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社會科學之“中國特色”：基本內涵、發展歷程與未來展望

摘要：哲學社會科學的“中國特色”是一個極具時代意義和學術價值的研究議題，研究其內涵及發展歷程具有理論與實踐的雙重價值向度。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之“中國特色”，以馬克思主義指導為根本標志，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為核心遵循，以人民為中心為內在要義，以繼承性與民族性為生發根基，以原創性與時代性為本質特征，以系統性與專業性為重要支柱。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事業經歷步入新局面階段、補課與探索階段、拓展和提升階段，以及凸顯中國特色階段，實現了從傳統到現代、從封閉到開放、從學習借鑒到自主創新的深刻變革。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事業也面臨著系統性的多重挑戰，需要從多維度、多方法、多路徑綜合施策。

關鍵詞：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基本內涵；發展歷程；未來展望；哲學社會科學評價

中圖分類號：C1" "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5）03-0005-11

一、研究背景

哲學社會科學是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是在特定歷史地理坐標下，與政治經濟文化生態進行深度互構的動態知識體系。在人類文明的漫長歷程中，哲學社會科學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始終與社會現實緊密相連，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化背景和社會制度下呈現出多樣化的形態特征，不斷探索和回答時代提出的課題。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和國際影響力的日益增強，哲學社會科學的“中國特色”成為一個極具時代意義和學術價值的研究議題。

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提出了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戰略任務。圍繞這一戰略任務，學界既從整體視角探討了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宏觀戰略與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的系統布局，又從局部視角考察了學科建設、評價機制建構等具體問題，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基于戰略方略與宏觀布局的整體視角，謝伏瞻闡述了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的幾個重要問題，主張要加強“三大體系”建設的戰略布局和整體統籌；[1]（4-22）張樹華提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要在動蕩變革的世界中實現思想突破與學術超越，切實增強中國學術在國際學術界的話語權與影響力；[2]（5-12）張雷聲、韓喜平、肖貴清等探討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構建的系統性策略。[3]（4-16）基于關注路徑創新與機制改革等局部視角，劉峰和葉南客提出應在明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價值取向的基礎上，探索“四個結合”的多元發展路徑；[4]（49-55）劉坤和李龍基于新文科背景，提出哲學社會科學高質量內涵式發展的具體路徑；[5]（21-30）荊林波和逯萬輝聚焦哲學社會科學評價體系的理論建構與實踐探索，梳理了黨的十八大以來的相關研究進展，提出了推動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科學評價的合理建議。[6]（168-181）

上述研究為本文提供了有益的理論支撐與經驗借鑒，但這些研究大多聚焦于如何促進未來發展的問題，對“中國特色”的完整內涵以及既往發展歷程的深入分析相對較少。研究上的未盡之處導致了三重學理困境：一是本體論認知的模糊性導致理論標尺的缺失，部分研究對“中國特色”內涵的理解存在模糊性，對其背后的五千年文明根脈、百年現代化求索與社會主義制度優勢的基因譜系缺乏深入分析，對“中國特色”的理解缺乏明確的理論標尺；二是方法論層面的碎片化傾向制約整體性視域，由于缺乏對“中國特色”內涵的深入理解，部分局部性、片段式的研究制約了學術討論的廣度和深度，難以從整體層面勾勒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完整理論圖景；三是歷史維度研究的非連續性造成發展溯源的缺位，多數研究缺乏對“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歷史發展軌跡的深入梳理，雖然近年來有學者嘗試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角度探討該問題，但對具體制度變革、理論演化、政策推動等歷史環節的系統總結仍較薄弱。

研究哲學社會科學的“中國特色”內涵及發展歷程具有理論與實踐的雙重價值向度。從理論層面來看，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本質和規律，深入挖掘其獨特優勢和價值。從實踐層面來看，有助于淬煉解釋中國實踐的理論工具箱，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提供強大學理支撐。同時，還可以促建文明互鑒的“理論橋梁”，在多元現代性的全球知識圖景中書寫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寰宇篇章，推進構建更加多元、包容的全球學術格局。

二、哲學社會科學之“中國特色”的基本內涵

“中國特色”作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概念的核心范疇，是區別于其他國家哲學社會科學的基本特征。“中國特色”是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主體根據研究客體的實際情況，加以引導、凝練和超越而形成的，是在特定時空語境下逐步建構的特有邏輯框架和多維內容。

（一）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根本標志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當代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區別于其他哲學社會科學的根本標志，必須旗幟鮮明加以堅持。”[7]堅持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指導，是理論邏輯、歷史邏輯與實踐邏輯的深刻統一。

