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文化走出去”是一種具有認識論內涵的文化外推策略,它是一種敞開自我,積極與不同的他者進行互動的行為,是不同文化脈絡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由于不同語言社團的思維模式存在明顯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使“講好中國故事”在對外傳播過程中可能遇到某些障礙,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因此,通過對語言、思維模式與翻譯之間關系的深入解析,能夠為化解“中國故事”對外傳播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中國文化走出去”;翻譯;語言;思維模式
中圖分類號:H315.9"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3-7164(2025)08-0176-04
一、“中國文化走出去”的現狀
(一)跨文化交流中的思維模式偏差
在跨文化交流中,各種繁多的意義表達對交流雙方來說都是一種挑戰。人們期待的不僅是能夠理解交流中使用的語詞,更是能夠分享對方的思想和觀點。在這一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是交流雙方會以基于母語的思維模式解讀和再造對方的言說內容。而理解本身就是重新認識和構造意義的過程。[1]當交流雙方思維模式存在較大差異時,用自身思維模式去探究對方思維模式作用下傳遞的語義,很難準確把握對方要表達的真實含義。因為,基于思維模式形成的思維習慣總是先于理解而發生,思維習慣產生的“偏見”,或者說理解的“先結構”,以一種以先入為主的方式影響著人們對交流對象言說內容的理解。換言之,基于母語思維習慣產生的“偏見”,以一種“權威”的姿態,將言說內容的意義從其源發的思維模式中抽離出來,將主觀的先入之見直接投射到被理解的客體上,極易“誤解”和“誤讀”言說內容所蘊含的歷史必然性、意圖聯系以及精神文化價值等,形成對其他文化看似對等的解讀。
(二)思維模式差異對“講好中國故事”的挑戰
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戰略背景下,解決“傳與受”之間的思維模式偏差,消解“敘事者—受眾者”之間的二元對立,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關鍵問題之一。“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任務之一,是立足于中國文化,詮釋中國文化的深邃內涵。在這一過程中,中國文化不可避免地會與其他文化體系發生摩擦。而作為文化的核心要素之一,思維模式的作用發生在文化觀念深處,反映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認識自身及客觀世界的根本方式的差異。這一方面可能造成中國話語“有理講不出,講了對方聽不懂”的尷尬局面;另一方面,西方世界通過其自身的思維模式解讀中國話語,難免受其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對中國話語的誤解和誤判,加深中國與西方世界的隔閡,進而影響“中國故事”更廣泛、更有效地傳播。
(三)漢英思維模式差異與翻譯的雙重任務
漢英思維模式之間的差異和互補、聯系和斷裂之間的互動與辯證,為交流雙方帶來更加親密、更加豐富的聯系,也為漢英翻譯中思維模式調適提供必要的空間。通過深入探析中國傳統思維模式的特征與英語思維模式的演變過程,可以揭示漢英思維模式之間的差異性和互補性賦予張力的構成,以及連續性和斷續性的交互律動和辯證發展,揭示其背后隱藏的認知特征、文化傳統、歷史地理環境等方面的迥異,從深層次啟發漢英思維模式差異對“中國故事”對外傳播產生的影響。由此,漢英翻譯面臨著雙重任務:其一,系統分析漢英思維方式的屬性特征,并將其整合到自然與歷史的結構整體中,全面解析漢英母語者表征外部世界的方式;其二,揭示漢英母語者認知模式結構中的可對應關系,發現兩者調適的可能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漢英思維模式各自的偏向性和有限性不再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障礙,而是有助于漢英文化群體了解對方的世界,豐富自身世界的意義建構。
(四)思維模式解析對中西文化交流的意義
對漢英思維模式的深入解析,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中國文化精神不同于西方文化精神的基本特質,并以此為鏡,了解西方文化精神發展和演變過程,從而揭示中西文化交流障礙產生的根源。在這個過程中,中西文化可以互為參照,給予對方新的定位,并賦予對方一種現代的詮釋和解讀,這對“講好中國故事”有著重要的意義。中國故事滲透著中國文化的本質特征、民族風節、價值意蘊等,要使其他文化能夠理解,并且信服中國故事中所傳遞的重要文化內涵和現代價值。這就需要用西方世界能夠理解的方式講述中國故事,宣傳中國理念與中國主張,以外部世界能夠理解的編碼方式勾勒并呈現相關內容。
