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城市化的推進,隨遷老人日益增多,其城市適應與社會融入等問題愈發凸顯。利用深圳市的抽樣調查數據,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進行系統考察,并分析社會比較對社會融入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研究發現:第一,有別于以往的橫向劃分,本文將社會融入由內往外劃分為五個維度后,發現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整體較一般,家庭融入較好,而社區參與水平極低。第二,隨遷老人的社會比較傾向、相對剝奪感整體水平較高。第三,社會比較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負向影響,且通過相對剝奪感發揮中介作用,其中橫向、縱向剝奪感中介效應分別占總效應的42.7%和22.9%。據此,若要進一步提升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個人、家庭、社區和政府都應發揮相應作用,進一步降低隨遷老人的社會比較傾向和相對剝奪感。
關鍵詞: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社會比較;相對剝奪感;差序格局
一、引言
大規模的人口流動與老齡化是新世紀以來我國的基本國情,是我國人口發展的新常態。據《中國統計年鑒2024》顯示,2023年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達到2.97億,占總人口的21.1%,其中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2.17億,占總人口的15.4%①,已進入中度老齡化階段。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8》數據顯示,老年流動人口數量已達1778.4萬,占總流動人口的比重為8.01%;在流動老人中,以照顧晚輩(43%)和家庭團聚與養老(25%)為目的而選擇到子女工作所在城市生活的“隨遷老人”占比近70%②。由此推算,我國隨遷老人的數量在1245萬左右。
隨遷老人從原本熟悉的場域遷居到一個相對陌生的環境,首先面臨生活方式變更、原社會網絡斷裂、社會適應困難、醫保異地無法報銷等多重社會融入問題。然而,公眾對隨遷老人的普遍印象往往局限于“孫管家”或“孫保姆”,忽視了對他們應有的關懷。直到近幾年,這一群體才開始陸續獲得學術界的關注,并且研究主要聚焦在社會融入的影響因素方面,如個體特征(陳誠,2023)、家庭關系(王春超、張呈磊,2017;李靜雅,2024)、社區支持(孫麗、包先康,2019)、社會政策(陳盛淦、吳宏洛,2016)等。隨遷老人如何評價自己的社會融入水平?與周邊同齡人的比較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這種比較的結果會影響其對自身融入水平的認知。心理學領域很早就開始關注社會比較的作用,例如社會比較與自我、社會比較與學業成績、社會比較與情緒健康、社會比較與生活滿意度等,但社會學領域對此的實證研究較少。對隨遷老人而言,他們進城后易與本地戶籍老人作比較,發現無法享受與普通市民平等的基本權益和保障,在住房保障、醫療保險等各類公共服務中受到種種制度約束,由此可能產生相對剝奪感,進而影響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因此,社會比較是隨遷老人社會融入很重要但被以往研究所忽視的因素。
本研究致力于回答:第一,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達到了什么水平?不同維度之間有何區別?第二,社會比較是否會影響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第三,如果有影響,存在何種中介機制?這些問題不僅關乎隨遷老人個人的生活質量及發展,更關系家庭穩定和社會發展。
二、文獻回顧與理論假設
學術界對于“隨遷老人”的概念尚缺乏統一界定。相關概念如“流動老人”“老漂族”,均指離開原戶籍地至異地生活的老年人群體。“隨遷老人”作為流動老人的一個子集,特指那些由子女供養的老年人,與蘆恒、鄭超月(2016)提出的“受養型老漂”概念較為接近。不同學者對“隨遷老人”的定義存在差異,主要體現在年齡界限、在流入地居住時長及原戶籍地屬性(農村或城鎮)等方面(劉素素、張浩,2018;莊曦,2024)。綜合既有研究與我國人口調查標準,本研究將“隨遷老人”定義為:跟隨子女或其他親屬離開原戶籍地,跨越地市級行政區劃,到流入地共同生活時長不少于半年的60周歲以上老年人。
