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歷史哲學視域下文明演進思想的當代啟示

摘要：在黑格爾看來，人類文明的演進就像太陽的東升西落一樣，從古老的東方升起，在歐洲達到成熟，始終朝著一個方向前進。這既是精神的辯證發展過程，也是“自由”的實現過程。盡管在當今時代創造新的文明形態需要基于對現代性的深刻理解來解決當代問題，但這一過程不能忽視對歷史經驗的學習及現存文明成果的參考。分析黑格爾文明演進思想以及馬克思對黑格爾思想的批判超越，將為當前創造文明新形態提供新的視角闡釋。

關鍵詞：黑格爾歷史哲學文明演進思想人類文明新形態

2023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指出：“在新的起點上繼續推動文化繁榮、建設文化強國、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我們在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1］中華文明是人類歷史上唯一未曾中斷的文明。回顧人類歷史，曾出現過成百上千的文明形態，有些雖然也在人類文明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章，但最終還是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很少有文明能像中華文明一樣傳承數千年而不絕，歷經數千年而彌新，至今仍在世界舞臺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馬克思對人類文明發展的關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他對黑格爾法哲學、歷史哲學的理解和批判而形成的。因此，從黑格爾歷史哲學視角闡釋人類歷史發展、文明演化規律的邏輯、原則和思維方式，在當今時代依然有著現實借鑒意義。

一、黑格爾歷史哲學中的文明演進思想

在黑格爾看來，世界歷史的發展、文明形態的演進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盲目的，無論人類歷史進程怎樣發展，經歷了多少錯綜復雜的歷史事件，都始終朝著一個方向前進。這既是精神的辯證發展過程，也是“自由”的實現過程。世界各民族是世界歷史發展的具體承載者，是精神在世間的體現。人類文明的演進就像太陽的東升西落一樣，從古老的東方升起，然后由波斯帝國作為中介過渡到古希臘古羅馬世界，最終在歐洲達到成熟。正如黑格爾所說：“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2］黑格爾用他包羅萬象的思辨哲學，動態闡釋了每一種不同文明形態背后的發展動因以及不同文明帶給人類世界的重大價值。

（一）從演進方向上看，世界歷史從東方到西方逐漸成熟

黑格爾將文明的發展歷程比喻為人生的各個階段。具體而言，他視東方社會如同孩童期，古羅馬城邦則類似于青春時期，羅馬帝國被視作成熟階段。

東方世界的代表國家是中國、印度和波斯帝國。黑格爾肯定了中國在世界文明中的開創性地位，認為歷史的真正源頭在中國，很多從遠古時期保留下來的典籍很好地保存了這個古老民族的歷史、法律與宗教情況。東方的精神具有直觀、感性的特征，建立在直接意識上。在這樣的民族意識之中，國家雖然出現，但主體沒有獲得應有的權利，倫理生活具有直接性、法律性缺乏特征。一方面，古代中國政治制度建立在家族關系的基礎上，由父權來監管，通過道德說教和懲罰來維持其整體性；另一方面，在幾千年的文明進程中，中國只有持續的、王朝更替的循環變化，卻沒有產生新的政治制度，因此還只是一道文明的曙光。與中國不同，印度處于“神權式貴族政治”之下，是一個等級森嚴的階級社會，普通人的道德、人生義務、人格感情并不能顯露，能看到的只是特殊階層的利益。當中國和印度還停滯在既往狀態中時，波斯已經形成了從東方向西方的過渡，是第一個世界歷史意義上的民族。波斯既沒有中國那種等級森嚴的體制，也沒有印度那種肆意放縱的散漫狀態，而是以帝國的形式把各成員國聚集在一個中央領導之下，但各個成員國中的民族是自由的，如此形成的統一不是抽象的統一，而是普遍性意義上的統一；它雖然也統治個人，但卻鼓勵他們強大自身，發揮自己民族的個性和優勢。從這一點來看，古代中國和印度社會的個人是沒有從“普遍性”中解放出來的個人，缺乏獨立性和自由。

