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數字技術改進了勞動力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重塑了勞動過程。在數字化時代生產方式發生變化的過程中,資本借助數字技術、利用數字勞動實現對勞動者更全面、更隱蔽的控制。一方面,數字技術重構了傳統的勞動分工模式,創造了靈活多樣的工作形態和就業機會;另一方面,資本支配力的持續強化,加劇了勞動者異化、勞動力去技能化、勞動市場兩極分化等問題。我們要充分認識數字資本主義蒙蔽人的虛假表象,立足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對資本與勞動的關系展開研究,關注數字生產過程和社會交往中勞動者的主體性及其利益,扭轉“勞動—資本”之間的關系,進而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實現人的勞動解放。
關鍵詞:數字化時代;資本邏輯;勞動轉型;勞動解放
中圖分類號:F2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2921(2025)02-0110-09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AI時代馬克思機器觀的人學向度與當下啟示研究”(24YJA720007)階段性成果。
2024年11月15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上的書面演講中指出:“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發展,世界經濟數字化、綠色化、智能化進程不斷加快,為經濟全球化再度加速蓄積了強勁動能。”[1]數字化時代的浪潮帶來了勞動和資本關系的深刻變革,這場變革不僅代表著技術的進步,更涉及全球勞動力市場結構重組、勞動者生活方式的根本性改變,引發了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運作機制的系統性變革。在遠程工作、眾包服務、平臺勞動等新興數字勞動快速發展的背后,是資本邏輯的進一步深化與深層次社會矛盾的凸顯。因此,理解數字化時代勞動轉型與資本重塑的辯證關系,是把握當前經濟社會變革的關鍵,也是探索勞動者在數字化浪潮中實現自我價值和提升社會地位的必由之路。這一問題的核心在于,如何在數字化轉型中重新定位勞動者角色,構建資本與勞動的新型平衡關系。通過分析數字化條件下勞動分工格局的重構和資本邏輯的演進,揭示數字經濟發展中資本與勞動關系的新動向及其固有矛盾,不僅可以描繪一幅資本與勞動交織演進的新圖景,也會為勞動者在數字化時代的自我提升和解放探索更多的可能性路徑。
一、數字革命下的勞動分工新格局
在數字化浪潮中,勞動與分工正在經歷深刻的變革。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和廣泛應用,勞動方式和勞動組織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呈現不同于馬克思所處時代的新特點。盡管數字化時代的勞動與分工同馬克思所闡述的工業時代有較大差異,但作為現代資本主義制度的核心要素,勞動分工在私有制同數字技術高度融合的今天仍然具有基礎性地位。因此,馬克思關于勞動分工的相關論述不僅為理解數字化時代的勞動與分工提供了重要的分析框架,也為我們把握其內在發展邏輯奠定了理論基礎。
(一)馬克思勞動理論視角下的勞動分工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
在當今數字化背景下,雖然私有制依舊存在,但勞動分工的形式經歷了由數字技術驅動的革命性變化。馬克思詳細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分工,并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進行了深入探討。他認為,勞動分工是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產物,與私有制密不可分,二者是相等的表達方式,共同構成生產和商品的結構,但區別在于“對同一件事情,一個是就活動而言,另一個是就活動的產品而言”[2]。數字化時代,這種關系具有更多的復雜性,私有制和生產力的數字化轉型在勞動分工中表現得更為明顯。馬克思進一步指出,這種分工不僅包括職業上的分工,也包括生產過程中不同崗位和任務的分工。在數字化環境下,分工進一步演化,新興數字勞動形式如遠程工作、眾包服務、平臺工作等重新界定了勞動崗位和任務的界限。