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外

靜 夜

此時，島被安置在夜色里

夜，靜謐得只放了幾粒蟋蟀聲

你的船只一直沒來

斑竹上的淚痕又多了許多

她坐在這瓦藍一樣的虛空里

像撞進一本沒有拆封的劇本中

月輝在竹葉間惆悵

方圓幾里的劇本，她是唯一的讀者

她深陷在折疊的文字里

反復閱讀自己

黑與白

島已落入深秋，風低了下來

天空與河面在縫合，船只與河岸在縫合

日色向夜色在靠攏

他們那樣倉促地交替

像在杜撰一顆龐大的黑糖球

看不到，也抓不到

突然發現，認真地愛了自己一天

這種日子似乎已經結束

我被遺忘在這靜謐的島上

時間像黑色的顆粒，在眼睛里煎熬

我裹緊了風衣，擦了擦遼闊的夜色

咬緊牙關等在慈悲里，等在夜的延長線上

天空破曉處，一棵卡巴拉生命之樹

撞開球殼，一枝綠葉落在我的窗臺

窗 外

樹葉在慢慢變黃

也在悠然地飄落

只有秋風，往返于窗口

只有它，能夠像愛因斯坦那樣證明

我所在的島是彎曲的

島上的時間也是彎曲的

那個瞬間有淡淡的憂傷。我攤出手掌

接住它，想讓它留在我的窗口

你不覺得那弧線型的樣子

與一些回不去的回憶多么相似

想想，風如果再大一點，再斜一點

一定會填滿我的胸懷

一定會拉直那些愛過的時間

孤獨也會熱鬧起來

影 子

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島上沒有陽光照進來，也沒有

月輝流進來。晨露，暮嵐

白天，黑夜。夜越來越深了

他們一個一個安然離去

把島留給我。所有的影子都留給我

我和我的影子深陷其中

在這里，我反復練習心跳、呼吸和撫摸

我撫摸到影子里，有一顆清澈的心

一條寂靜的河流

一本厚厚的書，有光

把綠肥紅瘦撫平、擺正、外延

有了光。所有的影子

相互擁擠、碰撞、顛簸，甚至哭喊

這些忙于奔命的影子，跟我一樣

掙扎在河流瓦藍的憂傷里

時間之外

立春。你在島上翻地種菜，捯飭花

我在廂房，寫女書，做女紅

黃鶯啄開大地的殼，打開一座城堡

夏至。一些雨、一些風、一些煩惱

不經意擠進生活的房間

樹葉在沙沙作響。整個島暗了下來

秋分。千瘡百孔的島嶼結滿了蕭瑟的果實

我坐在鐵灰色的碼頭，坐在時間之外

看船只逆流順流

冬至。我在島上，你在島外

你我彼此相視站立。雪白的時光

從頭發上，滑過肩膀，輕輕飄落

暖 冬

那年，她是在雪霽之后上的島

然后開始寫信，收集陽光

參見流水

她愛這座島，用四季的風

變換草木的顏色

用一池的蘋縫補時光里的碎片

用整島的等候和流逝

她幸福地回憶：一些人因為愛情來過

一些人因為酒、芭蕉和草書來過

而她因為孤獨和詩歌

現在——

她一直在寫一封信

島上的雙人椅一直在

等一個人

我有一壺酒

我坐在島上向南的方格窗戶下

圓形的桌子上擺有一壺酒

三只酒杯

酒杯里分別盛滿了太陽、月亮

和我半生的光陰。酒只是

島上熟稔的莊稼，我從沒有倒進酒杯

早晨，我給莊稼灑一些藍綠色的太陽光

黃昏，我牽出月亮給莊稼涂一層露

白天，抓住最好的天氣

使喚一只貓開墾一塊空地

繼續種上想要的莊稼

最喜歡的是春色里

莊稼開出許多酒杯一樣的花

清新卻又熱烈，像剛遇見的愛情

白描冬天

遠處掛著群山。很多年

一直沒有從他的畫筆消失

一片楓樹林，焦糖色樹葉堆積在樹下

零星幾片還系在枝椏的呼嘯里

村莊很安靜。安靜得像一本

很久沒有打開的畫冊

沒有誰走進去，也沒有誰走出來

他在畫一架木梯，他企圖

乘木梯進入她的內部

她的空，正好用赭色的線條

白描一個框架

歲月在一點一點抽取她的血液和脂肪

白天，有快遞小哥用包裹叫醒她

老人和小孩圍了過來

他會用朝陽與晚霞混合在空氣里

制造驚喜和喧鬧

時已冬至。正如他手里的畫筆

停在結冰的湖面。沉默中

他在岸邊的樹上

加幾粒鳥鳴，涂幾塊鵝黃的綠

仿佛可以喚醒另一個自己

或者打探春天什么時候回來

時 間

一張臉，布滿塵埃和風聲

有時很快，有時很痛

我摸了摸，什么也沒有

有鳥，從北方飛往南方

又從南方飛回北方

有時看見，有時聽見

一顆莫須有的種子

從土壤里撞開時間的殼

三片葉芽按照自己的秩序長大

我們叫它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