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在場：教科書中女性沉默研究

摘"要

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指女性發言被迫中斷、主動抑制或女性主體被邊緣化的情況。女性沉默研究對塑造女性形象、培育學生的身份認同和世界觀有深遠影響。以義務教育階段部編版語文教科書為例，圍繞沉默類型、性質、功能等方面對女性沉默進行分析，發現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能夠塑造女性主體意識、洞察男性話語壓制、彰顯女性形象特質。作為使用教科書的主體，建議教師解構固有性別角色以確立女性主體意識，破除性別平等幻象以理解性別差異，深挖女性獨有特質以探索沉默本體價值。

關鍵詞

沉默；女性沉默；教科書分析

中圖分類號G6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4634（2025）02-0078-08

沉默不僅是言語的缺席，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言說。阿爾都塞在其結構主義理論中提出沉默、空白、欠缺是未被意識到的問題式“癥候”[1]。通過捕捉沉默可以剖析言說者所忽視的內容，揭露社會結構與意識形態的隱蔽表達。男性話語處于支配地位，而“沉默總與女性有關”[2]，既體現為社會現實中女性話語權的缺失，也通過文字表現為文本中沉默的女性形象。區別于日常交往，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具有雙重意涵：一方面是指女性角色發言被迫中斷或主動抑制，也包括女性聲音通過其他角色、內心獨白來間接表達；另一方面是指女性角色在文本敘事中處于邊緣地位，沒有被賦予發言權。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并非簡單的描述性現象，而是一種強有力的象征性符號，能夠傳達沉默現象背后的情境選擇、權力運作及社會文化，進而“以非計劃的潛在課程的形式”對師生性別角色意識的構建產生重要影響[3]。

隨著性別平等理念的興起，高揚女性話語成為歷史發展的必然，然而對女性話語的反思也同樣符合性別發展的律動。已有研究覺察到教科書中潛在的男性話語中心傾向[4]，但尚未對女性話語權旁落作結構性審視，忽略了其中社會期望、性別偏見等要素發揮的潛在影響。教科書的性別書寫方式中提及女性沉默[5]，但未深入剖析女性沉默的多重意涵，沒有從積極角度理解性別差異[6]162。教科書作為選擇性編排的作品集合，其價值和意義應當被再次審視和評估。教科書文本中的女性沉默既展現了女性形象邊緣化，也傳遞了女性的交往智慧與交往美學。女性沉默研究不僅有助于探析教科書中女性形象塑造的多樣性和深度，也會對學習者，尤其是女性學生的身份認同和世界觀產生深遠影響。

“孕育于社會文化母體的語文教材及其教學所體現的性別文化是高度濃縮的主流社會性別文化。”[6]90語文教科書易隱秘嵌入女性角色的“沉默在場”。本研究旨在探究義務教育階段部編版語文教科書如何建構女性沉默，以探討女性話語如何被塑造和傳達，揭示女性在教科書文本敘事中的地位和潛在問題，為教科書編寫和教師使用教科書提供參考。

1"研究設計

1.1"教科書選取

本研究以義務教育階段部編版語文教科書為分析對象，統計了1～9年級共18冊語文教科書中涵蓋女性沉默的正式課文。在課文篩選時，主要基于兩條標準：第一，僅當課文中人物的性別得到明確標識，或通過第三人稱敘述及插圖等輔助手段能夠辨識性別時，該課文才被納入研究視野；第二，研究涉及的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主要包括女性角色的發言被中斷或主動停止、女性的聲音通過其他角色來傳達、女性角色的聲音以內心獨白的方式呈現、作者未讓女性角色實現自我表達四個方面。

鑒于文本敘述的特殊性，對于女性話語通過他人轉述的情況，如果未曲解原意則視為第三人稱敘述而非女性沉默。如《青山不老》中提及的“他唯一的女兒三番五次地從城里回來，要接他去享清福，他不走”并不被判定為女性沉默。從統計的角度說，女性沉默中的女性角色若以群體形式出現，則記為1組；在同一篇課文中出現不同主體的女性沉默，則分別統計。經統計，列入統計范圍的課文共15篇，其中1～3年級3篇，4～6年級9篇，7～9年級3篇，總計17組沉默的女性形象。

