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當隨時代”,這是一句經清末畫家石濤提出之后不斷被重申的經典語句。作曲家王丹紅對“傳統與當代”不懈探索的痕跡尤為明顯。2024年3月24日晚,她創作的民族管弦樂組曲《永遠的山丹丹》于上海捷豹交響音樂廳上演。充滿泥土氣息的陜北說書、祈雨調、信天游等民歌被完整地植入民族管弦樂隊中,在傳統與當代的碰撞下,敘說著陜北這一遼闊天地的灑脫與豪情。

民族管弦樂組曲《永遠的山丹丹》直接將陜北各類原生音樂形態納入民族管弦樂編制中,信天游、說書、吹打組合“老五班”等以獨立的姿態展示。在序曲中,陜北民間歌手蘇文用高亢的嗓音清唱民歌《山丹丹開花紅艷艷》,來自舞臺后方的歌聲猶如從遠山傳來。隨后三十支曾在古代軍隊行軍時使用的先鋒(民間樂器)仰天吹奏,恢弘的聲音直擊人心,激烈的前奏拉開第一樂章《壺口斗鼓》的序幕。第二樂章以“祈雨調”為核心,并以綿綿塤聲作為背景音色的烘托。高潮時,打擊樂、吹管樂分別以固定的節奏型、音型加強情緒的宣泄,嗩吶、銅鑼則還原了祭祀時的聲音景觀。
音樂會后,高永原帶來的陜北說書《刮大風》成為令人抹不去的記憶。三弦、響板如急雨般嘈嘈響起,高永原如同在村落里表演般于舞臺前方獨自彈唱,逢逗趣時,樂隊指揮全體隊員應和起哄。隨后,樂隊“提煉”說書音調并與之交替出現,每次交替時樂隊各聲部搭著說書人的響板節奏漸次進入,并將這種密集的節奏貫穿全曲。這種以說書人為主導、樂隊旁聽配合的交互不僅是陜北說書在民間最初生存語境的還原,亦體現了說書藝術最本質的說教意義。

當晚,板胡演奏家沈誠和嗩吶演奏家王展展的演奏既有陜北的韻味,又彰顯出專業淬煉下的深厚藝術表現力。
第五樂章《趕腳的人》中的板胡由沈誠擔綱。三首民歌旋律以板胡的形式演繹,首尾以《蘭花花》相呼應,中段展開延伸《腳夫調》《淚蛋蛋拋在沙蒿蒿林》。板胡的獨奏、協奏傳統在二十世紀中葉開啟后曾掀起了發展高潮,王丹紅在第五樂章中對板胡音樂的著重書寫不僅滿足了地域性表達的需求,也豐富了該樂器本身的創作語匯。

在第六樂章《朝天歌》中,王展展以嗩吶協奏曲的形式,用大嗩吶吹奏傳統曲牌“一馬三條箭”。經過處理后,這段旋律在保留濃郁傳統韻味的同時,與陜北嗩吶班特有的小镲、銅鼓、小堂鼓相互配合,形成了具有標識性的組合,生動地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民俗生態畫卷。自《弦上秧歌》到《永遠的山丹丹》,在與王丹紅長達十余年的合作中,王展展對樂句、樂音自由而恰到好處的潤色處理是《朝天歌》生動感人的關鍵。

在貧瘠、干旱的黃土地中孕育的歌謠,折射的是自強不息、永遠向上的氣魄。民族管弦樂組曲《永遠的山丹丹》寫下了這樣一種氣度。
序曲以信天游拉開,第三樂章《五彩的窯洞》的音調延展自《三十里鋪》,以彈撥樂為主的配器顯得十分淡雅。尾聲串聯起《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黃河船夫曲》《腳夫調》,作曲家將旋律線條充分拉伸并交予不同的樂器音色來表達。陜北音樂中最富特色的雙四度疊置式音調貫穿全曲,表達出陜北人民不屈、豁達的精神。
從描繪四川的《太陽頌》、澳門的《澳門隨想曲》、山西的《山西印象》到這部《永遠的山丹丹》,王丹紅無論是在地域意象的書寫、宏觀構思與微觀細膩描寫的把握上,還是在對“傳統與當代”這一命題的探索上,都愈發成熟。

回望當今的民樂創作,引用陜北地域特性音調素材折射、構筑地域意象已是一種司空見慣的創作手法。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馬可的《陜北組曲》、朱踐耳的《翻身的日子》到八十年代趙季平的《黃土地》組曲、程大兆的《陜北四章》,再到九十年代譚盾的《西北組曲》等,取材自陜北民間音樂的民樂創作層出不窮,更直接促進了“秦派”民樂的生成。在《永遠的山丹丹》中,大量原生音樂體裁的植入帶來地域性的直接沖擊,使各樂章在多元而富有邏輯的秩序中不斷展開,在不同情緒的張弛間彰顯出組曲結構本身的美學趣味。
《蘭花花》《腳夫調》等歷經時代篩選、沉淀下來的經典作品,現已成為陜北地區符號般的聲音形象。對于民間音樂在當代音樂不同體裁、形式中的完整植入,音樂家們從未停止探索。將《刮大風》這樣的民間音樂形式進一步挖掘和創新應用,并融合于當代的音樂創作中,或許可以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筆墨隨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