實詞占90%以上。如成語“半途而廢”在手語中打“半途”和“放棄”兩個手勢動作，省略連詞“而”；成語“暢所欲言”“大失所望”“大勢所趨”“各盡所能”則省略助詞“所”；“耿耿于懷”“急于求成”則省略介詞“于”。虛詞在手語打法中被省略，這可能是手語表達的一種共性。

2. 手語成語打法中的手指語和手勢語

所謂手指語是用手指字母指拼拼打的手語詞語，所謂手勢語是不用手指語，完全用手勢符號來表達的手語詞匯。相較于《中國手語》（上、下修訂版），《國家通用手語詞典》用聾人日常習慣的手語表達替換了過去許多和漢字拼音對應的手指字母。筆者對該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打法進行一一檢索后發現，該詞典中已經沒有用手指語來表達的漢語成語了。如成語“鬼鬼祟祟”，手語打法是“雙手直立，掌心向外，一前一后，頭左右移動兩下，同時伴隨目光的左右晃動”來模仿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樣子，非常形象。手指字母的大量減少，使手語打法能更加形象地描述出體態動作和面部表情的變化，體現出手語表形表意的語言特點。

（二）“手字對應”情況

“手字對應”是指手勢語與漢語語素一一對應的手語表達方法。在兩種語言轉譯的過程中，詞語間的不對等性是常態，一種語言中常用的詞匯在另一種語言中可能會存在空缺。而“手字對應”追求的是表現形式上的對等性，“如果某個詞匯的手勢詞素與漢語口語、書面語詞素數量不一致，則會增加或刪減一兩個手勢詞素以實現‘手字對應’，這是一種手語受到漢語影響而出現的特征”［4］。相較于《中國手語》（上、下修訂版），該詞典中的手語成語打法替換了過去許多和漢字一一對應的手語打法。如成語“赤手空拳”現在的打法是先“雙手掌心相貼，上下交替互蹭兩下”表示“赤手”之意，然后再打“雙手握拳，虎口朝上，一前一后”表示“空拳”之意，用兩個手勢來對應“赤”“手”“空”“拳”四個漢語語素；省去了《中國手語》（上、下修訂版）中的“手”“拳”兩個手勢。通用手語成語打法“手字對應”現象的大大減少，一方面凸顯了中國手語的獨立性；另一方面也符合視覺語言表達的經濟性需要。

（三）詞序組合情況

與“手字對應”變化情況相似，這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打法改變了過去依從漢語語序依次逐字對應的打法，不追求與漢語成語形式的對等，不刻意強調漢語成語語素與手勢動作一對一的同步對應轉換，而是立足手語，從手語表達的需要出發，把漢語成語語義用符合手語語序的表達方式轉譯出來。如“精益求精”的打法用四個手勢動作來表示“好＋還要＋做＋更好”之意：先一手伸拇指；然后右手拇、食、中指相捏，手背向外，邊向左移動邊伸出食、中指；接著雙手握拳，一上一下，右拳向下砸一下左拳；再左手側立，右手伸拇指，邊指尖頂向左手掌心邊豎起。［5］總體來說，從《中國手語》（上、下修訂版）到《國家通用手語詞典》，手語自身的詞序和語法表達特點越來越得到重視，并在手勢打法中得到體現。

三、分析與討論

總體來看，手語成語與手語詞打法一樣遵循簡明清晰、直觀形象原則，具有鮮明的交際功能屬性。和漢語相比，手語成語的語義結構呈現更加簡約的形式，更不需要類似于英語的句法構形部件。漢語成語手語的視覺表達基本過程為：先提取漢語成語的核心語義，然后按照聾人思維特點，把聾人大腦“思維意念流”中該成語的基本概念提取出來，接著用幾個簡明的手勢動作，按照手語語法表達習慣重新組合成一個完整的語義，完成漢語成語與手語語義之間的信息傳遞，力求實現讓聾人一看就知、一看就懂、一看就明的轉譯效果。

