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各版《現代漢語詞典》都沒有收錄“治愈”一詞。“治愈”符合當今語言文字工作的規范性要求,具有普遍性和一定的活躍性,將其收錄進《現代漢語詞典》可以填補相關詞義空白、增強相關語義場的系統性。“治愈”語義和語法功能都發生了改變,產生了“治愈2”和“治愈3”,“治愈3”的產生受到了“治愈系”的影響,隱喻機制在其中起到了很大作用。“治愈”的失收具有一定典型性,詞典的修訂應當注意這類詞,《現代漢語詞典》(第8版)修訂也應盡快提上議程。
[關鍵詞]“治愈”;語義;《現代漢語詞典》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北京方言地圖集”(編號:20AYY004);中央民族大學研究生科研實踐項目“湖南桂東話陽平調分甲乙兩調現象研究”(編號:SZKY2024043)。
[作者簡介]郭中發(2000),男,中央民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毛宇晨(2001),男,中央民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164[文獻標志碼]A
隨著社會的發展,現代漢語的各個層面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現象就是產生了很多新詞語。新詞語主要是指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當代漢語新創的詞語、從其他民族語言借入的詞語、從本民族語言的方言詞、行業語和領域性詞匯中借入的詞語、產生了新義和新用法的舊詞語或短語等[1]。在現代漢語中,“治愈”一詞產生了新義和新用法,而且新義和新用法的受眾廣、使用率高且已被規范度高的權威媒體采用。《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稱《現漢》)(第7版)收錄新詞語400多條,但對有一定歷史的、仍活躍于當今社會的一些詞卻仍未收錄,如“治愈”等。《現漢》失收“治愈”具有一定的典型性。本文擬梳理“治愈”的詞義和語法功能的演變,探討其新用法產生的原因。通過分析失收“治愈”這一情況,為將來《現漢》以及各辭書的修訂提供一些可供參考的意見。本文語料來自BCC語料庫、CCL語料庫、微信公眾號和微博等,具體來源見語料末。
一、“治愈”詞義的演變及其特點
表“治療”的“治”和“痊愈”的“愈”二者都非其本字,“治”“愈”兩字在醫藥書籍中被結合在一起高頻使用,詞匯化成了“治愈”一詞。近年來,“治愈”在詞義和語法功能上都發生了演變,產生了“治愈2”和“治愈3”。
(一)“治愈”的詞義演變
“治”一開始為水名,《說文》曰:“治,水也,出東萊曲城陽丘山,南入海。”而后,“治”被借用來記錄“治理”義,《說文解字注·水部》釋“治”為:今字訓理,蓋由借治為理。段玉裁認為,“治”借用了表水名的“治”字來記錄“理”一詞。今表“治療”的治,當由“治”的“治理”義引申而來,從治理外界到治理自身,符合人的認知規律。
“痊愈”一詞的本字為“瘉”,《說文》曰:“瘉,瘳也。”“愈”這一字形最早見于金文,用以記錄人名。《玉篇·校釋》示“愈”曰:“差也,又勝也。”表示兩者相較,有所差異,如《莊子》:“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后來用來記錄差別的“愈”用以記錄“治愈”意,如《孟子》:“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最初,“治”和“愈”在句子內分開使用,“愈”作“治”的補語,如:
例①:黃帝問曰︰醫之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皆愈,何也?(《黃帝內經》)
例①中,“醫”面對相同的病,采用不同的“治”,最后實現“病”的“愈”。“愈”是“治”的結果補語。
隨著詞匯的雙音節化演變,“治”“愈”二字由于高頻使用,意義凝固起來,最后詞匯化成“治愈”使用,意為“治療身體疾病”,如:
