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互聯網平臺經濟迅猛擴張的背景下,外賣騎手等新業態職業應運而生。互聯網用工公司與注冊騎手之間的法律關系錯綜復雜,涉及諸多協議約定。如何界定雙方的法律地位,合理分配權利義務,已成為司法裁判面臨的一大挑戰,在盡快完善現行法律法規的同時,可從民事檢察監督視角出發,堅持公權監督與私權救濟相結合的思維,構建包含支持起訴、個案監督、類案監督到社會治理的新業態勞動者保護體系,加強對勞動者權益的保障。
關鍵詞:新業態 外賣騎手 法律關系 勞動者權益保障 民事檢察監督
在互聯網用工平臺模式下,用工平臺公司與注冊騎手之間存在著多樣化且復雜的協議安排。這使得如何界定雙方之間的法律關系以及合理分配相關權利義務,成為當前司法裁判面臨的一大難題。民事檢察監督案件中,勞動爭議案件占比較高,且與民生息息相關。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者,在法律統一和正確實施的前提下,維護勞動者權益并保障互聯網經濟的健康發展,是認真落實“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的應有之義。
一、外賣騎手勞動者權益保護的制度檢視
“新業態”是新時代催生出來的新經濟形態在就業領域的反映,是傳統產業在互聯網條件下延伸而產生出來的、尚未完全轉化成獨立新形態的就業樣態。隨著平臺經濟的崛起,像美團外賣、餓了么這樣的在線餐飲服務平臺的快速成長,已經顯著地改變了城市居民的生活模式,并促進了一個新的勞動力群體——外賣騎手的誕生。
(一)用工模式的發展與變化
近年來,互聯網騎手用工模式經歷了直營模式、外包模式、眾包模式三種形態。于平臺而言,用工風險與用工靈活性成反比。
1.傳統用工模式。外賣平臺或相關企業直接雇傭騎手作為全職員工。騎手與平臺簽訂勞動合同,享有相應的權益保障,如社會保險、福利待遇等。
2.外包模式即第三方合作模式。該模式系平臺通過與第三方公司合作,將配送服務外包給這些公司。這種模式有助于外賣平臺減輕管理和運營壓力,但可能導致騎手權益的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
3.現行眾包模式。即現行較為普遍的“網約工”模式,外賣平臺通過應用或網站招募獨立的騎手,勞動者通過線上注冊的方式成為騎手,騎手以自由職業者的身份參與工作。騎手享有較高的自主性和流動性,自主決定是否兼職以及同時在多個平臺注冊。然而,由于雙方并不構成傳統的勞動關系,騎手往往無固定勞動合同、無穩定社會保障、無固定工作單位。
(二)眾包騎手行業特點
從平臺的角度看,其僅提供數字的整合與優化服務。從騎手角度來看,他們能夠根據個人意愿靈活安排工作和地點。這種用工模式展現出了與傳統企業用工截然不同的特點。在眾包模式中,騎手的工作時間呈現出碎片化特征,且工作地點具有高度自由性。二是無雇主化或多雇主化,眾包騎手借助在線平臺接收訂單,為一家或多家外賣平臺或商家提供配送服務。三是組織從屬性逐漸淡化。傳統勞動關系中,勞動者與用人單位之間的關系通常呈現出單一性,勞動者往往只能歸屬于一個特定的用人單位。在眾包模式,騎手可以自主選擇同時在多個外賣平臺工作,他們與各個外賣平臺之間的關系并不唯一。
(三)新業態勞動者權益保護之困境
20 世紀初工業時代的工作模型形成了傳統勞動法律關系理論,該模型最核心的要素為:人格從屬性,即員工需要在固定時間、地點工作,并接受雇主的人身支配。可見,勞動關系的成立不僅需要勞動者單純地提供勞務,還需要勞動者對雇主人格上的依附。德國1819 年頒布的《德國民法典》中,勞動關系、雇傭等概念是籠統且保守的,直到魏瑪時代集體談判制度的興起[1],大部分勞動者的勞動收入是他們的主要經濟來源,勞動者對用工單位存在第二層依附關系——經濟從屬性。然而眾包騎手這一新興業態正對傳統勞動關系的法律關系造成深刻沖擊和挑戰,傳統的勞動法律體系已難以適應從“一對一”到“一對多”的勞動模式轉變,導致學術界和實踐界在判定眾包騎手與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時缺乏明確和統一的指導標準。如日本針對使用從屬性較弱,但具有經濟從屬性之人,在勞動法上將其作為“類雇員”進行把握。[2]法律規定及司法實踐的不統一,不僅使得外賣騎手的合法權益難以得到有效保障,也使得企業的相關職責難以真正落實。因此,如何在推動平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同時,妥善解決外賣騎手等新業態的法律關系認定問題,并切實保障從業者的勞動權益,是當前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
二、外賣騎手用工關系的司法考量
司法實踐中,審判機關對騎手與互聯網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認定存在一些不同,主要集中在勞動關系、雇傭關系、居間關系、承攬關系和合作關系五個方向。筆者認為,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加強對該問題的司法考量:
(一)統一法律適用
