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至“真”之梵高

摘 要：文森特·梵高，荷蘭后印象派畫家，他的繪畫風格因生活的地方風景不同，心情境遇不同而發生了多次的改變，其早期畫風傾向于寫實，這一風格的形成深受荷蘭傳統繪畫及法國寫實主義畫派的影響。1886年，他前往巴黎，在此期間結識了眾多印象派與新印象派的畫家。隨后，他接觸日本的浮世繪藝術，這一新視野的拓展，對其畫風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促使其風格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本文從藝術美學觀點出發，通過根據其作品風格的演變推進，從藝術的真實性（藝術典型）方面探索他作品從創作初期的“再現的真實”到后期“表現的真實”的內心世界的變化軌跡，分析梵高的作品中至“真”的藝術表達，即藝術真實性（藝術典型）的體現。

關鍵詞：梵高；藝術；真實；再現；表現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03-000-03

“真實性”是藝術審美功能產生、實現的基礎與前提。德國古典主義黑格爾認為“藝術的特性就在于把客觀存在所顯現的作為真實的東西來了解和表現”。五代山水畫家荊浩也曾說：“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華，取其華。物之實，取其實，不可執華為實，若不知術，茍似可也，圖真不可及也。”梵高究其一生，他的藝術始終追求的是一種內在的和諧與平衡，是簡潔而深刻的，能夠在靜穆中展現偉大的力量。溫克爾曼在其作品《希臘藝術模仿論》中提出“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這種美學理念強調美的多樣統一與單純，認為美的形象形式應當單純而連續，在統一中展現出豐富多樣的特征，從而達到和諧之美。梵高的繪畫，便有這種單純而高貴之美，是其生命的“真美”。

一、梵高早期藝術“再現的真實”

再現的真實性，是指藝術品的形象必須與其所呈現的客觀事物以及社會生活實際相符合。所謂“再現”指藝術家在其創作過程中，基于其對現實的認知，對客觀對象或社會現象的具體刻畫與描繪。在創作技法上，這種再現傾向于寫實，追求感性形式與現象的真實；在創作傾向上，則側重于對認識客體的模仿與反映現實。

別林斯基：“在一幅偉大畫家描畫的肖像中，一個人甚至自己的反影都更像自己，因為偉大的畫家把隱藏在這個人內部，也許構成這個人的秘密的一切的東西，都非常明確地揭示了出來。”在梵高藝術生涯的初期，繪畫描繪再現的就是勞工階層的形象。在其短暫的藝術生涯中，他憑借其敏銳的藝術感知力，深情且細膩地描繪了那些質樸無華、自然純真的風景、靜物以及人物形象，從而被譽為“畫家群體中最為純粹的藝術家”。

梵高最初喜歡以紐南當地的紡織工人為主題入畫，在1885年創作了《紡織工》。在紐南鎮的許多街道盡頭設有紡織工的小作坊，其中四分之一的男性通過織布來補貼家用。梵高在抵達紐南數月后，以此為題材創作了眾多作品，這幅畫無論是在題材的表達上還是在色彩的使用上，都是用理性的態度將客觀事物予以精準的再現。暗沉的墻壁與明亮的紅色布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仿佛是勞動人民生活的真實再現和寫照。日子雖然艱辛，但對生活的熱愛和執著就如同畫面紅色的布匹鮮明而熱烈，表達了梵高對勞工階層日常生活的體悟。畫面中所記錄的畫家根據勞工真實生活情況即“再現的真實”，結合梵高自身對生活的內化感悟所表達在繪畫中的色彩和其他因素，便顯示出了“藝術真實”，即藝術家通過藝術形象如實地再現客觀世界，表現主觀世界，是客體（描寫的對象）和主體的辯證統一。

另外，在1885年創作的《食土豆者》畫作中，同樣真實地展現農民的面貌。畫中描繪一群人借著孤燈微光，圍坐在桌前共享土豆晚餐的場景。通過這幅畫能感受到吃土豆的人的痛苦生活狀態，氛圍顯得沉重而陰郁，畫家有意識地將色調效果和繪畫對象的生活聯系在了一起：棕色和黑暗的色調與土地緊密相連，且表現農民卑微貧乏的生活。人物形象及場景沒有絲毫美化，即真實是對農民最高的頌揚。這不僅是對農民的描繪，更是他對生活的熱愛的描繪。這符合了“藝術的真實”乃一種假定性的真實，畫面中所呈現的農民形象是對客觀事物的一種反映或再現，使觀者在視覺上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畫面中角色的存在。同時，它更是一種本質層面上的真實，通過對現象的真實描繪與反映，進而達到對事物本質的深刻把握。這些內涵是其作品所體現出的美學價值。