例②:今若起瞋,則違本誓。譬如良醫發如是誓:“世間盲翳,我悉治愈”,若自失明,豈療他疾?(《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
東漢以后,“治愈”作為一個詞便常見于歷代醫書、藥方中,尤常見于明清兩代,如:
例③:如妳癰腸癰及其它腫毒皆常治愈。(明《普濟方》)
例④:幸正不容邪,以歸芍蒿蒡芷防苡銀花治愈。(清《續名醫類案》)
“治愈”從東漢始用,一直沿用至今,可見于各個領域,如:
例⑤:醫療機構在患者不可治愈的傷病末期或者臨終時實施醫療措施,應當尊重患者生前預囑的意思。(《深圳經濟特區醫療條例》)
上述語料中,“治愈”的根本受事都是身體上器質性的傷病,如例②的“盲翳”,例③的“腫毒”,例⑤的“傷病”等。
近年來,“治愈”產生了新義和新用法,具體表現為詞義的擴大、詞性和語法功能的改變。詞義的擴大指從原先表達外延較狹窄的概念擴大到外延較寬的概念,其結果是新義大于舊義,舊義包含在新義之中[2]。由前文的分析可知,“治愈”受事本為身體上的器質性的傷病,如傷痛和疾病等,從語義特征上來看,這些傷病都是實質性的、具體的。近來,“治愈”的受事范圍逐漸擴大,從器質性的傷病逐漸擴展到了精神方面的創傷,此用法記作“治愈2”。這種用法,最早可以見于20世紀末,新世紀的文學作品中也有此用法,如:
例⑥:結婚是三島人生的也是他的文學道路的重大轉折,他與妻子的正常生活治愈了他在男女關系上的自卑,然后他就堂堂皇皇地開始描寫正常的健康的男女之愛。(莫言《會唱歌的墻》)
后來,規范度高的權威媒體也接受了這種用法,如:
例⑦:程京院士表示,這是在通過音樂治愈心靈。(人民網)
例⑧:《為什么我們總能被街邊小店的人間煙火氣治愈?》(新華社微信公眾號)
權威媒體中,“治愈2”的用法最初還是見于引用他人的口語中,如例⑦,這表明規范度高的媒體一開始并未承認其用法。后來,隨著其用法逐漸普及,被人民群眾廣泛接受,在權威媒體中,“治愈2”的用法開始“走出”雙引號,直接出現在正文甚至標題中,如例⑧。
此外,“治愈”還在詞性上發生了改變,由動詞變為了形容詞,此用法記作“治愈3”。如:
例⑨:“90后”白領肖燕告訴記者,她身邊的年輕人都不喜歡一成不變,在便利店消費可以不斷嘗新,滿足味蕾的需求,“太治愈了”。(人民網)
例⑩:《20天還原“天空之城”!這個抑郁癥小伙太治愈了……》(光明網微信公眾號)
例B11:3月30日,歷經一年的休憩和保護,草叢之中閃爍的點點螢火匯聚成一片超級治愈的“流光星河”。(《人民日報》2024年4月1日微博)
“治愈3”的用法被主流接受的歷程同“治愈2”類似。權威性的報刊會影響人民群眾的語言使用態度,但語言是人使用的,“治愈”新興用法被權威媒體所接受的現象,也體現了人民的語言使用習慣對權威媒體的影響。由上述語料可知,同漢語中大多數的詞由單音節向雙音節演變一樣,表“治療”意的“治”“愈”二字由最初的述補結構,在高頻的使用中也凝固成了一個詞。“治愈”作為詞常見于醫術當中,后詞義逐漸擴大,最后詞性也發生了改變。
(二)“治愈”的句法語義特點
詞性的改變,使得“治愈”在語法功能上發生了改變。我們根據“治愈1”“治愈2”和“治愈3”在句子中的分布,將其語法功能和特點列表如下(如表1所示)。
從“治愈1”到“治愈2”,只是詞義的擴大,詞性并有發生改變,所以兩者的語法功能差異較小,在句子中通常都是作為謂語中心,其后都可以帶賓語。不過“治愈1”是非持續性的,而“治愈2”是可持續性的,如“你的鼓勵一直治愈著我的生活”。形容詞“治愈3”作謂語時,前面通常會帶有程度副詞,用來強調被修飾事物的程度特征,如例⑨到例B11,這表明,“治愈3”沒有程度化,其程度由前面的副詞決定;治愈也往往會和其他褒義的形容詞并列作定語,如“溫馨治愈”“清新治愈”等。此外,“治愈3”作為一個與心理感受相關的形容詞,“程度副詞+治愈3”結構還可以作心理動詞的賓語,如:
例B12:這個故事里有哭有笑有溫暖,朋友、家人、親人之間的愛讓人感到非常治愈。(微博)
“治愈2”同“治愈1”在詞義上有細微的差別。“治愈1”意為“治”的施事主動用某種手段輔以藥物等對受事生理上的某種傷病進行治療,并使其傷病得以痊愈,恢復健康。通常情況下,施事是醫生,受事往往會有器質性的傷病。但“治愈2”不再是“治”的施事對受事進行某種藥物或其他手段的干預,這種“治”通常也不是主動的,如例⑧中“人間煙火氣”并沒有治愈“我們”的主觀性和目的,也不存在客觀的行為,而是“我們”主觀地感覺到自己被“煙火氣”的氛圍所感染,得到了心理慰藉。“治愈2”的施事也通常不是醫生,如例⑦⑧。“治”的受事可能也沒有生理上的傷病,但同“治愈1”一樣,受事還是有“傷”要“治”,不過這種“傷”較為抽象,不在身體層面,而在精神、心靈層面,即心理上的“傷”,如例⑥的“自卑”。
