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單物權性與債權性之辨析

摘"要：提單不僅在國際海上貨物運輸中不可或缺，在國際貿易各個環節的作用都很重要。提單轉讓是提單制度的核心和靈魂，它是被抑制化的貨物。交易提單可以替代尚在運輸中的貨物實現交易目的。它改變了傳統國際貿易模式，讓單證交易替代貨物交易走向了國際貿易的新舞臺。提單交易雖然豐富和發展了國際貿易形式，但提單轉讓的性質以及法律效力的問題一直是業界爭論的焦點，圍繞提單的物權性與債權性之辯莫衷一是。文章從具體業務入手對提單的權利屬性進行分析論證。

關鍵詞：提單；債權性；物權性

中圖分類號：F40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6432（2025）"11-0111-04

DOI：10.13939/j.cnki.zgsc.2025.11.028

提單到底是物權憑證還是債權憑證，學界一直爭論不斷。要搞清楚這個問題，不妨從提單的起源、提單的相關人、提單的種類、船東的法定義務及提單的功能入手進行分析論證。因為提單的權利歸屬在業務應用中才能顯示其具體的權利屬性。

1"提單概述

1.1""提單的起源

提單起源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公元12世紀。當時地中海沿岸各國海上貿易往來頻繁，商人們隨船將貨物運往目的地售出后，再采購當地的貨物裝載回程。那時候的商人就是船東，運輸處于貿易的從屬地位。貿易的方式基本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實物交易，商業信用制度還沒有建立。科技進步和造船技術的發展使海上運輸發展成獨立的產業。商人們不再隨船親征，他們只需把貨物交給專門從事運輸的船東，船東就會開立貨物收據，運送貨物至目的港，并按商人的指示交給相應的收貨人。在第一次資本主義工業革命的大幕徐徐開啟之前，提單的背面開始陸續出現運輸合同的主要條款，使貨物與提單的聯系更加緊密，漸漸地形成了當今約束船東與貨主的標準文本提單格式。在目的港提單成為唯一向船東提取貨物的憑證。在追求利益最大化驅使下，商人便將提單擬制為貨物，通過提單轉讓來替代貨物交付。至此現代意義上的提單開始出現。伴隨著現代商業信用制度的建立，特別是國際貿易中信用證結匯的引入實施，提單成為國際貿易領域不可或缺的單證。

1.2"提單的相關人

提單的當事人起源于船方和貨方，因船方與貨方簽訂運輸合同之關系，船方在貨物裝上船后簽發提單給貨方發貨人，以證明貨方發貨人已按相關規定安全將貨物裝船。貨方指買賣合同中的買方或賣方，在運輸合同中被稱作托運人。托運人在運輸合同中的稱呼非常廣泛，既可以指與船東簽訂運輸合同的當事人，也可以指僅將貨物交付船東的供貨方，甚或是提取貨物的收貨人。為簡便起見，運輸合同中統稱他們為貨方。不論怎么稱呼，他們都是提單的相關人，簽發提單的船方在運輸合同中被稱作承運人，其真實身份可能是直接船東，也可能是二船東，甚或是無船承運人。船方與提單的關系最為密切，因為提單由其簽發，最終在目的港放貨前還必須由船方收回自己所簽發的原始提單。提單在交易流通中被第三方所占有的提單持有人也是提單的相關人，這里僅指通過支付對價方式獲取提單的提單持有人。提單的物權性憑證功能在提單持有人手中彰顯充分。只要有利可圖，提單持有人隨時可以通過轉讓提單的方式實現貨物交易的目的。誰持有提單誰就擁有向船東要求提貨的權利。這是由提單的債權性決定的，因為憑提單放貨是承運人的法定職責。提單持有人之所以敢向其前手購買提單，正是因為提單的物權性和債權性特征。對其前手提單具有物權性，對其后手提單也具有物權性。如其后手不再轉賣提單而是直接向承運人提貨，那提單的債權性被激活。承運人收回自己簽發的提單后放貨給前來提貨的提單持有人。提單回歸承運人手中，提單的使命完成，其物權性與債權性歸于消滅。

1.3"提單的種類

（1）記名提單，Straight"Bill"of"Lading是記名提單的英文名稱，指的是收貨人名稱直接被記載在提單上。這樣的提單已明確指定了收貨人，往往不可以轉讓，只能由提單上載明的收貨人來提取貨物。承運人也必須將貨物交付給提單上被記載的收貨人。在目的港承運人收到提單后除了按正常程序審核提單真偽外，還必須確保前來提貨人正是提單上記載的收貨人，否則承運人就得承擔錯誤交付的責任。記名提單的不可轉讓性決定了其不僅不具有物權性，其債權憑證功能也相對較弱。有的國家規定只要承運人證明了收貨人身份與記名提單所記載一致就可以放貨，無須承擔無提單放貨之責，認為記名提單僅是承運人收到貨物的憑證而已。