（一）轉譯過程中語義的正確理解與詞語選擇

漢語成語“譯出”的難點在于成語語義結構的復雜性。成語意思精辟，內涵豐富，不是其構成成分意義的簡單相加。而且它結構緊密，一般不能任意變動、抽換或增減其中的成分。漢語成語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從古代相承沿用下來的，它代表了一個故事或者典故，有些成語展開后本就是一個微型的句子。漢語成語的這些特點給手語轉譯增加了難度。特別是典故類成語，往往包含著豐富的哲學思考和人生哲理，聾人如果缺乏相關背景知識，很難通過字面意義直接知曉其現在常用的比喻義和語用義。針對典故類成語的翻譯，譯者需要在掌握本義、引申義的前提下，結合上下文語境把該成語的語用義準確轉譯出來。

很多漢語成語出自典故，有些典故在歷史上有多個版本記載，其確切出處已無從考證；也有些典故在歷史上有記載但已失傳。筆者經過整理，發現收錄在該詞典中的漢語成語，有確切記載可考的典故成語有如下12個：拔苗助長（揠苗助長）、坐井觀天、嫦娥奔月、大張旗鼓、發憤圖強、虎頭蛇尾、刻舟求劍、茅塞頓開、拋磚引玉、三足鼎立、守株待兔、亡羊補牢。這12個成語主要包括神話傳說類（如“嫦娥奔月”）、歷史典故類（如“三足鼎立”）和寓言故事類（如“拔苗助長”）。目前該詞典主要采用“字面直譯”法，將該成語的字面意思用手語轉譯出來，不直接呈現其比喻義。如“坐井觀天”打“坐＋井＋看天”三個手勢，“拔苗助長”打“苗長＋拔”兩個手勢，“虎頭蛇尾”依次打“虎＋頭＋蛇＋尾”四個手勢。這樣轉譯的好處是能讓聾人將相應手勢與漢語成語字面意義直接對應，但對缺乏相關背景知識的聾人而言，直譯不一定能讓他們準確理解該成語在語境中要表達的意思。如果“坐井觀天”直接翻譯成“look at the sky from the bottom of a well”，恐怕外國人很難了解該成語要表達的真實含義，但如果結合上下文語境翻譯成“limited outlook”“narrow-mindedness”“restricted experience”，顯然更容易被外國人理解接受。

（二）轉譯過程中語義的凸顯和忽略

翻譯的實質性特征是語際的意義轉換。離開了意義轉換的同一性，翻譯的多樣性勢必失去共同的基礎和共同的價值標準。［6］但就成語本身而言，意義的豐富性、多層次以及語境化使成語轉譯本身具有不確定性；而且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會受自身翻譯觀、知識儲備、審美標準、翻譯策略、翻譯技能等多種因素影響。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譯者的認知也是有選擇性和優先性的。一般而言，譯者往往會優先關注一些重要的信息和語義結構，從而忽略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信息和語義結構。如果成語語義結構中的部分要素被譯者關注后得以強化、凸顯，投射于手勢符號這一表層符號中，那么手勢動作呈現出來的就是該語義要素；如果被關注的是其他語義要素，那么就是另一種手語打法。如通用手語中的“稱贊”一詞，一種打法是“雙手鼓掌兩下，面帶笑容，然后一手伸拇指，向前一頓”；另一種打法是“雙手伸拇指，向前頓一下，面露贊許表情”。兩種打法都有用面露笑容的表情來表示贊許、贊揚之義，但打法一手勢強調的語義是夸獎、表揚某人，因此有先鼓掌稱贊再伸出大拇指贊揚來強化、凸顯這一語義；而打法二則是伸出雙手大拇指直接點贊，可面向單一個體，也可面向群體。如果今后帶有“稱贊”語義的漢語成語采集到通用手語中，如“贊不絕口”“贊嘆不已”“交口稱贊”等，都可以有對兩種或以上的成語打法。

