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形成、發展及其盛衰興亡的真實記錄。我國古代史、近代史、現代史構成了中華民族的豐富歷史畫卷。習近平總書記將歷史視為“最好的教科書”,多次強調“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記走過的路;走得再遠、走到再光輝的未來,也不能忘記走過的過去,不能忘記為什么出發”。
多讀一點歷史,就能從歷史中汲取更多精神營養。歷史怎么讀?可以是熊逸式的讀法,從歷史中去探究,反觀現代社會里的管理學、哲學等方面的思考,以古鑒今指導人生;可以是郭建龍式的讀法,以史料為指南針,去實地考察歷史,去感受歷史與當今世界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聯系;可以是馬伯庸式的讀法,從大量的史料中抽出一個點,以小人物在某個特定的歷史背景中的選擇與掙扎中,去感受歷史的無奈與悲涼;可以是當年明月式的讀法,從歷史史料中去探究還原某一個人,從熟悉人的成長細節、心理變化,感受歷史的波瀾……
讀史時仿佛經歷著穿越時空的一場奇遇,關鍵是能不能找到時空鑰匙,走入那個穿越時空的隧道。比如楚漢爭霸時項羽與劉邦一度以鴻溝為界。可是如今,鴻溝在哪里?史書上的鴻溝如果沒有落地到現實,它就僅僅是兩個字而已,不會與我們、與現實世界發生任何聯系,歷史與人、歷史與現實仿佛就是割裂的。雖然現在對鴻溝在哪里尚無定論,有專家說鴻溝就是廣武澗。廣武山位于滎陽東北20公里的黃河邊上,有一條由南向東北的巨壑。也有專家考證,在楚漢對峙時,鴻溝水系還不曾拓展到這里,當時的鴻溝應指的是鴻溝水系中從大梁(今河南開封)至項縣(今河南沈丘)的南北走向的一段。當文字照進了現實,與熟悉的事物有了直接的鏈接后,歷史就變得可見、可感,甚至是可親了。歷史也仿佛與世界形成了動態的鏈接,我們觀察世界的方式變得更清晰了,世界也變得豐盈起來。怎么讓歷史類的書籍看起來更有趣?我的方法有四個。
一是結合地理看歷史。有一種說法,“地理是歷史的第四維”。滄海桑田,江河改道,行政區劃變遷,在史料中呈現出不同的稱呼,地理位置關系和現實世界難免錯位。在世界上,中國是一個特殊的大國,她雖然經歷了無數的戰亂,但在每一次混亂之后,卻總是能夠回到統一狀態,進入另一次繁榮,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在于中國地理的內聚性,在廣大地域內具有天然統一的趨勢,在這個疆域內的人們傾向于成為一個整體,在統一的疆域內,人才、物資、資金可以自由流動。中國的歷史中蘊藏著中國人對山川河流、農桑稼穡、貿易流動的探索與理解。中國是由中原、草原、西域高原等若干板塊組成的,彼此之間都是一種高度的互構的結果。比如,春秋戰國到秦漢的數百年間,當時的中古文明主要集中在關中和中原兩個地方,占據江淮地帶的楚國和剛剛進入文明視野的四川還沒有顯示出其重要性。到了三國時期,長江流域就成了當時軍事重點,以至東晉南北朝時期建康(南京)和荊州就成了南方的軍事和政治中心。閱讀歷史作品時總會涉及大量的古地名,不要怕麻煩,把古地名轉化為今地名,這樣就把歷史事件和人物固定在相對熟悉的空間里,有助于理解歷史事件發生的現實背景,有助于把歷史上的事變成了“身邊的”的可視可感的事,進而拉近了自己與歷史的距離。這種轉化有助于形成多元視角:有助于理解很多歷史類文學作品的歷史背景,從而理解中國文化的成長痕跡;有助于理解中國部分地區的文化、民俗的歷史淵源,從而理解在我們這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中,各民族的團結直接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興衰成敗。