通過將生產過程細分為不同環節和任務,工人從自給自足的獨立生產者轉變為專門從事某一特定勞動的雇傭工人,勞動分工的精細化使勞動者更加專注于自己擅長的領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數字化時代的勞動分工不僅體現效率和專業化的追求,還通過算法優化和平臺經濟重構人的工作性質和工作結構。同時,不同的勞動崗位和任務分工在生產過程中相互聯系,通過勞動者的協作與配合,形成復雜的勞動網絡。數字化生產中,勞動者被細分為執行具體任務的工人,通過數字平臺參與到全球化的生產網絡中。數字化時代的勞動協作不局限于物理空間,還擴展到虛擬空間,勞動網絡變得更加靈活和無邊界,因此勞動分工實質上是利用協作提高生產力,是“在較短的勞動時間內完成同樣的工作,從而縮短再生產勞動能力所必需的勞動時間和延長剩余勞動時間的有力手段”[3]301,“標志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特征的形式”[3]306。然而,工人在生產過程中只負責完成特定的、細碎的勞動任務,無法全面參與產品的制造過程,由此失去了勞動控制權,使勞動變得單一化、機械化,缺乏主體創造性。換言之,傳統的勞動分工剝奪了工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能力,工人被迫依附于資本家,成為資產階級的雇傭勞動力,勞動分工的階級性質導致社會的不平等和剝削現象。
(二)勞動分工的數字化機遇與挑戰
數字革命催生信息經濟的興起和數字技術的全面滲透,從根本上推動了生產方式和勞動組織形式轉型。在這一過程中,勞動形態呈現前所未有的多元化特征:傳統工廠生產線的邊界被打破,勞動領域延伸至文化創意產業和知識經濟等新興部門;勞動空間從線下實體拓展至在線平臺,形成虛實結合的協同模式;生產過程智能化、自動化程度不斷提高,全球范圍內遠程協作的普及和非物質勞動形式的涌現,重塑了現代勞動的性質與分工模式。這些變革不僅體現為勞動方式的多樣化,更反映出數字化時代生產關系的根本性變革。
首先,數字技術使勞動過程更加自動化、智能化。許多重復、煩瑣的勞動任務可以通過計算機程序或機器人來完成,減少了人力勞動的需求,技術的進步推動“使用工具的技巧,也同工具一起,從工人身上轉到了機器上面”[4]439,“工具的功能從人力的人身限制下解放出來”[4]439。技術的進步和勞動工具的革新,不僅把工人分配到各種專業化的機器上工作,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勞動者從單調乏味的勞動中解放出來,從而參與到更有創造性和挑戰性的工作中。其次,數字技術的普及改變了勞動的組織方式和分工模式。數字化平臺、在線服務的興起促進勞動力流動更加靈活,通過互聯網和數字平臺,人們可以進行遠程辦公,打破傳統勞動的地理和時間限制,為勞動者提供更多的自主性和選擇性,形成了愈加靈活的勞動形式。再次,非物質勞動的出現使社會分工和職業結構發生轉變。數字化時代的非物質勞動包括信息、知識、創意、服務等形式,需要勞動者具有多種知識和技能、能夠熟練運用數字技術。由此,傳統的勞動分工模式被打破,如數字營銷師、數據分析師等新興職業開始涌現。新型勞動形式使部分勞動者成為自由職業者或是零工經濟的一部分,擴大了勞動分工的范圍,也在無形中創造了大量的就業機會。
然而,數字化時代的勞動分工也帶來了一系列問題。正如馬克思指出的那樣,勞動分工導致勞動者與勞動過程、勞動產品的疏離,“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于他的本質”[5]270,這種疏離和異化使勞動變得單調且無聊,剝奪了勞動者對勞動成果的控制和滿足感。智能化、自動化的生產過程對勞動者的知識、技能提出了新的挑戰,它要求勞動者以高度專業化的技術知識作為工作基礎,因此勞動者被迫專注于特定領域的工作,進行高度標準化的勞動分工。在勞動過程中,工人與抽象的數字系統而非有形商品進行交互,與其他人和整個生產過程愈加疏遠,勞動價值的獲得感難以得到滿足,創造潛能也因特定領域的工作任務被限制在一定范圍,喪失了自身對工作的控制感,其勞動過程更加異化。此外,數字化的生產過程還導致勞動力去技能化。馬克思闡述了資本主義如何試圖控制和減少勞動力所需的技能以增加利潤,數字化時代這一過程通過勞動自動化、智能化被不斷放大。數字化工具和算法會取代或簡化復雜的任務,使大量工作的所需技能水平下降,從而導致普通工人去技能化,造成勞動力貶值、工人工資相應降低。由此,勞動力市場出現明顯的兩極分化:小部分精英擁有高技能、高薪職位,大部分勞動崗位淪為低技能、不穩定的工作。與此同時,自由職業和零工經濟雖然具有靈活性、自主性,但從業者也面臨缺乏穩定收入和社會保障等問題,資本家對勞動力的剝削進一步加劇。在零工經濟中,以數字平臺為中介,將工人與消費者聯系起來,并從勞動者的收入中抽取一部分作為平臺費用,這種安排使資本家從零工工人的勞動中獲利,而無須承擔與傳統雇傭關系相同的責任。不僅如此,數字技術能夠使資本家更加精確地監視和管理勞動過程,工人的工作表現被實時追蹤和量化,工人的體力智力“是不依賴于他、不屬于他、轉過來反對他自身的活動”[5]271。資本家在降低勞動力成本的同時,加強對勞動者的控制,從勞動中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