（二）從演進目標上看：文明演進的最終落腳點是人類的自由

馬克思對人類文明的總體觀點和對人類解放與自由的思考體現著黑格爾歷史哲學的很多思想。黑格爾歷史哲學中關于人類自由的思想對當前中國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偉大實踐，依然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就像人類歷史上不同文明的存在與消亡一樣，各國探索現代化的道路雖然并不唯一，但最終目標都是為了人類的自由和進步。

黑格爾認為，歷史哲學的本質就是精神自由的實現過程。［3］這個精神自由的實現起源是意志，但意識層面的自由還只是主觀的自由，僅僅實現了主觀自由并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有在實現主觀自由的同時實現客觀自由，才是真正實現了自由。一個文明在其發展階段所處的位置，并非單純取決于其外在成就的高低，更在于其所展現的精神。這種精神就是自我意識，在世界歷史的領域里要實現客觀自由固然需要依賴每個民族成員自我意識的覺醒，不過也要依賴法律制度、國家制度等。因此，憑借自我意識得到的自由僅僅是初步的自由，這種自由是主觀的自由，還不能實現一個民族整體的自由。

古希臘人是自由的，但僅是一部分人的自由，不是全體人的自由。古希臘人不僅僅豢養奴隸，而且將自己的生命和長遠的自由建立在奴隸永遠不自由的基礎上。因此，奴隸主的自由也只是偶然、短暫和有限的自由。隨著基督教的興起，日耳曼民族第一次意識到人在本性上就是自由的，精神自由是人的本質。可見，這種意識最先蘊含在宗教之中。宗教原則要融入世俗世界需要解決很多問題，比如奴隸制并沒有隨著基督教的興起而退出歷史舞臺，同樣自由也沒有在憲法中占統治地位。政府和憲法如果在自由原則基礎上變得更加合乎理性，還需要長期的歷史發展。因此，在這個過程中各民族的精神是通過精神所達到的對自身自由的認識程度來體現的，就像人與動物的區別在于人有思想一樣。個體的生命有肉體和精神兩個方面。一個民族的生命也同樣具有自然生命與精神生命，自然生命可以從國家的國力、財力、土地以及外在條件來體現。

二、馬克思主義文明思想對黑格爾的批判與超越

把事物乃至整個世界看作因內在矛盾而自我運動著的辯證過程，即辯證法，這是黑格爾最重要且最有價值的思想。“動物只生產自身，而人再生產整個自然界；動物的產品直接屬于它的肉體，而人則自由地面對自己的產品。”［4］人類一旦通過自己改造世界的活動宣告了同動物的分離，就宣告了人類社會的誕生，同時標志著人類文明的形成，而人類文明的發展水平有所不同則是由人類實踐能力的差異決定的。

第一，馬克思贊賞黑格爾將歷史視為一個綜合整體的觀點，并致力于探索其中普遍存在的規律，黑格爾強調歷史是一個由過去、現在與未來緊密相連的統一整體。然而，對于黑格爾將歷史進程描述為精神外化表現這一觀點，馬克思持有異議，他認為應當從人類的實際勞動活動出發來理解歷史發展，在研究歷史時應以實際參與社會實踐活動的人作為起點。實際上，人們為了生存與發展而創造歷史的前提條件是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如食物、衣物、住所等。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及生產物質生活本身，生產實踐是人最基本的活動，人們在生產實踐中所發生的交往關系是最基本的社會關系，因此只有從社會實踐出發，即從事實踐活動中的現實的人出發才能闡釋人類文明的本質及一般規律。