二是要跳出單一視角看歷史。我國的歷史是以漢字記錄為主,這種方式決定了史料在很多時候是從農耕民族或者是中原視角下出發的。比如,北宋從公元960年宋太祖建國至公元1126年宋欽宗被俘,北宋存續166年;宋高宗趙構公元1127年建南宋至公元1278年宋昺帝投海,南宋存續151年,南宋北宋共存續317年。同期存在的遼國自公元907年建國至公元1121年國滅,存續214年;西夏自公元1038年建國至公元1227年國滅,存續189年;金朝自公元1115年建國至公元1234年國滅,存續119年。從這些數據來看,當時宋、遼、西夏、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段內中國不同地域之間的成長與發展,雖然存在著彼此交融與碰撞,但都認同著共同的文化——華夏文化。這一段的歷史,如果從北宋南宋視角出發,我們會記得范仲淹、歐陽修、蘇東坡給予的璀璨文化,記得岳飛靖康恥猶未雪的悲壯。可如果拋卻了二元對立中非對即錯的視角,從共同的民族認同、文化認同這個角度看,歷史又會是怎樣的呢?以契丹人建立的遼朝為例,遼朝人也有自己的驕傲:土地廣袤、欣欣向榮,不僅在軍事上,甚至在文化上可以傲視中原。契丹的歷史,也可以向前追溯到黃帝、炎帝;有自己的創世神話——“青牛白馬”;族人英雄輩出,比如平定安史之亂的兩大功臣之一李光弼就是契丹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創制了契丹文字;大同的華嚴寺,山西應縣的木塔,河北涿州的雙塔,都是遼朝人建造的……其實,無論是宋、遼、西夏、金,還是大理、元,都在塑造著當今中國,都是中國在某個歷史時段內的內部文化與民族的交流與碰撞,正是這種碰撞,推動了民族融合、文化融合,塑造著如今中國的樣貌。中國歷史并不是以中原為中心的歷史,而是更近似體系史:如果脫離了草原就很難解釋中原;如果沒有邊疆史,就很難全面理解中國史。西周分封天下,相當于播下中華文明的種子,至秦漢王朝時,完成了一次中華文明大融合;漢王朝崩潰后,又是幾百年南北分裂發展,各有特色,隋唐王朝時,再一次完成了中華文明大融合;經過五代十國七十年的充滿動蕩和分裂的時期,遼、西夏、金,以及更早的南詔,都有了各自的文字,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完成民族內部的文化整合。
三是要學會廣角式看歷史。讀歷史就是讀古人讀的書,進而去想古人想的事。比如,宋朝的角度看遼朝,遼朝是與宋朝或長期對峙或激烈碰撞或和平共處的對象;而遼朝的角度看,遼朝繼承了唐朝的法統。公元907年,唐朝滅亡。這一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登基,自稱“天可汗”,國號契丹。公元947年,契丹人攻陷了開封,滅后晉,并在開封把國號從契丹改成了遼,比后漢的劉知遠稱帝早十四天。因唐太宗曾經給契丹皇族賜李姓,遼太祖自認與大唐血脈相連,遼朝繼承的是唐朝的法統。遼朝實行了“四時捺缽”制,先后設立五京。從宋朝視角看,這是遼朝因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傳統而建立的馬背朝廷。但從遼朝的角度而言,五京是為了把控政治、文化、軍事要地,有明確的戰略定位,體現其經略四方之心、聯絡四方之意、融合四方之志。公元918年建成的上京,就是現在的內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是遼朝的精神故鄉。遼人在建造 “上京”時,就建起了孔子廟、佛寺、道觀。公元929年建立的東京,就是現在的遼陽,是為了經略東北平原,甚至是為了經略朝鮮半島。公元938年建立的南京,就是現在的北京,是向南經略中原的前進基地。公元1007年建立的中京,是現在的內蒙古赤峰市寧城縣,目的是連接遼朝的四個地理板塊:西拉木倫河谷、蒙古大草原、東北的森林和平原,以及華北平原北部的農耕地帶。公元1044年建立的西京,就是現在的大同,目的是經略西夏方向。當事人在當時、當地,綜合有限信息中作出的選擇,也許那個選擇是當時當事人認為的最優選擇。通過廣角式閱讀,有助于客觀分析,理性推演,避免用穿越者的標準,用當今世界的解決方案去衡量當時的選擇。特別是對那些深刻影響歷史走向的重大事件,既要從當事人的角度出發,理解他們的局限;也要從當下去俯瞰全局,萬分小心去給歷史作復盤。從文明發展的多元化來看,草原文明和農耕文明是基于各自的生存、生活邏輯發展起來的文明形態。草原文明精悍、活潑、淳樸;農耕文明柔弱、沉靜、驚喜,兩者互為鏡像,共同成為中華文明重要的組成部分。