（2）不記名提單，是指在提單上沒有注明誰是收貨人，即提單收貨人處只留有空白。不記名提單的轉讓以交付為證，無須任何書面簽字確認。任何持有者都有權向承運人主張貨物返還請求權。不記名提單在買賣流通中其物權憑證功能彰顯充分，其轉讓流通不受任何限制。承運人對最終的提單持有人負有交付貨物的法定義務。但記名提單的不歸因性使提單交易存在一定風險。

（3）指示提單有兩種表示形式：一種是在提單正面收貨人處標明“To"order”字樣，這是托運人在CIF"或CFR貿易條款下最樂于使用的提單格式，其目的在于保護托運人的利益。托運人在貨款收回前，貨物所有權仍控制在自己手中。另一種指示提單是在采用跟單信用證結匯方式下，開證行在信用證中要求提單收貨人處必須標明憑某某銀行指示（Order"of……）的提單。其目的也在于有效地保護開證行的利益。因為指示提單在指示人簽字同意前不能轉讓。

（4）租船提單，是租船人以運費支付方式向船東租用一個或若干個航次，將整船貨物運往目的地所簽發的提單。先有租船合同，后有租船提單。租船合同中船東與租船人都會簽有虧艙、共同海損、滯期速遣或DETENTION"條款，并要求在以后的提單中并入租船合同條款，以防租船人違約時達到約束提單持有人的目的。由于租船提單不能完整體現貨主與船東之間的權利義務，隱含風險大，它的物權性相對較弱，不利于流通轉讓。

（5）班輪提單，是由班輪公司負責裝卸港貨物裝卸及費用，并在其或其代理人接管貨物后出具提單給托運人。班輪提單是班輪公司按《海牙規則》單方事先制定的，采用制式合同條款詳細規定了船方與貨方的權利義務責任。特別是對船方的責任限制，責任豁免；貨方必須履行的責任事項做了詳細說明。班輪提單相比租船提單在相關責任人權利義務等方面的約定更加清晰明了。因為班輪提單一旦進入流通環節，提單上的記載便是唯一最終證據。班輪提單的物權性和債權性彰顯充分，更利于流通轉讓。

1.4"簽發提單的承運人的法定職責

承運人以收取運費為對價承運貨物，按照運輸合同或相關協議照料貨物。在貨物裝上船后承運人簽發提單給發貨人，并保證在目的港憑此提單放貨給提單持有人。承運人雖然在貨方未支付運費或其他費用前可以留置貨物，但不能對貨物有任何物權方面的要求。提單一經轉讓，將成為向承運人提貨的最終證據。無論提單流轉至何人之手，承運人都必須憑提單放貨給提單持有人，而且還必須按提單記載的事實交付特定的貨物。憑提單交貨充分彰顯了提單的債權性，即提單持有人對承運人的貨物返還請求權。賣方對貨物所有權保留的規定約束不到承運人的法定職責。

2"提單在轉讓交易流通中的權利性質

2.1"國際貨物貿易中提單轉讓的象征

提單持有人若想轉賣尚在運輸途中的貨物，交付貨物所有權，提單轉讓是其交付貨物的象征。這是在長期商務交易實踐過程中商人們之間形成的商業慣例。賦予提單代表運輸途中貨物的創舉，通過提單交付實現貨物交付的效力，是商人們利益驅使與現代信用制度不斷完善的結果。提單的交付轉讓彰顯的是交易方買賣貨物的合意；除非有特別的說明或保留，通常情況下可以表明貨物所有權已經轉讓或轉移；標志提單持有人和受讓人交易成功。受讓人既可以憑此提單向船東提取貨物，激活提單的債權性功能，也可以繼續轉讓提單，實現提單下貨物交易的目的，繼續發揮提單物權性功能效力。當然提單的交付或轉讓并不當然地認為一定就是貨物所有權的交付或轉讓，還要具體分析提單交付的目的或意圖，不能概而論之。譬如在國際貨運代理委托中代理人持有的提單就不能認為委托方已將貨物所有權移交代理人。

