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個好老師

一個好老師該有的熱情，黛玉有。

當香菱提出：“姑娘你教我學詩吧”。黛玉說：“好，你既然要學詩那就拜我為師，我雖然不通，但是教你還是教得起的”。

這種毫不猶豫地答應，熱心得都不像黛玉了。那么一個“多心”的人，沒有想香菱怎么不找自家姑娘寶釵學，怎么不找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學？是個真正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只見“玲瓏剔透”的心意——詩是好的，香菱是好的，香菱想學詩是好中又好的一件事兒，既然自己能教，那就去教，別的什么世俗的非議全不在心上。

一個好老師該有的方法，黛玉也有。

她指出，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不以詞害意”。

就拿《紅樓夢》來說，那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賈元春，歸省時嗚嗚咽咽滿面淚痕，說皇宮不過是“見不得人的去處”。這個立意不知觸動了多少人的心弦。

若想“意趣真”，就必須不斷地對存在有所發現吧。用“窮兇極惡”的目光盯住任何事物的存在，從存在的每一個幾近無聲的飄忽中都能有所發現，而且是一些“非常”的發現。跟人腳蹤走去，縱然字句精工，已落第二手，究竟算不得好文章。

我們的閱讀歷程中，有太多的文章已經存在了干百年，至今我們仍在為他們的“非常”發現所著迷。他們觀察世界的獨特視角，感應世界的獨特感覺，揣摩世界的獨特思維。人們親近這些文字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那些普通人無力發現的東西，寫作者卻發現了。

常想起初學寫作時，文中每用一個成語，老師就會打一個勾，集到十個就有獎勵。后來的寫作中卻希望，老師能再重新定一個規矩：每寫一個成語就打一個叉，集到十個要受罰。成語是簡單扼要表達觀點的方式，很方便，但它們不是自己的觀點。

嚴師才能出高徒，黛玉更是。她讓香菱把《王摩詰全集》五言律讀一百首，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再把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

因為不學則已，學就要學一流的詩。對于那種浮華淺薄刻意雕琢的詩是要堅決抵制的。這種語言華美內容空洞的詩，對于初學者極有誘惑力，但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只是時代在變，生活在變，文學在變，散文從未大紅大紫，卻成為今天最具人緣的文體。散文雖散，也是要有真情，有思想，有事實。歷數一下，魏晉辭賦有別于先秦諸子，韓愈“文起八代之衰”，歐陽修的豐贍，張岱的自然，龔定庵的峭拔，直至魯迅的犀利，林語堂的活潑……無論哪個時代都出現了自己的散文大師，且不因某個高峰而凝固不前。

總要不斷地寫才會真的進步，不論詩還是散文，像香菱那樣，瘋魔一般，一次一次的作業后，才有一首稍像樣的。不斷地寫，手和眼睛和心會連成一線，想到什么就可以很準確地表達出來，這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如林清玄所說“你寫了一千萬字，兩干萬字才發生的”，如此，看看你我還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