第二，在探討文明演進的不同階段時，馬克思與黑格爾均認為歷史進程表現為一種形態逐漸被另一種形態所取代的過程，這一過程不斷擴展著人類自由，并最終指向歷史發展的最高階段。然而，馬克思批評了黑格爾基于理性進步來界定歷史分期的方法論，后者傾向于以歐洲文明為核心視角，將某些文明納入考察范圍而忽視了其他文明的存在。相比之下，馬克思更加重視從社會經濟關系的角度出發，揭示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用基于生產力的社會結構演變代替了黑格爾的精神架構發展理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構建了一套完整的關于社會形態變遷的理論體系，指出社會作為一個有機整體，是由各種相互關聯的關系和現象構成的。他們強調，社會形態的發展遵循一定的客觀規律，每種社會形態都有其獨特性，但都必須遵循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發展狀況、上層建筑適應經濟基礎的規律。通過對人類社會發展歷程的研究，馬克思和恩格斯劃分了五個依次遞進的社會發展階段：部落所有制（原始社會）、古代國家所有制及公社所有制（奴隸社會）、封建所有制、資本主義所有制以及共產主義所有制。

第三，馬克思研究人類文明、研究歷史的目的在于研究人，著眼點是研究人的發展，宗旨是探索人的解放之路。探索人的解放之路是馬克思全部理論研究的出發點和歸宿。黑格爾把人等同于自我意識，運用辯證法把自我意識描繪為不斷發展、完善，最終達到主客觀完全統一的過程，成為無所不包的絕對精神。絕對精神其實就是上帝，就是人達到了神的境界。但馬克思把黑格爾哲學倒轉了過來，把這一過程解釋為人的誕生過程。馬克思認為人類文明史就是私有制產生、演化和走向終結的歷史。從人的解放角度而不是從神的角度解讀歷史，才是真正把文明演化與人的完善、自由、進步、解放聯系了起來，才是真正符合歷史發展規律的科學認識。

三、黑格爾文明演進思想的當代價值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中指出：“黨領導人民成功走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5］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深深植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體現科學社會主義的先進本質，借鑒吸收一切人類優秀文明成果，代表人類文明進步的發展方向，展現了不同于西方現代化模式的新圖景，是一種全新的人類文明形態”［6］。黑格爾歷史哲學認為文明不是靜止的，是通過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演變、超越而不斷進步的，民族精神是世界精神的體現，每個民族都在特定的歷史進程中作出自己的獨特貢獻，人類憑借自己的理性認識到這一發展過程，并且逐漸走向了自由。

第一，文明的多樣性是人類社會的基本特征，應該尊重每個文明的獨特性，發揮每個文明的內在價值。受限于他所處時代的科學文化發展水平，黑格爾對東方世界的很多認識都來自傳教士的二手文獻，這讓他對東方世界的理解存在一定的片面性。千百年來，中華民族創造了屬于自己的文明成果，雖然每個民族的歷史傳統、生存環境、生活習慣、文化風俗、宗教信仰、審美藝術等各不相同，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原因就在于中華民族海納百川、兼容并蓄的文化品格，每個民族都扎根中國沃土，吸收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優勢，補充和發展自身；同時順應時代變化，改造和熔鑄舊的民族傳統，使之適應新時代的發展變化，這才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不竭動力。因此，建設人類文明新形態，就是要推動世界文明在交流中繁榮發展。

第二，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為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提供重要支撐。黑格爾把世界歷史的發展歸結于精神因素，而沒有看到生產力的決定性作用，因此他的觀點帶有神秘主義色彩，這也是馬克思所批判的地方。生產力的進步構成了人類社會發展與文明演進的根本動力，并且是衡量文明進步程度的關鍵指標。伴隨中國在全球舞臺上的地位顯著提升，中國現代化進程邁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呈現出一系列新特征、新挑戰和新機遇。與此同時，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趨勢愈加明顯，科技創新的步伐也在全球范圍內不斷加快。在此背景下，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了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戰略目標。這一戰略不僅著眼于促進中國經濟的高質量增長及改善人民生活水平，還致力于探索世界文明未來的走向，旨在應對前所未有的科技革新、產業結構調整、經濟發展模式轉變、生態環境保護以及社會變遷所帶來的挑戰，最終是為了增進全人類的共同福祉。

