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順庫村莒江話與普通話詞匯特征比較研究

摘要：受歷史文化及周邊方言等因素的影響，泰順庫村莒江話與普通話詞匯之間展現出一定的相似性，也存在顯著的差異性。本文嘗試從詞形、詞義、造詞理據三個方面分析二者的差異。二者的詞形差異主要體現在音節數量、構詞語素和構詞方式等方面；詞義差異分為形同實異和形異實同兩種類型；造詞理據差異則從命名方式的直接和間接角度進行探究。

關鍵詞：庫村莒江話普通話詞匯特征比較

泰順縣位于浙江省最南端，隸屬溫州市。本文調查對象是泰順縣南浦溪鎮庫村的莒江話。根據《中國語言地圖集》（第2版），莒江話屬于吳語甌江片。［1］本文調查的兩位發音人為：包國岳，65歲，泰順縣庫村人，漢族，母語莒江話，高中學歷；吳振橙，53歲，泰順縣庫村人，漢族，母語莒江話，高中學歷。

本文從詞形、詞義、造詞理據三個方面對庫村莒江話的詞匯現象進行分析，揭示其詞匯特征及受普通話影響的表現。一、詞形差異

詞形差異主要聚焦庫村莒江話和普通話中義同而形不同的詞語，本文主要從音節數量、構詞語素、構詞方式這三個方面探討其差異。

（一）音節數量差異

音節數量差異主要有以下三種情況。

1. 莒江話為單音節詞，普通話為雙音節詞

莒江話中的單音節詞相較于普通話來說更為豐富，主要體現在名詞以及少量動詞中。兩者詞語可依據有無相同的語素分為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兩者無相同語素，如“間—屋子”“處—房子”。又如普通話里的“蘑菇”在莒江話中稱為“蕈”。《玉篇·艸部》：蕈，地菌也。［2］可見，莒江話保留了普通話中已不再使用的古語詞。二是兩者有相同語素，如“刀—菜刀”“籮—籮筐”，可見莒江話只說核心語素。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2. 莒江話為雙音節詞，普通話為單音節詞

這類詞主要體現在名詞以及少量的形容詞中。莒江話的雙音節詞更具有描寫性。如“旱”在莒江話中叫作“大曬”，凸顯了“旱”形成的天氣條件；形容詞“著力”相較于普通話中的“累”，更凸顯了狀態的生動性。具體情況如表2所示。

3. 莒江話為多音節詞，普通話為雙音節詞

這類詞主要體現在名詞中，且多帶詞綴“牯、頭”等，如“街狗牯—公狗”“黃昏頭—傍晚”。其表達也偏口語化，如“天狗吃月—月食”“洗牙齒—刷牙”。莒江話的詞匯感情和形象色彩鮮明，如用“老師”來尊稱“師傅”，把“裁縫”稱為“做衣裳老師”。此外，莒江話的詞匯也與當地生活習慣有關，如“豆腐菜—菠菜”，因為菠菜常與豆腐在一起煮，由此得名。具體情況如表3所示。

（二）構詞語素差異

語素是最小的音義結合體，是構詞單位。方言對語素的選擇、組合和排列有一定的自由度。［3］莒江話與普通話構詞語素的差異，主要有以下三種情況。

1. 構詞語素相同，構詞順序不同

這一類詞在莒江話中比較少見，如“菜干—干菜”“人客—客人”“爛腐—腐爛”等，雖然莒江話的語序與普通話相反，但意義一致。

2. 構詞語素部分相同

這類詞主要體現在名詞中。在莒江話中，有些詞是根據事物自身特點進行命名的，如“鞭炮”在莒江話中叫作“火炮”，因為鞭炮爆炸有火光。有些事物是從國外傳入的，因此莒江話會加上“番”或“洋”加以區別，如“紅薯”稱為“番薯”，“煤油”稱為“洋油”。有些詞是與溫州地區興盛的宗教文化有關，如“冰雹”稱為“龍雹”，這是對龍文化的尊崇。莒江話中有些詞保留了古漢語語素，如“雞蛋”稱為“雞卵”，《說文·卵部》：“卵，凡物無乳者卵生。”［4］在現代漢語中，“卵”已經沒有了“蛋”義，但莒江話還保留此義。

3. 構詞語素完全不同

這類詞多數為名詞，有些詞是沿用了古漢語的說法，如“鳥窩”稱為“窠”，《說文·穴部》：“窠，空也。穴中曰窠，樹上曰巢。”［5］徐鍇系傳：“窠，一曰鳥巢。”《說文》并沒有收錄“窩”，說明“窩”出現的時間較晚，后來在普通話中逐漸取代了“窠”，但“窠”在莒江話中保留了下來。有些詞則是根據事物的特點進行命名，如莒江話把“風箏”稱為“紙鷂”，因為最先出現的風箏是紙做的。有些詞是其他方言的借詞，如把“蘿卜”稱為“菜頭”，這一叫法來自閩語，說明莒江話受到閩語的影響。