雖然馬克思關于勞動分工的相關論述產生于工業時代,但其揭示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本質在數字經濟中得到了新的印證。數字技術重塑著勞動形態和分工模式,促進了非物質勞動的興起、帶動分工精細化和專業化,然而這些表現仍然由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資本邏輯所驅動。換言之,勞動分工格局的變革是資本邏輯在數字化時代持續深化的具體體現。
二、數字化時代資本邏輯的演進與深化
“資本是自行增殖的價值”[6],是在生產過程中通過剝削勞動力獲得剩余價值并實現價值增殖。在數字經濟時代,資本參與數字生產全過程,憑借數字生產手段實現價值增殖,資本轉化為了數字資本。“數字資本在‘追求剩余價值的價值’這一本質上與傳統資本是毫無差異的”[7],資本的演變邏輯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勞動力商品化:資本價值生產與實現的新內涵
由于勞動力的“使用價值本身具有成為交換價值源泉的獨特屬性,因此,它的實際消費本身就是勞動的對象化,從而是價值的創造”[8]。數字化時代資本價值生產與實現仍然以勞動力商品化為基礎,但具有新的時代內涵。勞動力商品化可以理解為將勞動力作為一種可買賣的商品,資本家通過購買勞動力雇傭勞動者,實質上勞動力成為資本家的雇傭對象。這一概念與傳統的勞動力市場有一定的聯系,但在數字技術的影響下,勞動力商品化具有更加豐富的內涵與表現形式。第一,數字技術的普及、互聯網的發展為勞動力商品化提供了更大的平臺。在線求職平臺、自由職業者網站、遠程工作組織等數字化勞動力市場提供了更多的彈性工作崗位,增加了勞動者靈活就業機會,勞動者可以通過互聯網將自身勞動力提供給全球市場。第二,個體的智力資本是勞動力商品化的顯著標志。勞動者可以在社交媒體等在線平臺展示自己的專業技能、知識水平,并與潛在的雇主或用戶進行互動,這種智力資本的積累和展現,既讓資本家有針對性地了解勞動者,也為勞動者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同時其個人品牌效應也進一步增強。對于勞動者來說,如果自身能夠產生較大的影響力,就有機會在談判中獲得一定的話語權,也就有可能與資本家進行博弈,從而得到更多的勞動權益。第三,數字化的工作方式改變了勞動力商品化形式。遠程工作、自由職業、在線合作等新型工作模式的興起,使人們能夠在不受地理空間限制的情況下,更大程度發揮勞動力的作用,互聯網的普及使勞動者不再局限于辦公室、工廠等固定空間,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進行工作,這也意味著勞動形式有更多的選擇性和靈活性。
(二)數字技術與資本運作:加速資本積累與循環的新機制
“資本積累是剩余價值資本化的過程,是資本行為能力擴張的重要特征”[9]。數字化時代,資本周轉、資本循環的方式經歷了重大變革,使資本積累方式多元化,競爭加劇了資本的壟斷和集中。第一,數字技術的發展加大了資本積累的速度和規模。數字化、自動化的趨勢使資本主義生產過程更加高效靈活,提高了生產力水平。這種技術驅動方式加速資本積累,大型科技公司或數字技術擁有者能夠利用其技術和規模優勢迅速積累更多資本,加快資本的集中趨勢。第二,數字技術促進資本循環的變革。在工業時代,資本的每一次增殖,都必須經過購買、生產、銷售三個階段,數字技術的興起引入了新的循環方式,加強資本循環的閉合性和集中度。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一方面,平臺企業通過對生產流程的數字化管理,更好地監控整個生產過程,并通過數據分析了解市場反饋,從而進一步調整和優化生產策略。對信息的占有能夠使企業更好地適應市場變化,及時調整生產計劃和分配策略,增強競爭優勢,從而進一步壟斷市場。另一方面,資本循環也進一步強化了資本與消費的聯系。以個性化推薦為例,在流量紅利期,利用大數據技術通過精準匹配、內容生產等手段,資本可以更有效地影響消費者行為或及時調整銷售方式,從而推動消費、實現利潤增長。第三,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加快了資本周轉的速度。近年來,隨著云計算、大數據等技術的不斷更新,共享經濟、線上零售等數字化商業模式迅速發展,并在市場中廣泛應用,極大地提高了企業交易效率,如利用區塊鏈技術進行支付結算,能夠大幅縮短資金流動的時間、減少交易費用,促進資本在各領域高效流動。資本的快速流動使資本所有者獲得了更多的利益,而那些更快調整并熟練運用數字化技術的企業,則更有可能贏得更多的市場份額,進一步強化資本的壟斷與集中。