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理論邏輯在于馬克思主義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思想根基與理論淵藪，為推進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繁榮發展提供了基本的世界觀與方法論。馬克思主義揭示了人類精神文明與社會發展的邏輯規律，為中國革命、建設、改革提供了強大思想武器。中共中央提出實施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等一系列重大舉措，進一步確保了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理論指導地位。

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歷史邏輯源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性和真理性。近代以來，中國多次面臨理論和道路的抉擇，馬克思主義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從眾多理論中脫穎而出的。五四運動后，馬克思主義在中國迅速傳播——李大釗在北大開設“唯物史觀”課程，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引發“真理的味道非常甜”的精神覺醒。[8]（58-59）其理論的科學性和真理性在中國得到了充分檢驗：當無政府主義者倡導的“新村運動”在湖南曇花一現，當胡適的“實驗主義”在問題與主義論戰中顯露理論蒼白，唯有馬克思主義指引的“農村包圍城市”道路成功創造了“工農武裝割據”的局面。而其他各種思潮如基爾特社會主義、工讀主義等，盡管一度活躍，卻因無法回應“救亡圖存”的時代命題，最終未能立足。當然，我們黨不是簡單照搬馬克思主義，而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實現了三次歷史性飛躍，分別形成了毛澤東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唯有以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為指南，才能在回應時代訴求中實現理論突破與學術創新。

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實踐邏輯在于馬克思主義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事業始終沿著正確方向不斷前進的根本保證。馬克思指出：“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的程度，總是取決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9]（11）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在于其始終以實踐為基礎，能夠動態回應社會發展的核心矛盾。哲學社會科學的指導思想在維護意識形態安全方面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直接關乎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前途。面對歷史虛無主義思潮的沖擊，中國人民大學依托“中國共產黨革命精神與文化資源研究中心”，通過紅色家書數字化工程和口述史研究，有力回擊了錯誤敘事；在應對“普世價值”滲透時，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推出《這就是中國》理論節目，全網播放量超10億次，成為青年群體意識形態教育的重要載體。實踐證明，以馬克思主義作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指導思想，保證了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真懂“馬”、真信“馬”，在面對意識形態領域新情況新問題、應對新風險新挑戰的過程中，能夠快速甄別各類唯心主義觀點，牢牢把握住意識形態的主動權，守住底線思維，保持清醒頭腦，站穩政治立場。

（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核心遵循

有學者認為，“中國特色”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同領域、不同部分、不同層次特色的有機統一。[10]（31-35）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事業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特色”不僅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事業建設的特征和路徑，更是其尋求理論突破與實踐創新的價值依托。

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為遵循，是哲學社會科學構建“中國特色”的核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偉大征程，在不斷激發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創新活力的同時，也為理論創新與理論檢驗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實踐場域。比如，中國特色市場經濟理論、中國特色反貧困理論、中國特色共同富裕理論、中國特色人口理論等等，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創新，也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創新提出了新的要求與開拓空間。可以說，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事業是在自覺適應社會主義事業賦予的歷史任務變化中不斷創新的，是伴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建設的歷史階段持續演進的。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提供了根本遵循。牢牢立足中國實踐、深刻提煉中國經驗、深入解讀中國奇跡，為推進黨的理論創新、推進理論的體系化學理化服務，是新時代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的重要使命與光榮任務。

（三）以人民為中心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內在要義

以人民為中心的研究導向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內在要義。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社會主義屬性的集中體現。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應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筑牢為人民做學問的理想。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人民”一詞出現176次1，充分展現了中國共產黨始終不變的堅實群眾根基和深厚人民情懷。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如果脫離了人民，就會失去生命力、迷失方向，只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研究導向，才能創造出具備磅礴生命力、經得起歷史檢驗的真知灼見，才能產出真正能夠促進時代發展、國家進步的高質量研究成果。

以人民為中心構成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根本性和原則性問題。歷史和現實均已證明，不存在完全脫離社會實踐的純粹哲學社會科學，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的研究主題和價值主張無一不反映出特定的社會特征和時代精神，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核心議題始終圍繞著人的問題展開，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方向和受眾定位至關重要，是服務于少數精英群體，還是致力于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需求，是一個必須明確回答的問題。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所有工作都應以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為出發點和歸宿，積極開展高質量的科學研究工作。

以人民為中心，汲取人民群眾的智慧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繁榮發展的內在要求。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成果要想獲得廣泛的認可和影響力，不能只停留在理論探討層面，也不能僅在學術界傳播，必須尊重人民群眾的首創精神，摒棄靜止孤立的研究方法，積極開展實地調查，從人民群眾的實踐經驗中汲取理論創新的智慧和靈感，提出具有深刻洞察力和實踐指導意義的學術見解，充分激活哲學社會科學的理論創新活力，為推動社會進步、增進人民福祉貢獻智慧和力量。