(一)社會比較對社會融入的影響
Festinger(1954)首次提出社會比較理論,將其定義為個體將自身能力與他人進行比較的過程。Gilbert等人(1995)后來擴展了這一概念,使其涵蓋處境、地位等多個維度的比較。隨著理論的演進,社會比較現已泛指個體將自我角色與他人進行的任何形式比較。根據比較對象的不同,社會比較可分為上行、平行和下行三種類型:平行比較是與相似者比較,上行比較是與更優者比較,而下行比較則是與較差者比較(Festinger,1954;Wills,1981;Suls Wheeler,2000)。這些不同類型的比較對個體的心理和行為產生各異的影響。
研究表明,隨遷老人在心理調適、生活適應及社交關系上均面臨諸多挑戰,社會融入過程中常出現生活不適、社區參與不足等問題(王雪、董博,2018;劉亞娜,2016)。社會比較可能進一步加劇這些融入難題。趙立、郭蒙蒙(2016)針對農民工的研究指出,社會比較易使他們感受到歧視與排斥,從而降低融入意愿。同樣,對于隨遷老人而言,當他們在城市中未能享受同等待遇時,“不公平”感自然產生,進而削弱其社會融入的意愿。基于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社會比較傾向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產生負向影響。
(二)社會比較影響社會融入的作用機制:相對剝奪感
1.社會比較與相對剝奪感
相對剝奪感是指個體或群體在與參照群體對比后,意識到自身處于不利地位,并隨之產生憤怒、不滿等負面情緒的一種主觀認知與情感體驗(Runciman, 1996)。Runciman(1996)及Stouffer等(1949)明確了相對剝奪感的形成需滿足四個條件:個體缺乏某物、意識到他人擁有此物、期望自己也能擁有且此期望合理可實現。當這些條件同時具備,個體便會體驗到相對剝奪感,即因他人擁有而自己渴望卻不可得的事物而產生。這種感受是社會比較的直接結果。
在數字媒體時代,網絡的匿名性和社交媒體傾向于展示美好的一面,加劇了個體進行上行比較的傾向(Johnson, 2021)。這種上行比較往往導致更多的相對剝奪感,進而影響個體的長遠決策(潘超等, 2023)。因此,社會比較是產生相對剝奪感的核心機制。雖然向上比較有時能激發進取心,但也可能引發相對剝奪感。例如,流動人口在與社會其他群體比較后,深刻感受到在戶籍等制度性因素上與本地居民的差距,從而產生強烈的相對剝奪感(王毅杰、丁百仁,2019)。作為流動人口的子群,當隨遷老人發現與本地戶籍老人在政策上的各種差距后,也可能產生相對剝奪感。
2.相對剝奪感與社會融入
多數學者一致認為,相對剝奪感對個體的社會融入構成負面障礙。當外來人口以本地居民為參照,發現自身在各方面存在顯著差異時,容易產生相對剝奪感,這種心理感受會進一步阻礙他們在居住地的社會融入進程(許傳新,2007)。特別是在農民工群體中,職業地位、生活方式等方面的相對剝奪感往往成為他們難以融入社會的重要因素(盧小君、孟娜,2014)。此外,相對剝奪感不僅反映了客觀差異,更是通過心理層面的強化作用加劇了外來人口的身份差別感知(崔巖,2012)。因此,通過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提升公平感,可以有效降低相對剝奪感,進而促進外來群體的社會融入。
相對剝奪感作為一種心理層面的主觀體驗,在研究中常被視為關鍵的中介變量。它影響著個體的幸福感變化(徐廣路等,2016),也在社會融入與流動人口獲得感之間發揮著部分中介效應(王毅杰、丁百仁,2019)。本文同樣認為,相對剝奪感是社會比較影響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重要中介。具體來說,社會比較會先影響隨遷老人的相對剝奪感,進而再影響他們的社會融入水平。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2:隨遷老人的社會比較傾向越強,其相對剝奪感就越高,從而導致社會融入水平越低。即相對剝奪感在社會比較與隨遷老人社會融入之間起著中介作用。
三、數據以及變量測量
(一)數據來源