(三)勞動條件與社會關系變革:無產階級面臨的新挑戰
數字化時代引發了勞動條件的轉換。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使生產過程智能化、自動化程度不斷提高,傳統的勞動形式逐漸被替代,一部分工人面臨失業或崗位變動的風險,造成勞動力結構性失衡和剩余勞動力的出現。同時,數字化也創造了新的勞動形式,如網絡勞動、平臺勞動等非物質勞動形式,這些新形式與傳統的工業生產方式有所不同,對勞動者提出了更高的知識和技能要求。在數字平臺經濟中,資本家通過有效組織和控制生產過程,實現更高的生產效率和利潤率,而勞動者則面臨更多的經濟不穩定性和生計壓力,其勞動權益進一步削弱。隨著勞動條件的變化和社會關系的變革,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之間的關系也隨之轉變,這對無產階級來說是一種新的挑戰。從傳統意義上看,無產階級與資本家之間的斗爭是一種持久而激烈的斗爭,工人階級組織工會,通過罷工、示威等方式進行抗爭,爭取勞動權益。然而,數字化時代技術的發展增加了勞動力的分散性和流動性,給無產階級的組織和抗爭帶來了更多挑戰,他們無法通過傳統的方式組織起來,也無法通過傳統的方式進行抗爭。與此同時,數字技術的應用加劇了簡單勞動崗位的競爭,知識技能水平較低的勞動者只能依靠降低工資贏得工作崗位,低收入群體的工資水平難以提高。由此造成的結果是:一方面,勞動力成本的下降和生產效率的提高使資本家獲得更高的利潤,在沒有其他限制的情況下,社會財富的不平等問題被數字技術所掩蓋,數字化帶來的生產力增長并沒有解決社會財富不平等問題,反而加劇了貧富差距。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的平臺化趨勢,使一些大型科技企業占據市場主導地位,對數據和信息具有巨大的控制力。對市場的壟斷程度越高,資本集中的趨勢就越強,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往往通過進一步擴大市場份額來維持市場地位,但這并不利于促進市場的良性競爭,也抑制了技術創新的熱情,最終阻礙經濟健康發展。
總體而言,數字化時代資本的演變邏輯在一定程度上仍然遵循馬克思資本理論的基本框架。在此基礎上,數字化技術的深度應用為資本積累、循環提供有力支撐,資本增殖過程呈現前所未有的加速態勢。
三、數字化時代資本運作的新特征與發展趨勢
數字化時代資本的演變邏輯深刻影響著資本主義社會關系和經濟運行方式。“所謂資本邏輯其實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本規律即價值增殖規律”[10],其核心是“資本主義生產中勞動過程與價值增殖的二重性矛盾”[10]。數字化時代,資本邏輯呈現新的特征與發展趨勢。
(一)信息化和數據驅動:資本的新核心要素
在數字化時代,資本想要獲得利潤、贏得競爭,就必須進行數據分析和信息挖掘。“如今,信息通常不是被視為一種公共產品和共享物,而是一種商品。在作為一種共享物的信息與一種作為商品的信息之間存在著矛盾對立。”[11]一方面,資本家利用數據和信息實現價值增殖,賺取更多利潤。特別是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應用,使數據采集和存儲越來越容易,商品成本在逐漸降低,市場分析、消費者行為偏好等數據都可以通過互聯網渠道進行公開訪問,并被市場主體所利用。資本家收集、存儲、分析數據,進一步了解市場需求,優化生產流程并預測未來市場發展趨勢,從而作出對資本增殖更有利的決策。另一方面,信息和數據也成為資本家獲得競爭優勢的重要工具。通過運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資本家能夠在較短的時間內,發現海量數據中隱藏的關聯性,這些分析結果幫助企業發現產品和服務的不足之處,進一步優化經營策略,重新定位目標市場,開展個性化營銷;企業根據消費者的需求對產品和服務進行針對性升級,以滿足消費需求并增加市場份額。與此同時,數據驅動也改變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的權力結構。擁有的信息越多,數據驅動越強,就越能洞察市場、具有競爭優勢,這為大型科技公司和跨國企業提供了更多機遇,他們不斷擴大其市場占有率和影響力,進而形成更大的壟斷局面。從本質上看,信息化和數據驅動依然建立在資本邏輯之上,仍然受到資本主義內部矛盾的制約,雖然數字技術推動資本主義經濟運行更加高效,但是也引發了諸如隱私信息暴露、市場失靈、不公平競爭、貧富差距和社會不平等加劇等一系列問題。