1.2"分析框架

本研究基于沉默的類型、性質、功能構建分析框架（見表1）。參考丹尼斯·科仲根據沉默者與對話者之間的關系、參與互動的人數、保持沉默的意圖等所區分出的沉默類型[7]，結合教科書文本，確立沉默類型包括談話沉默、主題沉默、情境沉默。談話沉默指沉默者在對話中不發聲或停止發聲的情況；主題沉默指言說者（有意或無意地）忽略、規避某個特定的話題或主體；情境沉默指個體在某一特定情境中保持安靜，通常被視為尊重、禮貌或智慧的象征[8]。

沉默與特定的社會結構和時空情境關聯密切，何時沉默、何處沉默取決于互動雙方的現實條件，同時表達出相應的社會功能[9]50。作為一種復雜的社會行為，沉默的性質可以被解讀為個體或群體在特定情境下的選擇，表現為積極和消極兩個維度。積極沉默指的是主動保持沉默的態度和行為，包括默認、沉思等非言語表現；消極沉默指的是被動放棄話語權、聲音被他者邊緣化的情況，包括逃避、拒絕、放棄等非言語表現[10]。

借鑒羅曼·雅各布森對言語溝通功能的分類[11]，將沉默功能分為交際功能、詩意功能、情感功能。交際功能即沉默充當交際策略，以此表達尊重或緩解尷尬；詩意功能在于激發人們的想象力和情感反應，使人們體驗和創造“無言之美”；情感功能表示沉默傳達交際者的思想情緒、心理過程，表達喜怒哀樂的情感狀態[12]58。

2"研究結果

2.1"從內容分布看，女性沉默的文章集中在四至七年級

以年級、單元和篇目對課文進行編碼，例如一年級下冊第四單元的第四篇課文編碼為1-X-4-4（上冊為S、下冊為X）。語文教科書中女性沉默的文章集中分布于四至七年級，其中五年級上冊、六年級上冊和七年級上冊中相關的文章大于等于2篇（見表2）。在課文分布方面，有關女性沉默的課文主要位于教科書的中后單元，僅有2篇位于第一單元。相關課文幾乎都位于單元的前兩篇，僅有4篇課文被分布在了相應單元的第三、四篇。

女性沉默在四至七年級的語文教科書中較為集中，一至三年級則較少涉及女性沉默。語文教科書在不同學段對女性角色的對話交流呈現有所區別。在第一、第二學段，女性角色往往被塑造為與他者順暢交流的主體，例如《搭船的鳥》中作者與母親呈現出和諧交流的狀態；在第三、第四學段，課文開始展現女性角色在對話中的多種樣態，例如在《窮人》（6-S-4-2）這篇課文中“桑娜坐著一動不動”，這一細節不僅豐富了對話的層次，也深化了對女性角色內心世界的留白式描摹。語文教科書中女性沉默的文章主要集中于教科書的中后單元，學生在對本冊教科書的主題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接觸相關課文，這種編排策略表明理解女性沉默需要一定的前期鋪墊，學生需逐步構建對性別角色、溝通模式和社交互動的理解。

2.2"從沉默類型看，以談話沉默為主，主題沉默及情境沉默較少

談話沉默的女性角色最多，占52.94%，主題沉默和情境沉默的女性角色次之，分別為35.29%和11.77%。具體來看，話輪內沉默和文本體裁占比最大（29.41%），作者傾向占比最?。?.88%）（見表3）。

女性的話輪內沉默和話輪間沉默展現了女性沉默的豐富意涵，表現為主動、被動結束話題。其中，主動結束話題展現了女性角色對談話的控制權，如《慈母情深》（5-S-6-1）中“母親說完，立刻又坐了下去，立刻又彎曲了背，立刻又將頭俯在縫紉機板上了，立刻又陷人手腳并用的機械忙碌狀態……”母親主動結束話題蘊含了母親無私的愛，回應了慈母情深的文本主題。沉默表達著社會價值、性/性別、力量/權力等內容的直接穿透力[13]，而被動結束話題意味著女性對更具權威的人物（如丈夫或年長的孩子）潛在的服從。在《落花生》（5-S-1-2）中，母親雖承擔了開墾荒地、種植花生、收獲花生的主要工作，但為了維護丈夫的權威地位選擇沉默。