（四）繼承性與民族性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生發根基

繼承性與民族性的統一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在時間向度上的二元統一，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學術發展史上重大思想成果的繼承，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從原點蹣跚起步到持續繁榮發展的內在根基。

繼承性內蘊著對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及其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的傳承，內蘊著對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學術發展史上重大思想成果的吸收轉化與創新，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時間向度上的延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的根脈，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如果沒有中華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國特色？”[11]（6）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史同時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歷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所蘊含的哲學思想、價值立場、道德規范、理性思辨，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創新發展提供了豐富滋養，賦予了哲學社會科學鮮明的中國精神和中國特色。中國哲學社會科學所具有的堅定理論自信，根源于建立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礎上的文化自信。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學術發展史上的重大思想成果，是哲學社會科學繁榮發展的重要基礎；對學術發展史上重大思想成果的吸收、總結、轉化、更新，實現創造性超越并生成新的理論體系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體系創新發展的重要方式。

民族性內蘊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邏輯和目標，內蘊著哲學社會科學的主體身份認同和意義歸屬。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必須將中華民族的學術思想與歷史境遇結合起來，使哲學社會科學研究的民族基因在新時代社會發展中發揮更大作用。缺乏民族性的哲學社會科學不僅談不上特色，還會使研究工作陷入無主動、被牽制、難突破的低端研究狀態。過去一段時間，中國部分哲學社會科學學科慣于用西方理論解釋中國問題，忽略了中西方價值邏輯的差異性。要解決這些問題，必須充分發揚哲學社會科學的民族性，融通馬克思主義理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國外優秀科學理論，基于標識性學術概念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體系，基于學理闡釋與方法創新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范式。“強調民族性并不是要排斥其他國家的學術研究成果”，[7]民族性與世界性相輔相成、辯證統一，在對立統一中推進民族性思想成果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實現世界文化的多樣化和和諧共生。民族性與世界性的碰撞交流不斷生成新議題、新思想、新理論，在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夯實民族根基、挖掘歷史縱深、拓寬空間向度的同時，也推進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與世界發展相適應、同世界文化相協調。

（五）原創性與時代性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本質特征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的哲學社會科學有沒有中國特色，歸根到底要看有沒有主體性、原創性。”[7]“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歸根結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12]原創性與時代性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本質特征，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獨立自主發展的根基，也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掌握學術話語權的底氣。

原創能力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核心競爭力，增強原創性是提升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術水平的動力之源。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的原創性實踐開展學理剖析和理論提煉，不僅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具體表征，更是其職責所在。原創性不是概念內涵的“舊酒換新瓶”，也不是理論研究的凌空高蹈，而是以中國實際為起點、具有自身特色的創新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成就為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具備獨特性、優勢性的資源稟賦，為哲學社會科學的原創性研究提供了強大動能。廣大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必須抓住戰略機遇，加緊開展原創性研究和深度理論探索，形成既具備中國特色又對世界發展有益的理論研究范式，持續建構具備強大解釋力的創新知識體系，以更高水平的研究進一步揭示自然發展規律和人類社會發展規律，提供更好的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原創理論及實踐經驗，真正在全球學界占據中心位置，掌握與中國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學術話語權。

“問題就是時代的口號”，[13]（289）時代的脈搏呼喚著思想的回應，時代的重大課題推動著哲學社會科學不斷探索創新。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必須以回答時代核心問題為導向，深入追問、精準把握并科學解決時代所面臨的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新中國成立初期，哲學社會科學界緊緊圍繞國家建設的迫切需要，系統翻譯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寧全集》等經典著作，為理論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改革開放后，圍繞真理標準大討論，學術界突破了思想禁錮，激發出學術創新的強勁活力；圍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依法治國等重大命題，哲學社會科學界持續探索，涌現出大量富有原創性和實踐指導意義的創新成果。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引，哲學社會科學界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積極回應新時代的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取得了一系列具有深遠理論意義和重大實踐價值的創新成果。這些成果不僅為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了堅實理論支撐，也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凝聚了強大精神力量。這一演進軌跡，本質上是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在中國的創新性發展和時代化演繹的過程。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始終在回答“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中不斷自我革新、與時俱進，彰顯出強大的理論自覺和思想活力。

（六）系統性與專業性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重要支柱

系統性與專業性是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特色”的重要支柱，以系統性保障知識生產的整體性與協同性，使哲學社會科學能夠全面對接中國式現代化的多維實踐需求，以專業性促進各學科在方法論與理論建構上形成獨特范式，構建具有解釋力與預測力的原創理論框架。系統性與專業性的辯證統一共同構成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自立于世界學術之林的雙重支柱。

