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縱貫九州島的鐵路線“鹿兒島本線”,有一個站點“水城驛”。其實從車站出來,舉目望去,既看不到“水”,也見不到“城”,只見鐵道線從一道長滿樹木的土崗間穿過。土崗北側是一個公園,春天,櫻花盛開,風景甚美。一塊寫著“史跡水城址”漢字的石碑,才揭示出“水城驛”站名的來歷,而那道土崗,就是古老城垣“水城”的殘跡。

這座水城,在日本稱得上是歷史悠久。日本流傳至今的最早一部正史《日本書紀》中記載,天智三年(664),“又于筑紫,筑大堤貯水,名曰水城”。這條記載,不但說明了“水城”這一名稱的緣由,還表明了它的地理位置所在。古代的“筑紫”在今天的福岡縣境內。1978年,在福岡縣的確出土了一件公元8世紀后期的陶器,上面的銘文寫有“水城”二字,可以說驗證了史書上的記載。
依照《日本書紀》所言,水城距今已有將近1400年歷史,完全稱得上是日本歷史最為古老的城堡遺跡之一。如今的水城只剩下了包括土方、壕溝、城門殘跡在內的一些遺址。只能通過考古學家的復原,才能想象出它當年的樣子了。


這座水城建在天神山與西側的大野城之間,阻隔了兩山之間狹隘的通道。雖然名字里有“城”,其實它只是一個兩層土墩,長約1.2千米,高約9米,底部寬約80米,頂部寬約25米,東西兩端各開有一門。考古人員發現,由于水城建在河流沖積平原上,土質松軟,當年的建造者在土墩的最底層摻入大量樹枝和樹葉,以加固地基。而其上層則是以約10厘米厚度為單位堆積不同類型的土壤壓實而成。在其北側(即福岡博多方向),還有一條寬60米、深4米的外護城河(如今已為田地)。而在其南側(太宰府市側),則有一條內護城河。兩條護城河通過埋設在土墩底部的木制水道相連,這條水道長79.5米,寬1.2米,高0.8米。這大約也是《日本書紀》里“筑大堤貯水”記載的出處所在。
另外,在這座水城的西面,山丘之間還有幾處小規模的土方工程遺跡。這是與水城一起完成的一系列建筑,統稱為“小水城”:包括上大利水城遺址、大土居水城遺址和天神山水城遺址。
這座“水城”的規模,與中國的萬里長城自然不能相提并論,但對于7世紀的日本來說,要完成這樣的工程,卻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日本之所以要建造“水城”,其實與一場失敗的戰爭有關。
公元660年,唐軍渡海遠征,與新羅(今朝鮮半島東南部)聯合,攻滅百濟(今朝鮮半島西南部)。誰知唐軍主力一走,百濟遺民立即掀起“復國”運動。百濟復興勢力還遣使渡海去日本乞師求援。日本不甘由于百濟的滅亡而失去在朝鮮半島的影響力,決定出兵。662年3月,在修繕兵甲、備具船舶、儲設軍糧之后,天皇派出從九州、本州、四國各地調集的精兵4萬人,1000余艘戰船渡海進攻新羅,幾乎是將傾國之兵孤注一擲,于是就爆發了663年8月的“白江口之戰”(亦稱白村江之戰)。

當時的戰場態勢是:唐軍(1.3萬人,戰艦170余艘)以逸待勞,日軍則是長途跋涉;同時白江口河道彎曲,水流較急,溯江而上的日本船轉向機動不易。但日軍統帥全然不顧劣勢,迷信己方戰船數量上的絕對優勢,1000余艘戰船按傳統的戰法,以方陣隊形向唐軍艦隊逼近,企圖用撞擊戰和接舷戰取勝。結果唐軍利用對方船只蜂擁而至,擁擠于河口內狹窄水道而無法散開的戰機,占據上風位置,出其不意地發動了火攻。面對著從天而降的熊熊烈火,日軍毫無準備,頓時兵荒船亂,兵敗如山倒,殘部倉皇逃回了日本本土。
在白江口短短一天之內,損失戰船400艘,兵卒萬人,這一慘敗的消息傳回日本,原本因“大化改新”而自信滿滿的日本統治階級頓時從信心十足的亢奮狀態,跌到了一籌莫展的低谷。665年甚至連京城也從奈良的飛鳥京遷移到近江國的大津宮(今天的近江神宮),因為這里是不會直接受到外敵攻擊的內陸。
不僅如此,面對唐軍展示出的強悍戰力,日本深恐唐軍、新羅渡海來襲,于是著手在本土建立防御設施。
公元665年,日本在長門國(今日本山口縣的西北)修筑城池,又修筑大野(福岡縣太宰府市)、椽(福岡縣筑紫野市)二城。又過了兩年(667年),日本又建起了大和的高安城、贊岐的屋島城、對馬的金田城等。由于采用的是百濟流亡貴族帶來的兵法、技術等建造的城,因此被稱為朝鮮式山城。在日本的筑城史上可說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根據《日本書紀》的記載,水城修筑于664年,早于這些要塞。從地理位置上看,水城位于九州島內陸,顯然并非作為第一道防線使用,而是考慮到了更壞的情況——敵軍成功在九州島登陸,并向其腹地推進。在這種情況下,大宰府便會首當其沖。所謂“大宰府”是日本朝廷在7世紀時設立管理九州地區的行政機關,設于今福岡縣太宰府市,可以說是九州及周邊區域的軍事指揮中心。



傳遞先進技術的小水城
在《日本書紀》中形容為“大堤”的水城西側,發現了阻擋山谷的上大利水城遺址、大土居水城遺址、天神山水城遺址。由于規模比大堤小,所以被稱為“小水城”。這些遺址都是將土壤堆積成多層,以建造堅固的土壘,但是堆積土壤的方法,因位置而異,似乎是根據地形,靈活地改變建造工法。在大土居水城遺址的挖掘調查中,發現了可以讓水從土壘下方通過的木槽(木制導水管),并采用了排列枕木以防止木槽下沉的土木工程技術,以及連結板材的建筑技術等。連同封鎖平原的水城,共同作為一系列防御設施而建立的小水城群,也可以說是展現了當時高技術水準的土木工程遺產。
水城的建立,正是為了阻止敵軍向大宰府推進。它的地理位置,正扼守住了從博多灣一側的福岡平原通往筑紫的平原的咽喉要道,成為保衛大宰府的最后一道重要防線。一旦水城失守,大宰府乃至整個九州島的易主也就是個時間問題了。
然而,唐廷似乎從沒計劃過對日本用兵,可能因其無力侵犯唐朝主導下的東亞秩序。665年9月,唐朝派朝散大夫劉德高出使日本,表示修好。日本朝廷派境部宿禰石積等將劉德高送回唐朝。667年,鎮守百濟的唐將劉仁愿派人將境部宿禰石積等送到日本的筑紫。經過數次使節往來,日本朝廷徹底明白了唐朝根本無意遠征,恐慌情緒才逐漸平息下來。盡管之后的數個世紀里大宰府仍然是整個九州島上的政治中心,但免除了外敵來犯的擔憂之后,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建立起來的“水城”卻在無形間淪為無用之物,因此漸被廢棄,直至今天只剩下殘跡而已了。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