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隋唐時期蕭梁復國余緒及蕭氏在北見忌之成因

［摘 要］ 經過侯景之亂和江陵之變，南梁帝國分崩離析，皇族子弟四處流散，在亂世中迎來了迥然不同的命運。進入隋唐時期，天下一統成為大勢所趨和民心所盼，以蕭琮為首的宗室子弟選擇北上入朝，但在光鮮榮耀的背后難免見忌于北。而蕭巖、蕭瓛和蕭銑忿于亡國之恥，選擇抗爭到底、慨然赴死，不辱祖先門楣。

［關" 鍵" 詞］ 后梁；正統論；鳴鳳政權；蕭氏；隋唐時期

引言

在南朝的政治社會發展史中，蘭陵蕭氏家族后來居上，接連建立了南齊、南梁兩個政權，在諸多領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也積累了豐厚的社會基礎，贏得了士人、百姓的民心。當歷史的車輪駛入隋唐帝國后，劫后余生的蕭氏宗族也面臨不同的歷史抉擇［1］。關于隋唐時期蘭陵蕭氏政治活動的專題研究，前人已碩果累累。如毛漢光在《隋唐政權中的蘭陵蕭氏》一文中，著重分析梳理了齊梁房昭明太子后梁一系在隋唐兩朝的基本情況和重要地位，當屬此領域的力作。王永平和楊桂元在《南北朝后期及隋唐之際入北之蕭梁皇族人物及其文化業績》一文中，深刻闡述了蕭梁皇族子弟在隋唐之際的文化活動，并認為入北蕭梁皇族在北方自覺地肩負了文化傳播者的角色，對北方經史學術和文學藝術的發展頗有推動之功。黃昕妍在碩士論文《隋唐時期蘭陵蕭氏家族研究》中，詳細梳理了隋唐時期蘭陵蕭氏的源流與遷徙、政治地位變遷、婚姻關系、家學等方面的基本情況。而郝宏波在《蕭梁政權的遺產——后梁至唐代蘭陵蕭氏研究》一文中，從正統性角度分析后梁到唐朝蘭陵蕭氏圍繞“蕭梁政權的歷史遺產”的一系列活動，并提出了許多新穎獨到的見解，也為本文提供了一定的借鑒［2］。本文將視角聚焦于隋唐時期不愿意接受亡國入北命運的蕭氏后人及他們掀起的復國運動，并對入北蕭氏后人見忌之成因作一粗淺分析，以求證于方家。

一、蕭巖、蕭瓛之叛及其影響

楊堅篡周建隋后，在政治、經濟、律法等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進而迅速穩定了政局。此時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蕭氏后梁政權，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面對無法避免的滅國之災，梁主蕭琮選擇了“率其臣下二百余人朝于京師”，并接受了“吾君其不反矣”的結局。而后梁宗室蕭巖（蕭琮之叔）、蕭瓛（蕭琮之弟）在沈君公（陳后主皇后之叔父，蕭瓛之師）的建議下，“率其部眾男女二萬余口，詣慧紀請降，慧紀以兵迎之”。南北雙方對二蕭叛逃之事反應極大。

南陳方面，由于隋文帝不愿在立國伊始便與陳朝交惡，意欲等待時機，以圖后舉，故隋陳之間聘使往來較為頻繁，雙方維持著表面的和平關系。隋文帝曾對薛道衡表態：“朕且含養，置之度外，勿以言辭相折，識朕意焉。”所以對南陳來說，接納叛逃的蕭巖、蕭瓛勢力，無異于授隋以柄，是一件風險高于收益的事。且自陳文帝以來，蕭氏后梁政權與南陳長期處于非和平狀態。蕭琮即位后，也曾派大將軍戚昕襲擊南陳，最終無功而返。然而南陳得知后，立刻以荊州刺史陳慧紀率兵迎接二人，蕭巖獲得了平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東揚州刺史的官職，蕭瓛擔任侍中、安東將軍、吳州刺史，而陳慧紀也因為接應二蕭的功勞加官晉爵。雖然陳后主因聽聞“那忽受叛蕭誤人事”的托夢，忌憚蕭巖、蕭瓛二人，“遠散其眾”，并“使領軍任忠出守吳興郡，以襟帶二州”，但終歸沒有加害二蕭，還允許他們出任地方，只是加以嚴密監察［3］。