本研究的數據來源于課題組2019年12月至2020年1月在深圳市的問卷調查。深圳市作為連續多年人口凈流入的一線大城市,隨遷老人的數量在不斷增加。《深圳市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顯示,全市常住老年人超過94萬。截至2023年底,深圳市戶籍老年人為48.46萬人,約占常住老年人總數的52%。由此推算,深圳超過45萬的常住老年人屬于隨遷老人。
調查采用多階段隨機抽樣方法:首先,從深圳市9個行政區中選取老齡化較嚴重的6個區,即福田、羅湖、南山、寶安、龍崗、鹽田;每個行政區再隨機抽取2個街道;每個街道再隨機抽取2個社區,合計24個社區;接著,在社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每個社區根據人口登記信息按照等距抽樣方法隨機抽取隨遷老人30人和本地戶籍老人20人。針對抽中樣本,由經過培訓后的訪問員入戶進行結構式訪問。最終完成隨遷老人有效問卷676份,本地戶籍老人416份,共1092份。隨遷老人數據中,男性占37%,女性占63%;平均年齡為67.6歲;城市戶籍占57.3%,農村戶籍占42.7%;“高中及以下”學歷占比86.5%;“在婚且配偶住一起”的占68.9%;63.7%的隨遷老人來深圳居住時長超過5年。在隨遷的原因中,照顧第三代占63.3%,年老需要照顧占14%;喜歡城市高品質生活占9.9%;照顧子女占9.3%,其他占3.5%。
(二)變量測量
1.因變量
本文的因變量為社會融入,借鑒差序格局理論及李芳、李志宏(2016)關于流動老人社會融合的觀點,認為社會融入具有由內往外的層次性,由內往外區分為心理融入、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區域融入和制度融入。
心理融入通過詢問受訪者與本地老人、外地老人進行聊天、參加活動、成為好朋友等行為的意愿程度來測量,得分越高代表心理融入越好。經最大方差法旋轉提取了1個因子——心理融入因子。家庭融入,通過詢問受訪者與子女及其家庭成員關系的融洽程度來測量,得分越高表示家庭融入越好,提取了1個因子——家庭融入因子。社區融入,通過詢問受訪者在流入地社區建立社交網絡、參與社區活動來測量,得分越高表示社區融入越好,提取2個因子——社區交往因子和社區參與因子。區域融入主要指文化適應,通過詢問受訪者對流入地語言、飲食、服飾、風俗、價值觀念等區域性文化認可及接受狀況來測量,得分越高表示文化適應越好,提取了1個因子——文化適應因子。制度融入,通過詢問受訪者對本地有關隨遷老人落戶、養老、福利、就醫等制度安排的滿意度來測量,得分越高表示制度融入越好,提取了1個因子——制度融入因子。為更清晰直觀呈現,運用公式把各個因子值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①。研究測得,隨遷老人心理融入因子得分均值為69.763分,家庭融入因子均值為81.746分,社區交往與社區參與因子的均值分別為68.848、24.661分,文化適應因子均值為61.39分,制度融入因子均值為66.948分。由此可見,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整體較一般,家庭融入較好,而社區參與水平極低。
2.自變量

本文的自變量為社會比較。采用了Gibbons和Buunk(1999)編制的愛荷華——荷蘭比較傾向量表(INCOM)來測量隨遷老人的社會比較傾向,得分越高,個體社會比較的傾向越強。王明姬等(2006)曾將該量表翻譯成中文并進行了信效度檢驗,發現該變量中文版信效度較高。本研究提取1個因子——社會比較傾向因子,并運用公式將其轉換為1到100之間的指數。研究測得,社會比較傾向均值為63.337分。
3.中介變量
本文的中介變量為相對剝奪感。李漢林等(2006)曾用自編個體相對剝奪感量表來探討單位成員的滿意度和個體相對剝奪感。本研究在該量表基礎上修訂后形成相對剝奪感量表,以橫向和縱向剝奪感劃分。對于橫向剝奪感的測量,詢問隨遷老人“與同齡人相比較,您對家庭關系、生活條件、經濟收入、社會地位、人際關系、社會保障”的滿意度,答案設成5個等級,分別賦值5-1分①,得分越高,表示橫向剝奪感越高,提取了1個因子——橫向剝奪感因子。對于縱向剝奪感的測量,詢問隨遷老人“與隨遷之前相比較,您認為家庭關系、生活條件、經濟收入、社會地位、人際關系、社會保障是變好還是變差了”,答案設為5個等級,分別賦值5-1分,得分越高,表示縱向剝奪感越高,提取1個因子——縱向剝奪感因子。同樣運用公式把它們轉換為1 到100 之間的指數,測得橫向和縱向剝奪感因子均值分別為65.450、66.794分。

4.控制變量