構建系統的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必須確立全域性、全方位、全時空的發展目標。首先，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應該是一個全方位、全領域、全要素的哲學社會科學體系。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應該涵蓋歷史、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軍事、黨建等各領域，囊括傳統學科、新興學科、前沿學科、交叉學科、冷門學科等諸多學科”。[7]其次，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構建，必須在學科體系建設上突出優勢、拓展領域、補齊短板、完善體系，以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為內核，構建“基礎學科筑基、冷門學科壯大、重點學科優勝、交叉學科突破、前沿學科領跑”的立體化學科矩陣。再次，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學科譜系要具備整合“歷史縱深—現實場域—未來圖景”的時空全域覆蓋力。既要深耕中華文明“和合共生”等核心概念的現代轉化，又需面向數字文明新邊疆開辟學科增長極。如交叉運用考古學與分子人類學重構文明起源敘事，使倫理學與人工智能技術碰撞催生數字倫理新范式等。這不是簡單的學科數量疊加，而是通過傳承與未來的聯動，形成穿透時空的哲學社會科學生態體系。

構建專業的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必須確立專業深耕、范式獨立的發展目標。首先，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必須遵循學術規范，通過專業深耕形成學科特色和專業優勢。在數字文明倫理學等新興領域，要突破西方既有范式桎梏，通過社會科學重點實驗室推動“數據驅動+理論建構”的研究范式轉型，將大數據分析、社會實驗模擬等技術融入學科創新，使學術命題既扎根中國式現代化實踐，又能回應全球性挑戰。其次，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要強化獨立范式下的自主知識體系建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每個學科都要構建成體系的學科理論和概念。”[7]既要堅持“理論假設—實驗驗證—實踐檢驗”的閉環知識生產邏輯，又需建立與學科生態位適配的動態調節機制，使各學科在守正創新中形成錯位協同發展格局，進而建構涵蓋全過程人民民主、人類命運共同體等標識性概念的學術話語體系，推進中國學術成果的國際轉化，實現從西方理論注腳到全球學術坐標系的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的范式躍遷。

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歷程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事業經歷了四個階段，實現了從傳統到現代、從封閉到開放、從學習借鑒到自主創新的深刻變革。回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歷程，不僅是對過去的總結，更是對未來的展望。

（一）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事業步入新局面

新中國成立至1978年12月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事業新局面的起步階段，實現了由民國人文社會科學到新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轉型。這一階段雖未明確提出“中國特色”的概念和話語，卻為“中國特色”的生成與發展奠定了基礎。

新中國成立后，以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為指導的哲學社會科學新體系進入創建期。1950年，新中國第一所文科大學——中國人民大學誕生；1955年，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成立，隨后各省份的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機構相繼組建。[14]（35-38）毛澤東同志提出“重理不輕文”的規劃觀點，國務院于1958年7月印發《1956—1967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草案（初稿）》，對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事業的9個學科門類進行了12年的遠景規劃。[15]（24-48）1957年，毛澤東同志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為哲學社會科學發展營造了寬松開放的良好環境。1962年制定了中央直屬研究機構和18個省市所屬研究機構的10年規劃。[16]（5-19）但“文化大革命”開始后，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工作受到嚴重挫折，不再開展新的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工作，一些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機構和管理機構被撤銷，一些重要學科被取消或削減，[17]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全員分批被下放到河南勞動改造，[18]（67-79）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在數年內未能正常開展，本就不健全的學科體系基本停止運轉。

整體而言，這個階段呈現出三個特點：一是確立了指導思想與基本方針，夯實了哲學社會科學建設的根基。哲學社會科學工作以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為指導，以“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為基本方針，明確了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建設的基本原則。二是開展了具備開創性、前瞻性的頂層規劃設計。《1956—1967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草案（初稿）》是新中國成立后針對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制定的首個頂層規劃。正如郭沫若所言：“有了規劃，我們便能提綱挈領地全面進行工作……不至于在暗中摸索。”[19]（295）三是成就與阻滯并存，發展過程具備曲折性。“文化大革命”期間，高等學校的哲學社會科學教學幾乎被全盤否定，整個哲學社會科學界的研究工作陷入停滯。

（二）“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補課與探索階段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自此至1991年1月，是“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補課與探索階段。改革開放促成了哲學社會科學從“以階級論為綱”到“以現代化為綱”的思想理路的巨大轉型，[17]也促進了“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實現了從蕭條停擺到恢復生機的轉型。