相較于談話沉默，主題沉默和情境沉默占比較小。主題沉默與文本體裁和作者傾向有關，作者出于特定敘述方式的需要限制了文中角色的話語權。例如，六年級上冊的《橋》（6-S-4-1）中，故事的關鍵事件和對話圍繞男性角色展開，故即使插圖中出現女性，她們仍保持文本沉默。區別于主題沉默的“不可言說”，特定情境下的女性沉默是一種有力的表達形式，傳達“不必言說”的言語狀態。《小英雄雨來》（4-X-6-2）中，母親找不到雨來，于是“望著漸漸擴大的水圈直發愣”，雖沒有直接以話語的形式突出母親的擔憂，但這種沉默已經切實傳達了母親不斷加劇的焦慮和擔憂。

2.3"從沉默性質看，女性沉默多表現為積極沉默

13組（76.47%）女性角色代表積極沉默，4組（23.53%）女性角色代表消極沉默。西方人對沉默的態度比較消極，而東方人則相對積極[14]。從課文的來源來看，代表積極沉默、消極沉默的中國作品分別為10組（76.92%）和3組（23.08%）；代表積極沉默、消極沉默的的外國作品分別為2組（75.00%）和1組（25.00%）。選文總體展現女性沉默的積極樣貌（見表4）。

整體來看，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大部分被賦予積極性質。這種傾向反映了教科書在塑造女性形象時對女性內在品質、情感智慧和社交策略的凸顯。女性沉默常代表女性思考，是為促使事物向交際者主觀意愿方向發展而作出的一種理性選擇。在《帶上她的眼睛》（7-X-4-3）中，女宇航員在面對作者寒暄式對話時采取了沉默，以此引向自己更感興趣的話題。雖然教科書中代表消極意義的女性沉默并不多，但是依舊能從中窺探出女性生存的潛在困境。一方面，故事線中的重要人物往往由男性所擔任，女性角色可能被作者邊緣化處理。如《橋》（6-S-4-1）的關鍵人物都是男性角色，女性角色沒有被賦予話語權，《灰雀》《手術臺就是陣地》等選文中更是沒有出現女性角色。另一方面，女性角色雖表達自我想法，但會受到男性權威的話語壓制?！妒昵暗幕貞洝罚?-X-4-2）中，母親勸父親離開北京，父親堅決拒絕后，母親便保持了沉默?！丁熬蕵O了”和“糟糕透了”》（5-S-6-3）中母親推薦巴迪寫的詩，而父親以自己會判斷為由結束會話。女性在對話中的緘默復演社會對女性順從的期待，這表明男性掌握話語權正潛移默化“沉淀到集體無意識之中”[15]。

2.4"從沉默功能看，以交際功能為主，兼顧詩意功能和情感功能

《橋》（6-S-4-1）的插圖中，1組女性沉默形象不具實際的沉默功能，故共有16組女性角色帶有沉默功能。8組（50.00%）女性角色的沉默起到了交際功能；5組（31.25%）女性角色的沉默起到了詩意功能；3組（18.75%）女性角色的沉默起到了情感功能。女性沉默主要表達的是交際功能，詩意功能次之、情感功能則相對較少（見表5）。

女性沉默表達了一種交際策略，這種策略主要表現為認同對方、話語轉換和結束會話。其一，女性角色在沉默時常伴隨非言語信號，譬如“點頭”這一行為，以此表達對他人觀點的認同?！渡⒉健罚?-S-2-2）記敘了祖孫三代四口散步初春田野的生活場景，作者在勸說母親散步后“母親信服地點點頭，便去拿外套”，表明了母親對兒子的內在認同。其二，女性沉默的交際功能帶有話語轉換和銜接的功用[12]58。女性在沉默中醞釀著要探討的新話題，《窮人》（6-S-4-2）中桑娜和丈夫在寒暄后，桑娜斟酌再三帶出了新的話題。其三，女性沉默的交際功能還表現為結束會話，體現了女性角色對話語交流的把握。《阿長與〈山海經〉》（7-X-3-1）中阿長對母親建議的緘默是避免沖突的策略?！洞饶盖樯睢罚?-X-6-1）中母親在與兒子對話后選擇立即工作，這種沉默和行動的轉變表明會話已達到目的。

