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突破與瞻望：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數智化變革

從國家課程的頂層設計到學生的發展，教學是聯結課程與學生、落實核心素養培育的關鍵一環。2024年10月舉行的第22屆上海國際課程論壇，以“核心素養與課程教學變革”為主題，立足中國語境，就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數智化變革議題，從基本理念轉變、當前實踐突破和未來主導形態方面展開探討。

一、回歸：教學數智化的理念變革

我國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全面邁入了核心素養時代^[1]，同時，數智化成為教學變革不可阻擋的趨勢。因而，有必要首先回歸對教學基本理念變革的討論。

（一）尋求數智化與人文化的平衡

核心素養作為教學的目標指向，其價值取向一直存有爭議。例如，有研究批評核心素養概念的工具性傾向^[2]。本次論壇回應了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變革在數智化和人文化之間的平衡問題。

1.順應數智化：核心素養的現代趨勢

本次論壇關注人工智能技術對勞動力結構的重塑及對教學目標的影響，反映核心素養對數智化趨勢的順應。人工智能技術的飛速發展使勞動力結構從“人力為主”轉變為“人智協同”。克里斯托弗·迪德（Christopher Dede）指出，人工智能在推算技能方面日益精進，但它在相當長時期內，仍無法具備創造性、社會敏感性和個人責任方面的判斷能力。因此，基于核心素養的課程旨在培養人與人工智能合作的能力，而非人與人工智能競爭的能力；旨在發展人的判斷能力，而非推算能力。無獨有偶，亞歷山德羅·蓋爾米（Alessandro Gelmi）強調了想象力思維在教與學中的重要性，認為課程教學需要激發學生的想象力，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探究性技能以及有意義地使用數字資源和人工智能的能力。總之，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數智化變革重視培育人的獨特能力，使“人智協同”發揮出單憑人或人工智能無法起到的作用。

2.數智人文化：核心素養的文化源流

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需要適應數智技術的發展，但也容易導致唯工具化與唯實用化的傾向。因此，素養導向的教學數智化變革還需要尋求人文傳統的補充。其一，強調素養的人文性。周勇指出，按照孔子的思想，“核心素養”可表述為“本素養”，核心在于“做人的基本素養”。孔子認為成人即成“仁”，“仁”是做人素養的總稱，充分體現了人文立場。其二，重視人的情感。劉良華指出，中國古代教育具有三個重要傳統：一是指向知行關系的時習教學，二是指向學思關系的啟發教學，三是指向情理關系的興發教學。那么，當代教學應采納情知結合的取向，借助數智技術，更好地觀照人性，尊重學生的情感，喚醒學生的興趣。劉教授結合自身的學校管理經驗，強調教學應“改變師生的對話方式，讓站起來發言的學生能夠體面地坐下”，使學生在教室中過有尊嚴的生活，給予“不起眼”的學生足夠的尊重。總之，通過回溯“素養”的人文傳統，本論壇啟示當代教學變革應堅持數智人文化的取向，以數智為用、人文為本。

（二）辯證學與用的關系

隨著數智技術在教學領域中的深入應用，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數智化變革呼喚新的教學范式。然而，這一變革不應全盤否定傳統知識教學的價值，唯有兼容并包，才能為數智化教學提供更廣闊的視野。

1.用以致學：數智化教學的新范式

在信息化與數智化時代，運用知識識別與處理復雜情境及問題的能力變得愈發重要。因此，核心素養導向的數智化教學應凸顯“用”的特征，克服傳統教學“學用二分”的困境。張良從核心素養的實踐本質出發，指出素養作為預期的學習結果，關鍵在于知識的運用和遷移。素養導向的教學應從“學以致用”轉向“用以致學”，摒棄先學后用、工具論、機械論等誤區，突出“用”的核心地位，彰顯知識的實踐性，實現用與學、手段與目的、知識與素養的辯證統一。吳剛平指出，知識教學包含知識的三次進階：一是“記中學”，指向知識的結構化；二是“做中學”，指向知識的運用化；三是“悟中學”，指向知識的道德化。核心素養導向的高階知識教學，不僅強調在運用中學習知識，還強調道德地運用知識。楊道宇提出，學科實踐作為核心素養時代學科育人的新范式，要求學生像專家一樣實踐，在真實情境中運用知識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提升實踐質量。

2.學不唯用：開闊數智化教學的視界

數智化教學在克服傳統教學“學用二分”的弊端時，應該挖掘并保留其中的積極因素，為數智化教學變革提供更廣闊的視界，避免陷入“唯用”的極端。高德勝從知識與素養的關系出發，指出并非所有知識都能夠且需要轉化為素養，需要承認知識本身的價值。知識的首要價值在于求真，其次在于實用。知識理解和知識運用一樣，也是重要的教學范式，而理解本身即一種素養^[3]。郭元祥指出，學科知識內蘊的學科觀念具有獨特的育人價值，它既是塑造學生思維方式、信念體系和價值觀念的重要基礎，也是提升學生認知方式和知識遷移能力的重要條件。教學要培養學科觀念，實踐轉化只是其中一環，學科審辨、邏輯推論與意義理解同樣不可或缺。