此外,“治愈1”的“愈”比較客觀,表現為傷病的康復、痊愈。而“治愈2”的“愈”帶有一定的主觀性色彩,是否“治愈”因人而異,沒有較為客觀的判斷標準。如例⑧的“人間煙火氣”對于“我們”很“治愈”,但對于“街邊小店”的經營者而言,這種煙火氣可能只是繁忙的工作,并不“治愈”。
從上述語料可以看出,“治愈3”用來形容人或事物。同“治愈1”相比,“治愈3”已經沒有了“治愈1”的“主動”這一義素,令人感到“治愈”的事物并沒有“治愈”人的主動性或目的性。同“治愈1”和“治愈2”相比,“治愈3”也沒有了“治”這一義項,“治愈3”的受事也可能沒有任何層面的“傷”,而是單純形容某一事物能使人感到溫暖、放松和平靜等,如例B11;“治愈3”是一個褒義詞,所形容的事物通常能給予人們正面的力量。“治愈3”用作形容詞時,也帶有一定的主觀性色彩,如例B12中的“故事”對于說話人而言可能很“治愈”,但是對于他人而言可能并不“治愈”。
二、“治愈”詞義演變的原因
詞義的演變不是無規律的,詞性的改變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從認知機制來看,隱喻在“治愈1”演變為“治愈2”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而“治愈3”的產生得益于社會文化。
(一)治愈1gt;治愈2
在認知語言學中,隱喻被認為是語義演變的主要因素。斯威徹爾提出,隱喻是語義演變的一個主要構建力,一個詞一旦產生,語言使用者在大多數情況下會使用隱喻使其基本意義得到不斷的擴展和延伸[3]。類比原則是隱喻的基礎,類比根據兩個或兩類對象在某些屬性、特征、關系上的相同或相似,推出另一個或另一類也具有該種屬性、特征、關系的或然推理。具體表現為人們在認識新事物、新概念的時候,往往根據以往的經驗,從新舊事物或概念之間的相似性中探求兩者之間的聯系,如果存在聯系,便很有可能用舊名稱來指代新事物、概念,這是詞義演變的一大依據。
從醫治傷病的“治愈1”到慰藉心靈的“治愈2”,人的主觀世界起了主要作用,因為人們意識到了除器質性的傷病需要醫治,精神層面的“傷”也需要醫治,于是拓寬了“治愈1”的外延。由上文的分析可以得知,“治愈1”和“治愈2”在語義上有所相似,可以用概念要素分析法來進一步分析二者之間的相似性。“治愈1”和“治愈2”都存在一個共同的概念要素,即被“治愈”的受事發生了變化,如“治愈1”是受事的身體恢復了健康;“治愈2”則是精神狀態、心理感受發生了變化,如令人感到溫馨等。由此得知,“治愈”的核心要素是“變化”,其他概念要素的不同,區分了“治愈1”“治愈2”和“治愈3”。具體而言,“治愈”的基本概念要素有:核心要素(核)、使變化發生的事物(使變)、使變化發生的目的性(目的)、變化發生的方式(方)、發生變化的主體(主)、變化的表現(表)、變化的結果(果),“治愈1”和“治愈2”基本概念要素不同(如表2所示)。
由表2可以看到,“治愈2”和“治愈1”有一定的相似性,即受體都發生了變化,但兩者在具體的概念要素方面有所差異。“治愈2”應當來源于“治愈1”詞義的引申擴展,是其他要素通過引申發生改變產生的,“治愈1”的直接受事從身體引申類推到心理狀態,“治愈”的結果由身體痊愈到心理狀態更佳等,從大范圍到小范圍,從具體到抽象,這符合人們的認知規律,于是產生“治愈2”。
(二)治愈3的形成
動詞是形容詞的一個重要來源,現在很多的形容詞在古代都只是動詞,后來才有了形容詞的用法[4]。通過檢索語料庫發現,“治愈3”用法的出現不會晚于2011年,在21世紀10年代及以后這種用法變得較為常見,“治愈3”在我國形成的時間正好是日本“治愈系”文化廣泛流行、走出國門的時候。這意味著“治愈3”并非一種語言內部的自然演變,而是在社會文化的影響下產生的。
