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概念因語境的不同而生成出不同的面相,從而有了差異化的價值旨向與語義內涵。中國式現代化作為一場由先進政治力量引領的、最廣大價值主體參與的并對人類文明產生深遠影響的社會革命,兼具了“進程”“使命”“樣態”三種面相。基于民族復興視域下的中國式現代化表征為一種為實現“民族獨立、人民解放”與“國家富強、人民富裕”進行深刻轉變的歷史進程;基于百年大黨視域下的中國式現代化凸顯現代化是其內生性使命,從而形成獨特的價值追求、獨到的話語系統、獨有的實踐方式;基于人類文明視域下的中國式現代化,則體現為一種超越西方、富有包容力的現代化樣態,從而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確立。
[關鍵詞]中國式現代化;民族復興進程;政黨使命;人類文明新形態
[中圖分類號]D6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245(2025)01-0009-08
DOI:10.19499/j.cnki.45-1267/c.2025.01.002
“何為中國式現代化”,這是把握中國式現代化發展脈絡、歷史經驗、基本特征等問題的根本性前提。隨著中華民族進入“不可逆轉的歷史進程”與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1]這一論斷表明了中國式現代化鮮明的方向性質、獨特的民族屬性、高遠的全球意涵。因此,基于民族、政黨、世界的三重視域下透視“何為中國式現代化”,既能多維把握“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質內涵與立體面相,又為深化現代化道路的規律性認識提供學理支撐。
一、發展進程:民族復興視域下的“中國式現代化”
鴉片戰爭以后,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中國人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為此,“先進的人們,為了使國家復興,不惜艱苦奮斗,尋找革命真理”[2]1469。基于此,中國式現代化是帶有目標指向(即實現民族復興、文明再造、國家富強、人民幸福)的現代化進程。中國的現代化進程經過長期的艱辛探索,實現了由無序混亂到有序整合、由被動依附到主體自覺、由模糊認識到系統謀劃的歷史性轉變。
(一)由無序混亂到有序整合
“發展經濟要有一個穩定的秩序,中國搞經濟不能亂。”[3]332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在初期之所以帶有無序性、遲緩性、間斷性的特征,是由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形態下的中國面臨主權和政體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表露于以地主階級崛起為特征的洋務運動,始后西方勢力的不斷壓迫與辛亥革命等后續社會革命對于傳統政治體制的致命摧毀,形成了以政權更迭為特征,以“政府權威缺位、有效治理缺失、頂層設計缺乏”為實質的國家治理困境。因此,在當時探索屬于自己的現代化之路進程上,無法凝聚有效的社會共識,無法形成強大的改革合力,無法做出具有前瞻性、時效性的決策判斷與戰略規劃。在這種特殊的政治境遇下,建立現代民族國家乃是近代中國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首要前提。其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構建共同的國家認同意識。“戰爭(編者注:指甲午戰爭)的一方日本這時已成為一個現代國家……而作為另一方的中國,它的政府和人民基本上是各行其是的實體”[4]。甲午戰敗,喚醒國人“四千余年之大夢”。不少仁人志士開始反思舊有的“夷夏”觀念,并踏上構建時代性的民族國家觀念之路。從維新先驅突破原有的“天下中心論”,肯定、宣傳外來文明的積極之處,一定程度上改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維定勢,到梁啟超首提“中華民族”之概念,孫中山“五族共和”與“民族主義”思想的不斷闡發,再到“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5]與“我們的民族將再也不是一個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們已經站起來了”[6]可以看出,符合時代要求的民族概念與國家認同意識不斷生成,并經抗戰的爆發與新中國的成立不斷加速傳播與普及。在歷經百年后,最終上升為以“中華民族共同體”為核心的民族認同感。
2.探尋符合國情的政治體制。尋求政治體制的變革肇始于“中體西用”為指導的洋務運動,經過戊戌變法后,進程愈發加速。先有效仿日德的君主立憲制,后有責任內閣制、總統共和制、議會民主制等各色方案在中華大地輪番上陣,但由于方案自身的“水土不服”、領導階級的階級屬性以及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根本背景,不會也不可能完成中國政治現代化的歷史任務。中國共產黨的逐步壯大與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使政治體制變革有了新的主導力量與范式指引。從“蘇維埃工農民主政權”“三三制”,到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在中國的確立,再到以根本制度、重要制度、基本制度為有機組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現的是中國共產黨人在探求政治現代化進程中獨有的制度設計能力和實踐把握能力,反映的是中國的政治現代化進程從無序搖擺到蹄疾步穩的良好轉變。
