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來,作家趙劍云一直在小說領域耕耘不輟,她寫女性文學、兒童文學,她關注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其小說聚焦女性成長、兒童成長。短篇小說《相逢的人會再相逢》較之于她之前的作品,在寫作意境上更加高遠,在情感表達上更加克制,哲學韻味更加豐富。
不婚不育的小說主題反映的多是千百年來血淋淋的女性生育史。女性生育具有歷史的、時代的、男權社會的具體要求,那就是生兒育女,甚至是傳宗接代。這似乎成為女性在婚姻當中首先必須完成的任務,即使是在現代社會,“能生養”在一定的地區依舊是衡量女性價值的標準。建立女性在愛情、婚姻中的自主性,這不僅需要女性自身的強大,還需要建立女性共同體的認知。現當代女性不再是依附于男性、只會在家勞作、目不識丁的婦女,她們同男子一樣接受教育,一樣為社會經濟發展作貢獻。同時在很多情況下,男性創造的價值也不足以支撐整個家庭的經濟支出,女性在愛情、婚姻中的地位也慢慢發生改變,她們開始擁有更多的選擇權。
這些變化在趙劍云的小說創作中也是有體現的。她的短篇小說《你有時間嗎》(《小說月報》2014年第9期轉載)講述了一對年輕夫婦打拼事業同時備孕的艱辛歷程。這對夫婦在小城市拼搏十來年,事業小有成就,丈夫趙暢明為了工作長期應酬喝酒,兩口子備孕、懷孕成了奢望。身為大學教師的妻子任小榮哭鬧,甚至提出離婚,都挽留不住一心想回公司加班的丈夫,不得已割腕自殺以威脅丈夫。而在中篇小說《等太陽升起》(《小說月報》2020年中長篇專號轉載)則展現了中年女性如蘭不孕而導致的不幸婚姻和她離婚后與命運不屈不撓的抗爭。樸實善良的女性如蘭和丈夫魏小明雙雙下崗后,在電腦城做小生意,如蘭經歷了流產、宮外孕、三次試管失敗后,在婆婆的干預下,十年婚姻走到盡頭。離婚后的如蘭在路邊撿到一個棄嬰取名甜甜,她一個人帶著甜甜過日子,克服原生家庭的各種矛盾和現實生活的諸多煩惱,最終找到相濡以沫的另一半。她像太陽一樣照亮溫暖著身邊的人。而趙劍云近期創作的短篇小說《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作者以“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敘事手法,既對立又統一地展現了女性生育與否對婚姻的影響,其中涉及生育、婚姻、愛情、友情、親情、成長、自愈、求職等多個話題。小說對于女性的覺醒和友誼處理得尤其出彩,女性的生活可以轟轟烈烈,也可以平平淡淡,還可以溫馨甜蜜……這些美好都是女性經過生活的磨礪而爭取到的。
從以上三篇小說可以看到作者的探索,看到時代的進步與女性力量的不斷成長,趙劍云筆下的主人公從在婚姻中孤獨蹣跚而行,到果敢離婚、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她們有著鮮明的覺醒過程,她們能夠跳出傳統的窠臼,在人生道路上做出更加正確的決定。現實中的當代女性不再像《你有時間嗎》中的任小榮一味地要求丈夫對工作進行調整,也不像《等太陽升起》中的如蘭被動地默默承受生活的折磨,大多會像《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中兩位主人公霓娜、淑妍一樣,不斷地充實自我,在物質上自立,在精神上自強,女性生命底色更加自由、勇敢、燦爛。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女性家人的態度從冷漠、不解、苛責到無奈、心疼、理解,再到相伴、相知、共同成長,這顯然至關重要。女性朋友作為一個特殊的群體,近些年頗受關注,女性友誼值得歌頌和贊美。
同時,我們也會發現,趙劍云婚戀小說中的大多數男主人公在情節發展過程中,始終演繹著粗枝大葉、軟弱無能、得過且過的角色,從而在整體性上削弱了小說的故事線。男主人公過于平面化,形象不夠立體,這也是作者以后創作中需要思考的一個重要問題。
具體回到小說《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中,小說的主人公是兩個掙扎在求子路上的年輕女士,六年前兩人相識于手術室外,二十八歲的霓娜和三十歲的淑妍都是結婚三年卻沒有孩子。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兩人于是結伴同行,共同攻克“不孕不育”這個人生的難題,“懷孕對她們來說是一道難題,是一座久攻不下的堡壘”。兩人接受了輸卵管疏通術后,醫生建議她們最好術后半年內懷孕,她們兩個都沒有成功。往后一年多的生活天昏地暗,又是一輪又一輪的尋醫問藥,失望、沮喪、放棄、不甘心,種種情緒接踵而至,但是兩人相互鼓勵、相互寬慰。就在大家都要放棄的時候,淑妍順利懷孕,霓娜卻失聯了。真可謂“相逢的人會再相逢”,淑妍的兒子豆豆四歲了,淑妍和愛人帶著豆豆去麥積山石窟旁邊的凈土寺給父親點長明燈。在莊嚴靜謐的寺院中,淑妍低聲問路,卻遇到了正在灑掃的霓娜,于是她們再次相逢。
兩個主人公在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的同時也開始追憶過去的時光,原生家庭之痛、生育之艱難也帶來了女性的覺醒和自愈,使得她們更加寬容、平靜、明朗、釋然。這打破了大眾對女性友誼的刻板印象,拓展了女性的生存空間,也從側面展現了女性力量的崛起。
