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日本江戶時期,明清自制印譜(私印譜)與印學秘籍通過唐船舶載至日本,明治年間集古熱潮褪去,逐漸興起了名人私印譜的編撰,從而促進了日本印學的發展,富岡益太郎編撰的《無量壽佛堂印譜》為比較典型的一部印譜。本文以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全彩舊藏本(最全本)《無量壽佛堂印譜》為例,對日本名人私印譜的版本、編撰體例、吸收明清私印譜元素等方面進行探究,進而明晰明清舶載的自制印譜對于日本名人私印譜編撰發展的影響。
關鍵詞:明清印譜唐船舶載名人私印譜無量壽福堂印譜
印譜,是匯集三代而下官私璽印,及明清以后印人篆刻作品之書籍,展現了歷代印章匯輯的成果,也是印人印跡、印學理論,以至于印風流布、印史發展的真實記錄,在印學研究中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因此,隨著宋代金石學的興起,趙明誠、呂大臨與歐陽修等學者熱衷于收藏古器物,摹拓器物銘文,古印文,影響了當時一批文人書畫家對印章的收藏研究,北宋米芾,元代王冕、趙孟頫,明代文彭、何震均酷愛印章摹刻,后者并有印論著作或自制印譜編撰傳世,至明清時期,許多自制印譜與印學資料通過唐船舶載的形式從松江、寧波等港口運往日本長崎,從而激發了江戶印人印譜編撰的熱情。明治維新后,名人私印譜的編撰逐漸興起,大正十五年(1926年),《無量壽佛堂印譜》編撰完成,其中收錄了明清時期大量江南文人字號印章,此印譜的內容與印文特征透露出中國印學與日本印學之間的聯系,富岡鐵齋先生“能獲取日本的最高榮譽——帝室技藝員的稱號”①充分證明了富岡鐵齋先生一生高超的藝術造詣,作為其印學代表的《無量壽佛堂印譜》更具有重大價值。目前學術界對中國印譜與日本印學發展關系進行研究的論著主要有馬成芬《唐船法帖研究》,李寧《中國篆刻對江戶時代日本篆刻的影響研究》《東渡的唐代公私鑒藏印記——復篆的〈古今公私印記〉與舶載》《印學東傳:明清赴日唐船上的中國印論》,趙明《舶載中國書法碑帖在江戶時代日本的流播》《明清印譜集古風尚與日本古印譜編撰——以日本國會胄山文庫舊藏本〈博愛堂集古印譜〉為例》,海玉豪《從日本藏〈飛鴻堂印〉窺探日本江戶時期印壇對中國篆刻的接受》等,但這些論著基本為論述明清印譜或法帖對日本江戶時代印學、書學發展的影響,而較少討論明清印譜對明治維新以后大正時代的印學發展情況,特別是明清舶載的自制印譜(私印譜)對日本名人私印譜編撰的影響,鑒于此,本文主要以大正時代富岡益太郎(富岡鐵齋其孫)編撰《無量壽佛堂印譜》為例,闡述舶載的明清自制印譜對日本名人私印譜編撰發展的影響。
一、舶載明清印譜的東渡與日本名人私印譜編撰的興起
江戶時代(1603—1868),日本篆刻藝術與文人印譜編撰迅猛發展,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中國明清印譜向東瀛流播。在江戶時代德川幕府實施“鎖國”的政策下,“近代日本、中國的文化交流最具代表性的路線是江戶時代初期的長崎”。②當時中國所處的時代是明朝晚期與清朝初中期,明清之際,中國對外貿易主要為福建福州港、南京府松江港、江蘇府鎮江港、寧波府舟山港與臺州府臺州港等港口,再加上南明鄭氏(鄭芝龍、鄭成功)勢力的商貿船隊,航行來往于中日之間的唐船可謂眾多,而“長崎貿易”中存在大量中國典籍通過唐船舶載的輸入,這些舶載典籍的唐船主要為從浙江乍浦起航的寧波船以及南京松江起航的南京船。③正如津川正幸所說:“每年長崎港有數十艘中國船入港。(正德新令時限30艘)然而與奧船(東南亞船)、口船(南京船、寧波船)一分為二的中國船都是舶載書籍的。”④而在日本方面,江戶幕府專門設立了“長崎奉行”一職,其職責為“專與異國交涉御用的處所”,是將其作為負責商船貿易事務的商務官,以及與前來長崎的中國、荷蘭商人交涉的外交官。⑤除此之外,江戶幕府于寬永十八年(1641)鎖國期間又設置了“唐通事”一職,聘請華人擔任政府與商人之間的翻譯、處理典籍等貨物賬冊以及處理突發事件與糾紛等,后又設置“唐通事目付”“唐大通事”等職(《唐通事會所日録》),監督輔佐“唐通事”工作,從而保證長崎港貿易的順利進行。⑥