(二)平臺化與共享經濟:資本流轉的新范式
隨著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平臺化和共享經濟成為現代企業的組織形式和交易方式,對傳統經濟形態產生了深遠影響。一方面,企業通過互聯網和數字技術搭建在線平臺,充當供應方和消費者之間的中介,提供集中化的交易場所,構建了一種新的經濟組織形式,實現資源的高效配置。這些平臺通常具有龐大的用戶基礎和多樣化的服務產品,如在線零售平臺、共享出行平臺、社交媒體平臺等。這一模式下,企業不僅僅是傳統的生產者,而是將自己定位為平臺運營者,通過建立、管理平臺控制數據流動和交易規則,以此促進交易、創造價值。平臺化經濟模式使企業享受規模經濟和網絡效應的紅利,更好地掌握市場信息、擴大市場份額,通過各種數據分析提供個性化的產品和服務,實現更高的利潤。另一方面,依托在線平臺和應用程序,共享經濟模式在數字化時代得到了新發展,個人或組織通過在線平臺共享閑置資源、提供特定的服務,如利用Airbnb、Uber、58同城等在線平臺共享房產、交通、服務技能等,從而實現資源的最大化利用和經濟效益的提升。共享經濟通過充分利用資源和提供靈活就業機會,改變了傳統的生產、消費方式,但是也存在一些潛在問題,如大平臺企業進一步壟斷市場、無法保障勞動者權益,等等。
(三)創新驅動與快速迭代:資本競爭的新動能
“從資本之間的關系來看,資本的本質就是自相排斥。”[12]于資本家而言,創新驅動和快速迭代成為數字化時代資本競爭的關鍵因素,只有不斷追求創新和技術進步,適應時代發展,才能保持競爭優勢并獲得更多利潤。技術的快速發展為資本家提供了更多探索新的商業模式、產品、服務的機會,以適應市場和消費者需求的不斷變化,從而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生存。對于勞動者而言,數字化時代的技術創新也帶來了結構性失業和非物質勞動的變化。一方面,某些傳統的工作崗位可能被淘汰,導致勞動者面臨結構性失業;智能化和自動化的普及使一些勞動者的知識技能難以匹配新的就業需求,在數字經濟的浪潮中被邊緣化。另一方面,數字化時代推動了非物質勞動的興起,即勞動者提供知識、技能、創意、情感等非物質價值的勞動。勞動從傳統的有形產品生產轉向信息處理、知識產出和服務等領域,這些勞動形式往往涉及人與技術的互動、創造性思維的發揮,勞動者需要不斷適應新的技術變革,以滿足市場的個性化需求。
(四)全球化與虛擬化:資本流通的新特征
全球化和虛擬化的特征使資本流動更加快速,經濟活動的空間和時間限制被打破。資本以追求無限增長和利潤最大化為目標,為此需要不斷尋找更為低廉的勞動力、新的投資機會和市場。換言之,資本具有擴張性,通過不斷尋求更大的市場、更低的生產成本、更高的利潤率實現自身的積累。“數字資本也不例外,它借助數字技術和數字平臺不斷在全球范圍內瘋狂擴張,力求將整個地理空間私有化和資本化。”[13]數字化時代,隨著全球通信的發展,資本主義市場擴張變得更為便捷,世界經濟聯系和依賴程度加深,資本家不再受限于特定的地理區域和時間,通過互聯網和數字化工具可以在虛擬空間中實現遠程合作、在線交易、建立全球供應鏈,跨越國界進行貿易投資并在分散地點分配勞動力,使資本在全球范圍內迅速擴張、重組,但是這也導致了生產過程碎片化、對廉價勞動力的剝削加劇等問題。
四、數字化時代資本邏輯與勞動解放的辯證分析
通過對數字化時代的勞動分工、資本邏輯演變、資本新特征的分析可知,“實際上,數字資本主義以經濟學革命的名義掩蓋了私有化生產方式,以技術決定論掩蓋了剩余價值的真實來源,以等價交換的價值規律掩蓋了剝削,以資本積累掩蓋了貧困積累和不平等”[14]。資本主義的根本性質沒有發生轉變,數字化時代的資本邏輯同樣具有辯證的雙重作用。
(一)持續的剝削與壓迫:數字化時代的資本—勞動關系
數字化的生產方式使勞動過程更加抽象化、虛擬化,勞動者處于無形的監控之下。正如馬克思所言,“在機器上之所以投入這樣大量的資本,恰恰是為了通過這一資本來榨取工人的勞動”[3]379。數字資本利用數字化手段剝削勞動者的勞動價值,實現利潤最大化,其剝削的本質并未改變,而是通過更為精細和隱蔽的形式不斷強化,資本追求剩余價值、實現自我增值的根本邏輯依然主導著生產關系。資本家借助數字平臺與技術創新,不斷拓展勞動力商品化的新形式,以實現價值的最大化與成本的最小化。數字技術在這一過程中作為資本積累的催化劑,能夠顯著提升剩余價值生產的效率和規模,擴大資本對勞動的支配權。
