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音樂的歷史長河,有一人之靈魂可輝映整個宇宙。他曾雄心勃勃,遍歷輝煌與驚世;又曾墮入深淵,度過躊躇與困頓,潮起又潮落,最終獨行至生命盡頭。命運的不公似乎點燃了他內心的火把,他狂怒、咆哮,他無奈、靜默。他飲盡苦酒,任磨難與譏嘲在時光中消亡。他與命運和解,轉身再次容納了世界,重塑了自己。他就是路德維希·凡·貝多芬。這世間也許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他,唯有通過一些樂思碎片,我們才得以窺見他的部分人生。

1770年,貝多芬出生于科隆選侯國的首府波恩,其父曾受雇于科隆大主教,擔任男高音歌手兼任小提琴和齊特琴(Zither)演奏員,其祖父更是一位深受敬仰的音樂家,曾任科隆選帝侯宮廷樂隊指揮。1787年,貝多芬短暫訪問維也納并得到莫扎特的指導,此前他已在波恩積累了一些名氣。1792年,他再次前往維也納,師從他早先在波恩結識的海頓。得益于他遷居維也納時的環境,貝多芬的早期職業生涯可謂風生水起。通過馬克西米利安·弗朗茨大主教的引薦,他得以結識帝國首都的社會名流。在這里,貝多芬早早確立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不僅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鋼琴家,更是即興創作方面的天賦型藝術家。然而在世紀交匯時,失聰的危機迫使貝多芬逐漸遠離演奏家的職業生涯,轉而進入作曲領域。在這一領域中,他將現有的創作理念進行了卓越的革新,幾乎將繼承下來的作曲形式擴展到了極致,其中就包括世人鮮少提到的三重奏作品。
本期Naxos唱片收錄的三部作品是貝多芬的兩部三重奏和一部圓號奏鳴曲的弦樂五重奏改編版。這三部作品由波希米亞雙簧管演奏家卡爾·凱姆(Carl Khym)改編。凱姆出生于1770年前后,與貝多芬是同時代人。他自1794年起供職于神圣羅馬帝國宮廷樂隊,生平雖鮮有記載,但其為后人留下的室內樂原創和改編的作品值得細細品味,其中就包括1810年或1811年在維也納和佩斯改編出版的貝多芬《降B大調單簧管三重奏》(Op. 11)、1817年在波恩改編出版的《F大調圓號奏鳴曲》(Op. 17),以及大概在1815年間改編的《G大調鋼琴三重奏》(Op. 1 No. 2)。不過在1819年之后,凱姆改編的作品便杳無音信,也無從查起了。

1795年,貝多芬出版了三首鋼琴三重奏作品,獻給卡爾·利希諾夫斯基王子。這三首鋼琴三重奏在利希諾夫斯基的家中首演,而這組作品中的第二首,即本期附片中的《G大調鋼琴三重奏》。在改編的版本中,第一樂章以緩慢的引子開始,由小提琴演奏裝飾性較強的旋律,在弦樂的烘托下深沉而溫暖。隨后,活潑的第一主題拉開快板的序幕。在第二樂章富有表情的廣板中,原作特有的鋼琴聲部持續性的旋律被移植到弦樂中,其開頭主題在高八度處重復,之后由第一小提琴引出第二主題,這兩個主題很快回歸,并在結束前短暫進入同主音小調。第三樂章諧謔曲快板由大提琴引出,其他弦樂立即加入,共同構成了“B小調三重奏”。在第四樂章中,第一、第二小提琴交替快速演奏,并對原作中的鋼琴模仿主題做了一些修飾。凱姆的弦樂五重奏改編中的中提琴敘事恰如其分,其他各樂器的合理分工也使得這個版本極具說服力。


1798年,貝多芬創作了《降B大調單簧管三重奏》。他在第四樂章中使用了約瑟夫·魏格爾(Joseph Weigl)的喜歌劇《水手之愛》(L’amor marinaro)中的主題,因此這部作品又被稱為“街頭小調三重奏”。雖然這部作品經常以小提琴、大提琴和鋼琴的現代編曲形式演奏,但其原為單簧管而作,這個搭配得益于作曲家與單簧管演奏家約瑟夫·拜爾(Josef B?hr)之間的友誼。三重奏的第一樂章為奏鳴曲式,微妙的音調變化極富魅力。第二樂章在旋律上與鋼琴奏鳴曲(Op. 49 No. 2)中的小步舞曲十分相似。第三樂章的九首變奏曲雖然總體上輕松愉快,但在第四變奏和富有戲劇張力的第七變奏中,主題都變成了憂郁的小調。
《F大調圓號奏鳴曲》是貝多芬為波希米亞圓號演奏家揚·瓦茨拉夫·施蒂希(Jan Václav Stich)所作,1800年4月18日首演于維也納宮廷劇院。樂譜上的標題實際上是“為鋼琴與圓號或大提琴而作的奏鳴曲”。這個名字很重要,因為鋼琴至少與圓號一樣重要,而不再是純粹的伴奏樂器。這首部分來自貝多芬的記憶、部分來自他當下靈感的作品,在凱姆的改編中再次煥發生機。凱姆主要根據原樂器的音域重新分配聲部,將開頭的圓號大幅分配給大提琴,這些素材在中部有效發展,并經過必要的調整后在再現部回歸,最后的回旋曲有一個簡短的慢板。這部改編作品由于加入了低音提琴而更加出色,形成了近乎完美的音響效果。

卡爾·凱姆的弦樂五重奏改編無疑保留了樂曲中的精髓,雖然犧牲了鋼琴的顆粒感,卻以弦樂綿密交織的融合鋪之輔之。弦樂之間的對話似傾訴、似嗟嘆,偶爾又通過狂野的對位與節奏展示極具張力的聲部色彩。弦樂器的表現力更是完美勝任鍵盤上強勁的樂段,極富歌唱性。事實上,凱姆的改編作品在1810年代就已問世,卻因他的低調隱逸而沉寂多年。時至今日,由于變形五重奏(Metamorphosis Quintet)的再現,我們才得以回溯那段溫柔似靜湖的歲月。
可以說,凱姆用自己的語匯再次勾勒了屬于貝多芬時代的靈魂碎片。這一片,是貝多芬自由意志浸潤的影子,無關困在身體里的他,無關過去與未來。心中的漣漪如海岸的浪,雷霆響起:無謂苦渡,無謂孤獨,他便是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