以往相關研究表明,性別、年齡、戶籍、教育程度、婚姻狀況等個體特征與健康有關。我們控制了性別、年齡、戶籍、受教育程度、有無獨立經濟來源、來深時長、婚姻狀況等變量。其中,性別、戶籍、有無獨立經濟來源按虛擬變量處理;受教育程度分為“小學及以下、初中、高中或中專、大專或者電大、大學本科及以上”,分別賦值1—5;來深時長分為“6個月—1年、1年—2年、2年—3年、3年—5年、5年以上”,分別賦值1—5①。
(三)研究策略
本研究使用了多元線性回歸及中介效應分析等方法。多元線性回歸分析是在控制了人口學變量后,檢驗社會比較傾向、相對剝奪感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影響。中介效應分析的目的在于檢驗相對剝奪感在社會比較傾向與社會融入之間的作用機制。其中,中介效應分析采用依次檢驗回歸系數的方式判斷是否存在中介效應。檢驗策略如以下三個方程:

X,Y分別為自變量和因變量,M為中介變量。判斷方式為:若三個方程中,c、a、b都顯著且c^小于c,則可判斷存在部分中介效應,如果c^不顯著,則可判斷X對Y的影響存在完全中介效應;若在①中c顯著,②中a或③中b中有一個不顯著,則需要通過Sobel或者Goodman中介檢驗進行效應判別(溫忠麟等,2012)。
四、社會比較、相對剝奪感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影響
由于社會融入有5個維度6個因子,若各自作為因變量作嵌套回歸模型過于冗雜,因此將6個因子加總后取均值,形成1個因變量,即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變量。表4為社會比較、相對剝奪感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多元線性回歸模型。模型1為基準模型,模型2為社會比較模型,模型3為相對剝奪感模型,模型4為同時加入社會比較、相對剝奪感模型。基準模型中,性別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顯著負向作用,男性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差于女性,如模型1所示,男性隨遷老人相比女性的社會融入水平低2.591分;年齡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受教育程度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有顯著正向效應,如模型1所示,受教育程度每提升1個等級,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得分將提高1.322分;來深時長也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非常顯著的正向影響;婚姻狀況中,與其他類別相比,在婚且配偶住在一起的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更高。戶籍、有無獨立的經濟來源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影響不具有統計顯著性。

社會比較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影響是本研究重點關心的一個話題。從模型2可見,社會比較傾向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顯著的負向作用,社會比較傾向每增加1分,社會融入將降低0.038分,并且在0.05水平下顯著。因此,假設1得以驗證,即社會比較不利于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以往研究多從社會比較視角來研究其對農民工社會融入的影響,趙立、鄭全全(2009)的研究說明農民工在比較情境中發現無法享受同等對待,這些都極大程度打擊了他們在城市生活的信心和積極性,社會比較會導致農民工融入意愿變化。本文選定隨遷老人作為研究對象,發現社會比較不僅對農民工,而且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也存在負向影響。