2.2"法律對提單交易流通的相關規定

世界上多數市場經濟發達國家為促進本國經濟發展，便利商品交易流通，通過立法程序將提單交易流通列入法律保護范疇。如美國1916年《聯邦提單法》、1949年《美國法典》，以及1972年《美國統一商法典》規定，提單交易流通中，若第三人取得提單前其前手占有提單合法，且第三人是以正常商務程序獲取提單，那第三人取得的提單權利優于其前手權利。《美國提單法》第117條：“提單流通轉讓的有效性不因這種轉讓是出讓人違背義務而做出的，或提單所有權人是因欺詐、事故、錯誤、脅迫、遺失、偷竊、惡意侵占等事實喪失提單占有而受到損害，只要提單的受讓人或繼受人出于善意支付了對價，且不知道上述事實的。”美國法律意在保護商品的正常流通，它雖然沒有明確指明提單是債權憑證還是物權憑證，但只要合法持有提單，就可以取得提單下貨物的占有、使用、處分和收益的權利，并特別強調了第三人持有提單的權利優于其前手。這不僅極大地保護了提單持有人的利益，更使提單的流通轉讓有了法律保障，使提單在交易流通環節的物權憑證效力彰顯充分。

英國法律對提單交易流通的保護有條件限制。英國1855年的《提單法》、1992年的《海上貨物運輸法》都規定了因受領提單的交付而持有提單的人，其對提單貨物的權利不能超越其前手。很明顯提單持有人前手的權利瑕疵不能對抗相關權利人。這與美國法的規定是有很大區別的。即使支付了對價，且善意取得，持有提單的第三人的權利也不能超過其前手。但希臘《海事私法典》在貨物所有權取得方面更傾向于保護支付了對價，善意取得提單的第三人。把提單的交付視同貨物的交付。誰持有提單誰就是貨物的主人，目的還是保護提單的正常流通。《德國商法典》就提單受讓人權利取得的規定沒有英國那樣的條件限制。受領提單交付的提單持有人有權要求承運人返還貨物，并規定其對提單的權利在托運人交付貨物于承運人時便開始擁有。這大大提前了第三人作為提單持有人的權利時效，讓正常的提單交易流通更為安全可靠。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對提單交付法律效力之規定直接明了，若無特殊例外，提單交付視同貨物交付。從法律層面肯定了提單的物權憑證功能。

2.3"提單貨物買賣中所有權的保留

在提單交易流通中，若交易雙方在合同中明確約定了貨物所有權轉移的條件，在條件成熟之前，賣方依然保留對貨物所有權的擁有。如結清所有貨款及費用后轉移，或規定某個具體日后轉移；所以即使賣方已將提單交付于買方，買方也不能以持有提單占有的事實認為自己已是貨物的主人。但這僅在交易雙方之間有效。英國1979年《貨物買賣法》第17（1）條規定：“如果合同標的物是特定物或是已被特定化的貨物，貨物所有權轉移的時間按當事人在合同中表達的意圖確定。”很顯然英國法下，只要交易雙方當事人有這樣的合意，即使買受人合法占有了貨物，貨物所有權依然歸賣出方所有。那在發貨的賣方既是托運人又是提單持有人的情況下，將提單交付或轉移給買方以外的第三人，第三人是否可以獲得貨物所有權呢？原則上講賣方是不能再出售貨物的，盡管賣方控制著提單，但貨物所有權可能已經轉移給了第一買方。只要第一買方按買賣合同履行了取得貨物所有權所規定的條件，理論上第一買方可能就是貨物的主人，第二買方不能取得貨物所有權。第一買家得不到貨物的主要原因，是缺乏對外彰顯所有權效力的提單。但如果賣方把提單交付給了第二家買方，第二家買方不知情且善意支付了對價，那第二家買方就可以取得貨物的所有權。英國1979年《貨物買賣法》規定第三人在不知情，且支付了對價，善意取得提單情形下可獲得提單項下的貨物所有權。其目的在于鼓勵單證交易，保護無辜第三人。在遠期交單或承兌交單的跟單托收方式下，賣方為買方提供信用的同時都會約定貨權轉移的條件。如買方在遠期匯票上承兌后獲得能夠向承運人提取貨物的提單，賣方在合同中約定保留貨物所有權至買方付清全部貨款，那此時的買方就可以出售貨物給第三方。買方對貨物的轉售或處分被視為其商事代理得到貨物所有人的同意。這既保護了買方對交易的合理期待，又有利于單證交易的開展和貨物流轉。

3"開證銀行持有提單的性質

開證銀行在跟單信用證結匯中是以自身的名義代替買方，給受益人做出的由銀行履行付款責任的文字性承諾。該承諾賦有合同效力，只要受益人在合理期限提交與信用證規定相符的有效單證，銀行履行付款責任。也就是說，銀行付款的唯一條件是受益人提供的單據必須與信用證的要求相符合。開征行不能因買方的任何原因拒絕付款給受益人。即使買方以后破產，開證行也必須承擔第一性的付款責任。