史有為指出,“治愈系”1999年首先在日本音樂節出現,而后擴展到動漫界,其含義是音樂、動漫界的一種療傷型風格類型。以清新、溫暖、舒緩為特點,可以使人平靜、放松、舒暢,撫平心靈創傷,予人正面力量[5]。21世紀10年代,“治愈系”在我國的用法非常常見,僅在CCL語料庫中,就有超過2000余條語料。“治愈系”常常用作定語,如“治愈系電影”“治愈系音樂”“治愈系作品”等,在網絡語言中,已經被當作形容詞使用,含義大致為“令人平靜、放松、舒暢,撫平心靈創傷的”。形容詞往往有充當謂語的功能,通過類推,于是便有了“很治愈系”“好治愈系”的用法,但是“系”作為一個形容詞后綴不符合漢語的規則,而漢語中有字形一致的“治愈”,且有“治愈2”的用法。其中,隱喻機制也起到了作用,“治愈系”是撫平心靈創傷的,“治愈2”也是慰藉心靈的,兩者有一定的相似性,于是便建立起了聯系,最后用漢語中本有的“治愈”來充當了“治愈系”的部分功能。當然,“治愈3”并沒有完全取代“治愈系”,只是更加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才得以通行,“治愈系”作為“元詞語”,至今也還有“很治愈系”“好治愈系”的用法。
三、“治愈”被《現漢》收錄的合理性
“治愈”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規范的普通話詞,具有一定的活躍性和普遍性,但僅有個別詞典收錄“治愈”,且釋義有待進一步商榷。通過梳理《現漢》各版的前言,本文認為“治愈”符合《現漢》收錄的收詞原則。
(一)“治愈”的詞典收錄現狀
“治愈”進入《現代》的最根本要求,是確保“治愈”是一個詞。現代漢語中詞和短語的區分一直是學術界重點關注的問題,關于詞的判定標準,王洪君提出的“三級鑒別式”得到了學術界的普遍認可。按照王洪君的三級鑒別式,傳統的“治愈”不可以受“很”和“不”修飾(受“很”和“不”修飾為新興用法);“治愈”的中間不能插入“不”和“得”等成分,也不能說成“治愈來/去”“治得愈愈的”等。由此可見,“治愈”符合三級鑒別式的要求,是由“治”和“愈”兩個實語素組成的一個復合詞,符合《現漢》收錄的最基本要求。
目前較為通行的詞典中,有《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現漢》《漢語大詞典》《現代漢語大詞典》《辭海》《辭源》等,但通過檢閱這些辭書的各個版次,發現僅有《現代漢語規范詞典》收錄了“治愈”一詞,《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四版)將其釋義為“經過治療,疾病痊愈”。但從上述語料中,筆者認為,該釋義并不準確,如例⑤“治愈”的對象即為“傷病”,“疾病”應當不包括“傷”在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2013年發布的《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就使用了“傷病”和“傷/病”的表述方式,而沒有用“疾病”來代指“傷病”。《現漢》(第7版)中“治”有“醫治”的義項,“愈”有“(病)好”的義項。結合《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對“治愈”的釋義和“治愈”的新興用法,筆者認為應將其釋義為“通過治療使身心恢復健康”。
(二)“治愈”符合《現漢》收錄的原則
通過《現漢》發展的歷史和《現漢》各版本的前言,可以大致歸納出《現漢》的收詞原則。第1版《現漢》的編輯工作在1956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推廣普通話的指示》文件的指示下進行,文件要求“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應該在……1958年編好以確定詞匯規范為目的的中型的現代漢語詞典”[6]。同年5月,《中型現代漢語詞典編纂法(初稿)》成稿,對詞匯提出了明確要求,指出“這部詞典所收的通用的詞是物質生活、文化生活和政治、經濟生活中普通的詞,各行各業的普通的詞,各學科的普通的詞。”[7]第1版《現漢》收錄“一般詞匯”和“書面上通用的文言詞語,以及某些習見的專門術語”。從第3版開始,《現漢》在之后的每一版都有收錄新詞和“使用頻率較高”的舊詞。從《國務院關于推廣普通話的指示》到各版本《現漢》的前言,可以發現,《現漢》收詞的原則大體上是一致的,總體原則是為推廣普通話服務,全面正確地執行國家的語言文字規范和科技術語規范,收錄通用的新詞新義,補充常用的舊詞,以確定現代漢語的詞匯規范。