隋朝方面，隋文帝對二蕭叛逃一事“愈忿”，當即采取措施廢除蕭氏后梁政權，并著手討滅南陳。隋文帝廢除后梁的原因固然很多，呂思勉先生認為“及梁亡，而順流之勢成矣”，隋朝初期采取懷柔南方的策略，與南陳聘使通好，只是繼承北周武帝“先北后南”的統一思路，避免陷入雙線作戰的境地，當北面的突厥不再對隋朝構成威脅，南北一統的大局已定，后梁的覆滅只是時間問題。但二蕭的叛逃，無疑給了隋文帝一個強有力的口實［4］。后來隋文帝在討陳詔書中強調：“有梁之國，我南藩也，其君入朝，潛相招誘，不顧朕恩。”以接納二人作為南陳的罪狀。平陳后，蕭巖、蕭瓛均被吳人推為主君，“吳人見梁武、簡文及詧、巋等兄弟并第三而踐尊位，瓛自以巋之第三子也，深自矜負。……由是益為眾所歸。”由此可見，二蕭叛逃南陳亦為權宜之計，一旦時機成熟，他們立刻以興復大梁為己任。但是二人螳臂當車式的抵抗，終究無力回天。最終蕭巖、蕭瓛以及沈君公均被隋朝處斬。

二蕭叛投南陳之事本在隋朝統一南北的歷史進程中不值一提，且蕭琮即位后亦有大將軍許世武勾結南陳謀泄被殺的先例，之所以受到隋和陳如此程度的重視，根本原因在于蕭氏后梁在南方的正統優勢。梁元帝敗亡后，西魏之所以扶持蕭氏后梁政權，而非直接占領統治江陵，除了戰略方面的考量，南北方正統之爭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當時官方推崇的北朝正統論，最多只能上溯到北魏，而無法對北魏的政治合法性進行合理背書。而西魏政權與承接其法統的北周、隋、唐政權要想避開這一不利因素，只能另辟蹊徑。而蕭氏后梁作為他們一手扶持的傀儡政權，無疑遞給了他們夢寐以求的正統大義。按照他們預想的路徑，蕭詧作為昭明太子之現存長子（當時蕭詧兩位兄長蕭歡、蕭譽已故），是最有資格繼承南朝梁之法統的［5］。只要蕭詧的后梁政權甘為他們的“南藩”，待統一時機漸漸成熟，他們便可將其廢除，從而將正統之緒牢牢攥在手中，并在法統上對南陳有居高臨下的優勢。然而二蕭之叛投，恰恰打碎了隋廷的美夢，使隋廷不得不加快廢除后梁的步伐，也為日后蕭銑起兵提供了口實。所以盡管二蕭無法在南方掀起風浪，但他們已然成為隋文帝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了處斬，再無任何回旋之余地。倘若蕭琮及其他宗室不愿納土歸隋，等待他們的，或許也是相同的殘酷命運。

二、蕭琮之廢及蕭氏見忌之內情

蕭琮入隋后，由于其對時局具有清醒的認知，能順應天下一統的大趨勢，對隋朝最終結束亂世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受到了隋文帝、隋煬帝父子的優待。隋文帝曾下詔：“齊、梁、陳往皆創業一方，綿歷年代。既宗祀廢絕，祭奠無主，興言矜念，良以愴然。莒國公蕭琮及高仁英、陳叔寶等，宜令以時修其祭祀。所須器物，有司給之。”相當于隋文帝履行了新王朝為蕭氏后梁“立三代后”的政治義務，而蕭琮也相應地獲得了“二王后”的政治地位［6］。

隋煬帝即位后，因為蕭皇后在楊廣獲得儲位的過程中提供了十分有利的幫助與支持［7］，蘭陵蕭氏一門身份地位依然顯赫，“琮之宗族，緦麻以上，并隨才擢用，于是諸蕭昆弟布列朝廷”。而蕭琮本人亦性情淡泊，明哲保身，以免被人猜忌。《隋書》卷七九《外戚·蕭巋傳附蕭琮傳》載：

內史令楊約與琮同列，帝令約宣旨誡勵，約復以私情喻之。琮答曰：“琮若復事事，則何異于公哉！”約笑而退。約兄素，時為尚書令，見琮嫁從父妹于鉗耳氏，因謂琮曰：“公，帝王之族，望高戚美，何乃適妹鉗耳氏乎？”琮曰：“前已嫁妹于侯莫陳氏，此復何疑！”素曰：“鉗耳，羌也，侯莫陳，虜也，何得相比！”素意以虜優羌劣。琮曰：“以羌異虜，未之前聞。”素慚而止。琮雖羈旅，見北間豪貴，無所降下［7］。