3.打造良性互動的社會治理機制。實現穩定有序的社會治理機制是社會形態現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其內容包括中央權威的正確彰顯、政民關系的穩定良好、社會秩序的有序建構。早期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之所以帶有很大的遲滯性特征,除了封閉性的小農經濟仍占經濟形態主導,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政府角色的缺失以及中央權威的“不在場”。雖不乏梁漱溟、晏陽初、黃炎培等人進行的“鄉村試驗”,但收效甚微,沒有觸動社會治理現狀之根本。而后,隨著以新中國成立為標志的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以及黨建在基層治理的權威統攝與全面嵌合,中央權威得以在全國鮮明彰顯。同時,中國共產黨深厚的階級基礎,與廣大人民在革命、建設、改革過程中相互支撐、相互信賴,從而使黨群關系、政民關系獲得歷史性改變,最終造就“社會長期穩定”和“經濟快速發展”的兩大奇跡。
(二)由被動依附到主體自覺
長期以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因為先發優勢,一定程度上壟斷了“什么是現代化”的“解釋權”。廣大發展中國家陷入“現代化等于西方化”的話語陷阱,并在思維模式、實踐行為、價值取向方面對西方亦步亦趨,造成國家政治、經濟、文化較強的對外依賴性。自近代中國被迫開展現代化進程后,政治上帝國主義國家通過不平等條約、武力侵略、復制代理人等方式竭力使近代中國“臣服于”其確立的不平等世界秩序之內。經濟上則是經濟形態的落后與現代工業的薄弱。近代以降,沿海地區雖有一定的以輕工業與服務業為內容的民族資本主義工商業,但從全國而言,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仍占主導;同時,中國的工業產品自給率非常低,只有“絲織品、植物油、火柴、卷煙、針織品等可以自給,其余無一可以自給”[7]259。文化上,傳統文化受激進主義影響,得不到正確的審視與整理,甚至提出了走“全盤西化之路”的錯誤主張。
由此觀之,在現代化大潮中如何保有、光大自身文明的主體性與文化的獨特性,是中國探索自身現代化道路必須回答的“時代之問”。早在1921年,梁漱溟發表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通過分析印度、西方、中國三種文化的異同,承認東西文化間的差異性,并強調:“無論走多久,也不會走到那西方人所到達的地點上去的!”[8]而資本主義文明弊端的日漸顯現,更是表明模仿與崇拜西方發展道路不是正確之策,而應結合自身情況勇于創新,打造有別于以往的發展之路。正如李大釗所述:“東洋文明既衰頹于靜止之中,而西洋文明又疲命于物質之下,為救世界之危機,非有第三新文明之崛起,不足以渡此危崖。”[9]20世紀30年代后,有關“中國本位”與“全盤西化”、“以工立國”還是“以農立國”的爭鳴更是把這一問題思索引向高潮。例如,《申報月刊》于1933年7月所推出的特輯,共刊登10篇短論和16篇專論,專門圍繞“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國現代化所采取的方式”等問題進行論辯[7]293。同時,以章士釗、楊明齋為代表的有識之士亦在有關報刊上撰明“以工立國”與“以農立國”的利弊得失。隨著馬克思主義的傳入并逐漸成為中國革命、建設、改革的指導思想,中華民族文明的主體性得以科學把握并不斷提升。一方面,堅持以繼承而非割裂的態度對待自身的歷史文化。中華文明具有五千多年的悠久歷史,其連續性根本上決定了中華民族必然要走自己的路。若在實現現代化進程中拋棄“根脈”,則喪失“精神家園”,質疑甚至否定已有的發展成就與發展道路。另一方面,“現代化”與“傳統文化”并非非此即彼的對立關系,而是互相成就、共同發展的良性互動。中華文明的燦爛成果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寶貴資源,能夯實自身現代化道路的文化底蘊,從更廣闊的文化空間探索面向未來的理論和制度創新。同時,中國式現代化“是賡續古老文明的現代化,而不是消滅古老文明的現代化”[10],表明了在推進現代化進程中,中華文明所獨有的價值取向、思維觀念、精神特質能夠實現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使其在現代化進程中煥發生命力與形成向心力。
(三)由模糊認識到系統謀劃
系統構想、闡發現代化建設的建設規劃、發展方略對于走好現代化之路至關重要。以洋務運動為主要事件的早期現代化進程受限于思維固化與出于維護統治階級之目的,沒有及時跟進世界現狀及對現代化進程作出系統謀劃。因此,中國的早期現代化進程可在一定程度上視為是“防衛性現代化”[7]220。
在民族危機加深與現代化實踐展開的雙重背景下,現代化的謀劃進程歷經“初步設想”到“系統謀劃”再到“全面協同”。以維新人士提出的《應詔統籌全局折》便是“初步設想”的主要代表,強調以日本維新為榜樣,通過革政制、設新局、興實業,以達到“革舊圖新,以存國祚”之目的。孫中山的《建國方略》則使中國的現代化規劃邁入“系統謀劃階段”。其中的“實業計劃”通過闡述八大方面和六大計劃強調發展實業是“中國存亡之關鍵”,并首次提出包括高原在內的鐵路規劃。同時,在《建國方略》內系統闡發“軍政、訓政、憲政”為內容的政治現代化思想以及建設現代化的國民素質。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國民經濟建設運動綱要》的出臺,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工業、農業、交通業的發展。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所撰寫的《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在吸收了孫中山“耕者有其田”“節制資本”的思想精華上,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結合中國實際,提出構建新民主主義的經濟、政治、文化,并提出為著“中國的工業化和農業近代化而斗爭”[11]。