通過梵高早期作品中的“再現的真實”可知，藝術的再現并非對客觀事物的簡單機械式反映，而是將創作者所認知的客觀現實，依據美的法則與規律進行重構與展現，通過物質媒介傳達出來。因此，藝術的真實并非對客觀世界本身的真實再現，而是指藝術領域內的一種真實，它是一種假定性的、經過審美化處理的真實。藝術不僅可以再現客觀現實現象的真實，而且可以揭示社會生活本質的真實[1]。

二、從后印象派走向“表現的真實”

所謂“表現”，即表現藝術家主觀世界的真實，亦即真實地表現創作主體的精神世界，包括藝術家的思想、情感個性、人生態度和理想追求等。藝術家運用藝術表現手段來表達自己的情感體驗和審美理想，在創作手法上偏重于理想的、情感的“表現”對象，在創作傾向上注重主體意識、直抒胸臆。類同倪瓚“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當然，表現主觀的真實不能完全脫離再現；同樣，再現客觀世界的真實，也離不開主觀的表現。兩者是完美的統一，只是各有不同的側重。

梵高起初對印象派的光色創作持有異議，他認為藝術應著重表現內心情感與深層精神。1886年，他第二次來到巴黎與提奧同住，看到盧浮宮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使其對色彩有了新的理解，又或許由于與女性的互動影響了他的藝術風格，使得畫面色彩變得鮮艷。梵高的繪畫創作突破了理性限制，超越了自我意識，并跨越了時空維度。這種轉變不僅體現在色彩運用上，也是其內心情感的外在表達，他通過一種“明心見性”的過程步入后印象派。古有“師法自然”，而今有“師法內心”。他遵循內心，真實運用色彩和筆觸創作。1888年是梵高藝術風格形成的最重要的時期，他與高更結伴同行前往法國南部進行寫生和繪畫創作，在此期間，其作品中的色彩愈發鮮明。并且，梵高專注于描繪夜空中的星辰。《夜晚的露天咖啡座》所描繪的深藍色星空與煤氣燈照耀下的橘黃色天蓬形成了鮮明對比，隱喻著某種復雜微妙的心理狀態。視線循咖啡棚及其座位的布局向遠方延展，為畫面增添了顯著的空間景深感。梵高通過這一布局展現出了其內心世界的繁雜與不安、彷徨與緊張。這不僅是通過色彩和筆觸去“再現”客觀的現實，更是“表現”內心深處的真實。他曾耗費兩個夜晚的時間，創作了一幅描繪咖啡館室內的作品，并在致提奧的信中提及，畫咖啡館旨在表達一種觀念，即咖啡館被視為一個易使人陷入沉淪、瘋狂乃至犯罪的場所——《夜間的咖啡館》。咖啡館內的人物呈現出不同程度的不滿和絕望，有的人趴在桌上昏睡，整個畫面充斥著一種悲慘的社會氣氛，令人深感同情。空間透視的深度使人感到壓抑，人物稀少安排在畫面兩側邊緣，顯得孤獨微小，營造出凄涼寂寞的氣氛。紅色、綠色、青色之間微妙的沖撞增強了畫面的沖擊力，梵高通過獨特的色彩和情感表達，深刻而不同尋常地“再現”了客觀社會的陰暗面，通過藝術“表現”激發觀者對人性和內心情感的思考[2]。

三、高度真實的藝術典型的體現

藝術的真實性，體現在藝術典型上。藝術典型就是高度真實和高度概括的藝術形象。它一方面以非常鮮明生動的藝術形象充分表現出社會生活普遍的本質和普遍性，另一方面又凝聚著創作主體獨特的個性、真摯的情感和獨特的審美創造。

（一）情感真實性

藝術家通過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感受，創作出充滿情感的作品，從而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劉勰“情以物遷，辭以情發”，即藝術作品可以通過情感的真實性來傳遞觀眾內心的共鳴和情感體驗。當觀眾在欣賞藝術作品時，能夠感受到作品所表達的情感，與之產生共鳴，這種情感共鳴使得藝術作品更加具有真實性[3]。

梵高的為人和內心皆是純粹的，這也真切地導致他的畫作存有天然的悲憫情懷。這種源于內心深處真實的愛的情感讓他的藝術在真與善中體現了美。梵高的《綠色麥田與柏樹》和《麥田里的絲柏樹》以簡單筆觸和鮮明色彩描繪了寧靜的田野景色。兩幅畫均以金黃色麥田為背景，筆觸簡單，色彩濃烈，表現了大自然的美與力量。柏樹如火焰，象征生命與激情，體現了梵高對生命的熱愛。似乎藝術家對“麥田”情有獨鐘，詩人海子寫道：“空氣中的一顆麥子，高舉到我的頭頂。”麥子在這里成了一個極具意味的意象，象征著一種永恒生命力，堅定而永恒，就像是他所描繪的那個理想的世界一樣“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劈柴、喂馬、周游世界”。