即使蕭琮如此放低姿態，甚至自降門楣與鉗耳氏、侯莫陳氏等少數民族聯姻，卻仍然無法逃脫被隋煬帝猜忌的宿命。當“蕭蕭亦復起”的童謠傳入隋煬帝耳中，隋煬帝“忌之”，蕭琮被罷黜為庶民，不久后郁郁而終。蕭琮的結局往往被人們忽略，但在筆者看來，身為后梁末代君主的蕭琮，并未如其叔蕭巖、弟蕭瓛般螳臂當車，無論在隋廢后梁的過程中，還是在仕隋之后，他都謹小慎微、明哲保身，生怕惹來禍端，故他的凄涼結局實屬反常。更何況蕭琮乃隋煬帝之內兄，即使看在蕭后的情面上，隋煬帝也不必只因一句不知根據的童謠而對蕭琮趕盡殺絕。

此外，后梁宗室在隋煬帝一朝雖見親重，但被猜忌疏遠的情況比比皆是。蕭琮之弟蕭瑀，“既以后弟之親，委之機務，后數以言忤旨，漸見疏斥”。這里的“漸見疏斥”，表明了蕭瑀和蕭琮在隋煬帝一朝的境遇是基本一致的，先受到恩遇和重用，再由于種種原因被疏遠。而筆者認為，“以言忤旨”本身就有點欲加之罪的味道了，從事態發展來看，此事遠沒有蕭瑀性格剛直耿介，說話不合隋煬帝的意那么簡單。后來隋煬帝被突厥大軍圍困在雁門關時，蕭瑀獻策“赦高麗而專攻突厥”，并向之前和親突厥的義成公主求援，以安定人心，鼓舞士氣。隋煬帝當時采納了這條建議，并成功解了突厥之圍。但隋煬帝事后反悔，意欲再伐遼東，對群臣說：“突厥狂悖為寇，勢何能為？以其少時未散，蕭瑀遂相恐動，情不可恕。”隋煬帝全然不顧蕭瑀獻計之功，認為其“過錯”是不可饒恕的，遷怒之下將蕭瑀貶為河池郡守，責令即日出京。隋煬帝果真只因征討遼東之事認為蕭瑀不可饒恕嗎？筆者認為有待商榷。猜忌心極強的隋煬帝，既對蕭瑀等后梁宗室的政治身份如鯁在喉，又礙于蕭皇后的情面無法直接貶斥，只能通過強行挑錯的下策外放蕭瑀。遼東之事，只是隋煬帝必要的政治借口［8］。

又有一例，蕭瑀之兄蕭璟入唐后，擔任秘書監一職。唐太宗曾詢問蕭璟：“卿在隋世數見皇后乎？”得到的回答卻是：“彼兒女且不得見，臣何人，得見之？”蕭璟的說法雖不乏恭維新王朝的成分，卻也側面反映出后梁宗室在隋煬帝朝被猜忌冷落、兄弟姐妹亦很難相見的事實。

究其原因，可歸于隋煬帝對蕭氏家族在南方有強大號召力的恐懼。陳寅恪先生曾經指出，梁的失敗，也就是南朝的失敗，陳亡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由于梁武帝蕭衍即位之后，勵精圖治，努力革除宋、齊以來的弊政，南梁前期實現了“四聰既達，萬機斯理，治定功成，遠安邇肅。加以天祥地瑞，無絕歲時。征賦所及之鄉，文軌傍通之地，南超萬里，西拓五千。其中瑰財重寶，千夫百族，莫不充牣王府，蹶角闕庭。三四十年，斯為盛矣。自魏、晉以降，未或有焉”的盛況。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南方五朝長期占據社會輿論的正統地位，加之南梁重視文化事業的發展，“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所以蕭琮北上入朝時，后梁的父老百姓痛哭流涕，嘆息其不得返還［9］。包括蕭瓛投靠南陳后，在地方“甚得物情”，被三吳父老評價為“瓛吾君子也”，足見蕭氏在南方深厚的統治根基。隋煬帝即位后，在用人政策上突破了關隴本位的局限，江南士人入仕道路較前暢通，一些人成為隋朝的核心成員。可入主南方百余年的蕭氏宗族，很難讓隋煬帝徹底放心。何況前有“逆蕭”（指蕭巖、蕭瓛叔侄）誅心之叛，隋廷對在朝之“順蕭”（指歸附隋的后梁皇族）的好感和信任度直線下降。一旦出現任何引起隋煬帝忌憚的風吹草動，隋煬帝縱然不能直接痛下殺手，但進行敲打和貶斥是家常便飯。蕭琮一支看似因為中宮的照拂而“布列朝廷”，卻不得不承受見忌之宿命。