新中國成立后,面對“一輛汽車、一架飛機、一輛坦克、一輛拖拉機都不能造”[12]329的社會現實,有必要增強各領域發展的協同性、前瞻性以調動各方力量,實現社會整體面貌的加速躍遷。毛澤東在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開幕式上強調:“準備在幾個五年計劃之內,將我們現在這樣一個經濟上文化上落后的國家,建設成為一個工業化的具有高度現代文化程度的偉大的國家。”[12]350而后,“一五”“二五”“三五”計劃以及《一九五六—一九六七年科學技術發展遠景規劃綱要(修正草案)》《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國農業發展綱要(修正草案)》等發展規劃(計劃)的擘畫與實施,更是標志著中國的現代化規劃邁入“全面協同階段”。改革開放后,運用黨代會這一“權威之場”聚焦、擘畫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發展前景、戰略步驟、重點任務更是應有之義。一方面,黨代會每五年召開的“時間節點”提供系統總結現代化建設的發展經驗、主要成就的“場域契機”。及時將現代化實踐過程中的新鮮經驗提煉為全黨共識與理論概括,使全黨、全社會緊跟國家建設的發展動向并激發前進動力。另一方面,在黨代會上以大會報告的權威文本系統闡述下一階段的工作重心、發展重點、戰略安排,能夠凸顯現代化建設未來路向的科學性、前瞻性與價值性。以黨的十二大為例,作為改革開放后首次召開的黨代會,大會鄭重發出“走自己的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偉大號召,提出全國工農業的年總產值“由一九八〇年的七千一百億元增加到二〇〇〇年的二萬八千億元左右”[13],從而使“整個國民經濟的現代化過程將取得重大進展”[13],并在經濟、政治、文化、外交、黨建、法治等不同領域作出系統而又詳實的部署。由此觀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通過“黨代會+五年規劃”的形式即黨代會明確主要目標、發展階段、重要原則、實施戰略為現代化建設錨定方向,后通過編制五年計劃(規劃綱要)具體化、量化各領域戰略安排,為下一階段提供經驗參考與成效反饋,從而在頂層設計層面實現現代化進程連續性與階段性的有機統一。恰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用中長期規劃指導經濟社會發展,是我們黨治國理政的一種重要方式。”[14]
二、獨特使命:百年大黨視域下的“中國式現代化”
“中國共產黨建立近百年來,團結帶領中國人民所進行的一切奮斗,就是為了把我國建設成為現代化強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15]822中國共產黨成為現代化進程中的領導核心與政治主體,在汲取前人經驗的基礎上,團結帶領人民實現“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1]。基于此,“中國式現代化”作為使命,必然與認知主體對使命的價值定義、話語闡釋、行為體現緊密關聯。而中國共產黨歷經百年后探索出一套獨特表征“中國式現代化”使命的價值追求、話語系統、實踐方式。
(一)獨特的價值追求
現代化歸根到底是人的現代化,其原因在于現代化既是人“創造”的現代化,更是通過現代化的歷史進程確立了人的主體地位、實現了人的價值訴求。中國共產黨基于“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的民族使命與“為實現全人類解放”的階級使命,自覺地為“中國式現代化”注入以“人民”為核心的價值追求。而這個“科學的靈魂和道義的制高點”[16]具有深刻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與現實邏輯。
1.扎根于中國共產黨的百年奮斗歷程。對于共產黨人來說,“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原則的問題”[17]。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人民至上”始終成為其價值遵循。早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就把“群眾路線”確立為自己的工作方法,并且通過發動群眾參與武裝斗爭、組織群眾進行土地革命、引導群眾提高思想覺悟等方法,使黨與人民在血與火的革命淬煉中加強血肉聯系,為日后的革命、建設、改革進程奠定深厚的社會基礎與階級基礎。隨著黨領導人民全面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從“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為判斷工作得失的根本標準,到“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我們工作價值的最高裁決者”,再到“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人民的當家地位得到鮮明彰顯、人民的價值訴求得到充分回應。可以說,黨的百余年奮斗歷程就是一部“為民奮斗史”,并在自己的旗幟上烙印著鮮明的“人民特性”,成為長期堅持的獨特標識。