沉默是表達或者傳遞心理感受和感情的純粹方式[12]57。通過沉默，讀者可以品味女性角色的情緒狀態和心理過程。相關選文中展現的情緒狀態主要是悲傷、擔憂和欣賞?？梢?，沉默不僅能表達一種消極的情感狀態，還能呈現積極的情感傾向。女性形象在文化和藝術中常常被賦予美的特質，故女性角色的沉默也因其審美價值帶有詩意功能。魯迅在《好的故事》（6-S-8-2）一文中想象茅屋、狗、塔、村女、云在一起的和諧畫面，并將這個故事評價為“美麗，幽雅，有趣，而且分明”，在想象中村女始終是沉默的，但沉默的村女為讀者提供了美的聯想。

3"研究結論與建議

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潛移默化向學生傳遞特定的價值觀，對學生的性別觀、交往觀產生隱性影響。教育教學工作者需要在與教科書的對話中進行批判性反思，于詮釋和解碼中建構女性沉默的實際意義。

3.1"研究結論

義務教育階段語文教科書中涉及沉默的17組女性形象具有典型性，為塑造女性主體意識、洞察潛在男性話語限制、彰顯女性形象特質發揮了重要作用。通過女性沉默的文本解讀和探討，師生得以開拓更為多元的兩性認識。

3.1.1"用沉默發聲：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體現女性主體意識

女性主體意識是女性作為主體對自己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16]。在不平等的社會結構中，女性群體要么借助男性話語體系來表征自己，要么安于“第二性”的社會角色[17]，總體未能實現個體價值獨立。女性擁有職業角色是實現主體價值的重要方式之一，義務教育階段部編版語文教科書中女性以職業角色出現的比例僅占所有職業角色（288位）的12.15%，這反映了教科書塑造女性形象更多將其置于妻子、母親等家庭角色中，未能有效地傳遞和培養女性的主體意識。在此背景下，女性沉默為女性爭取了思考和自我定位的空間，一定程度維護了女性主體意識。

科南特將沉默中所包含的不能被聽見但是可被識別的內容稱為“有所孕育的沉默”[18]，而女性沉默文本“孕育”出了可被識別和理解的女性主體意識。表層的女性主體意識表現為女性角色以沉默來保護自我權利。在《阿長與〈山海經〉》（7-X-3-1）中，面對雇主的訴求，阿長并沒有一味地應承，而是選擇以沉默應對，睡相依舊如故。深層的女性主體意識即女性角色策略性選擇沉默以實現自我訴求。在《帶上她的眼睛》（7-X-4-3）中，面對他人引出的話題，女宇航員專注于自己感興趣的部分?！洞饶盖樯睢罚?-S-6-1）中母親沒有與兒子繼續對話，而是立刻投入工作。從女性沉默的職業選擇來看，選文中有3組（17.6%）女性形象剝離了家庭中妻子、母親的角色，承擔諸如宇航員、女工等職業，這為進一步確認女性的主體意識提供了支持，貼合應把女性“從家庭解放出來，重新回到社會公共領域”的主體意識取向[19]。

3.1.2"邊緣的在場：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潛藏男性話語壓制

學者吳康寧在語文教科書的研究中發現“傳統文化中的那些‘男尊女卑’‘男外女內’的‘性別歧視’已經消失”[20]，指明教科書絕非有意傳遞性別歧視的媒介。但實際上無論是職業構造還是性格塑造，教科書展現出男性話語中心傾向，于無形中參與性別偏見的復制與傳播。對于女性沉默而言，義務教育階段語文教科書整體展現出女性沉默的積極樣貌，但不可避免存在男性話語壓制的消極狀態。這種話語壓制不僅體現在對話中，還體現在敘事結構中，會以一種“隱而不彰”的形式滲透進學生的性別觀。