一方面,勞動力商品化作為資本主義經濟的基礎性機制在數字化時代呈現新態勢。在線勞動力市場、自由職業平臺、遠程工作的興起,不僅體現了勞動力商品化的延續性,更凸顯其在數字空間的擴張性,勞動力被視為可交易的商品,受到市場的動態影響,資本家進一步建立其利益優先的雇傭關系。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替代了部分簡單勞動崗位,進而導致一些工種消失,部分勞動者面臨失業的問題。可見,數字化變革強化了勞動力商品化的機制,而非改變其基本性質。另一方面,數據驅動型資本主義的興起反映了資本積累方式的革新,這種發展并不意味著背離資本的底層邏輯,而是資本積累手段的改進。信息資源的價值化過程深化了資本運作的內在邏輯,在這一過程中數據被視為一種商品,大型科技企業通過數據處理、貨幣化變現等方式,加速財富和權力集中在少數人手中。數字化時代資本增殖的機制雖然形式上有所創新,但其追逐剩余價值的本質并未發生根本性改變。
數字化時代的發展未能消除社會階級和貧富差距,反而加劇了數字鴻溝,掌握數字資本和技術的資本家更容易從數字化經濟中獲得利益,而對于那些技能匱乏的勞動者來說,則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由此可見,雖然出現革命性的技術進步,但資本與勞動力剝削之間的核心關系從根本上未曾改變。換言之,數字化時代的到來并沒有實質性改變支撐資本與勞動力關系的基本動力。
(二)勞動解放的新路徑:數字化時代的勞動轉變
數字技術在深化資本支配的同時,也孕育著勞動解放的歷史契機。數字技術的發展、應用有助于解放勞動者,使其打破傳統工作模式的束縛,并在一定程度上賦予勞動者對自身勞動的自主性和靈活性,從而為獲得更多對勞動過程的控制權尋找可能路徑。
數字化時代,技術的進步有助于打破資本主義剝削的傳統形式。人工智能在取代某些勞動形式的同時,也減少了必要勞動時間,使工人縮短工作時間、增加更多閑暇時間成為可能。數字化工具和在線平臺為勞動者提供了更多的創業和自主勞動機會,勞動者可以通過遠程工作、共享平臺等選擇更適合自己的工作方式和時間安排,利用專業技能從事新興的數字經濟。人從傳統意義上只能以雇傭勞動者身份參與生產的過程中抽離出來,人們可以構建自己的品牌和業務,更加獨立地參與價值創造過程,發揮一定程度的勞動自主權。這種勞動力的分散化打破了傳統的雇傭關系,工人可以擁有更多的生產資料,或是直接決定其勞動條件和勞動成果,同時知識和信息的商品化使工人能夠利用智力資本為創造自身價值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此外,數字技術的普及,一方面促進了知識傳播,減少信息不對稱的情況,有助于資源的有效配置;在線教育、資源知識共享使學習更加便捷,人們有更廣泛的渠道獲得新技能,從而提高就業素質和經濟能力;工人通過獲得參與數字經濟生產所需的知識技能得到更大份額的生產資料。另一方面,數字化時代促進了勞動者的組織和聯合。馬克思主義認為,只有聯合起來,勞動者才能更有效地爭取自己的權益。在線平臺、社交媒體、勞工組織的數字化運作,使勞動者能夠更快更好地分享信息、加強聯系、互相支持,更容易通過工會、協會或其他形式的組織聯合起來爭取共同權益,從而助推勞動解放的實現。
綜上所述,馬克思的勞動理論為分析數字化時代勞動解放前景提供了一個基本框架。雖然數字化時代加劇了資本主義矛盾并使剝削更加隱匿化,但是在改變勞動組織方式的同時也重塑著勞動過程,并由此催生不同于工業勞動的數字勞動樣態。數字技術衍生的勞動異化是限制人類實現勞動解放的藩籬,資本利用智能技術對勞動者進行隱匿性剝削,阻礙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然而,要實現真正的勞動解放,就必須超越資本主義的框架,實現生產資料社會化和財富公有化,這需要更廣泛的社會變革和經濟制度轉型,以確保數字資本積累不再以剝削為基礎,而是為全體人民創造更多福祉。
五、結語
數字化時代,技術的進步帶來了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形態的變化,表現為由資本邏輯支配的數字化生產資料同數字勞動者相結合,其雇傭勞動的本質并未改變。