2.建基于鮮明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歷史唯物主義闡釋了“何為人民”并且將人民全過程內置于社會發展的歷史過程,真正實現對“唯心史觀”與形而上學的人本學說之揚棄。首先,確證“現實的歷史的人”為人與社會交互的價值前提;其次,強調“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并通過“物質生產實踐”推動社會形態轉變,既強調人之于社會的主體性,又科學分析人創造和改造社會的中介及其過程;最后,闡發以人為根本的終極發展目標,即“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8]422的聯合體,表達人民既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價值起點更是其價值歸宿。
3.形塑于現代化進程的現實背景。“更加突出的問題是發展不平衡不充分,這已經成為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制約因素。”[19]8雖說,我國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打贏脫貧攻堅戰,但城鄉、區域、行業發展差距仍然較大,規模性返貧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同時,我國的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意味著現代化的任務較重以及現代化的進程更需平衡各方發展利益。因此,中國式現代化必須更加自覺地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不斷朝著“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與“促進物的全面豐富和人的全面發展”的目標穩步前進。
(二)獨到的話語系統
“中國式現代化”不僅是偉大的使命踐行,更是深刻的“術語革命”[20]。它作為一項全面而又縝密的話語系統,必然有著細致的形態演變與邏輯延展。現代化概念在黨的文獻中可追溯至建黨初期,張太雷在《致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的書面報告》中認為“因為近幾年中國的粗放養蠶業受到現代化大工廠廉價生產的排擠,婦女便常常到這些工廠去打短工”[21]。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思考如何進行以工業化為內容的現代化建設逐漸成為重點。毛澤東在黨的七大指出:“中國工人階級的任務,不但是為著建立新民主主義的國家而斗爭,而且是為著中國的工業化和農業近代化而斗爭。”[17]1057在工作重心從農村轉移到城市之際,更是將“使中國穩步地由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把中國建設成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2]1437作為新中國成立后的任務。隨著社會主義建設的深入開展,以整體目標、戰略步驟與自身概念為組成要素的話語系統逐步構建,為黨推進現代化進程提供理論資源與話語載體,成為“中國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
現代化作為一項表征國家發展的整體目標,經歷了從“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從“偉大的社會主義工業化國家”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歷史性轉變。毛澤東在《實行增產節約,反對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中指出:“準備以二十年時間完成中國的工業化。”[12]207而后,在1954年12月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周恩來首次提出“四個現代化”概念,即“現代化的工業、現代化的農業、現代化的交通運輸和現代化的國防”[22],并在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正式闡明“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具有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國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偉大強盛的社會主義國家”[23]。“四個現代化”概念經歷了“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24]496與“促進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同步發展”[25]。此外,從“在一個不太長的歷史時期內,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社會主義的現代化的強國”[26]到黨的十三大準確提出“把我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27],黨的十七大將“和諧”作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內涵之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黨的十九大將“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明確為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總任務,并提出在二十一世紀中葉“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奮斗目標。可以看出,現代化國家的內涵和外延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不斷獲得擴充。
