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規范化視角下通用手語成語打法標準化考察

摘要：本文從成語打法的變化情況、手語成語構詞情況、手勢成語“手字對應”變化情況、詞序變化情況、非手控特征五個維度比較《中國手語》《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四部手語詞典后發現，漢語成語打法標準化與多樣性并存，手勢語是漢語成語打法的主體，手語成語表達遵從手語自身的用詞和語序。在今后的研究中，研究者要加大對手語成語的句法語義研究，重視非手控特征，加深對手語成語表達的規律性認識。

關鍵詞：手語成語標準化規范化比較研究

手語成語是通用手語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聾人學習漢語成語必不可缺的工具和載體。浩如煙海的成語中蘊藏著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史，短短幾字濃縮了一段歷史或一個故事，闡釋了一種精神或一個哲理。學好漢語成語將有助于提高聾人對漢語書面文本的理解力，提高他們的言語交際水平、工作能力和生活品質。但漢語成語的學習一直是聾人語言學習的難點。聾人教育前輩戴目曾說，很多聾人不是不喜歡漢語成語，而是漢語成語過于深奧，用自然手語沒辦法把它的意義表達出來。［1］加大通用手語成語手勢的規范化、標準化研究，普及規范的漢語成語手語打法，可以幫助更多的聾人掌握漢語成語，自如地運用漢語成語溝通交際，這是一個重要且具有現實意義的課題。

但目前對手語成語的研究還不夠充分，已有成果主要集中在手語詞典的編撰中。《中國手語》收錄成語條目44個，《國家通用手語詞典》相較于《中國手語》有了大幅增加，收錄成語條目216個。戴目主編的《漢語成語手勢圖解》是最早在這一領域進行專項探索并取得成果的著作，該書于2012年出版，收錄1769 條漢語成語。此外，吳玲編著、季謙繪圖的《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也收錄了日常交流語境中的成語詞目 46 條。這些工具書為漢語成語的手語規范化工作奠定了基礎。

從首次出版的《中國手語》到2019年的《國家通用手語詞典》，通用手語成語有了大幅增加，再加上《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四個不同版本均收錄的手語成語，其打法是否始終保持一致？如果存在差異，那么這種差異性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是否蘊涵著某種規律性？解答上述問題，無疑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中國手語成語的演進過程，加深對中國手語成語打法的理據性認識，可為漢語成語的手語轉譯規范化指明方向。

一、研究對象

本研究收集了《中國手語》《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四本工具書，從該四本書共2072個成語中，統計在不同工具書中出現過2次及以上的手語成語，共計181個。本文以該181個手語成語為研究對象，由精通手語的聾人教師和從事聾生語文教學的聽人教師一起對其打法變化情況進行分析，從成語打法的變化情況、手語成語構詞情況、手勢成語“手字對應”變化情況、詞序變化情況、非手控特征五個維度進行編碼，使用Excel表格錄入數據并作分析。

二、研究結果

（一）成語打法的變化比例

筆者對四部書181個手語成語打法進行比較，有三部書打法相同的成語有6個，占33%；有兩部書打法相同的成語有19個，占105%；其余156個手語成語在不同書中打法或表達的概念不同，或同一個概念中的要素如手形、動作、朝向、位置等其中之一發生了變化，也就是說該漢語成語在四部書中的打法都不一樣。這一情況表明漢語成語的手語打法近20年來尚不穩定，從聾人自然手語向通用手語演進的過程中，漢語成語的手語打法存在“普通話”與“方言”并存的情況，即以一種在聾人群體中普遍認可的手語打法為主，其他幾種變體同時共存。如，“千方百計”在《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的打法是雙手拇食指分開呈八字形，手背朝外置于胸前，上下晃動幾下［2］，在《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的打法為一手伸食指，指尖貼于太陽穴轉動幾下，然后左手橫伸，掌心朝上，右手食、中指并攏，貼于左手掌心轉動幾下，表示想盡一切辦法。［3］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又進一步演變為雙手拇食指張開，先一正一反，再一反一正，在一側太陽穴部交替搭成方形［4］，并作為規范化的通用手語固定下來。又如，成語“畢恭畢敬”是一個手勢成語，在《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和《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打法相同，手語打法是模仿一個人低頭彎腰、雙臂下垂的姿勢，用肢體動作來表示十分恭敬的樣子，但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增加了手勢動作，左手橫伸，右手伸拇指，置于左手掌心上，然后雙手左右微移兩次，以表示尊敬，手勢動作配合表情肢體，能更為準確地表達出該成語的語義內涵。

