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湘潭紙影戲留存有我國早期影戲“素紙雕簇”的特征,其藝術特色以寫實、意境著稱,與北方皮影形成鮮明對比。它承載著湖湘文化底蘊,通過劇目和紋飾展現民間信仰、道德觀念和審美情趣,反映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湘潭紙影形成了獨特的家族傳承模式,如吳氏家族傳承數百年,成為重要載體。其造型古拙靈動,配色艷麗,制作工藝獨特,具有重要的民俗文化價值。本文將從歷史溯源與文化傳承、工藝材質與文化內涵兩個方面,深入探討湘潭紙影戲的藝術魅力及其在中國民間藝術中的重要地位。
關鍵詞:湘潭紙影;表演形式;異形刀法;湖湘文化
中圖分類號:J8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03-0-03
影戲是中國重要的民間傳統藝術,集表演、繪畫、雕刻、音樂等藝術形式于一體,被稱為民間藝術的“活化石”。演出時,幕布上的皮影人物栩栩如生,幕后樂隊演奏絲竹樂器,場面熱鬧。鼎盛時期,皮影戲可連演一個月,其技藝通過家庭、戲班或師徒傳承,傳遞文化歷史、社會信仰和地方風俗等信息。
湘潭紙影是我國最獨特的影戲流派之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的“中國皮影戲”就包括了湘潭紙影。湘潭紙影十分完整地保留著元朝的影戲典型風貌,是湖南極具代表性的非遺項目。湘潭紙影不僅選材用料講究、制作工藝巧妙、表演技法獨特,還在時代的進程中扮演了啟蒙教育和道德傳播的媒介,“不看影戲,不知禮義”的俗語在湖湘地區廣為傳頌,可見湘潭紙影具有十分重要的民俗文化價值。即使在互聯網影音大為流行、皮影戲早已不是人們娛樂休閑首選的當代,仍有許多皮影藝人及愛好者在堅持守護這門藝術,延續它的血脈(見圖1)。
一、源遠流長的歷史底蘊與文化傳承
皮影戲,可以說是古代人發明的“不插電電影”。有關影戲起源和形成問題有多種說法,學者一般認為影戲起源于亞洲地區,主要集中在印度、印度尼西亞、中亞和中國。認為影戲起源于印度的人認為“佛教傳教士從公元六至九世紀對外擴張的鼎盛時期,把影戲帶到了印度尼西亞和中國”。印度尼西亞在公元804年、907年的兩個保護不動產的皇家憲章銘文上就提到了爪哇影戲。認為影戲起源于中國的學者提出影戲通過蒙古人傳到了西方,在明朝時期又從中國傳到了東南亞地區。這些說明影戲的傳播路徑與宗教傳播、文化交流以及蒙古人的西征等因素密切相關,這些多元的起源與傳播路徑共同塑造了影戲在亞洲乃至世界范圍內的藝術形態和發展脈絡[1]。
皮影戲作為中國傳統民間藝術的瑰寶,最早可追溯至漢代,并在唐宋時期逐漸興盛。元代是中國戲劇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元雜劇的興起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皮影戲的發展。北宋時期的《清明上河圖》其中一處棚子背對畫面,周圍聚了一群人應該是表演皮影戲的棚子;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中記載杭州還出現了名為“繪革社”的組織,“繪革社”里面有“鏃影人”,專門負責刻鏤影人。從清朝末期到民國初期,各地民間劇院在劇本、人物造型等方面相互學習、借鑒,并結合當地民俗風情,使皮影藝術得到了進一步發展。19世紀末20世紀初,許多著名唱片公司,如百代、勝利、萊利、寶利、麗歌等,開始制作并推廣皮影戲唱片,進一步拓展了其在亞洲市場的影響力。其藝術形態在歷史長河中逐步完善,并通過文化交流與商業推廣走向亞洲乃至世界。作為一種看似簡單通俗的表演形式,影戲不僅在技藝與組織上形成了專業化分工,還在社會文化層面深刻影響了大眾的精神世界與價值觀念,同時在社會底層教育體系中發揮了深遠影響,成為研究中國傳統藝術與社會文化的重要窗口[2]。
湖南古屬荊楚,巫文化盛行,文藝表演源遠流長。湘潭地處湖南中南部,是湘楚文化的重要發源地之一,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其獨特的地理環境與豐富的自然資源,為紙影戲的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湘潭位于衡山山脈的小丘陵地帶,地勢西高東低,地貌以丘陵、平原、崗地為主,土地資源豐富,耕地、丘陵地與水面分布廣泛。四季分明、雨量豐沛的氣候條件,以及湘江在市區形成的42公里回彎,為當地農業發展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優勢。湘潭自古盛產湘蓮,早在明朝即為貢品,因此湘潭又有“蓮城”之稱。
