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前城址的出現標志著人類聚居形態演進過程中的重大突破,其不僅體現了社會組織結構的復雜化,更反映了早期人類在空間規劃與防御體系構建方面的智慧結晶。從考古學視角來看,這些城址的出現突破了原始聚落的簡單聚居模式,為后續城市文明的孕育奠定了基礎。伴隨城址出現的城垣,以及外圍護城河、溝壕,都屬于大型防御系統工程。自公元前3000年始,中國史前社會進入了一個重要的轉型期,包括仰韶文化晚期、大汶口文化中期、屈家嶺文化初期以及良渚文化早期等文化遺存中,已有零星土筑城址出現。到龍山文化時期,隨著社會階層分化加劇,不同族群之間的沖突日益頻繁,早期城址進一步發展。這批早期城址的平面形狀基本近似圓形或橢圓形,文章擬結合現有資料探討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
早期城址概念
所謂“早期城址”,即考古學界通常認定的原始城市聚落遺跡。這些具有顯著防御設施和功能分區的聚居遺址,體現了人類社會組織結構的復雜化。這些城址在建設之初,通常經過了不同程度的規劃,其防御體系普遍包括城墻和壕溝等設施。相較于普通的聚落或村莊,早期城址的防御措施更為完善,因此其被歸類為高級聚落的范疇。
我國早期城址所處的時代范圍,涵蓋了新石器時代中晚期的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時期,以及夏商兩代,年代最早可上溯至仰韶文化階段。現已確認的新石器時代城址數量達70余處,黃河、長江兩大流域已探明20余座夏商時期城址,若將內蒙古、遼寧及河北北部地區發現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其年代跨度相當于夏代至商代早期)石城址納入統計,則早期城址總數已達百余處。
早期城址中的圓形城址
鄭州西山遺址。該遺址坐落于鄭州市古滎鎮孫莊村西部,北靠西山,南面枯河。其平面形態近似圓形,原占地面積超過2.5萬平方米,但由于流水侵蝕,現存面積約為1.9萬平方米。若將城墻及護城河納入計算,則總面積可達3.45萬平方米。除城壕外,還發現外圍壕溝,構成了“城墻、城壕、壕溝”的三重防御系統。遺址內包括道路、房屋基址、灰坑及墓葬等遺跡。西山遺址為仰韶文化秦王寨類型,年代約為距今5450年至4970±70年,是目前已知中國最早的版筑夯土城址。
安陽后崗遺址。該遺址位于安陽洹河河道南側一處突出的河曲臺地,整體輪廓呈不規則橢圓狀,占地面積約10萬平方米。遺址內發現了包括房基、夯土建筑基址及水井在內的多處遺跡現象。從地層堆積和文化內涵來看,后崗遺址的龍山文化堆積可劃分為三個連續的發展階段:初期人類活動集中在崗地頂部,中期逐步向周邊延伸,至晚期已遍布整個遺址區域。碳-14測年數據顯示,中期文化層年代約為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2300年,晚期文化層年代約為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2100年。綜合考古學證據表明,該城址的營建與使用時期應屬于龍山文化中晚期。
陽谷景陽崗城遺址。該遺址位于山東省西北部的黃河沖積平原,西北方向距離陽谷縣城約17公里,南部距黃河主河道直線距離約4公里。遺址平面呈近似扁橢圓形,南北長徑約1150米,其寬度,北部約230米,中部收縮至40米,南部擴展至330米,整體占地面積約35萬平方米。城墻外壁陡峭近似直壁,內壁傾斜呈坡狀,在南、西、北三面城墻的中段均發現有明顯的間斷缺口,推測為城門遺址。遺址區內發現了包括房基、夯土臺基及祭祀坑在內的多處遺跡現象。遺址核心區域以兩處人工修整的臺基遺跡為主,均依托自然崗丘地形修建而成,在臺基邊緣的部分灰坑底部發現有完整的羊、牛骨架及龍山文化陶器,推測為祭祀坑。
澧縣城頭山遺址。該遺址位于湖南省常德市澧縣,整體呈圓形,外徑約325米,內徑約310米,城墻周長超過1000米,城內面積約76000平方米。城墻采用筑基起墻的方式建造,現存部分保存較好的城墻,仍高出地面4~5米。四面各設一座城門,基本呈對稱分布。護城河體系充分利用自然河道,輔以人工開鑿工程,形成完整的防御體系。城內堆積包含大溪文化、屈家嶺文化和石家河文化的遺存。城墻的建造年代,自公元前4000年的大溪文化早期延續至公元前2800年左右的屈家嶺文化中期,其間歷經多次修筑。