“他者形象不是他者現實本身，而是形象的塑造者或表現者根據自己的認知、想像建構出來的?！盵21]女性沉默被誰建構至關重要。從相關15篇課文的作者性別來看，有14篇作者是男性，有1篇作者是女性。在這樣的視角下，文本中的女性表達始終受到男性作者“權利之眼”的監視，自動“產生出一種真實的征服”[22]。從課文的敘事結構來看，有的課文將主角全設定為男性，女性雖然在場，但是在文本中完全隱身，如《橋》（6-S-4-1）這篇課文中作者主要利用老支書、老支書兒子兩個男性角色來敘述村民過橋的故事，插圖中雖有抱著嬰兒的母親，但她們并沒有被賦予話語權；還有的課文雖出現女性角色，但往往被描繪為家庭中的順從者，她們的沉默源于對家庭權威的服從，呈現出自我規訓取向。如《散步》（7-S-2-2）中選擇散步的大小路時，作者寫到“我的母親老了，她早已習慣聽從她強壯的兒子”“妻子呢，在外面，她總是聽我的”。母親和妻子總是順從作者，特別注意的是這種和諧情境的描述下妻子根本沒有發聲。

3.1.3"沉默之用：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彰顯女性形象特質

女性沉默傳遞獨有的女性特質。出于社會結構的需要，女性更容易以關注他人為情感導向，其話語策略符合“沉默是金”“謹言慎行”的交往智慧；女性形象常與“美”做聯結，女性沉默提供了想象美、建構美的渠道。

3.1.3.1"女性沉默豐富交往意涵

“言說從沉默中產生，又歸復沉默。”[23]言說與沉默是交往中相伴相生的互塑性關系，兩者在交往中不斷交替出現，共同塑造交往過程。在中華文化中，“沉默”有明顯的倫理定位，意指君子對自己“言語行動”的反思、控制甚至警惕[24]，被視為交往智慧。在此基礎上，要想達成交往理性和對話和諧，需熟練運用沉默和言語技巧。教科書中涉及女性沉默的課文只占正式課文（434篇）的3.5%，表明教科書凸顯兩性角色的話語權。而和諧的交往關系既包括順暢交流的共鳴狀態，也包括阻滯、中斷、恢復的爭鳴狀態。正因如此，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展現了交往的多樣可能，有益于學生全面理解交往意涵。

首先，交往雙方需要適當的沉默空間，以做好話語準備。波蘭尼關于“默會知識”的經典論述指出了沉默的晦暗與不可捉摸[9]52，沉默是沉思篤行的象征，體現了女性角色在面對決策時的內省力量。譬如《窮人》（6-S-4-2）這篇文章中桑娜和丈夫“兩個人沉默了一陣”，這一細節展現了桑娜的思考過程，豐富了交往的層次。其次，沉默可以成為情感表達的媒介，豐富交往對話中主體的表達形式。《橋》（6-S-4-1）結尾處描寫了老太太來祭奠丈夫和兒子，但并未言明老太太說了什么，這種沉默切實傳達了無以名狀的悲傷情緒。最后，沉默是面對他者時的一種非言語回應，反映了女性在特定社會和文化背景下的處境，啟發學生于具體情境中選擇交往策略?！栋㈤L與〈山海經〉》（7-X-3-1）中阿長對母親溫和而隱晦的暗示表示了緘默，表現了主仆關系下阿長的無奈。

3.1.3.2"女性沉默浸潤女性之美

女性美是外在美與內在美的和諧統一。女性不僅天然擁有直觀的審美價值，還浸潤自立自強、奮發向上的內在美。教科書的插圖和文本為學生理解和感知女性美提供了重要窗口。具體來看，插圖中的女性展現出容貌、服飾和神情體態的形象美，文本中女性形象被描摹為依從、慈愛、孝順、善解人意、賢惠等內在美。然而，女性形象通過文字和插圖直接展演給學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學生的個性化想象。接受美學理論強調“空白”這一概念，認為“正是這些未定性和空白點，為讀者留下想象、豐富和補充的余地，促使讀者參與對作品形象的再創造”[25]。在此基礎上，女性沉默以話語“空白”的形式召喚學生的審美想象，能夠啟發學生基于自身經驗進行女性形象的審美再造。