很多學者對《現漢》的收詞原則進行了討論,如柯綺[8]、唐余俊[9]、晁繼周[10]、蔣文華[11]、白云[12]、潘雪蓮[13]、張春泉和劉春雪[14]、康健和劉柏君[15]等。結合各版本《現漢》的前言、《現漢》編纂所遵循的主旨以及各學者的意見,筆者認為《現漢》收詞有四個原則,即規范性原則、系統性原則、活躍性原則和普遍性原則,只有同時符合這四條原則的詞才具備被收錄的條件。
“治愈”是一個規范詞。從1956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推廣普通話的指示》到2021年頒布的《國家語言文字事業“十四五”發展規劃》,從《〈現代漢語詞典〉凡例和樣稿》再到如今的《現漢》(第7版),推廣普通話和促進漢語規范化一直是我國語言文字工作和《現漢》修訂工作遵循的首要準則。規范性原則在《現漢》收錄詞語方面體現為,收錄的詞語符合由教育部、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發布的語言文字規范和教育部、國家語委組織起草,并由國家標準主管部門發布的語言文字方面的國家標準,具體表現在字形、構詞法、發音和表義等方面都符合規范,即避免收生詞、怪詞、生造詞、不規范詞以及普遍性不強的方言詞等,按照《現漢》(第7版)的前言,也不收陳舊詞和見詞明義詞。“治”“愈”二字的讀音和字形都符合規范,不存在其他讀音和字形;“治愈”屬于述補結構,“愈”是“治”的結果,符合構詞法的規范,且在我國由來已久,并非生詞、怪詞、生造詞。總體而言,“治愈”一詞符合詞的規范要求,具備進入《現漢》的基本條件。
收錄“治愈”可以增強《現漢》的系統性。《現漢》在收詞時考慮到了相關語義場、同義語義場和反義語義場,綜合考量了詞語間的關聯性和詞義聚合度的高低對詞語進行取舍。從“治愈”的使用歷程來看,“治愈”一詞屬于普通話的范疇,位于普通詞匯的系統中。“治愈”意為“通過醫治使身體恢復健康”,在《現漢》(第7版)中詞義和“治愈”相近的有“治療”“痊愈”等,但是詞義和“治愈”都有所差異,“治療”意為“用藥物、手術等消除疾病”,沒有“治愈”的“愈(病好了)”這一義,可以說“治療好了”;“痊愈”意為“病好了”,沒有“治愈”的“治(醫治)”這一義,可以說“通過治療,已經痊愈了”。將“治愈”一詞收錄,不會和其他詞在詞義上重復,還可以補充現代漢語關于“治療”這一語義場相關詞義的空白,增加一個綜合“治療”“痊愈”兩者詞義的詞,使得相關語義場更加具有連續性和系統性。
“治愈”的使用具有一定的活躍性。一個詞產生后,大致有三種情況,一種是詞剛出現的時候非常火爆,使用人數量激增,但在熱度過后,便逐漸被大眾和時間淘汰;一種是詞剛產生時異常火爆,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后趨于穩定,見于日常生活;一種是在詞語剛出現的時候,并沒有“一石激起千層浪”,但后來突然火爆,最后趨于穩定,被普遍使用。筆者結合BCC語料庫統計了“治愈”一詞自1872至2015年以來的使用頻率,具體情況見圖1。
在BCC語料庫中,“治愈”只有在1874年的使用頻次為0(不排除有語料庫未收錄的情況),在20世紀20~40年代迎來了使用高峰,之后趨于穩定。在改革開放之后,“治愈”的使用迎來一次使用頻率的小幅上升,在非典時期又出現一波小高峰,之后趨于穩定。筆者在BCC語料庫的“多領域”一欄中檢索“治愈”一詞,得到超過30000條(不包括近幾年未更新的數據)檢索結果,在“文學”一欄中檢索“治愈”一詞,得到超過500條檢索結果,可見其有較強的活躍性。“治愈”的活躍性還體現在“治愈2”和“治愈3”的生成和使用上,在BCC語料庫中有超過4000條的語料使用了“治愈3”(由于“治愈1”和“治愈2”區別較小,不方便進行標注,此處只考察“治愈3”)。截至2024年4月7日,在《人民日報》、新華社和《光明日報》的微博中進行檢索,“治愈2”使用了14次,“治愈3”使用了34次。這表明不論是“治愈1”“治愈2”還是“治愈3”都有較高的活躍性。在生活節奏日益加快的今天,焦慮、失落和緊張等精神方面的問題愈加凸顯。預計有關精神和心靈“治愈”的“治愈2”和“治愈3”的使用也將繼續保持一定的活躍性和使用頻率,最終趨于穩定。