“兩步走”的提出到“三步走”的系統闡發再到“新兩步走”的與時俱進,體現了黨高超的政治智慧與成熟的頂層設計能力。“兩步走”戰略步驟初生于1964年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周恩來指出:“第一步,建立一個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第二步,全面實現農業、工業、國防和科學技術的現代化,使我國經濟走在世界的前列。”[28]而后在1975年具體規定第一步與第二步的實現時間分別為十五年與二十一世紀內。黨中央根據改革的實際進程,在黨的十三大提出實現“溫飽、達到小康、基本實現現代化”的“三步走”并在黨的十五大調整為“新三步走”。黨的十九大將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時間提前15年,提出“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本世紀中葉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新兩步走”[19]14。
作為自身概念的“中國式現代化”肇始于改革開放初期,并在新時代的偉大實踐中得到意涵升華與系統表述。1979年3月21日,鄧小平在會見外賓時首次提出:“我們的概念與西方不同,我姑且用個新說法,叫做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24]496同時他以“小康之家”“我們的國民生產總值人均水平也還是很低的”作進一步說明。隨后,提出“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29]163“中國式的現代化”[29]164,并在1984年3月,再次重申“到本世紀末在中國建立一個小康社會”[3]54。因此,在改革開放早期,“中國式現代化”多被視為“四個現代化”的話語補充并與“小康社會”有緊密聯系,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以一種務實的心態推進現代化進程。黨的十八大以來,中華民族實現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基于此,“中國式現代化”的內涵不斷深化,其意義不斷彰顯。在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闡明“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即以“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為主的五大特征。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大會上,強調“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上,更是凸顯我國的現代化模式是“摒棄了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現代化、兩極分化的現代化、物質主義膨脹的現代化、對外擴張掠奪的現代化老路”,“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為人類對更好社會制度的探索提供了中國方案”[15]824-825。在黨的二十大上,賦予“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鮮明定位以及重大原則、本質要求、戰略安排,使之上升為完整性概念。由此觀之,“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系統不僅反映黨領導人民為現代化使命而奮發的百年歷程,還蘊含著獨特的中國智慧與高遠的世界意蘊。
(三)獨有的實踐方式
在中國這樣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且發展任務艱巨的國家實現現代化使命,不僅要有先進理論的戰略謀劃與前瞻布局,更要敢為天下先,在實踐中發揮人民的首創精神,在實踐中掌握現代化建設的規律。以宏觀設計與先行試點統一、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融合為特征的“頂層設計與摸著石頭過河相結合”恰是黨領導人民推進現代化進程的獨有實踐方式。