依據唐雪凝、許浩的研究，漢語成語分為名核結構和謂核結構。［5］名核結構成語語義結構的核心是名詞性的，表達的是對語義場景中存在的某個事物的指稱，如“朝氣蓬勃”“參差不齊”；謂核結構成語語義結構的核心是謂詞性的，表達的是對語義場景的陳述，如“垂頭喪氣”“吹毛求疵”。筆者對這181個成語的手語打法進行統計發現，謂核結構手語成語打法發生變化的比例顯著高于名核結構手語成語，這可能與手語名詞的生成機制及漢語名詞的象形、指事等造字法有密切關系，二者都是對具體事物模擬后的符號化，具有相對的穩固性；而謂核結構動詞成分隨著社會發展與科技進步，新的動作、狀態及情感不斷涌現，其內涵也在不斷豐富，轉譯成手語動詞時打法需要做出新的調整。

（二）手語成語構詞情況

高宇翔對手語詞匯進行研究后指出，通用手語詞匯從構詞法角度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不使用手指語，完全使用手勢語來表達的手勢詞匯，一類是同時使用手指語和手勢語來拼打的指拼詞匯，使用1個或以上手指語來拼打的手語詞匯都歸為指拼詞匯。［6］在其抽取的274個通用手語詞語中，有33個的詞匯可能由于在編纂通用手語工具書時還沒有形成合適的手勢詞，因此借用手指語表示該詞匯中的漢語拼音字母，成為指拼詞匯，這類詞匯占比12%。［7］那么，手語成語中是否存在指拼成語呢，筆者通過對四本工具書中181個成語打法進行檢索，發現《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除極個別成語外，沒有其他的指拼成語，但存在極少數“仿字”“書空”類手語成語。所謂“仿字”“書空”類手語成語，就是在成語構詞中，有一個或一個以上詞素用雙手模仿漢字字形搭成該字，或用手指直接在空中虛劃字形的方法來表示該漢字。筆者抽取《中國手語》《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共有的27個手語成語進行統計，發現《中國手語》中“指拼”手語有6個，分別是“參差不齊”的“齊”、“斷章取義”的“義”、“恍然大悟”的“然”、“理直氣壯”的“理”、“自力更生”的“生”和“熟能生巧”的“生”，“仿字”打法有2個，分別為“坐井觀天”的“井”和“崇山峻嶺”的“山”，“書空”打法1個，為“坐井觀天”的“井”；《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仿字”打法僅有1個，為“崇山峻嶺”中的“山”，沒有發現“指拼”和“書空”打法的成語。

（三）手勢成語“手字對應”變化情況

所謂“手字對應”是指使用與漢語詞素一一對應的手勢來替代那些與漢語詞素無法對應的手勢。如果某個詞匯的手勢詞素與漢語口語、書面語詞素數量不一致，則會增加或刪減一兩個手勢詞素以實現“手字對應”，這是一種手語受到漢語影響而出現的特征。［8］高宇翔對274個通用手語詞匯研究后發現，在手語詞匯打法的演進過程中，約133%的手勢詞匯出現了“手字對應”趨勢，即手語詞匯打法受到漢語詞素的影響，與漢語發生了深層次交融，并向漢語靠攏。那么，手勢成語的“手字對應”變化情況是否與手勢詞匯具有同樣的變化趨勢？筆者比較了這181個手語成語，發現“手字對應”和“手字分離”兩種現象同時存在。筆者還比較了《中國手語》《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共有的27個手語成語，發現在《中國手語》中，“手字對應”成語占667%，“手字分離”成語占333%；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手字對應”成語有4個，分別為斷斷續續、虎頭蛇尾、繼往開來、實事求是，占148%，“手字分離”成語有23個，占852%。這一方面似乎顯示出手語積極向漢語靠攏的趨勢；另一方面又顯示出手語作為一種視覺語言不依附于漢語的獨立性特點。如“朝氣蓬勃”這個手語成語中的“朝氣”一詞，在《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用和漢語語素一一對應的“朝＋氣”來表示，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則用一個手勢動作“右手從握拳垂下向用力抬起”來隱喻振作精神之意。又如“半途而廢”這個手語成語，在《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和《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都沒有打與漢語虛詞對應的“而”字手勢，但該成語在《中國聾人手語500 例》中用“工作＋半＋泄氣”來表示，為了與漢語書面語詞素對應，“半”的手勢常常需要打兩次。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半途而廢”則簡化為“半＋放棄”兩個手勢，其中“半”只打一次。