（三）構詞方式差異

表示詞的附加意義和起語法作用的語素叫“詞綴”。［6］莒江話和普通話在構詞方式上的差異主要體現在詞綴方面，其中莒江話詞匯的后綴較為豐富，而前綴相對較少。

1. 前綴

（1）阿。“阿”綴常用作前綴，在莒江話里主要有以下三種用法：①用于人名前，如“阿明”“阿蘭”；②用于家族排行前，如“阿三”，表示家中排行老三；③用于親屬稱謂詞前，如“阿公—爺爺”“阿伯—父親／爸爸”“阿毑—母親／媽媽”。

2. 后綴

（1）嫲。“嫲”綴一般用來表示雌性動物，主要有以下兩種用法：①用于四足成年雌性動物，如“貓嫲—母貓”“街狗嫲—母狗”“雞嫲—母雞；②用于一些具體事物，表示大的意思，作名詞的標志，如“指頭嫲—大拇指”。

（2）牯。“牯”是莒江話中常見的后綴，主要有以下兩種用法：①用于成年四腳雄性動物后，如“牛牯—公牛”“街狗牯—公狗”，值得注意的是，“豬牯”在莒江話中指的是用于配種的公豬，而成年且被閹割的公豬被稱為“肉豬”，這是一個例外；②用于形容人的詞后，一般帶有貶義，如“懵牯—傻子”“笨牯—笨蛋”。

（3）頭。“頭”綴常用作名詞的標志，主要有以下五種用法：①放在時間詞后面，如“天光頭—早晨”；②放在方位詞后面，如“門先頭—面前”；③放在一些名詞后面，如“日頭—太陽”；④表示身體部位，如“胛頭—肩膀”；⑤表示職位，如“廚頭—廚師”。

（4）子。莒江話中帶有后綴“子”的詞匯并不多。很多單音節詞在古漢語中可以單獨成詞，但在普通話中只有加上后綴“子”才能使用。莒江話保留了古漢語的用法，即不加“子”也能單獨使用，如“席—席子”“帽—帽子”等。具體情況如表4所示。

二、詞義差異

詞義是對現實世界的概括，是客觀事物在人們頭腦中的概括反映。［7］下面本文從形同實異和形異實同兩種類型分析和比較莒江話和普通話在詞義方面的差異。

（一）形同實異

所謂形同實異，即“有些方言詞用字和普通話用字相同，但意義和普通話不同”［8］。相較于普通話，莒江話中相同詞語的詞義范圍存在擴大、縮小或全然不同的現象。

1. 詞義范圍擴大

有些詞語在普通話中詞義范圍較窄，而在莒江話中詞義范圍比較廣泛。

（1）吃。普通話中，“吃”義為“把食物等放進嘴里經過咀嚼咽下去”，如“吃飯”“吃菜”。莒江話中，“吃”的使用范圍更廣，如喝茶可稱為吃茶。這是莒江話詞語存古現象的又一顯著例證。此外，莒江話中“吃酒”是表示“吃結婚的喜酒”的意思。

（2）外甥。普通話中，“外甥”義為“姐姐或妹妹的兒子”。但在莒江話里，“外甥”除指“姐姐或妹妹的兒子”外，還包括“女兒的兒子”。這種用法在吳語區很常見。

（3）跳。普通話中，“跳”義為“腿上用力，使身體突然離開所在的地方”，如“跳遠”。但在莒江話里，“跳”的使用范圍更大，“跑”也說成“跳”。

（4）緊。普通話中，“緊”義為“物體受到幾方面的拉力或壓力以后所呈現的狀態”，如“捆得緊”。在莒江話中，“緊”除了這一義項，還包括“速度快”的意思，如“坐車比走路緊”。