相對剝奪感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影響是本研究所關心的另一個話題。從模型3可見,橫向、縱向剝奪感對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都具有非常顯著的負向影響,表現為橫向、縱向剝奪感每提高1分,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得分將分別降低0.193和0.130分。可見相對剝奪感對社會融入的負效應。許傳新(2007)認為在各類制度壁壘下,新生代農民工極易產生相對剝奪感,這種感受并不利于他們形成融入社會的積極心態。也有研究發現農民工對比后產生的相對剝奪感,會讓他們對城市生活產生疏離甚至抵觸的心態(盧小君、孟娜,2014)。而本文通過對隨遷老人的橫向、縱向剝奪感進行測量,結果發現相對剝奪感對社會融入存在的負效應,此結果為隨遷老人乃至流動人口有關相對剝奪感與社會融入的研究提供了有力支持。
當然,本研究也關注加入相對剝奪感之后,社會比較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影響效應的變化情況。比較模型2和模型4可見,模型4中橫向、縱向剝奪感的顯著性、方向依然不變,但社會比較傾向的顯著性消失了,且回歸系數的絕對值也降低了,從0.038下降到0.013,因此,我們猜測社會比較傾向對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影響有可能被相對剝奪感取代了,即相對剝奪感可能是社會比較傾向與隨遷老人社會融入之間的中介變量,這有待后文進一步研究。
五、社會比較對隨遷老人相對剝奪感的影響
為進一步驗證相對剝奪感是社會比較傾向與隨遷老人社會融入之間的中介變量,我們構建了社會比較對隨遷老人相對剝奪感的多元線性回歸模型,如表5所示。由于中介效應分析依賴于各系數的比較,因此保持同樣的控制變量①。模型5為橫向剝奪感模型,模型6為縱向剝奪感模型。

如模型5、6所示,社會比較傾向對橫向、縱向剝奪感都有非常顯著的正向作用,社會比較傾向每提升1分,橫向、縱向剝奪感將分別增加0.084、0.067分。至此,相對剝奪感是社會比較傾向與隨遷老人社會融入之間的中介變量得以驗證。通過計算系數求得,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65.6%,其中,橫向剝奪感占42.7%,縱向剝奪感占22.9%。作用路徑為社會比較傾向正向影響橫向、縱向剝奪感,而相對剝奪感負向影響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
六、結論與討論
(一)研究結論
本文使用了2019年深圳市隨遷老人調查數據考察了社會比較與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關系,并驗證了相對剝奪感在二者間的中介效應,得到以下三個主要結論。
第一,深圳市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一般,家庭融入較好,而社區參與水平極低。本研究區分以往的橫向劃分,借差序格局理論將社會融入由內往外劃分成心理融入、家庭融入、社區融入、區域融入和制度融入。研究發現,深圳市隨遷老人的家庭融入狀況較好,這可能是因為隨遷老人主要的生活場所為家庭,大部分的任務是幫忙帶孫輩子女,因此家庭融入是隨遷老人社會融入的第一溫床。深圳市隨遷老人心理融入、社區交往、文化適應、制度融入方面則表現一般,而社區參與水平非常低。整體而言,深圳市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比較一般。以往研究也發現,隨遷老人社會融入過程并不樂觀,在心理、生活、社會關系及社會環境上都存在融入問題(孫儷、包先康,2019;靳小怡、劉妍珺,2019)。生活場域的改變使隨遷老人與流出地社會長期積累的社會資本相分離,加上語言障礙或觀念差異,他們難以從新的環境中獲得社會支持或情感安慰,也不愿參與社區活動,缺乏社區交往的機會。同時,來自農村與外省的隨遷老人,還會遭遇地域與戶籍身份的排斥,認為自己是農民或城市外來人口,對市民身份的認同度較低,這些均會導致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水平整體較一般。
第二,深圳市隨遷老人的社會比較傾向、相對剝奪感整體水平較高。研究發現,隨遷老人社會比較傾向、橫向剝奪感、縱向剝奪感的均值分別是63.337、65.450和66.794分,在百分制中均處于較高位置。一方面,隨遷老人常與年輕時的社會地位縱向比較,因難以恢復往昔地位,易產生失落與不滿(Kuball Jahn,2024)。同時,深圳作為移民城市,社會資源分配比較不均、生活壓力較大,讓隨遷老人在經濟、社會地位橫向比較上同樣處于劣勢(楊青等,2015),這進一步加劇了隨遷老人在社會比較中的負向感知體驗。另一方面,從人口遷移角度來看,隨遷老人多為追求更好生活或與子女團聚,從農村遷至城市,面臨生活方式全方位轉變,而老年群體普遍面臨健康問題與社會支持不足,以及在適應新環境時缺乏社會支持和群體認同感,這些都加劇了相對剝奪感(劉璐,2012;Xiong et al.,2021)。此外,微信等新媒體為隨遷老人提供了新的社交渠道,幫助他們維系和拓展社交圈層的同時,可能導致隨遷老人感受到自身在社會層次中的較低地位,進而推高相對剝奪感的整體水平(張殿元、張良悅,2024)。