總之，核心素養導向的數智化教學變革需要具備廣闊的視野，既重視知識的運用轉化，又尊重知識的理解生成。

二、突破：教學數智化的實踐變革

本次論壇從教學資源（教材）、教學情境和自主學習三個維度，展示了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數智化變革在實踐層面已經取得的突破性進展。

（一）數智教材的圖景初顯

教材是教學重要的資源載體。當前，數智技術正越來越多地介入教材建設中，教學信息媒介的數字化和智能化已日益普及，教學資源的時空界限得到極大拓展，教學資源的內容和形式也更加豐富。楊曉哲指出，在西方國家，新興數字教材的使用已經呈現出常態化的趨勢。例如，美國已經有32個州逐步實施數字教材計劃，使用互動教材的人數在各個學段呈逐漸上升趨勢。英國政府更新數字教材的速度已經遠超紙質教材。李銀川構想，未來學校將依托信息技術建設大概念學習的資源庫和工具箱，高效整合校內外數字資源，形成數智化的校本教材資源。盡管數智教材為教學變革帶來機遇，但也存在未知的風險。李雯宇認為，數字教材在滿足教學的實踐性、互動性和個性化需求的同時，也可能抑制學生和教師的主體性和創造性。樊詩佳從宏觀政策的視角出發，強調應關注數字教材的公平性和普惠性，照顧到弱勢群體的需求，依據實際學情加以推廣和應用。總之，數字教材能夠更加高效地更新和適應快速變化的學習環境，為教學實踐提供更加廣闊的資源平臺。數智教材建設的關鍵在于，如何使教材更加回歸人本，以及如何使教材更加有效地激發學生的自主性和能動性。

（二）數智教學的情境探索

依據情境認知理論，在知識學習的過程中，學生只有浸潤在應用知識的真實學習情境中，才能實現對知識的靈活運用^[4]。郭元祥認為，課堂教學需要為學生創設真實情境，促進學科觀念的生成和知識的遷移運用，實現知識向素養的轉化。慕婷婷等人指出，借助數智技術，教學正在逐步實現對真實活動情境的還原。史加祥通過具體課例，生動展示了數字技術如何助力學生親自操作實現教材中數據圖表的復現，有效激發他們的學習興趣。胡先錦和許峰華指出，數智技術依托海量數據分析和模型算法推薦，能夠實現智能化的選擇、決策和服務，為學生提供更具個性化和交互性的學習情境。概言之，在數智教學創設的真實情境中，學生能夠更主動地參與完整的學習歷程，有效深化和拓寬課堂體驗，促進核心素養的發展。

（三）自主學習的數智支持

教學數智化變革的一項重要內容是支持并促進學生的自主學習。屠莉婭提出“賦權學習者”和“賦能學習者”的概念：賦權旨在保護和調動學生的學習動機，允許他們表達、賦予他們選擇權，使他們充分感受到自己掌握著學習的主動權 ；而賦能旨在為學生提供自主學習的環境，幫助他們學會監控自己的思維和學習過程，并學會協調元認知。教學數智化變革旨在利用數智技術為學生的自主學習“賦能”。馬曉華則強調機器為人的感受力賦能：學生借助數智技術變革學習方式，能夠克服傳統教學脫離真實世界、真實情境和真實問題的弊端，激活自身的感受力，深化自主學習過程。瑞安·貝克（Ryan Baker）展示了其團隊利用數字平臺搭建的監測模型。該模型能夠為學生的學習過程提供策略導向，幫助學生自主調節學習技能，有效彌補過去教學中注重補短而忽視揚長的問題。

總體而言，當前教學實踐對數智化評價的關注和探索尚顯不足。崔允漷指出，評價應當借助技術賦能，逐漸從傳統的紙筆考試評價轉向注重表現性的評價^[5]。因此，未來需要關注如何利用數智技術開發多元的評價方式，促進評價方式的迭代更新，使教學評價真正服務于學生的發展。

三、瞻望：教學數智化的未來形態

本次論壇探討了“人智協同”教學可能呈現的創新樣式、可能遭遇的未知挑戰，如何在智能時代擁抱不確定性、觀照美善價值。

（一）人智協同的教學樣式

人工智能技術在教育領域的運用和滲透已成為不可阻擋的發展趨勢，其中一個關鍵方向是革新教學樣式。

1.“人—機—人”對話的教學樣式

人工智能技術將提供一種嶄新的語言模型和思維方式，并創造出“人—機—人”對話的教學模式。斯滕·盧德維格森（Sten Ludvigsen）教授及其團隊正在進行一項名為“算法時代的學習”的AI項目。他們研發出一款具有定制功能的聊天機器人，經過多次的迭代升級，讓機器人可以更好地與學生對話。這款機器人擁有一個相對安全的知識系統和結構，當學生用類似的提示詞重復提問時，它能夠快速地整理和綜合信息，做出較為準確的反饋。目前，這款機器人仍限于特定領域和特定知識的學習，例如，它可運用于小學六年級的寫作訓練。保羅·沃爾維克（Paul Warwick）的研究則進一步佐證了對話在學習中的重要作用，他提出對話的三要素包括理解對話、通過對話學習以及學習如何對話。在人機對話模式中，學生和教師需要適應如何與機器對話，不斷調整和改進人與智能技術的互動。