改革開放初期，恢復生機、從不必要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成為哲學社會科學工作的重點。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把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從“兩個凡是”和“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束縛中解脫出來。1979年3月，鄧小平同志指出：“政治學、法學、社會學以及世界政治的研究，我們過去多年忽視了，現在也需要趕快補課。”[20]（180-181）1980年5月，國家教委印發《加強高等學校社會科學研究工作的意見》，恢復政治學、法學等中斷多年的學科，要求人口學、民族學等薄弱空白學科迎頭趕上。同年10月，中國社會科學院印發《對地方社會科學研究機構發展規劃的綜合性意見》。此外，1980年2月，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三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這是哲學社會科學“以現代化為綱”的一項重大標志。至此，哲學社會科學領域內學科與人才的生機與活力得到再次激發。

“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對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孕育了“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的思想萌芽與建設目標。1982年9月，鄧小平首次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發展理念，這一理念中包含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的思想和內蘊。1982年1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六個五年計劃》首次將“哲學社會科學”單章列入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總體計劃之中。隨后，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組織建制加速完善。1983年至1992年期間，成立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領導小組、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通過《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暫行條例》，設立哲學社會科學領域首批16個博士后流動站，多措并舉，推進了哲學社會科學的恢復與發展。

改革開放促進了哲學社會科學的補課與探索，哲學社會科學界在初期以快速追趕和學習西方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法學理論為主，取得了豐碩成果，人才隊伍逐漸擴大，呈現出朝氣蓬勃的發展態勢。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簡單化地學習和追趕西方哲學社會科學相關理論已經不適合中國國情和哲學社會科學發展需要。因此，在本階段后期，以改革開放的實踐為基礎，闡釋與提煉指導中國改革與發展的思想及理論，成為中國哲學社會學界的重要工作，此間提出的許多重大思想理論創新，如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理論等，都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工作提供了科學的理論指導。但是，由于中國改革開放的探索性、創新性、復雜性均很高，而且改革越深入，需要解決的問題就越難，對哲學社會科學理論研究的要求也就越高，因此出現了理論研究跟不上實踐探索的問題，對“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提出了新挑戰。

整體而言，這個階段呈現出四個特點：一是哲學社會科學全面恢復生機，主旋律鮮明。二是哲學社會科學轉向“以現代化為綱”的思想理路，同時西方學科體系建設、研究理念與理論方法的移植，對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帶來了深刻影響。三是“有特色的社會主義”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指明了理論創新與實踐探索方向，哲學社會科學界逐漸開始探索更適合中國情況、有中國特色的本土化、原創性理論。四是逐漸完善的組織機制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建設提供了更堅實的組織保障。

（三）“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拓展和提升階段

新一輪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的發展浪潮，為有中國特色的哲學社會科學建設及發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開拓空間。1992年1月至2012年11月，是“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拓展和提升階段，哲學社會科學實現了從恢復生機到繁榮發展，從補課與探索到拓展與提升的轉型。1992年10月，江澤民同志在黨的十四大上作了題為《加快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步伐，奪取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更大勝利》的報告，[21]（1-16）自此，“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話語表述變為“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因此，筆者將本階段的哲學社會科學表述為“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

1994年3月，國家教育委員會印發《關于加強和改進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工作的若干意見》，提出“以鄧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貫通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工作的全局”。[22]面對新的改革變化與發展要求，哲學社會科學界認真落實用鄧小平理論武裝全黨的任務，圍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等重大問題開展了大量研究。[23]（13-17）中國改革開放的實踐經驗和發展挑戰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未曾經歷的，相應研究成果既具有中國特色又具備世界意義，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事業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軌道。

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的深入發展，黨和國家出臺了支持哲學社會科學發展的系列政策。自2001年8月至2002年7月，江澤民同志先后強調，哲學社會科學同自然科學“同樣重要”，[24]（495）哲學社會科學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24]（491）黨的十六大、十七大高度重視哲學社會科學的創新發展。《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繁榮發展哲學社會科學的意見》《國家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十一五”（2006—2010年）規劃》等政策先后印發，為“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保駕護航。

在黨中央領導下，在系列重要政策支持下，哲學社會科學界為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局面提供了思想養分。《2010年6月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成果驗收情況報告》顯示，國家社科基金《成果要報》僅2010年上半年就獲得中央領導和省部級領導批示70次；[25]理論學科建設得以加強，截至2011年底，全國設立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級學科博士點21個；[26]人才隊伍不斷壯大，截至2011年底，全國具有中級以上職稱的哲學社會科學教學科研人員近40萬人；[27]優秀學術成果大量涌現，“十一五”期間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領域共發表論文約150萬篇。[26]