同時，要堅持人的主體地位，中國式現代化歸根結底是人的現代化。黑格爾認為，歷史發展是可以被認識的，人是具有理性的，人能夠認識歷史，追求自由，最后和神融為一體。黑格爾雖然看到了人的獨特價值，但又把人當作神的附屬物，從而否定了人的價值。但歷史并不是把人當作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而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人的發展和社會發展的邏輯具有內在互動性。從一個角度來看，社會的進步為個體的成長提供了物質基礎和精神支持，同時也決定了個人成長的方向與程度。反之，社會是由人構成的集合體，人類作為這一集合體中最關鍵且最具決定性的組成部分，不僅是社會發展所追求的目標，其自身的發展狀況也是判斷社會是否進步的重要指標。沒有了人的參與，社會的概念便無從談起；同樣地，如果忽視了人的發展，社會也失去前進的動力。

歷史上任何一個璀璨的文明都是人創造的。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我們要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把科學技術發展和人的身心發展、人的道德進步統一起來，以促進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形成。主體性和創造性是人生命力的能動表現，每個人都有美好生活以及追求高品質生活的需要，中國式現代化意味著更好地利用現代科學技術擴展人的智力、體力，發揮人的創造性思維，增強人對自然、社會的認識和改造能力，發揮主體性力量。此外，在勞動過程中，勞動不會成為壓抑人的異己力量，恰恰相反，勞動發揮了人作為生產過程的主體作用，自始至終都是支配生產的主體性力量。

第三，“五個文明”相輔相成是創造文明新形態的必然途徑。

黑格爾看到了不同文明衰落、更替的內在原因，如他認為因為個體的自由被淹沒，所以東方王國是死氣沉沉的，停滯和陳舊是其衰敗的根本原因；古希臘文明雖然形式上是自由的，但最后卻由于公共生活的敗壞，導致城邦之間的爾虞我詐而最終走向了衰敗。應該說黑格爾只是看到了歷史進程中不同文明社會自身發展時帶來的結果，卻沒有看到人類社會是一個由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多種要素組成的嚴密有機整體。在人類歷史的演進過程中，很多文明的衰敗很大程度是由于沒有處理好五個文明之間的關系。

這五個文明是辯證統一、相輔相成的關系。

物質文明構成了基礎，為其他形式的文化進步提供了必要的物質條件；政治文明則起到了保障作用，通過提供制度層面的支持促進各種文明與文化體系的構建；精神文明被認為是核心所在，賦予了其他文明發展的精神動力；社會文明扮演著重要角色，它通過建立穩定的社會秩序和促進社會發展來支撐其他文明的成長；生態文明是前四個文明得以實現的前提條件，原因在于它確保了環境資源能夠可持續地服務于人類社會及其文明與文化的持續發展。五個文明辯證發展，共同推動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在人類文明演進發展的十字路口，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各國都在思考自己的破局之道，任何背離本國實際、以西方為準的模式，終將陷入困境。

四、結語

黑格爾生活的時期是在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這是啟蒙運動在法國發生并向歐洲擴展的時期，當時歐洲發生的諸多歷史事件都對黑格爾的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就包括自由、平等、理性等關于人類文明發展進步的思想，黑格爾用自己的辯證思想為人類提供了觀察和研究人類文明發展演進的思路，我們至今依然受益。面對日益復雜多變的世界，面對人類整體所面對的問題，從前人思想中汲取有益價值，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為人類作出的一大貢獻。

參考文獻

［1］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2023年6月2日）［J］.求是，2023（17）：411．

［2］［德］黑格爾.小邏輯［M］.賀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43．

［3］［德］黑格爾.歷史哲學［M］.王造時，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78．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57．

［5］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2021年11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通過）［N］.人民日報，20211117．

［6］習近平.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J］.求是，2025（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