三、鳴鳳集團鉤沉及蕭銑之死的必然性

隋朝末年，由于隋煬帝濫用民力，倒行逆施，引發了聲勢浩大的全國性大起義，隋政權最終在內憂外患中分崩離析。其中，在南方地區盛極一時的蕭銑集團，在隋末唐初的亂世中扮演了較為重要的角色。

蕭銑在割據群雄中的身份十分特殊。他是后梁宣帝蕭詧之曾孫、河間忠烈王蕭巖之孫。蕭巖被隋文帝誅殺后，蕭銑因罪人之后的身份湮沒無聞。直到隋煬帝時，蕭銑才獲得羅川令的職務。但從蕭銑起兵反隋的過程中，不難看出他堅定地繼承了祖父蕭巖的遺志，格外重視自己梁室之后的政治身份，始終不曾忘卻隋朝滅國之恥，在董景珍等人的擁戴下，毫不猶豫地“自稱梁公，改隋服色，建梁旗幟”。蕭銑將興復大梁的政治理念貫穿始終。如在回復董景珍的書信中明確指出：“我之本國，昔在有隋，以小事大，朝貢無闕。乃貪我土宇，滅我宗祊，我是以痛心疾首，無忘雪恥。”他認為蕭氏后梁作為隋朝的附庸國，恭謹地侍奉隋朝，按時履行朝貢的義務，隋文帝卻出爾反爾，廢其藩國，實乃蕭氏后人之奇恥大辱。再如，沈柳生進犯羅川縣時，蕭銑出師不利，卻對部下說：“……且吾先人昔都此地，若從其請，必復梁祚，遣召柳生，亦當從我。”正當敗軍之際，蕭銑卻有憑借復梁之旗幟收服沈柳生的自信，可見復國之思想早已深深烙印在蕭銑的內心深處［10］。

蕭銑稱帝后，按照慣例，應追尊父祖。然而蕭銑選擇“偽謚其從父琮為孝靖帝，祖巖為河間忠烈王，父璇為文憲王”。從其追謚蕭琮之事，我們可以看出蕭銑起兵建立鳴鳳政權，并非其個人行為，而是恢復蕭衍、蕭詧之法統，再造梁朝。此事也從側面說明蕭銑對當年蕭琮見忌而死之悲慘遭遇的不平與憐憫。

在唐初統一戰爭的過程中，唐高祖李淵對隋末群雄的處理方式總體是比較苛刻的，但在未遭遇強烈抵抗的情況下，一般不會立刻斬盡殺絕。如盤踞洛陽的王世充，面對秦王的重重包圍和竇建德援軍的失敗，只能主動請降。被俘虜至長安后，王世充搬出“計臣之罪，誠不容誅，但陛下愛子秦王許臣不死”的話術，暫時逃過一劫。又如瓦崗軍的李密，因被王世充所敗，勢單力薄，只能以同族之情分降唐。李淵“使迎勞，冠蓋相望”，稱呼李密為弟，并將表妹獨孤氏嫁給李密為妻。直到李密因不甘久居人下而再次反叛，才遭遇殺身之禍。包括在南方建立割據政權的杜伏威，通過親自入朝的方式表明忠心，唐高祖“拜為太子太保，仍兼行臺尚書令。留于京師，禮之甚厚，位在齊王元吉之上，以寵異之”。而蕭銑面對李孝恭、李靖的進攻，認為等待援軍及時到來是不現實的，為了保全江陵百姓免遭刀兵之災，他發出“天不祚梁，數歸于滅”的慨嘆后，率領百官不戰而降，并請求唐軍不要殺掠百姓，可見其仁義之心。面對唐高祖的數落，蕭銑從容不迫地答道：“隋失其鹿，英雄競逐，銑無天命，故至于此。亦猶田橫南面，非負漢朝。若以為罪，甘從鼎鑊。”這句話惹怒了李淵，蕭銑“竟斬于都市，年三十九”。按理說，蕭銑內可固守，外有援軍，若負隅頑抗，也能與唐軍周旋較長時間。但蕭銑能看清局勢，主動歸降，可謂罪不至死。而大唐建國后，李淵父子對蕭瑀等后梁宗室較為禮遇，包括對流落突厥的隋煬帝，蕭皇后一行人也給予一定的優待。蕭銑被斬于都市一事，筆者認為，與其和唐高祖的表態有關。