在近代研究唐船舶載的論著中,日本學者大庭修的《江戶時代唐船持渡書的研究》《江戶時代日中秘話》,永積洋子的《唐船輸出入品數量一覧:1637—1833年唐船貨物改帳·帰帆荷物買渡帳》,以及日本政府《商舶載來書目》《分類舶載書目通覽》(圖1)《長崎舶載唐本書籍原帳》(圖2)《東北大學狩野文庫架藏御文庫目錄》等文獻是記載唐船舶載最全面的資料,這些輸入日本的典籍資料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印譜,根據李寧《關于江戶時代的唐船舶載中國印譜》一文分析江戶時代總共有55種印譜被舶載至日本,種類既有集古印、摹古印,又有自制印、集今印,其中的明清印人自制私印譜共16種⑦,包括吳忠《鴻棲館印選》、蘇宣《蘇氏印略》、何震《何雪漁印譜》、周應麟《印問》、甘旸《甘氏印集》、吳迥《曉采居印》、許容《谷園印譜》、陳煉《秋水園印譜》、王玉如《澄懷堂印譜》與楊汝諧《崇雅堂印譜》等等。這些私印譜被舶載至日本后,先后影響了明治、大正時代日本名人私印譜的編撰,其典型者如明治時期:九世市川團十郎《梨云留影》(1881年),賴支峰《支峰先生印譜》(1889年),西田春耕《西耕印影》(1891年);大正時代:中井竹山《懷德堂印存》(1912年),山田永年《古研堂印譜》(1915年),神田香嚴《容安軒印譜》(1916年),伊藤博文《芳梅書屋印譜》(1925年)以及富岡益太郎《無量壽佛堂印譜》(1926年)⑧,而富岡益太郎編撰的《無量壽佛堂印譜》集廣羅龐搜之功,印譜中既收藏了其祖父富岡鐵齋先生生前收集的印章,又搜集了從明清唐船舶載而來的各名家私印匯編整理成譜,可謂集大成之作。
二、《無量壽佛堂印譜》的版本、體例及印章收集特點
《無量壽佛堂印譜》是富岡益太郎先生整理其祖父富岡鐵齋先生一生收集、創作的印章,并進行編撰的名人私印譜,筆者所見《無量壽佛堂印譜》計有五個版本,如表1所示:
(一)《無量壽佛堂印譜》的版本情況及優劣
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無量壽佛堂印譜》有兩個版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黑白影印本與京都:寸紅堂彩色五卷(5冊)本。國立都會圖書館藏影印藏本為黑白本,全文通篇灰黑色,封面楷書題字“無量壽佛堂印譜”(圖3),為著名漢學家、美術史家內藤虎(次郎)敬署;書內第一頁印有近代日本著名漢學家、書法篆刻家長尾雨山題寫的篆文書名:“無量壽佛堂印譜”,落款:“乙丑十二月,長尾甲瑑耑”,并鈐“雨山”方形朱文篆書印一枚。(圖4)每冊印譜邊欄上側均鐫印有“帝國圖書館藏”六字標準篆書細朱文印,邊欄下側留有“大正15.1.11內交”朱文橢圓形印跡,上下印記恰好直線正對,這些印章均為公章,日本歷史上的“大正時代”即為中國近代史上的“北洋軍閥時代”,但日本此時有“大正民主(大正デモクラシー)”的美譽,1912—1926年,日本大正年間推行了許多符合現代民主的政治體制與政策,從而促進了日本經濟文化的發展,這也是日本帝國的鼎盛時期,因此這套書中每冊均鈐有“帝國”印痕。