《星月夜》是文森特·梵高于圣雷米療養院所創作的作品。此畫以藍色與黃色作為主導色彩，梵高運用飽含情感的條狀筆觸，勾勒出一系列旋轉的漩渦。畫面中，星辰與月亮在天空中舒展、涌動，猶如宇宙間所有恒星與行星均在“最后的審判”場景中旋轉、噴發。挺拔的柏樹呈現出扭曲、火焰般的姿態，搖曳生姿，與天際的韻律相互映襯。畫面中的村落以壓縮的形態展現，靜謐地位于一座哥特式尖頂教堂的庇護下。然而，在圣雷米附近并不存在這樣一座教堂，此乃梵高虛構之景象，體現了人類掙扎與奮斗精神。因此，在觀賞此作品時，觀眾能夠深刻感受到其所蘊含的情感力量。

《杏花》是梵高送給他剛出生小侄子的賀禮。這幅畫和梵高后期涌動扭曲的繪畫風格不同，畫面感覺平面寧靜，湖藍色天空背景之下白色杏花蓬勃盛開（見圖1）。梵高希望這個新生命如同這盛開的杏花一樣，能夠擁有純潔和平靜的心靈。此畫作包裹了世間所有的溫柔，傳達了梵高所追求的“純粹”情感的真實性。

最典型的，數在《向日葵》系列作品中，梵高依舊以黃色作為主體色彩，象征陽光與神性，抒發熱情、表達愛。他從悲天憫人的情懷超越體悟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禪意。在梵高筆下，向日葵已超越了植物的范疇，它象征著生命的永恒。他所描繪的向日葵，并未展現花朵通常具有的嬌嫩之感。這一現象深刻揭示了藝術并非對客觀現實的單純復制與模仿。觀者能夠清晰地感知到，畫面中每一片葉子所呈現出的厚重形態與扭曲線條，無疑是需要具備強大精神力量才能創作出的藝術效果，絕非精神柔弱者所能企及。而梵高創作的色彩和筆觸上，表現得尤為單純而粗獷，卻又巧妙地蘊含了無盡的靈性與智慧。這無疑是梵高將自己內心悲憫的情感宣泄在此幅畫中[4]。

（二）主觀真實性

藝術家的主觀表達是藝術作品真實性的一個重要方面。藝術家通過自己的經歷和創造力創作出獨特的藝術作品，進而反映對世界的理解和感知。

《阿爾勒的臥室》這幅畫是梵高最中意的作品。對梵高而言，臥室代表寧靜與平和。他期望通過多色調來展現純粹的寧靜，臥室不僅象征著休憩與安全感，更通過個人空間映射出內心世界對藝術創作及生命之熱愛即他對主觀世界的表達。

《奧維爾教堂》和《麥田鴉群》暗示畫家在其一生中對于社會不解的抗爭精神，對真善美的執著追求，以及對于生存歷程的沉思。同時，兩幅圖皆通過刻畫微妙的分支道路通往的不同方向表達他精神上的困擾，用色彩對比突顯強烈的矛盾和沖突。在相當程度上表現了其掙扎絕望的內心世界，映射畫家的主觀感受。

梵高的自畫像系列作品便是其主觀真實性的最具象化表達，體現了他對自我的追問和對生命意義的探尋。余光中先生這樣說：“梵高的自畫像很多，變化亦富，往往是通過丑的外表來探尋內在的真情，并不企圖美化。”自畫像是梵高對自我表達的真實展現，也是對藝術追求誠摯的呈現，是一種由生至死的自我凝視，亦即主觀真實性的體現。

綜上所述，“真實”一直是古今中外藝術家不斷的追求。“真實性”是藝術的生命，作品只有具有“真實性”才能使欣賞者產生共鳴，從而獲得思想上的啟迪和精神上的感受。羅丹認為，美只有一種，即宣示真實的美。藝術的真實與生活的真實不同，它不是對現實生活的機械模仿，藝術的真實性是藝術作品的基本要求，是再現與表現的結合，是藝術創作主體將客觀現實加工改造的反映以及高度概括的藝術典型形象。誠然，作為藝術創作者，應該像梵高一樣，賦予藝術“真實性”。只有通過藝術典型反映出蘊藏在表面現象下的深層本質，將真實性視為創作的基本方針，創作出“真實”的藝術作品，才能讓觀眾在藝術作品中認識真、理解善、欣賞美。

參考文獻：

[1]陳若璇，鐔鶴婧.淺談馬克思早期文藝思想——《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藝術本質論[J].遼寧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25（02）：8-11.

[2]王付銀，劉婭萍.中外美術經典論著選讀[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

[3]余光中.美得剛好 余光中漫談文藝之美[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

[4][德]溫克爾曼.希臘人的藝術[M].邵大箴，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基金項目：遼寧省研究生教改立項項目“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美學融入研究生課程教學的實施機制研究”（項目編號：LNYJG2022403）。

作者簡介：游凱旋（2000-），女，山西晉中人，碩士研究生，從事美術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