“摸著石頭過河”就是充分發揮人民首創精神,通過試點探索、局部試行并及時總結實踐經驗,為日后有序、全面推廣實踐成果奠定基礎。中國式現代化是一項前無古人的歷史性事業,沒有現成的經驗和樣本,只能在實踐中掌握經驗、在實踐中獲得對現代化的規律性認識。改革開放作為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一招,其實踐歷程就是一部“摸著石頭過河”的歷史。從改革開放初期,“中央沒有錢,可以給些政策,你們自己去搞,殺出一條血路來”[24]510的特區試驗,與“是突然冒起這樣一個效果”[3]54的鄉鎮企業,再到進入全面深化改革后,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與浦東打造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引領區的“雙區示范”,無一不體現了通過鼓勵基層創新與“先行示范”,既激勵人民“闖”的勁頭,又把試錯成本與試錯影響限制在可控范圍內,進而確保現代化進程蹄疾步穩地進行。同時,推進現代化建設不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而是要通過“頂層設計”使現代化達到最優效果與預期成效。首先,通過規定中國式現代化的方向性質與價值對象,即“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與“以人民為中心的現代化”,保證現代化道路擁有堅定的政治立場與鮮明的前進方向,不會走“改旗易幟的邪路”。其次,適時地設定與調整以戰略目標和戰略方向為內容的戰略規劃,實現了現代化規劃的時效性與前瞻性的有機統一。最后,完善支持中國式現代化的制度體系。形成以黨的領導制度為統領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不斷增強制度的合理性與權威性,使我國的制度優勢更好發揮“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效能,為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制度保證。
因此,“摸著石頭過河”與“頂層設計”是辯證統一、有機融合的。既通過“摸著石頭過河”在可控范圍內檢驗政策與構想的實施成效,為“頂層設計”提供經驗參考與樣本支持;又通過強化“頂層設計”加強黨對現代化建設的全面領導,確保“摸著石頭過河”不走樣、不變形。
三、新興樣態:人類文明視域下的“中國式現代化”
馬克思曾在回復俄國女革命家查蘇利奇的信時,提出,“它能夠不經歷資本主義制度(這個制度單純從它可能延續的時間來看,在社會生活中是微不足道的)而占有資本主義生產使人類豐富起來的那些成果”[30],這就是著名的“卡夫丁峽谷”構想。此構想恰是馬克思立足于當時東方社會的生產條件與經濟基礎,旨在探尋是否存在既克服資本主義制度弊病的同時發揮現代化大生產的能力的全新社會形態。而隨著基于東方場域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成功開辟“人類文明新形態”,證明了“資本主義的卡夫丁峽谷”不只是理論的設想,更是事實上的現實必然。因此,“中國式現代化”亮點在“式”,即新式的社會發展樣態。這種新樣態不僅終結了“歷史終結論”,更在于以文明的姿態、和平的理念表達了中華民族的崇高道義,表征了人類社會的美好夙愿。
(一)樹新文明以打破“資本神話”
肇始于西歐、北美地區的資本主義文明“在不到100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18]405,使人類社會實現從傳統農業社會到現代工業社會的整體轉型。但同時,資本主義文明對內“創造”了它所不可克服的“貧困”,即以貧富差距、生態污染、精神匱乏、群體撕裂、治理無效為內容的“內部貧困”以及廣大發展中國家戰火彌漫、秩序動蕩、任人宰割,淪為資本主義國家商品傾銷地和原料產地的“外部貧困”。而這一切的背后,正是資本主義文明秉持的唯一理念——資本至上。如馬克思所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31]
中國式現代化作為一種嶄新模式,實現了對資本主義文明的超越,而關鍵在于邏輯的超越與觀念的革新。與資本主義文明恰恰相反的是,中國式現代化秉持的是人民至上理念,真正實現了人的主體性確立。政治上,全過程人民民主彰顯了人民在國家政權中的全域參與;經濟上,以共同富裕為發展導向并使創造社會財富的源泉充分涌流;文化上,大力發展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社會主義文化。同時,中國式現代化改變奉資本為圭臬的舊有觀念,實現了既利用資本但又馴服資本,使資本在國家發展要求與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規范下運行。基于資本邏輯的社會治理以逐利為唯一動力,忽視“公平”這一社會治理的突出要求,忽視生態環境的保育與再生。而在推進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中國強調“共建共治共享”與“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則公平”,突出要以政府為統領,整合社會各方力量,使人民在共建中不斷獲得幸福感與安全感,改變西方因群體撕裂、共識缺場的社會無序運行。通過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改變西方國家“先發展后治理”的環境思維,并且已經走出一條“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的文明發展道路。
(二)創新模式以豐富現代化道路
中國式現代化“不是簡單套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設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國家社會主義實踐的再版,也不是對國外現代化發展的翻版”[32],而是在立足傳統、基于國情的基礎上,既借鑒包括資本主義在內的人類文明有益成果,又把國家和民族的發展放在自己力量基點上的現代化道路。因此,中國的現代化道路不僅克服了資本主義文明的固有頑疾,而且以巨大的獨特性表明“中國方案”是對現有現代化模式的嬗變,從而給予后發國家通往現代化的全新范式與全新智慧。