荊門城河遺址。該遺址坐落于湖北省荊門市后港鎮城河村。其地理位置處于江漢平原西北緣,屬于荊山山脈向平原過渡的丘陵地帶,東臨漢江,南連長湖。該遺址是一處從屈家嶺文化時期沿用至石家河文化時期的重要城址遺存。城址平面呈不規則橢圓形,其西北側略微內凹。城垣南北向長度約600~800米,東西向寬度約550~650米,城墻內區域面積約50萬平方米。在城址的西北、南、西三面城墻外側均發現有護城壕遺跡,壕溝寬度約30~50米。若將護城壕范圍計算在內,整個城址的總占地面積可達70萬平方米左右。
天門龍嘴遺址。該遺址坐落于天門市石河鎮吳劉村,整體呈不規則圓形,占地面積超過8萬平方米。城墻周長約為1000米,城內面積超過6萬平方米。城址東、西、南三面均為天然湖泊,其北為人工開鑿的壕溝,共同構成城外防御體系。城墻依地勢建造,最高處超2米,最低處約1米。建筑遺跡內發現大量紅燒土,城內還發現墓葬遺跡。該遺址年代應屬于大溪文化中晚期(距今約5500~5000年)。
成因猜測
關于早期城址平面形態多呈現近似圓形或橢圓形的現象,目前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其主要受環壕聚落發展及其形態的影響。這一點最為直接的影響是決定了早期城市的形制。此外,筆者還有兩點推測:第一,可能與早期城址中房址多為圓形的建筑形式有關;第二,或許早期筑城技術尚不成熟,導致其只能建成圓形。
由環壕聚落發展而來并受其影響。環壕聚落是人類歷史上出現較早的一種防御性聚落形態。這種特殊形態的聚落不僅規模更為宏大,而且在防御體系構建方面展現出獨特優勢,它為后來城市雛形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空間組織模式和防御理念基礎。這種聚落形態的演變過程,反映了人類從簡單聚居向復雜社會組織過渡。
先民在開鑿環狀壕溝的過程中,將挖掘出的土堆積于壕溝邊緣,在實踐中逐漸認識到這些土壟具有一定的防御價值。然而,未經處理的自然堆土結構松散,易受降水侵蝕而發生垮塌,進而造成壕溝堵塞。為解決這一問題,先民開始采用夯實工藝來加固土壟,提高其穩定性以增強防御效能。隨著夯筑工藝的不斷完善,部分經過加固的環壕土壟逐漸發展為具有完整防御功能的城墻體系,這一演變過程直接促成了早期城邑的形成。
受早期圓形房屋形狀影響。無論是黃河流域西山城址所屬的秦王寨文化類型,還是長江流域城頭山城址所屬的大溪文化、屈家嶺文化,其房屋遺址中都存在相當比例的圓形房屋。這一現象表明,早期筑城技術及傳統很可能受到房屋建造技術及傳統的深刻影響,甚至可能是為了適應圓形房屋的布局而特意將城址設計為圓形或橢圓形。
從技術層面來看,早期筑城技術的形成與房屋建造技術密不可分。房屋的建造需要特定的技術和經驗,其可能被直接應用于城墻的建造中。例如,夯筑技術最初可能用于加固房屋地基或墻體,后來逐漸被用于建造城墻。此外,圓形房屋的布局可能對城址的整體規劃產生影響,使得城址的形態也趨向圓形或橢圓形,以便更好地適應內部建筑的分布。
受早期筑城技術所限。筆者對此有兩點猜想:第一,在筑城初期,先民可能并未刻意將城址設計為圓形或橢圓形,但受技術水平的限制,他們尚未完全掌握版筑方法或其他先進的筑墻技術,難以修建出筆直且規整的城墻。在施工過程中,城墻逐漸彎曲,最終形成了近似不規則圓形或橢圓形的形狀。這種形態并非有意為之,而是技術局限下的自然結果。第二,當時的社會生產力水平較低,勞動力資源十分珍貴,而修建城墻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先民無意中發現,在相同面積下,圓形的周長最短(這一發現或許受到圓形房屋建造經驗的啟發)。為了在保證城址面積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減少勞動量,先民選擇了圓形或橢圓形的城址造型。這種設計能夠有效節約人力物力,體現了早期人類在資源有限條件下的智慧與實用主義。
在我國早期城市的發展中,圓形城址無論是存在的時間跨度還是數量規模,都顯得極為有限。然而,這些圓形城址幾乎全部集中在城址最初出現的階段,這一現象的出現必然涉及多方面的原因。除了環形聚落延續性這一明確影響外,其余兩點(文化或意識形態的影響、勞動力稀缺與效率優化)僅為筆者推測,尚缺乏具體的例證或實際材料的支持。這一現象無疑為研究早期人類社會的組織方式、技術水平和文化觀念提供了重要的切入點,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
(作者單位:淮安市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