教科書中的女性沉默為觀者產生美的感受提供間隙?！逗玫墓适隆罚?-S-8-2）這篇文章中，作者想象茅屋、狗、塔、村女、云在一起的和諧畫面，沒有具體描寫女性形象的審美形象，卻讓讀者在閱讀時產生了一種美的聯想和感受。通過這種方式，教科書中的女性形象在讀者的想象中完成個體建構，無形中增強了女性形象的審美價值。除此外，女性沉默超越了女性的視覺之美，帶領師生進入更深層次的情感體驗和心靈共鳴。選文《媽媽睡了》（2-S-3-4）描繪了媽媽睡著后的姿態、神情，其溫柔美好的形象沁潤了學生的想象空間，激發學生回想媽媽入睡時的模樣，切實獲得貼己的審美感受?！陡F人》（6-S-4-2）中桑娜想收養鄰人的遺孤，但她沒有一味地用言語去溝通，而是采用適時沉默觀察丈夫的意愿傾向，激發觀者回憶身邊女性展現出的交往智慧。女性人物的審美價值在個人想象中透射出來，成為人物美的例證。

3.2"研究建議

作為教科書使用者的師生可以有選擇地對教科書進行再創造，讓教科書成為一種“現實性文本”，發揮“實際影響”[26]。女性沉默是可供師生利用的教科書資源，為學生挖掘主體意識、尊重性別差異、凸顯沉默本體價值提供空間。

3.2.1"解構固有性別角色，確認女性主體意識

馬克思主義女性學說從生產勞動的角度提出女性從事和維持無償勞動，由此成為次屬角色。這種“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社會分工傳遞了女性主體發展的潛在困局，進而影響了教科書中女性角色的社會分工。女性身份雖具有社會建構性，但并非完全受社會規約，具有自我建構的可能。教師作為塑造學生性別意識的重要主體，有必要解構被扭曲的女性身份，在語言積習和文化表述中建構真實的女性身份，以此確立女性主體意識。其一，教師可為女性沉默文本補充相關的歷史文化背景知識，讓學生根植于真實情境理解女性話語權旁落的原因，提升學生對女性話語權缺失的敏感性；其二，教師可以鼓勵學生在適當情境中使用沉默作為一種表達手段，如通過拒絕參與性別歧視的對話來表達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從而建立和強化主體意識。

3.2.2"超越性別平等幻象，辯證理解性別差異

性別平等的“烏托邦”式幻象剝離了女性的獨特特質，女性需扮演“花木蘭”式人物以獲得話語權，但“自然界的美全部集中在而且個性化于兩性的差異上”[6]131。教師可借由女性沉默深入挖掘并展現女性形象的積極特質，以此提高學生對性別平等的辯證性理解。其一，“女性天生的優越感與其道德倫理上的建構有關”[27]。女性與他者的緊密聯系不僅依靠對話，還可以借助情感進行隱秘聯結。教師需鼓勵學生在閱讀中關注女性沉默文本中傳達的女性情感、女性關懷等特質，并引介進課堂教學中進行討論，由此肯定女性的獨特性。其二，女作家建構的女性形象通過對女性共同的內部經驗的描述和展示，對已經成為經典、具有權威性和示范作用的男性文本進行消解[28]。教師可在恰當時機呈現女性作家所描摹的女性沉默文本，以此體會女性的真實感受。

3.2.3"借助女性獨有特質，探索沉默本體價值

傳統性別角色賦予女性“多話”“嘮叨”等話語特質，但實際上男女對話中女性一直處于傾聽、無言的寡言狀態。面對學生普遍的認知沖突，教師應引導學生借助女性特質，更為批判地看待女性沉默，由此認識沉默本身的價值和意義。