依據國際商會《UCP600》之規定，信用證承諾不可撤銷，開證行必須保證對受益人提交的相符單證予以兌付。以信用證方式結算貿易貨款，是開證行對進口人提供信用，把原本應由進口人履行的付款責任由銀行承擔。這樣既能保障出口人安全快速收到貨款，又能使進口人及時收到提取貨物的單證。信用證方便了買賣雙方，那開征銀行的安全如何保障。理論上開證銀行開立信用證前可以要求進口人先支付百分之百的保證金，但在實務中那是不可能的。銀行的重要職責除了提供資金外，還提供信用。只不過非常看重對方的資信和所從事的業務。就國際貿易而言，銀行看中的不是提單的物權功能或債權功能，而是提單的擔保屬性。提單流轉到開證行手中后，進口人就付款贖單。進口人憑借手中的提單向船東提取貨物。雖然信用證獨立于買賣合同，但從信用證發揮的作用看，開證行與進口人（開證申請人）之間實質是代理關系。開證行依據與進口人之間的約定所取得的提單的真實意思是為了實現其債權，與買賣交易中第三方提單持有人的權力性質有本質區別。其所獲得的僅是特定貨物的擔保權。進口人取得貨物所有權的條件是兌現承諾，付款贖單。信用證業務中開證銀行看似當事人主體，其實質是通過提供資金融通方式獲得報酬的中間服務。約束開證行與出口人的是信用證，他們之間只存在單證交易。開證銀行與進口人之間約定的付款贖單是其合約最根本的內容。在進口人違約的情況下，開證行能拿到進口人的只能是手中的提單。這時候提單的擔保權屬性開始體現。

4"開證行取得提單項下貨物所有權的途徑

4.1"簽訂進口押匯協議

買方進口人在申請開立信用證時往往不會支付信用證全額，多是利用銀行的授信額度或先預繳部分保證金，待貨物單證流轉到開證銀行后再到銀行付款贖單。買方進口人在約定的有效期內無力付款贖單面臨違約風險的情況下，為尋求解決燃眉之急，自愿放棄貨物所有權給銀行，便申請銀行以進口押匯的方式先釋放提單給他，以達到實現其商業利益、延緩支付付款贖單金額的目的。銀行將預繳的金額抵扣貨款后，重新核定押匯成本及相關費用。這樣買方進口人的身份就變成了銀行的代理人。買方進口人憑此身份持有提單、代替銀行向承運人提取貨物，售出貨物后將所得款項打入銀行指定賬戶。銀行收款后多退少補。買方進口人采取放棄貨物所有權的方式取得提單，既緩解了資金壓力，也實現了交易目的，其實質還是在利用銀行的資金和信用進行貨物買賣來賺取利潤。簽訂進口押匯協議是買方進口人與開證銀行代理身份互換的書面確認。角色互換的實質是為了保障銀行債權得以快速實現。

4.2"信托收據

出具信托收據是買方進口人向開證銀行辦理進口押匯的首要條件。買方進口人把本該屬于自己的貨物讓渡于開證銀行來換取代表貨物所有權憑證的提單，銀行再以貨物所有權人身份委托買方進口人將此貨物在市場交易。憑此信托收據，開證行在買方進口人先不付款的情形下釋放提單于買方進口人。買方進口人拿到提單即可向承運人提取貨物，然后如同自己貨物似的在市場上出售。售后所得款項必須全部繳付銀行。因為此時的買方進口人是銀行的代理人，銀行收回貨款，扣除押匯成本及費用后，剩余款項退還買方進口人。表面上銀行似乎擁有貨物所有權，其實質是從貨物的處理中實現其債權。信托收據是提單擔保權實施的手段而非目的，買方進口人于銀行間先前的債權債務關系是信托關系的基礎。信用證結匯給貿易雙方帶來方便的同時，也讓開證銀行處在了風險之中。買方進口人不能及時付款贖單，銀行主動出擊與買方進口人協商處理進口人信用危機。進口押匯協議和信托收據正如解病良藥，既可以使買方進口人獲取夢寐以求的提單，又可以使銀行擔憂的債權得以實現。

5"結論

提單首先產生的是債權憑證功能，起源于運輸環節。這是提單最基本的功能，托運人交貨于承運人形成對承運人的債權，承運人收取運費、簽發提單給托運人表示已收到托運貨物并保證憑此提單在目的港交還貨物給提單持有人。提單進入流通環節，提單交付公示貨物所有權已發生轉移。提單是被抑制化的貨物，提單持有人通過提單交易實現貨物交易的目的，體現的是提單的物權憑證功能。國際貿易采用信用證結算貨款時，銀行手中的提單具有擔保權屬性。若買方進口人不能付款贖單，進口押匯，信托收據是提單擔保權實現的方式。買方進口人最終以銀行代理人身份協助銀行實現債權，清償其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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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鄒松（1981—），女，漢族，四川眉山人，副教授，研究方向：國際貿易、跨境電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