湖湘文化對湘潭紙影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巫文化的神秘色彩與豐富的祭祀儀式,為紙影戲的表演形式與內容注入了獨特的藝術元素。紙影戲中常見的祭祀場景,便是巫文化影響的直觀體現。同時,湘潭作為湘中重要的商業中心,早在17世紀便成為全國聞名的四大米市、四大藥都之一。五口通商前,湘潭更是內地與廣州貿易的重要轉運地,商業經濟的繁榮帶來了多元文化的交流與融合,“街市三重”“工商十萬,商賈云集”,為紙影戲的傳播與發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與豐富的素材。在這樣的文化與經濟背景下,湘潭紙影不僅在技藝上不斷精進,更在內容上融入了地方特色與時代風貌,成為湖湘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3]。
據文獻《都城紀勝·瓦舍眾伎》記載,紙影乃我國影戲雛形,在南宋時期就用素紙雕刻影偶,湖南湘潭至今仍保留著傳統的影戲文化。湘潭紙影戲是一門綜合性傳統民間藝術,與廣大群眾的日常生活、活動習俗、信仰有著緊密的聯系,是湖南保留最完整的紙影戲技藝,也是我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之一。湘潭紙影最早始于元末時期一名翰林直學士吳伯清,歷經數百年發展形成了吳家世代相傳的影偶道具制作、影戲表演、器樂演奏等整套紙影戲技藝。吳家世代書香,家境殷實,紙影僅作為業余愛好在家族內流傳下來,其影偶形象審美性高且兼具實用性,因而表現得較為樸素大方。吳氏紙影戲傳承人吳升平常提及湘潭當地流傳有“不看影戲,不知禮義”的俗語。人們休閑娛樂的同時,紙影戲更多的是起到教化民眾、傳播文化、啟蒙教育的作用,也是最為生動的知識普及方式之一,時刻體現出審美精神的儒家道德倫理性及藝術表演的符號寫意性。
隨著現代文明的沖擊和社會的變遷,傳統影戲藝術面臨著許多挑戰,如湘潭紙影的受眾減少、傳承人老齡化、鮮有年輕人傳承等問題。社會的快速發展和人們對現代化娛樂形式的需求,也使得傳統影戲藝術面臨觀眾流失和市場萎縮的困境。然而,傳統影戲藝術并不是被現代文明完全取代,而是在矛盾與沖突中不斷進行調整與轉型[4]。
二、精湛絕倫的工藝與精神凝萃
湘潭紙影與其他影戲流派最大的差異源于制作材料和雕刻工藝的不同。其制作方法獨特,雕刻工藝復雜。在選材方面,因湘潭吳氏紙影發源地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皮質不易保存,故采用麻紙作為制作材料。麻紙具有良好的柔韌性和透光性,表演數次不易損壞,觀感品質佳。在制作工具方面,與常規紙類雕刻所用的刻刀不同,湘潭吳氏紙影采用的是帶有各種尺寸圓弧形刀刃的異形刻刀。制作藝人需要雙手緊密配合,一手扶持刀身,一手裹纏保護綁帶按壓,通過垂直向下的壓力進行鏤刻,這種雕刻手法被稱為“異形刀法”。在制作流程上,包括十多道工序,分別是制漿備料、制殼、下料、繪圖、雕鏃、合成、單雕、填色、連體、加固、組合、畫臉、制盔、制桿、定桿等。在進行第一輪雕刻時,藝人對兩疊不透光的麻紙進行雕刻,雕刻完成后,再在兩層麻紙之間加入薄紙夾層進行上色,并進行第二輪雕刻,這一技法被稱為“雙雕”技法。
吳氏紙影的第二十代傳人吳升平,在繼承祖輩紙影藝術的基礎上,還創新了“吹胡子瞪眼”“面部提拉機關”等藝術語言,為傳統紙影戲帶來了全新的視覺體驗。
湘潭紙影制作為七分影身七分臉,高約50厘米,形象概括抽象且色彩對比強烈,在演出過程中與觀眾有很好的交流和互動,強調以簡潔的線條和夸張的造型來傳達角色的性格與情感,從而在演出過程中與觀眾形成良好的交流與互動。北方皮影的制作則多采用“五分影身,五分臉”的比例,影偶高度約為35厘米,其造型風格更傾向于細節的精致刻畫與漸變色彩融合呈現,通過豐富的紋理和細膩的工藝展現角色的細膩感與藝術性。湘潭紙影與北方皮影除了材質上的差異,還有表演操作上的不同。所謂“一口敘說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生動地概括了影戲表演中以少勝多的藝術魅力。湘潭紙影不管多少人物和道具,都是一個人操縱,而北方皮影的幕后卻有七八個人操縱。湘潭紙影的視覺呈現還具有鮮明的寫意風格:一根馬鞭在手,即可象征騎馬;一桿旗幟,能勾勒出時代背景;一張桌子,可靈活轉換為山岡、觀星臺或城樓;而一把椅子搭配一張擺有筆架的桌子,則能代表縣衙、相府堂或金鑾殿。這種以簡馭繁的表現手法,充分體現了皮影戲在敘事與場景轉換中的高度抽象性和想象力,展現了中國傳統民間藝術的獨特審美特質。