第三,社會比較對深圳市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具有負向影響,通過相對剝奪感發揮中介作用,其中橫向、縱向剝奪感中介效應分別占總效應的42.7%和22.9%。本文提出的兩個假設均得到支持,說明隨遷老人通過社會比較,若感受到與他人的差距,會進而產生相對剝奪感,而這種相對剝奪感帶來的一系列負面情緒,不利于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以往的研究發現相對剝奪感會是外來人口身份認同形成的重要機制之一(崔巖,2012),較少對隨遷老人的相對剝奪感進行研究。本文還驗證了相對剝奪感在社會比較與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之間的中介機制,這也為以往對相對剝奪感充當中介的研究提供了更有力的支持。
(二)對策建議
為了進一步提升深圳市隨遷老人的社會融入度,個體、家庭、社區及政府需各司其職,共同降低老人的社會比較傾向和相對剝奪感。
隨遷老人自身應主動適應新環境,積極參與社區活動,如老年大學課程、興趣小組等,通過學習與交流,提升自我認知和價值感。同時,培養個人興趣愛好,如書法、園藝、舞蹈等,以豐富晚年生活,減少對他人生活的過度關注與比較。合理利用智能手機和網絡平臺,提升自身數字素養,加入社區微信群或論壇,參與線上互動,拓寬社交圈,發揮互聯網積極效應,增強歸屬感。此外,主動加強與家人之間的溝通,增進理解,減少代際沖突,從而減少社會比較和相對剝奪感。
家庭成員應主動認識到老人參與隔代照料是情分而非義務,對老人的付出表示感恩和尊重。加強與隨遷老人的溝通,定期舉行家庭會議,分享生活點滴,傾聽老人的想法和感受,給予情感支持和理解。鼓勵老人參與家庭決策,如節日安排、旅游計劃等,增強其家庭參與感和歸屬感。同時,引導老人正確看待生活差異,避免將他人生活作為評價標準,減輕相對剝奪感。再有,子女可以陪伴老人參加社區活動,拓寬其社交圈,減少孤獨感。
社區應建立隨遷老人關愛體系,提供個性化的服務和支持。組織定期的健康講座、心理咨詢、文化娛樂等活動,滿足老人的精神需求。設立隨遷老人服務站,提供政策咨詢、法律援助、心理健康輔導等服務。鼓勵本地居民與隨遷老人建立互助關系,通過結對幫扶、志愿服務等形式,增進彼此的了解和信任。同時,利用社區宣傳欄、微信公眾號等渠道,加強隨遷老人權益保護宣傳,提高社會認知度。
政府應完善隨遷老人的社會保障體系,確保他們享受與本地居民同等的福利待遇。提高醫保報銷比例,減輕醫療負擔;增加養老補貼,提高生活水平。同時,加大對隨遷老人公共服務設施的投入,如建設老年活動中心、圖書館、公園等,為老人提供更多的休閑和學習場所。此外,政府還應加強對隨遷老人權益保護的法律法規建設,嚴厲打擊侵害老人權益的行為。通過政策引導和宣傳,營造尊重隨遷老人、關愛隨遷老人的社會氛圍,降低他們的社會比較傾向和相對剝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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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網址:https://www.stats.gov.cn/sj/ndsj。
② 數據來源:流動人口數據平臺,網址:http://www.chinaldrk.org.cn/wjw/#/data/classify/population。
① 轉換公式是:轉換后的因子值=(因子值+B)·A。其中,A=99/(因子最大值-因子最小值),B=(1/A)-因子最小值。
① 原題目是1-5賦分,為了與剝奪感含義保持一致,進行了賦分對調。
① 受版面所限,本研究各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已省略,感興趣的讀者可聯系編輯部索取。
① 因版面所限,本研究各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描述已省略,感興趣的讀者可聯系編輯部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