（四）手語成語詞序變化情況

總體來說，從《中國手語》到《國家通用手語詞典》，手語自身的詞序和語法表達特點越來越受到重視并體現在打法中：主題詞前置、省略虛詞、否定詞后置、疑問代詞后置以及中國手語的類標記手形、用手勢動作的重復來表達多種意義等。如“力不從心”這個手語成語，在《漢語成語手勢圖解》和《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否定詞“不”均后置，表示“想做，但力量不夠”之意，區別是《漢語成語手勢圖解》中的“不”用“伸小指向下一甩”來表示，《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則用“伸小指指尖朝內甩動一下”來表示，手形相同但方向不一致。“拾金不昧”中的“不”也遵從這一表達習慣。又如“一知半解”這個手語成語，在這兩部書中的手語打法均為先用“一手食指直立，指尖朝太陽穴處敲兩下”表示“知道”之意，然后再打“一手食指橫伸，拇指在食指中部向下劃一下”來表示“一半”，合起來表示“知道得很少”，對應漢語成語可直譯為“知解一半”。其他還有數詞后置，如“一舉兩得”，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的手語語序為“做＋1＋收獲＋2”，表示做一件事，同時收獲兩方面的好處之義。

（五）非手控特征

非手控特征是手語的重要構成要素，包括頭部動作、面部表情、身體姿勢等。如頭部動作可進一步細分為頭部和頸部動作兩類，面部表情可細分為眉部、眼部、口部、臉頰動作等。筆者通過比較手勢成語在四本手語工具書中的分布情況，發現不同版本的手語工具書對手語成語非手控特征的呈現存在顯著差異，其中以《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非手控特征的呈現最為豐富，55條手語成語每條都有對應的肢體動作和生動的面部表情。筆者抽取《中國手語》和《國家通用手語詞典》進行比較，在兩部書共有的27個成語中，《中國手語》中有19個成語的配圖添加了非手控特征，《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有20個成語添加非手控特征，多了一個“實事求是”，沒有繪制非手控特征的成語為“參差不齊、赤手空拳、崇山峻嶺、川流不息、斷斷續續、精益求精、實事求是、熟能生巧”，共8個。

三、分析與討論

（一） 漢語成語打法的標準化與多樣性

《國家通用手語常用詞表》的發布意味著在將來的一個時期內，中國各地聾人有了通用手語“普通話”，不同地域之間的聾人交流時可以使用通用手語交流，成語的手語打法也能趨于統一、規范。同時，《國家通用手語常用詞表》特別提到“求同存異”和“有利教學”的問題。對表達同一事物、概念的手語詞匯，存在地域差異或有多種打法的，《國家通用手語常用詞表》以并列的方式，而未采取只采用一種打法的排他性做法。［9］但筆者通過分析181個成語發現，僅138%左右的成語在該四部手語工具書中的打法是一致的。同一個成語在不同版本的手語工具書中的打法差異還是比較大的。也就是說，近二十年來，漢語成語的手語打法尚不穩定，成語手語打法的規范化是一個逐步演進、不斷完善的過程。

本文認為，考慮實際教學需要，通用手語成語也可適當吸納手語成語的地域變體，對部分2種及以上打法共存的手語成語，以打法一、打法二……的方式并列呈現出來，供不同地域的聾人選用。如上文提到的成語“朝氣蓬勃”，在《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雙音節漢語詞“蓬勃”的打法為“雙手五指撮合，指尖朝上，邊向兩側做弧形移動邊張開五指”，這一打法與《漢語成語手勢圖解》的打法更為接近，相關編寫者可以考慮把該打法吸納到《國家通用手語詞典》的成語打法中，作為手語成語“朝氣蓬勃”的兩種不同規范打法并存。此外，《中國聾人手語 500 例》呈現了不同語境中成語手語打法的各種變體，部分手語打法出現了“語流音變”現象。“成語手語的語用變體”這個課題目前鮮少有學者研究，值得今后深入探討。