除卻影印藏本,國立都會圖書館還藏有全彩線裝幀本(圖5),首先,其封面為藍色封底兼灑金,第一卷扉頁內容與黑白版影印本基本一致,第二頁正面鈐有“國立國會圖書館藏書”朱文九字方章,“國立國會41.3.31圖書館”藍紋鑒識章,與影印本相比,內容除卻為彩色藍框紅字本外(圖6),其他別無二致。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所藏兩個版本,以國立國會全彩線裝幀本為最佳版本,其藏《無量壽佛堂印譜》共五卷,每卷均以整書刊行,每卷均可獨立成冊,而國立國會影印本為黑白色印刷,視覺效果略遜。
同志社大學文學部:美學術蕓藏有兩個版本,京都:寸紅堂彩色本與寸紅堂黑白本(卷一)。京都:寸紅堂彩色本為實體書籍,收藏于文學部書架,此套印譜為日本財團株式會社捐贈,屬于彩色紅皮匣禁出物品,經歲月流逝,皮匣表層頗為古樸,匣裝印譜封面與國立國會圖書館舊藏印譜同為灑金藍色裝幀,其扉頁鈐有“同志社大學文學部”紅印跡,并編碼排列;寸紅堂黑白本(卷一)只有第一冊,內頁為通篇黑白色,內容與寸紅堂彩色本一致,茲不贅述。
日本京都市立蕓術大學附屬圖書館藏彩色本《無量壽佛堂印譜》一冊,其邊欄為湖藍色,并且印譜主要章節與國立國會版本基本一致,茲不贅述。由上可知,《無量壽佛堂印譜》諸多版本優劣各異,以國立國會圖書館舊藏彩色本為最優,此版本扉頁均有鑒藏印、標簽章與簡體注釋。因此,本文主要以此版本介紹日本名人私印譜的編撰問題。
(二)《無量壽佛堂印譜》的編撰體例
國立國會圖書館舊藏本《無量壽佛堂印譜》(圖7)五卷本,卷首包括題簽、自序、凡例與印譜正文等,末卷尾還對各卷收集印章數進行了統計,印譜內頁基本為一面一印,一面兩印格式,釋文等以小楷寫就,整體古樸雅致。國立國會圖書館舊藏本的《凡例》為印譜編撰者富岡益太郎親題,其全文具體如下:
無量壽佛堂印譜凡例
先大父鐵齋先生儒素為生,傍嗜六法,迄乎晚歳畫名蓋世,持縑素索舐筆者履滿戶外。平生所用印缽,凡數百事。捐館以后鐍之筐笥,恐久歷年所世罕,親睹贗跡行世滋多,收儲之家無從鑑別。因編成印譜以留其真,止限三百部再不增印。
先生享壽已長,所用印缽多刻人已故者輯為第一卷。今人所刻輯為第二卷及第三卷前半。先生交道甚廣,往往與海西名士結翰墨緣,其所刻贈輯為第三卷后半。又平生癖好古印,時有購藏交友投贈亦復不少,內外官私紛然雜陳,輯為第四卷,刻人未詳之印亦坿焉。先生夙悟篆法,閑自執刀,奇古檏頑,別有意志,輯為第五卷。
此譜之成寸紅堂主人田中君獨任編印,將伯之助例得坿書。
大正乙丑十二月不孝孫益太郎敬記
《凡例》中前半部分富岡益太郎講述了其祖父富岡鐵齋先生刻印、收藏古印的背景,后半部分則分別對卷一至卷五每冊收藏印章的歸類作劃分,第一卷為“刻人已故者”所刻之印,第二卷與第三卷前半部分為“今人所刻”之印,
第三卷后半段為“好友刻贈”之印,第四卷為“富岡鐵齋購藏”“好友投贈”與“刻人未詳”之印,第五卷為富岡鐵齋先生自刻印,并詳細說明了國立國會圖書館藏《無量壽佛堂印譜》收藏印章的具體情況。
其序言為內藤虎次郎大正年間乙丑(1925)年十二月所寫。原文現錄如下:
余今年六十,平生納交先輩多前后就木,而其尤感知己者,軒冕搢紳,若副嶋蒼海伯,韋布肥遯,若富岡鐵齋先生皆可稱一代高人。余與蒼海公執謁僅一次,蓋庚子以后赤縣糜亂,公憂切大局,頗聞當時論事者,莫善于大阪朝日新聞,欲識其執筆人,于是分伊東君祐,侃見招逮乎。通刺門下命坐劇談,以名山之業,辭旨懇惻,使人感激,未幾公歸道山,余為草哀詞,載于新紙矣。其獲見鐵齋先生,實因與令嗣君撝結交,君撝銳意問學,與余往來甚密。因此,遂為先生只賞,先生識趣超邁,于書無所不窺,又精詣六法,名聲藉甚。顧謂余可與語,喜說近古名人事跡以相期許,循循善誘,視猶家人子弟。每畫譜成見,征題言齡屆大耊君撝蚤世先生。雖裂肝摧絕,未曾改其樂,展紙舐毫,曰夕不倦。足見素所樹立至深厚也。清國維叔言嘗謂先生人品至高,非耑以畫技傳者,此言得之矣。歳甲子夏,余有航歐之役,明年正月歸舟寄泊香山,因讀新紙始知先生捐館,為之哀慟,豈惟嘅南宗薪傳,竟為廣陵散。誠痛耆宿凋落,世亡師表耳。是歳冬,文孫益太郎編先生印譜成,請余引奏首重閱遺愛。倐觸悲緒,乃粗論半生際遇所由,而先生所以不朽百世,亦有以見焉。云乙丑十二月內藤虎。