“湘潭紙影戲”的材質與工藝使用了“素紙雕簇”,有別于牛、羊、驢皮雕鏤的“皮影”。其人物造型的輪廓整體概括,線條優美生動有力度,有勢有韻,在輪廓內部以鏤空為主,繁簡得宜、虛實相生。影戲藝人自發使用“抽象”和“象征”等質樸的造型手法進行創作,因此生成了一套別具特色的紋飾圖案:影偶肩部的“云紋”寓意祥瑞之氣;身穿“八卦衣”寓意能“肩擔天地,胸懷風雷,背負山川,袖藏水火”,如神通廣大、呼風喚雨的姜子牙,諸葛亮、劉伯溫等角色;衣飾中的“蓮花紋”圖案被賦予多重含義,如圣潔秀美、清廉(蓮)、年(蓮)年有余等。這些設計既體現了民間藝術中濃厚的實用理性色彩,也是民間信仰中造物思想、審美觀念對影戲造型嬗變發生影響的視覺見證[5]。
湖南民間信仰是湘潭紙影戲得以延續和發展的基礎。這些信仰和儀式不僅為影戲提供了精神支撐,還為影戲提供了豐富的題材和創作靈感。紙影戲作為一種民間傳統藝術形式,通過模擬祭祀儀式并將其搬上舞臺,打破了儀式的局限性,實現了信仰的藝術化表達。觀看影戲表演是湖南民眾社會生活的重要部分。觀看紙影戲在湖南地區,一度成為人們傳統的娛樂方式之一。觀眾聚集在一起,共同欣賞紙影戲的精彩演出,這不僅是一種文化娛樂,也是社交活動的一種體現。觀看影戲表演不僅滿足了人們對視覺和藝術的需求,更加強了社區和家庭的凝聚力,促進了人們之間的交流和互動。
觀看影戲表演是民眾社會生活的重要部分,這個過程關聯族群情感,滿足民眾心靈訴求。湘潭紙影戲中的“會戲”,又稱“廟會戲”,聚眾舉行較大規模專場影戲表演,演出時間少則三至五日,多則經旬彌月,觀者云集,盛況非凡。《湘潭縣志·祭禮》中記載了影戲演出的時間節點:三月十五日祀財神,五月十三日祀關帝,五月十八日祀天符,五月二十八日祀城隍,九月入日祀靈官,十月十六日祀寒婆。湘潭紙影戲中還有一種“期戲”,應和農時,與天時物候的周期性轉換相適應。按照四季節序,春季祭祀土地,演“土地戲”“迎春戲”;四五月間,為慶賀作物長勢喜人,演“青苗戲”;農歷七月十五盂蘭盆節,一般唱“喜戲”,如《雙富貴》等劇目;秋季民眾慶賀豐收,村村出演相關劇目;冬季常有“歲末聚戲”或“農閑聚戲”,感恩風調雨順,祈望來年豐收。
湘潭紙影戲是綜合藝術形式,吸納了儒釋道及民間信仰的內容,作為一種民俗事象,曾經徹底、全面地融入過民眾生活,將有著共同觀念和準則的地方族群聯系在一起,影戲中“功能性”的民間信仰,不僅是族群心理需求直接投射的影像,還對影戲的形成及流變、人物造型、演出劇目等方面產生過深刻影響[6]。
三、結束語
湘潭紙影作為湖湘文化的獨特載體,不僅承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還通過劇目內容與表演形式生動展現了民間信仰、道德觀念和審美情趣。影偶上的紋飾圖案多寓意吉祥,反映了民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在堅守傳統精髓的基礎上,湘潭紙影通過融入新的創作元素、采用新的表演形式和傳播渠道,不斷煥發出新的生命力。傳承人吳氏爺孫自2015年起將自家祖屋改造成升平軒紙影博物館,并向公眾免費開放,成為傳承與推廣紙影藝術的重要平臺。近年來,傳承人吳淵通過與高校合作開展數字化創新、校企社區推廣以及國際交流等活動,為這一古老藝術注入了新的活力。湘潭紙影的歷史溯源與文化內涵研究,不僅為保護和傳承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了理論依據,也為民間藝術的現代轉型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在全球化與信息技術的推動下,非遺技藝與現代設計、科技的融合不斷深化。各國設計師、藝術家和企業家通過創新理念和商業模式,將非遺文化技藝與現代生活需求相結合,開發出一系列創新產品和品牌。例如,日本的“新設傳承者”計劃通過將傳統技藝與現代設計相融合,成功吸引了年輕一代的關注,并贏得了國際市場的認可。同時,非遺技藝的傳承也須借助創新手段實現突破。荷蘭的“維也納備忘錄”項目通過數字化手段記錄傳統手藝與技藝,為非遺的高效記錄、保存和傳播提供了典型案例。非遺技藝的傳承與發展,既需要堅守核心文化價值,更需借助創新思維與現代技術,以適應時代發展,讓古老文化遺產在現代社會中煥發出新的活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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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湘潭紙影教育傳承與數字化創新設計研究”(項目編號:21YBA115)成果。
作者簡介:胡瑤(1980-),女,湖南湘潭人,碩士,研究生導師,從事非遺文化傳承與創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