（二）從手勢語、仿字、書空看手語成語構詞法

本文發現，四部手語工具書中的手語成語，已經大量減少甚至不用手指字母來構詞，除少部分可從漢語中借用的筆畫較為簡單的漢字是用仿字、書空法來表示外，大部分成語都直接用手勢語來表達語義，用體態動作和面部表情的變化來直觀呈現語義，體現出手語表形表意的語言特點。除個別抽象概念需要借助指拼外，如前文提到的“理直氣壯”中的“理”，絕大部分成語都不需要使用手指字母構詞。當然，目前納入國家通用手語的成語數量還不多，僅為216個。但可以推測，使用約定俗成的手勢語來表達更多的漢語成語是今后通用手語采集推廣的主要方向。

（三）手語成語詞序調整的視覺化與句法化

如前所述，漢語成語轉譯成手語時要遵從手語的視覺化規律，對詞序做適當調整，漢語手語轉譯也要遵循不同類型、不同語系語言之間轉譯的基本原則。漢語成語的手語轉譯還應遵從句法化原則，應先把漢語成語解讀為一個表意完整的短語或句子，然后遵從手語表達習慣，用手語詞語把這個句子的意思盡量完整地轉譯出來。研究漢語成語內部句法結構類型的論著有很多，近年來從語義結構角度研究漢語成語已成為新的方向。比照手語成語的句法結構研究，哪些漢語語義在轉譯的過程中得以凸顯，從而由深層的語義結構投射于手語打法表層，成為可視化的顯性成分，其中的制約因素是什么，被選擇的成分的順序是怎樣確定和加以調整的，這是否是造成不同版本間手語成語打法存在差異的原因，這一系列問題還值得深入探討。

（四）非手控特征

《中國手語》和《國家通用手語詞典》雖有70%左右的成語打法已繪制表情體態信息，但部分成語對應的表情略顯僵硬，面部表情缺乏變化；尚未繪制非手控特征的8個成語中，“赤手空拳”“精益求精”“熟能生巧”分別表示一無所有、追求永無止境、干起來得心應手的意思，可以分別增添表現遺憾、專注、舒暢的面部表情來輔助成語的語義表達，幫助聾人更好地領會成語語義。后續研究可從漢語成語語義類別的角度對成語打法進行分類，如將表示情緒感覺與心理情感類的謂核類成語單獨列為一類，標注非手控特征后對其進行專題研究，重視挖掘非手控特征的語言功能。

四、結語

漢語成語言簡意賅，手語成語的表達既要做到簡潔化、形象化和生動化，讓聾人一看就懂、一學就會，還要遵循約定俗成、求同存異原則，盡可能滿足不同地域聾人的打法需求。本文通過比較四本手語工具書，發現不同版本成語打法還存在一定的差異性，《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作為中國聾人群體通用的手語表達規范，還需要加大對其的推廣力度。在通用手語成語詞匯的采集和后續研究中，相關人員要處理好打法的標準化與多樣性的關系，加大手語成語的句法語義研究，逐步加深對手語成語表達的規律性認識。

參考文獻

［1］［3］戴目.漢語成語手勢圖解［M］.上海： 學林出版社，2012：3，194．

［2］吳玲.中國聾人手語500例［M］.季謙，繪畫.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15：272.

［4］中國殘疾人聯合會，中國聾人協會，國家手語和盲文研究中心.國家通用手語詞典（全四冊）［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9：690.

［5］唐雪凝，許浩.現代漢語常用成語的語義認知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26.

［6］［7］［8］高宇翔，賈玲.274個通用手語詞匯的歷史比較［J］.綏化學院學報，2018（7）：3236．

［9］推廣使用《國家通用手語常用詞表》《國家通用盲文方案》，保障殘疾人語言文字權利［J］.現代特殊教育，2018（8）：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