全文為中文行楷書體,其大意是講述內藤湖南先生與富岡鐵齋先生的友誼,并贊揚了富岡鐵齋先生摹鐫古印稿的高超藝術造詣與道德情操的高風亮節;內藤湖南先生忽聞富岡鐵齋先生的辭世,心感悲切與惋惜,鑒于富岡益太郎的盛情邀約與對老友的懷念,特為《無量壽佛堂印譜》編序。
國立國會圖書館舊藏《無量壽佛堂印譜》五卷本共收錄古代、近代篆刻家所刻印三百零九枚,每卷的信息如下表(表2)所示。摹印主要以木、石、瓷為基礎材料,并收集有銅、銀、玉、晶、琥珀、乾漆與古墨等鐫刻素材,盡顯“皆歷歲久遠自然剝蝕”的自然狀態。在這其中,每卷印譜均標明了頁碼,略有參差,具體為第一卷五十一頁,第二卷六十四頁,第三卷六十六頁,第四卷五十九頁,第五卷五十頁,合計二百九十頁。每譜收錄印章數為第一卷五十四枚,第二卷六十六枚,第三卷七十四枚,第四卷六十五枚,第五卷五十枚。第五卷的倒數第二頁用文字標明了每卷的印章收錄情況,并鈐“無量壽佛堂印譜寸紅堂【第二四七號】監修三百部發兌之內”棱角形朱文隸書印一枚,可知此部書為寸紅堂第二百四十七號監修本,發行數為三百部。每卷后均用藍墨印刷“無量壽佛堂印譜卷之一/二/三/四/五終”字樣,末頁注明發行時間為“大政十五年一月六日印刷”“仝年一月九日發行”,發行所為“寸紅堂”。富岡益太郎編撰《無量壽佛堂印譜》的體例與內頁形式,基本與中國明代以來的印譜接近,體例與印文收錄情況也相仿,特別是與何震《何雪漁印譜》,許容《谷園印譜》體例基本一致,這些印譜的摹刻水平均較精良,只是未列印文目錄,對于印文只作收錄卻并不作考釋。
(三)《無量壽佛堂印譜》印章收集及特點
《無量壽佛堂印譜》印章的收集主要有三種途徑:一為富岡鐵齋先生生前自刻印章,數量為五十枚,二為已故人、親朋好友賜贈的印章或者印捺,賜贈數量占據大宗,三為刻印未詳者,數量為十九枚,均是與“富岡鐵齋”先生名諱有關的私印。在親朋故舊所賜贈印章中,印文多與文人吟詠情操詞語相關,如“耕讀余事”“行墜小神仙”與“今乖俠客”,并多題黑紋邊款。在刻者不詳印類中,印文基本以富岡鐵齋先生齋號“鐵齋”,名諱“富岡百煉”“百煉”等命名,應多為淺交之友人所刻;在富岡鐵齋先生自刻印中多數為“象形文印”“圖騰印”與“瓦當印”,少部分為先生齋號印,如“煉”“鐵史”等,并添“鐵齋”“富岡鐵齋”邊款,這些印章風格與印譜中收錄的其他印章明顯不同,也從側面說明鐵齋先生在藝術創作上的獨到見解。
第一卷中的印人既有明治后期著名文人政治家山中信天翁、江馬天江、山本竹云,日本“印司”中村水竹、安部井櫟堂,又有著名篆刻家雨倉可亭、筱天芥津、加藤有年,徐三庚之徒圓山大迂,“鐵齋”其師小曾根乾堂,更有日本曹洞宗高僧山田寒山等。第二卷印人主要有日本政治家西園寺陶庵、印譜扉頁題簽人長尾雨山、篆刻家桑名鐵城、秦藏六等,第三卷重點收藏著名日本篆刻家圓田湖城、奧邨竹亭⑨,以及中國著名文人畫家陳曼壽、錢廋鐵,古文字學家羅叔言,書畫篆刻家趙叔孺,書畫篆刻大師吳缶翁等人的篆刻作品,富岡鐵齋先生在其生前屢次寄信于身在上海的吳昌碩先生⑩互通友誼,而吳昌碩先生也同樣珍惜這份異國友誼,刻贈“東坡同日生”“鐵齋外史”“富岡百煉”“文求堂記”等印章寄送日本。第四卷主要為富岡鐵齋先生生前與之交往密切的日本印圣高芙蓉,篆刻家池大雅、田邊玄玄與益田勤齋等人,中國方面有明清著名文人篆刻家,如文三橋、何雪漁、丁敬等所刻印章,這些篆刻家生活的年代多為明末清初時期,與富岡鐵齋先生生活的19下半葉至20世紀初相隔懸遠,應多為富岡先生于生前收集的唐船舶載印章摹本。富岡益太郎在編撰印譜時,僅在印譜框外標明《無量壽佛堂印譜卷之X》,內部注明印人、印材,而并不多作注釋,從而使得一些印文難以釋讀,形成劣弊。《無量壽佛堂印譜》除卻收錄日本篆刻家所刻篆文印之外,第五卷“自刻印”還收錄有肖像印與圖畫印,這些圖像生動活潑,充滿迥然趣味,這些印章應該參考了中國典籍中的鈐印以及私人所藏印章摹本里的圖像進行摹刻的。