2.“人師—機師”合作的教學樣式

隨著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的出現，教師與AI合作即“人師—機師”合作的教學樣式將日益普及。何珊云通過研究人工智能在項目式學習中的應用，描繪了教師和人工智能合作創生教學的現狀、問題和突破點。她發現，人工智能在教學評的不同階段將扮演不同的角色：在教學設計階段，人工智能像一位指導者，教師更愿意向人工智能提問關于頂層設計的問題，例如核心概念的理解和整體框架的設計。在教學過程中，人工智能作為教學的合作者，助力教師設計教學環節、安排教學要素、處理教學模式與學科知識、學科目標以及學科核心素養相結合的問題。在評價階段，教師利用人工智能強大的儲存和分析功能，不僅能回顧教學實施過程，還能評估學生的項目完成情況，同時，教師的反思性提問在對話的比例中增大。總之，人工智能會根據不同階段的教學任務為教師提供個性化的幫助，教師在“機師”的配合和支持下，不僅能夠更加高效地完成教學任務，還能夠展現更多的自主性和創造性。

（二）人智協同的教學挑戰

人工智能時代的生活更加充滿不確定性和未知挑戰。人智協同的教學需要主動擁抱時代的不確定性，自覺觀照教學的美善價值。

1.擁抱智能時代的不確定性

核心素養作為描述人在技術加速時代所必備的能力與品格的概念，在智能時代更需要受到重視。查爾斯·霍普金斯（Charles Hopkins）認為，無論是中國建構的核心素養，還是OECD提出的關鍵能力，其根本出發點都在于：學生能夠通過課堂獲得些什么、如何觀照更多學生去獲得這些能力，以及這些能力如何實現可持續的發展。郭元祥指出，核心素養是一個大概念，“大”并非體量上的大，而是思維上的統籌性。崔允漷進一步強調，培育學生的核心素養最終要落實一個“活”字，不僅要靈活思維，還要快活學習。因此，核心素養導向的教學變革應具有包容性和前沿性，能夠歡迎新技術的入場。智能時代的一大特點是不確定性的增加，人智協同的教學需要擁抱這種不確定性，回應新時代的新要求。實際上，一些地區已經先行作出探索。例如，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教育發展研究中心推進的SWOT分析模式，利用人工智能進行校本課程開發，并借助數字技術監測和評估校本課程實施；上海市浦東教育發展研究院依托人工智能技術，搭建起大中小學、政府、企業之間的立交橋，更高效地滿足了教研員、專家、一線教師之間溝通學習的需要。

2.觀照智能時代的美善價值

美和善是相輔相成的，美的缺失往往意味著善的遮蔽，反之亦然。無論技術如何更新并改造物質世界，教育都需要觀照人在精神層面對美善價值的追求。那么，人智協同教學將如何觀照美善價值呢？從技術的審美尺度看，人智協同教學需要協調目的和工具之間的關系，借助技術提升教學美感、激發課堂的審美創造力。文建章指出，21世紀是審美的世紀，發揮教學的審美性，既要讓學生感受技術之美，又要讓學生依托技術發展自身的審美思維。從技術的倫理尺度看，人工智能技術對傳統道德秩序提出了挑戰，也為重構道德秩序提供了契機。人智協同教學需要引導學生正確地理解技術、規范地使用技術，并反思技術的倫理價值。查爾斯·霍普金斯（Charles Hopkins）指出，人類生活在一個緊密相連的世界，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生態威脅，需要應對氣候變化、被迫移民、跨文化差異等國際議題。教育變革應該達成可持續發展的共識，堅持公平性和普惠性的原則，為所有人創造一個更加公正和可持續發展的未來，為不同年齡的學生提供應對全球性挑戰的技能、知識和價值觀。總而言之，人智協同教學應該充滿生命力和想象力^[6]，需要警惕技術對教育本質的異化，確保教育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使命、以真善美為終極價值追求。

參考文獻

[1] 崔允漷，周文葉，雷浩，等.中國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學術話語體系的自主建構[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 2024（11）：154-170.

[2] 劉云杉.“核心素養”的局限：兼論教育目標的古今之變[J]. 全球教育展望，2017（1）：35-46.

[3] 高德勝.對知識與素養關系幾個命題的反思[J].課程·教材·教法，2024（10）：34-43.

[4] 泰勒.課程與教學的基本原理 ：英漢對照版[M].羅康，張閱，譯.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4：66.

[5] 崔允漷.教—學—評一致性：深化課程教學改革之關鍵[J]. 中國基礎教育，2024（1）：18-22.

[6] GELMI A. How to Engage Imagination in the Classroom： Issues of Educational Design[J].Journal of Theories and Research in Education，2023（1）：217-237.

（作者黃海瑛系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博士研究生；邵宇晨、范毅超系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