整體而言，這個階段呈現出三個特點：一是1992年沖破姓“社”姓“資”束縛的思想大解放，1997年沖破姓“公”姓“私”束縛的思想大解放，既為哲學社會科學提供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也對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內容、研究質量、研究價值提出了更高要求。二是“有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實現了從恢復生機到繁榮發展的轉型。政策支持力度大、持續性強，為哲學社會科學繁榮發展提供了強勁有力的支撐和保障。三是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持續創新和提檔升級，中國特色有所展現，發展更為全面，成就更為優秀。

（四）凸顯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階段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這一概念被正式提出，“中國特色”的內涵及作用被進一步強調，哲學社會科學步入凸顯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階段。在本階段，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實現了“中國特色”的思想理念由建立到全面深化的轉型。

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哲學社會科學工作，發表一系列重要論述，作出一系列重要部署，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提供了根本遵循、指明了前進方向。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首次正式提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這一概念。此后，圍繞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構建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等問題發表多次重要講話，指引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在守正創新、開拓進取中展現新氣象、邁向新征程。

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是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基礎。黨的十八大以來，學科建設步入新階段，由規模化建設轉為質量化建設，粗獷式發展轉為精細化發展，發散式發展轉為收斂式發展。自2017年起，中央和國家有關部門先后印發《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實施辦法（暫行）》《“雙一流”建設成效評價辦法（試行）》《國家“十四五”時期哲學社會科學發展規劃》《面向2035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高質量發展行動計劃》，強調將黨的創新理論引領貫穿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各學科知識體系，有力促進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建設。

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術體系是學科體系、話語體系的內核和支撐。黨的十八大以來，學術體系步入繼承性與民族性、原創性與時代性的建設階段，自主知識體系的建設得到高度重視，學術誠信建設進一步加強。《中國社會科學院深化創新工程體制機制改革方案》《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團隊支持辦法（試行）》先后印發，哲學社會科學界的創新工程體制機制進一步優化。《關于進一步加強科研誠信建設的若干意見》《哲學社會科學科研誠信建設實施辦法》《科研失信行為調查處理規則》等系列政策文件陸續頒布，更好地營造了風清氣正的學術生態。

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是學術體系的反映、表達和傳播方式，是連接學科體系的樞紐。黨的十八大以來，話語體系建設步入融通中外的階段，“中國特色”學術話語體系建設與“中國特色”國內話語的國際表達并重。《中國特色新型高校智庫建設推進計劃》《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國家高端智庫建設試點工作方案》《關于社會智庫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先后頒布，充分引導各類智庫在服務咨詢決策、深化國際交流方面做出了更多實績。

黨的十八大以來，馬克思主義在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的指導地位日益鞏固，“深入實施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被寫入“十四五”規劃《綱要》；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日益完善，涵蓋8個學科門類，28個一級學科；[28]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工程深入實施，有組織科研廣泛開展，大力推動了自主知識體系建設工作；特色話語體系建設與創新持續推進，《儒藏》、甲骨文研究、“全球漢籍合璧工程”等極大提升了中華文明國際傳播力、輻射力和解釋力；[28]哲學社會科學體系的改革力度進一步加強，持續推進評價體系破“五唯”，《國務院關于優化科研管理提升科研績效若干措施的通知》《關于分類推進人才評價機制改革的指導意見》等政策從評價視角推進了學術繁榮、人才隊伍建設，教育部持續開展的學科評估工作推進了學科高質量發展。

整體而言，本階段呈現出四個特點：一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實現了“中國特色”的思想理念由建立到全面深化的轉型。“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這一概念被正式提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得以進一步突出。二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建設的戰略部署不斷深化，哲學社會科學體系的建設更加系統和全面，學科體系日益完善，學術成果的理論及實踐價值日益凸顯，話語體系建設與創新持續推進。三是評價機制愈發完善，評價方式得以進一步創新和優化，促進了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四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的建設進程正在提速，有組織突破重大難題的科研攻關能力進一步提升。

四、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面臨的挑戰與展望

（一）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面臨的挑戰

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在新時代取得了顯著成就，但仍面臨諸多現實挑戰。這些挑戰既源于全球化背景下思想文化的復雜博弈，也與中國社會轉型期的特殊需求密切相關。

一是理論原創性內生性危機與范式革新動能阻滯。當前西方學術范式在全球占據主導地位，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特別是社會學、經濟學、管理學等學科領域）學術體系尚未完全突破“西方理論+中國案例”的闡釋框架。雖然不少研究結合中國社會現實進行了理論的本土化改造，但提出的相關概念大多未能進一步建構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系統理論，面臨著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的元理論創新乏力、方法論工具箱代際斷層、跨文化對話范式轉換遲滯等深層困境。人工智能倫理、數字社會治理等新興領域存在理論空窗期難題和“技術倒逼理論”的被動局面，加劇了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創新困境。