二、漢英語言與思維模式的差異
(一)語言與思維的統一性
語言與思維雖不能絕對統一,但是二者卻不能分離。語言之間的差異主要不是表現在特殊的語言用法,而是表現在其自身對材料的組織排列方式,以及它對世間萬象最一般、最日常的分析。雖然思維涉及的范圍比單純的語言形式本身要大,它包括語言形式的所有類推和聯想價值,語言與整體文化之間的所有互動,這其中有大量情況不是完全靠語言表達的,但卻顯示了語言的建構性影響。在表達概念時,不是簡單地依靠語法中任何單個體系,而是由語言固定的分析和報告經驗的方式,即跨越典型語法分類、整合性的“言談方式”。[2]這種“言談方式”是由語言成分加上某些非語言成分的表達手段組合而成的,在內容方面是一種意義的復合物。這種意義的復合物正是思維承載的思想的表征。
(二)思維模式的定義與差異來源
思維模式體現了思維主體對思維對象在現象與本質、個別與一般、偶然與必然、漸變與突變等方面的認識存在差異。而思維模式的差異源于思維主體反映思維對象的形式結構、操作程序、方式方法存在明顯的差異性,源于思維過程中不斷有思維主體的因素融入其中,改變思維對象以及思維主體與思維對象之間的關系組合方式。[3]因此,思維模式體現了人們認知外部世界、處理自身與外部世界關系、處理矛盾沖突的具體路徑的相對固定的樣式,是表征思維主體在思維活動中不同結構、不同特征、不同類型的核心認知范疇。任何思維活動總是通過一定形式,采用一定方法進行的,凸顯該民族的思維特征,并按照該民族共有的程序連接組合起來進行操作。
(三)漢英思維模式在語言結構中的體現
在語言結構基礎上產生的思維模式一旦形成,就會反過來成為語言研究的理論基礎。例如,在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中,任何現象都處于關系網中,其本身的“真”是在整體中被決定的,其背后有一個真實體存在,于是產生了“顯中有隱”的觀念。因此,對現象的掌握一定是基于對現象之間關系的掌握。每個現象都包含著多重含義,意義來自現象本身的變化,語言的意義來源于主客體相交的結果。換言之,語言的出場方式或者方向一定是以前未曾預料到的,一定要開辟新路子。[4]而如何能夠做到這一點,一定是在“彼”與“此”之間以“好像”的方式醞釀一個的模糊地帶,把不是一類的事情之間的界限打通,同時造就了漢語非對象性的特征,在概念的整體性與相關性之間引發意義的多樣性、多層次性。
(四)漢字與拼音文字反映的思維模式差異
進一步來說,中華民族傳統思維重視事物的功能聯系,輕視實體性質,對問題強于綜合而弱于分析,看重事物之間的完整性、對稱性,以及彼此間是否能到達和諧的狀態,并在這種和諧的狀態中醞釀著事物的意義以及變化的發展。這些特征反映在漢字構字層面,表現為漢字書寫是通過陰陽互補來實現構勢互補的特征。漢字的原初狀態是象形文字,與文字的發音無關,只是標示漢字的意義。[5]而以英語為代表的拼音文字,在“音”與“義”之間,一直保持著約定俗成的規定關系。更為準確地說,是主客關系二元化的結果,也就形成了“語言”與“意義”保持一種遠距離的相互作用。主客體之間的對立使得主體感到懸虛在外,必須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這就產生了理性,理性要求克制自己來固定對象,通過努力達到對整體的認知與把握。理性要找尋客體世界,對客體世界加以執著的、細致的追求、掌握和認知,把客體固定起來獨立于主體之外,撇開不重要的對象,不斷找尋事物更新、更真實的組合。因此,拼音文字旨在對意義的重新界定,不斷發明新的名詞從而重新界定外在世界。通過指謂,每個意義必須加以固定而不能積聚,根據固定規則對外在事物進行重新界定、重新系統化,不斷把意義命題化、標準化,避免謬誤產生。[6]亞里士多德著名的三段論至今仍是普通邏輯學的主要內容。這種推理論證方法的一個重要特點是采用定性的分析方法,每一個概念都被賦予一個明確的定義。[7]在西方名學上稱之為“定者”,“定者”與“定之者”之間能畫一個等號。例如,三角形等于平面上由三條邊圍起來的圖形。西方名學上的分類因為基于同一律,所以必須為“二分”,即“甲”與“非甲”。但是,“甲”與“乙”的分類并不是“二分”,因為甲乙之外可能會有丙。所以,分類的規則務必窮“盡”,最后以定義的形式固定下來。[8]
此外,現代西方哲學世界中盛行的分析哲學的主要特點是通過對語言的分析來解決哲學問題。分析哲學代表人物弗雷格認為,“有意義”是“有語言”和“有邏輯”的前提,形不成語言的邏輯就只是三段論那樣的殘斷推演形式,無法說明數學的基礎。[9]詮釋學則把語言作為顯露或掩蓋本體真實的重要框架。
三、漢英翻譯中的思維研究走向
(一)翻譯作為“文本流通”的過程