另外，從手語本身來看，手語是一種意合型語言，手語中的部分詞語具有語法功能，承載語法信息，是手語語義結構中的意義鏈接要素。所謂“意義鏈接要素”，就是指部分手語詞具有鏈接語義的語法作用，類似于一個語義結構部件，將其他語義要素鉚合在一起，從而構成一個完整的表義整體。翻譯時，譯者也要遵循手語自身的組合規則，根據表達需要省去部分手語虛詞，避免不必要的手字對應，要選擇恰當的手語詞將語義鏈接起來。譯者還要具備“讀者中心”意識，考慮聾人的主體性、可接受度和可讀性，通過語義凸顯和語義省略手段，避免過多的信息量和復雜的語義結構對聾人的認知造成負擔，選擇最恰當的方式來實現語際轉換。

（三）轉譯過程中語義的抽象化與形象化

手語是視覺語言，形象化是手語表達的重要手段。手語的形象化表現為描繪性或具象性，它能夠把抽象的概念用一種有色、有形、有味的視覺意象再現出來。譯者在成語轉譯中要注意運用隱喻、轉喻思維將抽象概念轉化為形象化的手勢動作。例如，“一帆風順”可以用左手平伸，掌心凹進，模仿船形，右手直立，手腕貼于左手掌心上，雙手同時向前移動做出船只行駛的動作，表示順利前行；“心領神會”可以用雙手拇食指張開，仿心形置于胸部，然后右手伸出右手食指點兩下太陽穴輕輕點頭表示心里知道，已經領會的意思。

收錄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的216個漢語成語中有六個成語有兩種打法，分別是：參差不齊、出爾反爾、川流不息、爾虞我詐、浩浩蕩蕩、莫名其妙。這六個成語的12種打法為每個手語成語的轉譯提供了兩種不同的轉喻、隱喻視角，為漢語成語轉譯實踐提供了很好的參照。如漢語成語“川流不息”本義是“像水流一樣連續不斷”，現多用于形容車馬、行人很多。因此該成語的一種打法為“雙手平伸，五指張開，指尖朝向一前一后，然后交錯移動幾下”，用雙手的交錯移動來隱喻車輛來來往往，連續不斷。另一種打法是“雙手直立，掌心左右相對，五指張開，前后交替移動幾下”，用雙手直立對稱交替移動來隱喻行人眾多，人來人往，很是熱鬧。［7］兩個成語打法雖然指代的主語不同，但都遵循從源域向目標域映射的心理象似性基礎，用具象化的代償手段把抽象概念解釋出來。

四、結語

漢語成語既是聾人學習語言的難點，也是聾人學好漢語的重點。學習漢語成語不僅可以讓聾人領略漢語的文化之美，提高文學修養，也可以幫助聾人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提高他們的溝通能力。《國家通用手語詞典》的出版，是漢語成語手語轉譯研究的重要成果，對今后的漢語成語手語表達有很強的實踐指導價值。本文對該詞典中216個漢語成語的通用手語轉譯進行了初步研究，結果表明手語成語轉譯需要譯者從手語自身的表達習慣出發進行意義的對應轉換，而不應刻意追求與漢語成語形式的對等，譯者要處理好語義的正確理解與詞語選擇，語義的凸顯和忽略，語義的抽象化與形象化之間的關系。今后研究者還應花大力氣對典故類成語的引申義、比喻義打法進行研究，加大語境中成語轉譯的動態對比研究，幫助聾人學好、用好漢語成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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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穆雷.銳意創新 立志開拓——評介劉宓慶著《現代翻譯理論》［J］.上海科技翻譯，1992（1）：41-42.

［3］李勇梅，張華成.評劉宓慶著《翻譯與語言哲學》［J］.湖南醫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4）：167-169.

［4］高宇翔，賈玲.274個通用手語詞匯的歷史比較［J］.綏化學院學報，2018（7）：32-36.

［5］［7］中國殘疾人聯合會，中國聾人協會，國家手語和盲文研究中心.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全四冊）［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9：476，154.

［6］王建國.劉宓慶的翻譯意義觀述評［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8）：2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