與西方的“串聯式”現代化不同,中國式現代化體現為“并聯式”現代化。起點低、底子薄、任務重且外部充斥不確定性的現實境遇,決定了中國必須壓縮現代化建設的時空進程,在強有力的政黨領導下各領域同時發力,才能實現西方發達國家200多年走完的現代化進程。鑒于此,“并聯式”現代化注重發展的協調性與均衡性,強調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互相促進與有機統一。與以蘇聯為代表的傳統社會主義國家相比,中國改變了拘泥于具體模式而忽視社會主義本質的僵化認知,強調“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是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并在此基礎上,極大地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同時,拉美、非洲國家的“農業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33]以引進工業技術,為發達國家加工原始農產品而實現經濟增長。但其局限性在于,產業類型單一、對外依存度大且后續發展動力有限,故該模式也稱為“有增長無發展的現代化”[34]。與此相反,中國更為注重發展的自主性以及有效性。即強調自己的力量是民族和國家發展的基點,通過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建成“全球最完整、規模最大的工業體系”[35];注重現代化建設速度與建設質量相匹配,避免掉入“中等收入陷阱”,使城鎮化與人的現代化相輔相成。
因此,中國式現代化堅持目標導向,以并聯式為特征,以獨立自主為基點,在強有力的現代化政治組織領導下,通過市場與政府的雙元推動與多元平衡實現后發國家的跨越性發展,從而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36]。
(三)建新秩序以實現命運共同體
中國式現代化作為一種嶄新的文明形態,不僅在現代化模式選擇、現代化實踐方式上為人類社會提供實現從傳統到先進道路的全新選擇,更在于以平等的姿態、文明的理念、大國的氣度改變了以往“國強必霸”“零和博弈”的固有邏輯,實現了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并且在崛起的過程中,中國既通過與世界交往發展了自己,也通過自我發展繁榮了世界,為以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為內核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出大國應有的責任與能力。
高遠的東方智慧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獨一無二的精神涵養。中國的現代化道路之所以沒有走殖民掠奪、血腥開拓的現代化老路,關鍵在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式現代化之“根”。理念的不同造就了行為的不同。因此,中國在實現現代化的道路上,始終以“協和萬邦”“以和為貴”為理念指導,通過闡發君子和而不同的理念,強調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同時,始終秉持“親誠惠容”的友好態度向世界展示中國是一只“和平的、可親的、文明的獅子”。此外,面對“時代之問”“世界之問”,中國式現代化更是給出了“中國方案”,即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構建“相互依存、互相促進、和諧共生”的“共同體”,表達了中國始終站在歷史正確一邊,為人類謀進步、為世界謀大同的崇高使命;同時,更是身體力行地推進共建“一帶一路”,使全人類共同價值切實地貫徹在與共建國家的合作共贏之中,駁斥了“中國威脅論”等不實言論。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實現中國夢給世界帶來的是機遇不是威脅,是和平不是動蕩,是進步不是倒退。”[37]
四、結語
作為一種實現民族復興的現代化進程,中國式現代化極大地改變了中華民族的社會面貌,實現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歷史性轉變;作為展現大黨重任的現代化使命,中國式現代化成為百年征程的奮斗主線與獨特標識,深刻展現“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才能發展中國”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作為以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世界進步為目標的嶄新現代化樣態,中國式現代化既是對固有思維、舊有模式的嬗變超越,更是展現致力于構建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的大國擔當。因此,中國式現代化既內含中華文明的獨特智慧,又薈萃人類文明的深刻蘊思,并彰顯中國共產黨與中國人民的歷史自覺與歷史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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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