(四)《無量壽佛堂印譜》吸收舶載的自制印譜(私印譜)元素分析
江戶時期的日本,因為受明清集古風尚東傳的影響,日本印學界出現了很多模仿明清《集古印譜》體例編輯的古印譜,如松平定信《集古十種·印章》與長谷川延年《博愛堂集古印譜》等,但卻很少出現名人私印譜的編撰,直到明治維新后的明治、大正時代,集古熱潮逐漸褪去,名人私印譜的編撰才開始興起,根據《日本印學年表》記載,第一部名人私印譜為賴山陽的《山陽印譜》,于明治五年(1872年)于鳩居堂刊行。其后名人私印譜編撰逐漸增多,這些印譜在體例、印章收集與印文風格上均受到舶載私印譜的影響,如何震《何雪漁印譜》,蘇宣《蘇氏印略》,許容《谷園印譜》(圖8)與陳煉《秋水園印譜》等印譜,對明治、大正時代名人私印譜的編撰影響最為顯著。
而富岡益太郎編撰的《無量壽佛堂印譜》亦不例外,其在封面、編撰體例與印文風格上,與何震《何雪漁印譜》,許容《谷園印譜》最為接近。首先,《無量壽佛堂印譜》與《谷園印譜》《何雪漁印譜》的封面均為線裝幀古本,譜名題簽均位于左上角,由上至下正楷書寫,簽框為單色藍線,這些特征與明清私印譜《蘇氏印略》《秋水園印譜》也基本一致;其次,在編撰體例上,《無量壽佛堂印譜》也與何震《何雪漁印譜》,許容《谷園印譜》相仿,其序言均非編撰者自題,而是邀約學者或收藏者題寫,《無量壽佛堂印譜》序言題寫者為日本漢學家內藤湖南,何震《何雪漁印譜》(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序言為何震弟子程原題寫,《何雪漁印譜摹本》(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序言為一六居士修題寫,許容《谷園印譜》序言為收藏者胡介祉題寫,這種由他人代撰序文的方式,有兩種優點:一是表示謙恭姿態,二是使得印譜的編撰更有公信度,可以說《無量壽佛堂印譜》這種題序方式也應受到了明清印譜文化的影響。此外,《無量壽佛堂印譜》與何震《何雪漁印譜》,許容《谷園印譜》(圖9)內容均為單頁著錄印文,對頁或為空白,或為簡注,每頁印章多為單枚收錄,少為雙枚收錄,基本沒有三枚印文同著錄在一頁上的情況,頁面的上下均留有較大空白,整體頁面設計簡樸典雅,頗為耐看。
在印文著錄方面,《無量壽佛堂印譜》(圖10)基本為漢篆文著錄,而并非日本集古印譜普遍使用的楷書印文,這些漢篆印文一些是方白文,一些是圓朱文,一些是圓白文,許多印文都留有刻款,這應該是吸收了何震《何雪漁印譜》中印文款式與風格而形成的。卷四中收錄有文三橋所刻“子孫永保”“詩卷長留天地間”,何雪漁所刻“修林吾廬”與高南阜所刻“古趣”漢印,根據李寧《關于江戶時代的唐船舶載中國印譜》一章記載:“從被船載的印譜中包含的明清流派的印記,到明末到清中期的三橋派、雪漁派、泗水派、婁東派、如皋派、綏派、四鳳派、云間派全部被江戶時代的日本輸入的記錄而聞名。”其中的“三橋派”“雪漁派”與“四鳳派”正是指的明清時期“文三橋”(文彭)“何雪漁”(何震)與“高南阜”(高鳳翰)等人,足以證明《無量壽佛堂印譜》收錄了明清唐船舶載的《文壽承朋印譜》(圖11、圖12)《何雪漁印譜》(圖13、圖14)之中的印文與其它錄有清代高鳳翰印章的印譜印文,然后摹印成譜。以上從在封面裝幀、編撰體例與印文風格上均證明了舶載的明清私印譜對富岡益太郎編撰《無量壽佛堂印譜》所起到的重要影響。