二是全球知識生產格局中的非對稱性張力依舊存在。在百年變局加速演進的學術場域中，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常處于“被解釋”的位置，在國際議題設置上長期扮演追隨者角色。如何突破西方中心主義的話語霸權桎梏，在全球學術舞臺上獲得話語權，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面臨的一項重大挑戰。雖然中國的科研總體產出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但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國際影響力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2023年，中國的自然指數（Nature Index）首次超越美國，表明中國在自然科學領域的研究已經達到世界領先水平。與此相較，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國際影響力仍然較弱，[29]（157-177）這既與哲學社會科學更側重于地域性和文化性有關，也與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更依賴于定性分析和同行認可有關。

三是學科生態的結構性矛盾與制度性梗阻日益凸顯。這一問題在中國的教育體制與科研體系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其根源在于知識譜系的離散化、文理分割的加劇以及交叉創新的制度性困難。一方面，學科劃分的權力結構形塑制度性的梗阻根源，當前高校與科研機構的學科組織以院系為基礎單位，呈現出明顯的單一性、保守性乃至封閉性。這種結構既是歷史的產物，也是知識權力結構在學術場域中的體現。傳統學科的話語霸權往往通過制度化形式加以鞏固，例如學科評審體系、學術期刊的話語權控制、科研項目的資助偏好等，強化了現有學科邊界的剛性。中國的學科目錄管理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這種梗阻。現有學科分類體系高度穩定，交叉學科常以傳統學科的名義爭取資源，從而被納入原有話語體系，導致交叉研究的自主性受限。這種制度慣性使哲學社會科學內部的知識譜系進一步離散化，加劇了整合難度。另一方面，哲學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斷裂造成方法論鴻溝。文科與理工科在研究方法、論證方式及知識有效性判斷標準上存在根本性差異。理工科研究更注重實驗與數理模型，強調可重復性和驗證；而哲學社會科學則傾向于詮釋、批判和歷史反思，強調情境化與多元解讀。此外，傳統哲學社會科學學科與新興自然科學交叉領域形成了新的張力，方法論鴻溝在量子計算等新興領域尤為突出，量子糾纏理論不僅挑戰了傳統的因果律與確定性原則，也對認識論、存在論提出了新課題。

四是面臨后“五唯”時代的學術評價體系深化改革難題。在破“五唯”政策的指導下，各類評價體系改革方面取得了一些階段性成果，例如，取消“帽子人才”指標、開展分類評價等。隨著改革步入破除量化崇拜與重建質量導向的范式轉換期，新的挑戰和難題也逐漸涌現。在學術人才評價方面，如何破解學術人才評價的“貢獻度測不準”困局，科學合理設置集體貢獻與學術產出的評價比例，如何改善青年學者“非升即走”的困境等都是需要解決的難題。在學術成果的質量評價方面，成果質量鑒定的“工具理性依賴”慣性依舊存在，這就需要進一步破解以刊評文的評價方法，深入探索提升同行評議公正性與效率性的路徑。在學科評價方面，則面臨進一步完善更適用于交叉學科、新興前沿學科、冷門絕學學科的評價體系的任務。

（二）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未來展望

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面臨的多重挑戰是系統性的，需要從多維度、多方法、多路徑綜合施策。

一是立足本土實踐，革新研究范式與技術手段，構建自主知識體系，破解理論原創性困境與范式突破壓力。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建立具有本體論意義的原創理論體系，形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理論范式。深挖傳統資源，系統梳理中國哲學、歷史、文化中的核心概念，結合現代語境進行創造性轉化，形成具有中國標識的理論框架。積極回應現實需求，聚焦共同富裕、數字治理、生態文明等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重大命題，推動理論創新與政策實踐的互動，各類社科基金可以探索設立現實問題研究專項，進一步引導學者將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突破傳統人文研究的經驗主義局限，利用大數據、AI技術分析文化典籍、社會輿情，建立數字中國思想庫。構建跨文明對話方法論，借鑒西方理論但不囿于其框架，通過比較哲學研究、跨文化研究等路徑，形成既能解釋中國經驗、又能參與全球對話的新范式，實現從國別性經驗敘事到國際性理論范式的躍遷。