“治愈”的使用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普遍性原則指使用群體是大眾,而不是僅存在于某一語言社群、流行于某一語言社區;在地域分布上,是在大多數區域使用流行的,而不是局限在某一地域范圍;在使用者的語言態度上,使用者是認可的,主動使用的,而不是持反對意見,被動使用的,等等。由前文的語料和數據我們可以得知,起初“治愈1”多見于醫書、藥方中,但隨著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治愈”一詞逐漸普遍起來,被廣泛應用于各個場景。如今衍生的“治愈2”和“治愈3”也為大眾所用,無論是“治愈1”“治愈2”還是“治愈3”,都已經為媒體和大眾接受和廣泛使用,具有普遍性。劉叔新認為,除了普遍性原則,還有一條起補充作用的鑒別原則:要看是否用于權威性的報刊或典范著作和是否表意新穎獨特[16]。因為權威的官方媒體影響著廣大讀者,在用詞上起著表率和規范的作用。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到,新華社、《光明日報》《人民日報》等權威媒體都有使用“治愈”一詞及其新興用法,且有較高的頻率,“治愈”一詞屬于普通話詞匯系統,《現漢》應當收錄。
作為一部現代漢語規范性詞典,在辭書界,《現漢》在權威性、影響力和受眾的普遍性等方面都可謂首屈一指。《現漢》(第7版)出版至今已近9年,除了《現漢》(第3版)是在《現漢》(第2版)出版13年之后再出版的,此后每版的更新出版都沒有超過7年。當前,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格局下,伴隨著經濟文化的快速發展、短視頻和直播等新媒體的蓬勃發展、“新冠”疫情帶來的全球影響和人工智能的突飛猛進等,產生許多舊詞語的新用法和新詞新語。為了適應新時代語言生活的快速發展,進一步規范語言使用,《現漢》(第8版)的修訂應盡快提上議程。“治愈”一詞符合《現漢》收錄詞語的原則,應將其收錄進《現漢》(第8版)中,這樣可以為現代漢語詞匯系統增加一個綜合“治療”和“痊愈”兩者詞義的詞語,使得相關語義場更加具有連續性和系統性。綜上考慮,建議收錄“治愈”一詞,結合“治愈1”和“治愈2”的用法,將其釋義為“通過治療使身心恢復健康”列為基本義。“治愈3”屬于新興用法,《現漢》收錄詞語的四條原則,其普遍性和活躍性還有待時間考驗。但是可以預言“治愈3”的使用將繼續保持一定的活躍性和被使用頻率,因此,對于“治愈3”的收錄,我們可以保持審慎且樂觀態度,秉持開放的原則,考慮將其收錄進《現漢》中,以彌補《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僅收錄了“治愈1”的不足。
綜上所述,“治愈”一詞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是符合我國語言文字工作規范、標準的普通話詞語,有著較強的普遍性和活躍性,體現在較高的使用頻率、廣泛的使用群體和“治愈2”“治愈3”的生成、使用中。隨著經濟文化、科學技術的發展,許多舊詞語的新用法和新詞新語應運而生,《現漢》(第8版)的修訂和出版應盡快提上議程,以適應語言生活的快速發展,為語言規范樹立新的標準。在《現漢》(第8版)的修訂中,應當將“治愈”一詞收錄其中,將“通過治療使身心恢復健康”列為基本義,這樣可以進一步增強相關語義場的系統性。“治愈3”屬于新興用法,我們也可以考慮將其收錄進《現漢》中。
《現漢》重視對新詞的收錄,甚至從第3版到第7版都收錄了字母詞。辭書的修訂除了要關注到隨著社會發展產生的新詞新語,也要對一些歷史悠久、使用率高、活躍性強的“滄海遺珠”進行摸排,避免遺漏。社會各界人士都可以積極參與到修訂《現漢》這一工作中來,不斷完善《現漢》這部規范性詞典,使其更好地服務于我國的語言文字規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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