譯文評價標準的反思與“通達”的實現是對語言與思維的關系有了深入的了解,通過洞悉語言的差異,能夠揭示漢英思維模式的不同。那么,對翻譯的理解就不能囿于它只是一種基于跨文化背景的雙語轉換活動。通常意義上的翻譯實際上是雅各布森所說的“語際翻譯”,[10]法國當代思想家布爾迪厄將“語際翻譯”形象地表述為“文本流通”。[11]因為“原本”與“譯本”分屬于兩種不同的語言,翻譯自然成為“文本流通”的基本手段。在“文本流通”中,作為語詞構成物的“文本”實現跨境交流的重要前提是將它依托的語言轉換成另外一種語言。由此產生的問題是,“文本”在經過語碼轉換后,是否還可以保持其作為語詞結構物的同一性。這種同一性在傳統翻譯理論看來,就是要讓“譯文”能夠完美的替換“原文”。而要做到這一點,要求譯者在“原文”和“譯文”之間建構起從詞、句、段落、篇章的對應關系,以及“原文”想象意境和“譯文”想象意境之間的對應關系。
(二)克服文化背景差異的挑戰
事實上,在翻譯實踐中,要找到這些對應關系并非易事。因為翻譯在跨越語言藩籬的同時,還需要克服語言的文化背景差異所產生的鴻溝。其中,最突出的問題是文化的積累、傳承以及變遷使得語言既成為文化載體,也成為該語言社團思維的工具和文化思想的外在顯現。語言的差異從本質上反映的是思維活動方式的差異與認知取向的差異,這些與該語言社團的文化心理特征,以及文化心理制約因素息息相關。因此,翻譯的難點往往來自原語與目的語背后思維背景因素的迥異。
(三)翻譯中的思維模式交互與轉化
從更深層的意義上說,翻譯是不同思維模式交互、調整和轉化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離不開譯者“創造性”地重組原文。翻譯家佩登曾指出,翻譯是一項“破舊立新”的“重建事業”,而譯者扮演著“建筑師”的角色,其職責在于把原文的外形結構拆解后,再按譯語的表達習慣建構起譯文。[12]這一“破舊立新”“重建事業”的過程要求譯者能夠自覺地認識到原語與目的語表達中思維模式的特點及差異,消除不同思維模式之間的沖突對語言理解和運用上產生的思想障礙。首先,要實現思維方式與思維形式之間的和諧一致。因為任何思維活動總是依靠思維形式呈現,依托思維方法實現。其次,思維程序與概念框架的和諧一致。因為任何思維活動過程總是對已有的觀點、理論、知識的有目的、有秩序的使用,并按一定程序連接組合起來進行操作。最終在翻譯中實現“文本對應”,而非“形式對應”。后者指的是譯文與原文基本語法范疇、從屬語法范疇以及功能語法范疇方面的對應關系。而“文本翻譯”強調文本具有一種獨特的敘述格局,關注能夠體現文本、文本主題、結構、結構要素、類別以及其他任何可能的形式及構成的總體網絡關系,具體體現在超越譯“義”,達到譯“味”的水準。
基于此,通過反思譯文的評價標準,不難發現,如果將“真”與“假”視為評價標準,沒有特別大的意義,因為不同語言概念系統中“同義性”之間是存在差異的,很難做到譯文與原文的絕對“同一性”。作為一種模仿性活動,翻譯最終呈現的是譯文“像”與“不像”原文。在先秦時代,“象”(即現代漢語中的“像”)表示“翻譯”。在《禮記·王制》中有:“南方曰象……北方曰譯”。以“象”作為翻譯地方位名詞,一方面體現中國古人以模仿性的象形方式來生成“符號”概念的語義發生學過程,另一方面也衍生出對任何模仿性活動的判斷標準。而顏師古《漢書注》中有:“譯謂傳言也。道路絕遠,風俗殊隔,故累譯而后乃通。”可見,“象”表示各民族的交通,“譯”的標準在于“通達”。而“像”與“不像”取決于目標語中找到能夠傳遞原文內容的表達,這不能依靠詞典式的翻譯,而是需要揭示原語與目的語各自所體現的共同經驗和社會文化淵源,發現原語與目的語隱藏的“深層結構”,即從思維層面揭示和描述原語和目的語共有的,或者是對應的思維結構,這才是實現譯文“通達”的關鍵。
四、結語
在中國文化對外傳播過程中,與不同的他者交流是一個主觀觀念與客觀事物不斷互動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譯者扮演著闡釋者的角色,在文字交錯間,在探究不同思維模式差異的基礎上,找到它們的對應關系,通過思維模式的調整使譯文所呈現的思維模式“恰好”符合譯文讀者的思維習慣。這要求譯者認識并掌握漢英思維模式的特點、差異性以及兩者產生的根源,能夠以讀者所能理解的方式,將中國故事的語義、情感及其背后的思想背景和觀念體系精準地傳遞出去,真正講好中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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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敖利)
基金項目: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一般項目“文化外譯背景下的漢英思維方式沖突及對策研究—以英美媒體對中國核心價值觀評述為例”(項目編號:L19BYY023);遼寧師范大學博士科研啟動科研項目“高端漢英翻譯人才認知模式培養研究”(項目編號:2024BSW002)。
作者簡介:劉欣(1980—),女,博士,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