二是超越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推進文明互鑒的范式創新，建立跨文明研究的中外互鑒模式，構建全球知識共同體，重構知識生產機制，沖破西方話語霸權。在思想煉造上，將東方整體思維與西方分析哲學熔鑄為新的認知框架。超越福柯的“話語即權力”，在文明對話中建構“話語即共生”的哲學本體，推進話語權力的博弈平衡，重塑學術地緣格局，在學術話語傳播上，大力建設東西方平等對話的國際學術平臺，實施“學術絲路”計劃，推進創辦頂級國際期刊集群，在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領域設立對標國際頂刊的高水平國際化期刊，在堅持中方主導權的前提下，邀請國際學者參加編委會，提高學術議題設置力與影響力。繼續推進構建全球學術合作網絡，聯合“一帶一路”共建國家高校建立區域研究聯盟，推動非西方視角的學術話語生產。注重高水平國際領軍人才培育，選拔中青年學者在國際學術組織任職，支持其在國際主流媒體發聲，塑造“中國學派”代表人物。

三是破解學科梗阻，探索建立學科目錄動態管理機制與評價機制改革，允許交叉學科通過自主申報進入學科目錄并形成新的知識生態。破解學科梗阻的本質在于突破既有知識結構的權力規訓，推動知識生產范式的自我革新。靜態學科目錄不僅是一種知識分類體系，更是一種話語權力的顯現，以其剛性邊界和路徑依賴，固化了知識生產格局，形成一種規訓化的學術秩序，阻礙了知識的創新與跨界交融。因此，建立學科目錄動態管理機制的關鍵在于擺脫學科疆域對知識流動的規訓，允許交叉學科以問題為導向自下而上地生發，形成一種更具開放性與生長性的知識生態。推進知識范式轉型，從學科中心走向問題導向，傳統學科范式強調穩定性與確定性，而問題導向的研究邏輯更契合現代復雜問題的多維屬性，強調知識的非線性生發與多重關聯，在應對前沿挑戰和急難險重問題時，應圍繞具體問題組織研究團隊，超越傳統學科的疆界，打破個體化、孤立化的學科界限，走向更具整體性與動態性的超學科模式，促進不同話語體系的對話與交融，形成多主體、跨領域的知識共振。在這一過程中，哲學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深度融合不僅是手段，更成為新的知識范式的重要表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曾指出，技術并非單純的工具，而是一種“去蔽”的方式，揭示存在的新維度。[30]（125）動態學科目錄、問題導向的范式轉型及超學科研究平臺的構建，正是一種面向知識新生的“去蔽”過程，打破既定知識框架的遮蔽，推進知識生產的創新躍遷。這一探索不僅是學術范疇的自我更新，更關涉人類在復雜世界中不斷追尋真理、突破認知邊界的哲學自覺。

四是構建既能激勵創新、又能守護學術本質的評價生態系統。在學術人才評價方面，嘗試構建動態權重分配機制，根據學科特性，靈活設置集體貢獻與個人成果的權重區間，更精準地衡量學術勞動的多元價值。借助技術賦能，可開發學術貢獻區塊鏈系統，對研究過程中個體與團隊的貢獻痕跡進行全程追溯，從而突破傳統評價體系對終端成果的過度依賴，實現對學術貢獻的過程性評價。優化青年學者評價與培養機制，打破路徑依賴，在制度設計中注重破舊與立新的動態平衡，避免改革流于形式化內卷。可推行“預聘—長聘”彈性制，延長考核周期，為青年學者提供更充裕的研究探索空間；同時設立“青年學者風險研究基金”，允許一定階段內實行無硬性成果考核的寬松政策，為潛在的原創性突破和前沿探索提供必要的時間與保障。在學術成果質量評價方面，關注成果對自主知識體系建設的貢獻度，推動評價范式從“數量導向”向“質量導向”“原創導向”與“本土導向”轉型，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價值評判標準，加強對原創性、理論貢獻度和思想引領力的考量，特別要引入“問題解決力”評價指標，強調研究成果在回應實踐需求、服務國家治理和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新性發展、創造性轉化中的價值。為提升創新性成果的識別效率，還可探索建立學術質量AI預審平臺，以智能化手段輔助發掘具有突破性的研究成果，減少同行評議中的主觀偏差。在學科評價方面，關注哲學社會科學學科“價值—成果”二元向度有機統一的底層邏輯，注重具備中國特色的學科文化傳承，[31]（34-42）針對交叉學科的發展趨勢，評價體系應增加“學科融合度”“融合創新”等特色指標，以激勵不同學科之間的對話互鑒、協同創新。對于冷門絕學等特殊學科，可推行國家記憶工程認證制度，對甲骨文、敦煌學等學科以非競爭性資助傳承人，避免將其納入傳統的量化考核框架。通過構建多元、動態、包容的評價體系，切實激發學術創新活力，推動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的繁榮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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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孔德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