（5）腳。普通話中，“腳”只指腳。而在莒江話中“腳”還包括大腿和小腿。

2. 詞義范圍縮小

有些詞語在普通話中有多種含義，而在莒江話中卻只有其中一部分含義。這種情況在莒江話中不多見。

（1）面。在普通話中，“面”不僅指“糧食磨成的粉，特指麥子磨成的粉”，也指“面條”。而莒江話中的“面”僅指“面條”，前者叫作“面粉”。

（2）鉗子。在普通話中，“鉗子”指“用來夾住或夾斷東西的器具”，包括老虎鉗、尖嘴鉗、剝線鉗等。而莒江話里的“鉗子”僅表示“老虎鉗”。

（3）谷。在普通話中，“谷”是“谷類作物的通稱”。《說文·禾部》：“谷，續也。百谷之總名。”［9］而莒江話中的“谷”僅表示“稻谷”。

3. 詞義轉移

在莒江話中，有些詞語的詞義與普通話只存在部分聯系，有的甚至難以聯系，這表明詞義發生了轉移。

（1）伯。普通話中，“伯”義為“稱呼跟父親輩分相同而年紀較大的男子”或者“父親的哥哥”。然而，在莒江話中，“阿伯”義為“父親”。

（2）江。普通話中，“江”指的是“大的河”，而“溪”指的是“小的河”。莒江話中，“江”專指會漲潮且特寬的水域；“溪”則是普通話中“江”的意思，即“大的河”；“坑”則是普通話中“溪”的意思，即“小的河”。

（3）黃昏。莒江話中的“黃昏”對應普通話的“晚上”。《說文·日部》：“昏，日冥也。”［10］“昏”本義為黃昏，即太陽西落之時。普通話中“黃昏”指日落至天未全黑的時段，與古漢語一致。而莒江話中，“黃昏”詞義轉變，特指上半夜，傍晚時段在莒江話中則被稱為“黃昏頭”。

（二）形異實同

所謂形異實同，指“同樣的意思用不同的字來表示”［11］，即同義詞。這種詞語在莒江話中較為常見，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莒江話與普通話形異實同，二是莒江話內部形異實同。以下僅舉莒江話中比較常用且存在兩種或兩種以上說法而又與普通話形異實同的詞語為例（見表5）。

三、造詞理據差異

造詞理據是指人們為事物命名的理由和根據。本文從語義的角度探究庫村莒江話與普通話之間的差異。

（一）直接命名

直接命名是指根據事物本身的屬性或特征進行命名。這種命名方式直接體現了詞與事物之間的聯系，使人們能夠直觀理解詞義。如“攔腰—圍裙”“困間—臥室”“墊毯—床單”等，這些詞是根據事物的功能和用途來命名的。“日頭花—向日葵”“紅蘿卜—胡蘿卜”等詞則是根據事物的性狀特點來命名的。

（二）間接命名

間接命名是指一些詞匯需要推理才能明白其中隱晦的含義，而無法從構詞語素中直接看出。莒江話中，詞語的間接命名方式主要包括比喻命名、借代命名以及避諱命名。

1. 比喻命名

比喻命名指通過比喻的方式，將某一事物的特征與另一事物相聯系，從而創造新詞。一種是本體不出現，只出現喻體。如 “龍—藤”“大貓—老虎”等。另一種是本體喻體一起出現，本體說明詞語的屬概念。在詞序上，一般本體位于后面，喻體位于前面。如“球菜—包心菜”“龍雹—冰雹”等。

2. 借代命名

借代命名是利用事物之間的相關性，通過借用某一顯著特征來命名新詞，以此代替原本需要詳細描述的復雜概念或事物。在莒江話中，大多數是以事物或人的特征代指本體。如“百客—妓女”“帶身人—孕婦”“雙生—雙胞胎”等。

3. 避諱命名

避諱命名是指在詞匯創造過程中，為了趨吉或避諱而采用間接、委婉的方式來命名。如“豬口賺—豬舌頭”，“舌”和“折本”的“折”在語音上是相同的，由于這種說法不吉利，人們試圖用吉利的稱謂來祈求好彩頭，而“口賺”中的“賺”則可以表示賺錢，寓意更加吉利，因此莒江話以“口賺”的詞形替代“舌頭”。又如“筷子—箸”，《說文·竹部》：“箸，飯敧也”［12］，普通話中，由于“箸”和“住”同音，為了避諱，人們將“箸”改成“快”，字后加竹字頭作“筷”，又加詞綴說成“筷子”，但南部吳語區和閩語區都還保留古漢語的說法。另外，人們對“死”是十分避諱的，因此莒江話用“過輩”“老”“倒去”“走”等婉稱；“棺材”也一樣，莒江話用“青亭”“百歲坊”等婉稱。四、結語

本文通過比較發現，莒江話與普通話詞匯之間的差異主要體現在詞形、詞義和造詞理據三個方面。在詞形方面，莒江話保留了許多古漢語用法，其詞語的雙音節化進程明顯慢于普通話，單音節詞要比普通話豐富得多。在詞義方面，莒江話和普通話的詞義差異分為形同實異和形異實同兩種類型。在造詞理據方面，莒江話常以避諱造詞的方式來給事物命名，這是莒江話的一大亮點，體現了庫村人對事物的認知與傾向，也從側面體現了庫村的文化。總之，方言作為一種文化載體，其詞匯的發展與變化也體現了當地社會、經濟和文化的發展與變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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