法院在審視騎手與平臺之間的法律關系時,需要采取一致的法律適用標準,綜合考量具體案情、相關法律法規,以及保護弱勢群體的價值觀。雖然配送服務平臺可能稱其對騎手無用工控制權,并在訴訟及《眾包協議》中強調雙方之間缺乏管理或控制聯系,但現實情況卻不盡如此。在審判中應當注重統一法律適用。第一,在相同條件下應對涉及到的平臺與騎手法律關系問題做到統一,避免同案不同判。第二,在判斷平臺與騎手之間具體法律關系時,應當結合同一時期、同一地域相關裁判案例,并在適用法律上做到統一。
(二)尊重各地區的有益探索
近年來,隨著平臺經濟的快速發展,各地人社部門開展新業態勞動者權益保障有益探索,可以考慮將各地相關的政策性法規、規章等納入司法裁判的考量。如:2023年廈門市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的牽頭下,成立“新業態勞動者權益保障服務中心”,為新業態勞動者提供相應的法律維權保障[3];再如,2022年遼寧省印發《關于維護新業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若干措施》,厘清了新業態勞動者及企業范圍,明確了企業要依法合規用工,積極履行用工責任。[4]
(三)明確裁判標準
馬克思勞動從屬于資本理論表明,勞動從屬性與勞動者的勞動過程控制權反向變化,明辨技術進步條件下勞動從屬性強度的關鍵在于考察勞動過程控制權演化的特點和影響。[5]認定法律關系時應當充分考慮騎手為平臺公司提供勞動時是否具有勞動力的專屬性、是否存在人身隸屬性、是否為單純的勞動力這一生產要素、工資報酬是否穩定,經營風險是否由用人單位承擔等;平臺企業或者其他公司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的,一般可以認定為勞動關系。
(四)審慎認定其他法律關系
在司法實踐中,除了勞動關系外,還涉及到雇傭關系、承攬關系、合作關系等多種法律關系的認定。當需要判斷騎手與平臺或其他公司之間是否存在以上所述的法律關系時,必須遵循一定的邏輯順序和法律依據。需查明雙方之間確實不存在勞動關系,并根據法律關于其他法律關系的構成要件,逐一進行比對和分析。
三、外賣騎手權益保障中的民事檢察制度架構
在眾包模式下發生糾紛時,法院很難認定平臺與騎手之間存在勞動或者勞務關系。司法實踐中亦存在對騎手權益保障不利、同案不同判、司法判例導向性不明等問題。從民事檢察監督視角出發,可從以下角度構建新業態下勞動者法律保護體系。
(一)充分運用民事支持起訴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
當騎手民事權益受到侵犯,且盡管有關行政部門或社會團體依法采取行動,當事人的合法權利依舊未得到有效維護時,對于符合條件的,檢察機關可支持起訴。這類案件應注重實質性審查:一是對涉及支持起訴的案件進行深入評估并做好充分準備;二是在監督個案的同時,可通過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進行分析,提高類案的發現和監督能力,以便提出針對性類案建議;三是最大限度地利用調查核實和檢察聽證等手段,確保涉新業態勞動者案件的監督質效。
(二)新業態用工關系認定之檢察監督重點
檢察機關在辦理依當事人申請而啟動的裁判結果監督案件中,應當堅持公權監督與私權救濟相結合的檢察思維,充分考慮外賣騎手在法律關系中的弱勢地位,堅持保護社會弱勢群體的價值取向,重點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個案審查。
1.對法律關系性質進行實質審查,首先查明騎手與用工單位之間是否存在勞動關系,審查明確該騎手是專職騎手還是兼職騎手。同時,應審查騎手與被告平臺、代理商或勞務公司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準確認定被告。
2.針對新業態活動靈活、復雜的特點,將新業態勞動爭議雙方之間的從屬性作為重點內容進行實質審查,是判斷雙方是否建立勞動關系的重要事實依據。
3.對用工合意進行實質審查,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建立勞動或勞務關系必然有協商合意的過程。在審查中,重點審查勞動者訂立合同時是否基于其真實意思表示,防止用工單位利用優勢地位損害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對新業態勞動關系的正確認定,實際上是解決相關從業人員應被納入何類法律予以保護的問題。這就需要檢察機關依法履行好實質審查職責,既要充分保障新業態勞動者的合法權益,也要為新業態的健康發展提供有力的法律保障。
(三)完善個案-類案-社會治理延伸的監督思路
在強化對勞動者合法權益保護的同時,也必須承認互聯網平臺的快速成長對于國家經濟與社會就業的巨大推動作用。檢察機關不僅要妥善處理個案,還要引申到類案的處理,發揮檢察監督在促進社會治理中的關鍵作用。具體而言,檢察機關可以通過發布社會治理檢察建議,提倡加強平臺監管,鼓勵企業行業的自我約束和自律。該建議可重點涵蓋以下內容:第一,應增強平臺企業的責任感,針對外賣騎手的工作特性簽訂相應的合同,明確權利與義務,確保針對騎手的保障措施。第二,監管部門應監督平臺對外賣騎手的招募和管理行為,防止利用制度漏洞逃避用工風險,導致對勞動者權益的實際侵害。第三,根據權利與義務相對應的原則,企業、平臺和騎手應明確自己的權利和責任范圍,確保各方權責清晰,預防未來可能出現的責任推諉現象。在保護勞動者權益的同時,兼顧到互聯網平臺經濟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