三、舶載的明清印譜對日本私印譜編撰的影響
日本江戶時代,明清印譜通過商船大量舶入長崎,印學界興起了集古熱潮,因為日本印圣高芙蓉對古印譜編撰的倡導影響,日本學界逐漸興起集古印譜的編撰。明治維新后,集古思潮逐漸褪去,文人篆刻家對中國明清時期唐船舶載東傳的蘇宣《蘇氏印略》、胡正言《印存初集》、何震《何雪漁印譜》、吳青震《斯翼堂印譜》、鞠履厚《研山印草》與佚名《古香堂印章留影》等自制私印譜產生興趣,并進行學習與模仿,進而開始編撰名人私印譜,正如中田勇次郎《日本の篆刻》所論:“現存的這些資料已可證明兩國施用印記的對象幾乎完全重合。”富岡鐵齋作為日本著名文人篆刻家,代表其篆刻藝術成就的私印譜——《無量壽佛堂印譜》于大正十五年(1926年)編撰完成,其編撰體例影響了之后西鄉隆盛《南洲先生遺印集》,芥川隆之介《澄江堂印譜》與三島中洲《中洲先生印譜》等一系列名人私印譜的編撰著成,應該說,如果沒有明清印譜通過舶載的形式傳入日本,江戶時代的印學也不會發展如此迅速,沒有舶載的自制印譜的引入,明治、大正時代名人私印譜的編撰也不會興起與繁盛,當然,江戶時期舶載的明清印譜東傳,也為中國印學在東瀛的傳播助了一份力。
注釋:
①韓天雍.日本篆刻藝術[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5:109.
②[日]松章浦.清代帆船與中日文化交流[M].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2:1.
③[日]大庭脩.江戶時代中國典籍流播日本之研究[M].杭州大學出版,1998:29.
④[日]津川正幸.大庭脩著lt;江戶時代唐船持渡書研究gt;[A]//関西大學経済論集[C].關西大學經濟評論/関西大學経済學會編,1967:121 .
⑤關于長崎奉事的設立及具體事務細節,可參看[日]林韑編.通航一覽卷四[M].國書刊行會本,1913:47-61.
⑥[日]林春勝,林信篤編;浦廉一解說.華夷變態·上冊[M].東洋文庫刊行,1959:30-33 .
⑦李寧.關于江戶時代的唐船船船載中國印譜[A]//東亞文化交涉研究=東亞文化互動研究雜志.關西大學大學院東亞文化研究科卷11[C],2018:447-466.
⑧韓天雍.日本印學年表[A]//日本篆刻藝術[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5:211-226.
⑨韓天雍.日本篆刻藝術[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5:178-226.
⑩蘇超,周好.基于書法“標準型模型”對吳昌碩《臨石鼓文》書跡系年的推斷[J].西泠藝叢,2024(5):62.
蘇超.吳昌碩書畫篆刻藝術的海外傳播[N].湖北:書法報,2023-8-24(25):14.
韓天雍.日本印學年表[A]//日本篆刻藝術[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5:212.
李寧.中國篆刻對江戶時代日本篆刻的影響研究[D].平城28年關西大學審查博士學位論文,2017(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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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中田勇次郎.日本の篆刻[M].日本株式會社二玄社,196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