數字化時代也為把人從傳統勞動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提供了更多可能性。數字技術的應用推動勞動形態不斷發生變化,其本質依然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對無產階級的剝削,人的勞動仍然受到資本邏輯的控制。數字勞動控制的新變化與勞動者反抗的困境仍未超出資本的邏輯框架,資本對勞動者的剝削和對利潤的追求繼續支配著數字經濟的發展。資本的存在一方面是一定的歷史出發點或基礎出發的生產力發展的必然性,另一方面未來資本消亡是歷史的一種必然,是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長期漸進的過程。數字化時代勞動的解放與資本邏輯的支配之間需要達到一個平衡狀態,也就是說,在暫時無法突破資本邏輯的現實約束下,我們要正確看待勞動和生產方式的新變化及其引發的勞動關系的改變,深入思考在實現利潤增長和價值增殖的同時如何利用數字技術創造新的勞動空間,最大限度地提升人的勞動自主性。所以,在新形態的生產力推動社會整體進步時,我們既要把握數字化時代的機遇,立足中國本土實踐,探索資本與勞動良性互動的可能路徑,“采取兼顧科技效率與社會穩定的平衡性的政策與舉措”[15],“讓一切勞動、知識、技術、管理和資本的活力競相迸發,讓一切創造社會財富的源泉充分涌流”[16];也要回到馬克思主義的原則、立場和方法,關注生產關系和社會交往中每個個體的主體性及其利益,激發勞動者的自主意識,扭轉“勞動—資本”之間的關系,使科學技術的發展真正服務于全體社會,使數字技術真正成為人類意志的延伸,通過智能勞動推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實現人的勞動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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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lectical Tension: Labor Transformation and Capital Reshaping in the Digital Age
Tang Tang
(School of Marxism,Fudan University,Shanghai,200433)
Abstract:Digital technology has improved the integration of labor and means of production,reshap? ing the labor process. During the transformation of modes of production in the digital age,capital uti? lizes digital technology and digital labor to establish more comprehensive and covert control over work? ers. On the one hand,digital technology reconstructs traditional forms of division of labor,creating flexible and diverse work models and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On the other hand,the continuously strengthened dominance of capital has exacerbated issues such as worker alienation,de-skilling of la? bor,and the polarization of the labor market. It is crucial to recognize the 1 appearances of digi? tal capitalism that conceal reality,and to stud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pital and labor based on Marxist political economy. Attention should be given to the subjectivity and interests of workers in the digital production process and social interactions,reversing the“labor-capital”relationship in or? der to promote the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 and achieve human labor liberation.
Keywords:Digital Age;Capital Logic;Labor Transformation;Labor Liberation
責任編輯:楊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