短篇小說《相逢的人會再相逢》包含了豐富的內容。小說設置了兩條時而平行、時而交叉的主線結構,通過設定的“雙生花”共同面對生育危機的人生遭際,運用對比的手法表現了生育的成功和失敗給青年女性帶來的生活變化,兩個女性從此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孤獨的自我療愈。是的,女性成長路上更多時候需要自我意識的覺醒,當然這也是針對現實狀況的思索、總結與理解。
小說中,在母親和丈夫關心下的淑妍順利誕下了一個男孩,曾經“傻白甜”、大大咧咧的女孩現在卻被生活磨煉成了賢妻良母,孩子成了她的軟肋。她的幸福來源于她的父母曾經的辛勞,她父親突發心臟病去世,母親曾說他是累死的,他“年輕時既要上班賺錢,又要經營家里的生意,還要照顧爺爺的幾畝薄田。一個人負擔了三個人的活兒”,優越的家庭條件使得淑妍更有底氣和籌碼與命運對抗。闖過生育大關的淑妍,看著自己眼角的細紋和額頭的白發,也會感嘆年華的逝去。她孕后與霓娜失聯,“她已經習慣了有些人走進她的生活,而后又悄然消失”。但是獨處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想起霓娜。“因為生孩子,淑妍在職場上碌碌無為;因為生孩子,她和許多朋友都失去了聯系。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雖然她有慈愛的母親、體貼的丈夫、可愛的孩子、穩定的工作,但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一塊柔軟之地留給霓娜,她們曾經一見如故,“仿佛前世是親姐妹”。這源于她們曾經并肩作戰、一起對抗生育的危機。正是這樣艱難的苦楚使得她們惺惺相惜、相互鼓勵,度過了人生的至暗時刻。
而霓娜的生活卻是另一個走向,原生家庭之殤的影響是那么深遠。霓娜母親去世早,不久繼母就帶著兒子來了家里,她成了家里多余的人,于是她一工作就與高中同學結婚了。因為霓娜曾經在小診所做過流產,婚后發現身體受損嚴重,做了幾次手術,還因為宮外孕切除了一側的輸卵管。和大多數在備孕這條路上走散的夫妻一樣,霓娜的丈夫給了她一套五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作為補償,他們結束了婚姻。霓娜在萬分艱難、痛苦的時候在路上看到一個殘疾女孩在賣襪子,這一刻她深受震撼,她忽然明白:沒有孩子只是她人生的遺憾,她為之拼盡全力努力過,即使沒有成功,她也沒有遺憾了。霓娜的手機丟失,她離開蘭州,輾轉上海、蘇州、杭州,過得非常快樂、充實、自由。她在靈隱寺給母親上香時接觸到在寺廟里做義工的工作,古寺莊嚴且肅穆、簡單而純粹、善良又互助的氛圍使她更加踏實安定,更有時間審視自己的內心。霓娜不僅跟自己和解,還跟再婚后錢被騙光的父親取得了聯系,父女關系也得到和解,她在全國各地旅游、打卡、拍照、爬山、喝茶……這樣自由且平靜的生活充滿了暖意和堅強。
涉及女性生育題材的小說很多,大多聚焦生育的種種艱難和過程中家人的撕扯,趙劍云卻把這個話題延伸出去。小說中兩個女性的成長富有勃勃生機,在陰霾之下也開出了明媚的花。兩人的友誼也使得女性的力量得以升華。霓娜走向遠方并不是對自己的一味放逐,而是對本我的尋找之旅。在不同城市生活,對未知的生活進行探索,這是她對自由的選擇和對自我的重塑。而淑妍按部就班、相夫教子的日常生活也是充滿生機的,夫妻二人共同承擔育兒的重擔,相互體諒、扶持,這也是理想的婚姻狀態。女性更加強大,在婚姻中會擁有更多自主性。
這篇小說,趙劍云坦言是一個朋友講述的故事給了她創作的靈感。她一直關注這類社會現實問題,很多女性的生育之路非常艱難。趙劍云不僅是一位善良、關愛女性的女性同胞,還是一位善于觀察、思考女性生存環境的作家。讀完這篇小說,我想起十五年前我懷孕的時候,因血糖過高,臨產前我住了兩個多星期的醫院。在十幾人的大間病房中,我認識了很多在生育之路上不斷掙扎、不斷努力的女性朋友和她們的家屬,同時也擴展了我對婦幼醫護們艱苦工作的認識和有關生育的各種疾病的知識面。每一對虔心求子的年輕夫婦在面臨生育難題的時候各有各的悲歡,但每一個新生命誕生時的快樂永遠是相通的。同屋產婦們年歲不同、職業不同、籍貫不同,大多來自天津及周邊的諸多省市,大家總會找機會開懷暢談各自生育的艱辛和渡過的種種難關。在對小生命的祈盼之下,我們也在不斷成長,逐漸成長為合格的母親,成長為堅強的伴侶,更成為自己祝福中的自己。我特別慶幸的是,在短短幾天時間里,在天津求職、剛剛穩定的我認識了鄰床的一個準媽媽麗麗,她有著天津姑娘的那種獨特的認真、灑脫、真誠,十幾年來我們一直相知相伴,共同渡過了育兒、孩子上學、買房、賣房、裝修等諸多生活難關,這就是女性友誼的力量吧!
【作者簡介】齊紅霞,女,一九八一年生于河北秦皇島昌黎,中國古代文學碩士。責編作品曾入選國家出版基金等項目,獲中共中央宣傳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出版政府獎圖書獎提名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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