3.2.3.1"在厘清女性交際特質中構筑交往理性

“理性交往行為是一種以語言為中介、以理解為取向、以構建理想商談語境為目標、遵循規范協商程序的互動形式。”[29]基于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理論，教師需引導學生走出自我中心取向的溝通范式，在討論與爭鳴中獲得理解與共識。教師并非完全理性的交往主體，需自覺把握女性沉默于交往的積極價值，并將其滲透于教學的點滴中。一方面，教師需結合“謹言慎行”的社會文化理性審視女性沉默的交際作用，啟迪學生在適當時機選擇沉默，以便更專注地傾聽、觀察和深思，而不是急于表達自己的觀點。另一方面，教學機智是“知道沉默的力量，也知道何時保持沉默”[30]。對女性沉默價值的厘清有助于教師進一步走出對對話教學的盲目崇拜，將沉默與對話落實為課堂教學交往的可能樣態。教師可以在教學中把控交流與沉默的節奏，創造一個既充滿互動又允許沉思的學習環境，以此推動師生間的傾聽和尊重。

3.2.3.2"在女性形象立體化認識中營造審美想象

可供想象的女性沉默是浸潤女性之美的重要媒介，傳遞美學家童慶炳提出的“悅耳悅目”“悅心悅意”“悅志悅神”之審美體驗[31]。在女性沉默的文本分析中，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在女性沉默文本中利用已有審美經驗、生活經驗構建女性角色故事，賦予她們新的聲音和力量，以此深化審美想象力，達至“悅耳悅目”的境界；在女性沉默的教學選擇中，教師可以跳脫出教科書所傳達的“溫柔”“美麗”“典雅”的主流形象，激發學生思考女性美的內在向度，以此形成內外兼修的審美觀念，體會內蘊其中的人物情感，激發“悅心悅意”的感受；在女性沉默的意義拓展中，教師可以通過擴展女性沉默主題文本的時間跨度，帶領學生思考女性內在品質的時代取向，強調真善美這一永恒的審美價值觀，獲得“悅志悅神”的高峰體驗。值得注意的是，教師需警惕過度解讀女性沉默的審美意涵，將女性形象物化為供人欣賞的商品。

“在教科書的內容選擇方面，除了常見的與‘知識篩選與編排’有關的‘實質’內容之外，教科書中承載的人文意義與社會價值觀等‘虛質’內容也非常重要。”[32]女性沉默看似是教科書分析中的邊緣議題，但教科書傳遞的女性沉默會逐漸內化為學生的“集體無意識”，進而以“虛質”內容的方式影響學生性別意識和話語表達。因此，教科書所呈現的女性沉默是師生理解和探討女性話語權、實現自我表達和自我認知的重要窗口。對于師生來說，沉默是可打破也可建構的存在，故而透過女性沉默的教學再開發，性別議題不再停留于書齋式的理論探討，而是落地于課堂間的解讀與重塑。女性沉默不僅可以觸發師生對性別議題的社會學思考，還能啟發師生挖掘其中的美學潛能，置于對話向度品讀沉默的積極效用。教科書編寫應為學生提供整全且立體的兩性圖景，但同時又需撇除刻意追求平等的僵化呈現。當然，女性沉默不能涵蓋文本的全部意義，需警惕過度解讀女性沉默。未來，有待進一步挖掘教科書中彰顯兩性特質的內容，對比不同教科書的女性沉默樣態，以此把握性別平等和性別差異的內在張力，實現既“美”又“好”的高質量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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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ence in the presence： a study of female silence in textbooks

——taking the language textbooks of the compulsory education stage as an example

QIAN Xinyu， WEI Shanchun

（College of Educational Scienc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210000， China）

Abstract"Female silence in textbooks refers to the situation where female speech is forcibly interrupted，actively suppressed，or the female subject is marginalized.The study of female silence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shaping the image of women，cultivating students’ identity and worldview.Taking the language textbooks of the compulsory education stage as an example，this study analyzes female silence in terms of types，nature，and function.The study found that female silence in textbooks can shape female subjectivity，reveal the suppression of male discourse，and highligh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female images.As the main body using the textbooks，it is suggested that teachers deconstruct the inherent gender roles to establish female subjectivity，break the illusion of gender equality to understand gender differences，and deeply explore the unique traits of women to explore the intrinsic value of silence.

Keywords"silence;female silence;textbook analysis

[責任編輯"孫"菊]

收稿日期2024-08-23

基金項目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17YJA880075）

作者簡介

錢欣雨（2000—），女，江蘇無錫人。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課程與教學論。

*通信作者魏善春（1972—），女，江蘇鎮江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論、課程與教學論及教師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