四是讀歷史要有現代意識。讀史要學會在古代意識和現代意識中進行切換,要學會“跳進跳出”。當今,我們擁有了各種現代知識,也比古人多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歷史經驗,還可以在全球范圍內任意選定參照系,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方式,去看待古代歷史問題。唐太宗李世民有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歷史在人類的發展過程中起著記錄一個民族興衰更替的作用,記錄下人類文明的璀璨時光。歷史就像一面鏡子,不管是好的、壞的,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它都可以給予真實客觀的評價。縱觀歷史,很多新問題的內核是老問題。讀史的過程就是汲取歷史經驗,使我們能夠超越生命的局限,有能力借助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深厚經驗,去更好地理解世界,解決問題。比如,以現代的民族大融合大團結角度去看中國歷朝歷代都面對的難題:南方和北方,中原和草原,農耕和游牧。而且這些難題,不能通過單方面的勝出來解決:漢武帝把匈奴打垮了,又怎么樣呢?元朝時候蒙古人徹底征服了南方,又怎么樣呢?來自中原的王朝,比如漢朝、唐朝、明朝在嘗試自己的民族大融合方案;出身北方的王朝,比如北魏、元朝、清朝也在不斷探索自己的民族大融合的方案。南北朝時候的魏文帝拿出了徹底漢化的方案,這種治國方式失敗了;漢朝時與匈奴先是和親后來是征討,最終巨額的軍費開支給漢朝財政造成了沉重負擔,這種治國方式也失敗了;元、清兩朝通過皇帝在農耕區和游牧區來回巡行,解決實際問題,來促進兩個地區的融合,但最后也失敗了。以這種現代意識,我們會更清晰地看到:南方與北方,農耕與游牧是中國的一體兩面。以南方為代表的農耕社會為國家提供財富補貼,以北方為代表的游牧社會為國家提供安全保障。自古以來,中華民族就面臨同樣民族大融合大團結的考驗,如何完成這農耕與游牧兩種生存方式的融合。因為不融合,分家單過,就是兩敗俱傷,誰也過不好;融合了,就是和氣美滿的一家人,就構建起攻守兼備的穩固家園。幾千年來,中國在探求適合本國、本民族的治國模式和發展之路,最終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包容性很強的國家政權。
學習中國歷史,如果從體系結構上去觀察歷史演進過程,會發現中國歷史體系在不斷尋找最適合本國發展的樣態中持續演化。陸銘在《大國大城》中說:越是將歷史拉長了看,越是相信,決定人類發展軌跡的是普遍規律。每個國家的特色只會在普遍規律下開花結果。如今,中國正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正自信地走向世界。在走向世界中,中國都在面對與其他族群與文明的接觸與交換,改變著自己,也改變著那些相鄰的族群,改變著世界。許倬云曾在《經緯華夏》中說,看待中國,看到的不是一條江一條河,而是一塊亞洲大陸,以及歐亞古大陸,這幾處是彼此相依相扶的。幾千年來,中國所經歷的一切,都離不開東方和西方、遠東和遠西、南方和北方、沙漠和海洋之間彼此的“呼喚和回應”。閱讀歷史,是在常有所得中更好地理解中國的過去、現在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