蕭銑運用楚漢戰爭時田橫的典故，認為自己是失了天命才未完成南面之王業，并無任何虧負大唐的地方。田橫是戰國時齊國舊貴族，秦末大亂時隨兄起兵自立，后不愿稱臣于劉邦，自刎而死，五百門客亦隨之自殺。蕭銑意在表明自己身為梁室后裔，擁有梁武帝的血脈，興復故國是無可厚非的，只是成王敗寇，因時運不濟敗給了大唐。在李淵眼中，蕭銑的身份與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等時勢造就的群雄已截然不同，儼然成為南梁政權的一面旗幟。蕭銑若存，則散落的蕭氏皇族，如有興復之志，均可團結人心，打出旗幟，或割據一方，或對朝廷直接產生威脅，這是唐朝廷絕不能容忍的。唐高祖立斬蕭銑，與當年隋文帝立斬蕭巖、蕭瓛等人，均因忌憚蕭氏皇族之強大的社會基礎，而做出殺雞儆猴之舉。由此來看，蕭銑雖性格外寬內忌，志大才疏，但其矢志不渝地堅持復國大業至最后一刻，寧死不改其志，可謂繼承了祖父蕭巖、從父蕭瓛的血性和骨氣，值得后人敬佩。

蕭銑將國破家亡的悲憤化作動力，在南方堅持斗爭五年之久，雖最終失敗身死，但不失為蘭陵蕭氏的帝王霸業做了完美的落幕。

四、余論：對兩則讖謠的辨析和解讀

在查閱史料的過程中，筆者發現，有兩則讖謠頗為令人玩味。一處是《南史》卷十《陳本紀下第十》中“初蕭巖、蕭瓛之至也，德教學士沈君道夢殿前長人，朱衣武冠，頭出欄上，攘臂怒曰：‘那忽受叛蕭誤人事！’后主聞之，忌二蕭，故遠散其眾，以巖為東揚州刺史，瓛為吳州刺史”的記載。另一處是《隋書》卷七十九《蕭巋傳附蕭琮傳》中“……復有童謠曰：‘蕭蕭亦復起。’帝由是忌之，遂廢于家，未幾而卒”的記載。而這兩則讖謠都引起了當權者對蕭氏的猜忌，直接或間接改變了當事人的命運。第一則讖謠使得蕭巖、蕭瓛叔侄被外放到地方，遠離南陳中樞，只能在隋軍壓境時各自為戰；而第二則讖謠直接終結了蕭琮的政治生命，令蕭琮完全跌入谷底。

讖謠的出現和盛行，往往與政局變化密切相關，并在一定程度上傳達了當時社會的普遍思潮。明代以前純粹的讖謠很難被載入史冊， 反而是那些對統治階級有利的， 能為他們所用的政治讖謠更容易被保存下來。前文已述，江南地區的士人和百姓，大多對蕭梁王朝懷有較深的感念之情。故南梁滅亡后，蕭氏后人并未停止復國的腳步，如依附王琳延續國祚，后兵敗逃亡北齊的梁元帝之孫蕭莊；先后成為西魏、北周、隋朝附屬國的蕭氏后梁；南陳覆滅后仍堅持抗隋的蕭巖、蕭瓛叔侄以及隋末揭竿而起建立鳴鳳政權的蕭銑。故無論是繼梁而興的南陳，還是建立大一統政權的隋唐，都對蕭氏家族保持一定的戒備和忌憚心理，擔心蕭氏后人利用在南方積累的巨大民望東山再起，威脅統治。因此，我們與其認為沈君道夢中的“殿前長人”和民間不知從何流傳開來的童謠影響了蕭氏諸人的命運走向，不如從中窺測出蕭氏家族在南方隱藏的巨大能量和被迫仰人鼻息的無可奈何。

不過，蕭氏家族的復國斗爭走向失敗，是有其歷史必然性的。陳寅恪先生指出：“南北比較，經濟、武備，北方遠勝于南方。”故由已統一北方，解除突厥威脅的隋王朝最終結束南北分裂局面，是符合歷史潮流的。蕭巖、蕭瓛、蕭銑意欲以一族之力而阻擋天下大勢，重回南北對峙的舊路，也是行不通的。

結束語

入唐后，蘭陵蕭氏走向中央化的道路，家族整體遷入長安、洛陽，史載“梁蕭氏興江左，實有功在民，厥終無大惡，以浸微而亡，故余祉及其后裔。自瑀逮遘，凡八葉宰相，名德相望，與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也”，但蕭銑身亡之后，天下再無興復蕭梁之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門八宰相”的至高榮耀和躋身一等士族的大放異彩。而蕭巖、蕭瓛和蕭銑的血淚，亦為人才濟濟的蘭陵蕭氏家族增添了鐵骨錚錚的恢宏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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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揚州大學社會發展學院

作者簡介：宋易（2000—），男，漢族，江蘇鹽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