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不“野”

2015年5月，畢加索的油畫《阿爾及爾女人（O版）》在紐約佳士得“展望過去”夜場拍賣中以1.79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11.9億元）成交，創下了藝術品拍賣成交價的最高紀錄。《阿爾及爾女人（O版）》是畢加索臨摹法國浪漫主義畫家歐仁·德拉克洛瓦的作品——1834 年，德拉克洛瓦根據他在摩洛哥的寫生習作創作了《阿爾及爾的女人》。畢加索共繪制了15幅同題材的作品，并用A 到O的編號加以區分，其中O版被認為最能體現畫家個人風格和觀念。不過，《阿爾及爾女人（O版）》在內容和風格上與德拉克洛瓦的原作相去甚遠。畢加索甚至在近景中增加了一個躺著的藍色裸體女性，而這一形象正出自亨利·馬蒂斯的《藍色的裸體》，畢加索借此向同時代的畫家馬蒂斯致敬。

在1905年巴黎秋季沙龍展覽中，以馬蒂斯為首的一群青年藝術家展出了他們的作品，展廳的中間擺放著一件文藝復興風格的雕塑作品，一位評論家戲謔道：“多那太羅被困在野獸中間。”因此，這些藝術家干脆以“野獸派”或“野獸主義”自稱。“野獸派”是20 世紀出現的第一個重要的藝術風格，其畫家突破古典繪畫的用色傳統，將凡·高、高更等人的用色自由推向了新高度。但是，野獸派畫家并無正式的組織，也未有統一的理論，以馬蒂斯、魯奧、弗拉曼克等為代表的畫家熱衷于使用鮮艷、濃烈的色彩，甚至直接從顏料管里擠出顏料，以粗放的筆觸創作極具視覺沖擊力的作品，直抒胸臆。

馬蒂斯是野獸派的核心人物。他出生于法國北部的一個商人家庭，最初在巴黎學習法律，畢業后原本打算成為一名地方法院的行政官。然而在一次生病休養期間，馬蒂斯開始臨摹彩色畫片以打發時間，逐漸對繪畫產生了濃厚興趣，熱愛程度超過了法律，于是選擇投身藝術創作。他曾師從象征主義畫家古斯塔夫·莫羅，也曾在美術學院接受過嚴格的學院派訓練。馬蒂斯嘗試過好幾種風格，直到1905 年，在法國南部明媚陽光的影響下，他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帶綠色條紋的馬蒂斯夫人像》創作于1905年，是馬蒂斯早期野獸派風格的代表作。他大膽地運用了高純度的紅色、綠色、藍色，并在夫人臉部中央繪制了一條醒目的綠色粗線。這條線不僅平衡了畫面兩側強烈的色彩對比，也使得臉部結構更加緊湊，增強了作品的視覺沖擊力。馬蒂斯并不在乎是否如實地記錄了夫人的面貌，他始終認為：“這只是一幅畫而已。”據說，有人曾指出馬蒂斯畫作中的女人手臂過長，但馬蒂斯毫不客氣地反駁道：“這不是一個女人，這只是一幅畫而已。”對他來說，繪畫的核心在于畫面的表現力，而非對現實的逼真再現。盡管如此，馬蒂斯依然保持對自然形象的表現，沒有真正走向抽象，他擅長以色彩、線條和簡潔的形象表現閑適、愉悅的情感。

《紅色的和諧》是馬蒂斯藝術成熟期的代表作品。他使用了大面積平涂的紅色來營造愉悅的氛圍，植物紋樣的曲線構成了桌布，紅色的桌布又延伸至墻面，與壁紙融合，并與窗外的綠色風景形成對比。馬蒂斯用純色和簡單的線條裝飾房間，完全拋棄了透視和立體感，消解了傳統的空間觀念，作畫方式如同孩童般自由。馬蒂斯并不試圖模仿自然界的色彩，他認為“色彩的選擇并無任何科學理論依據，而是基于觀察、感受和經驗”。因此，他的目標是“達到構成圖畫之感覺的凝聚”。可見馬蒂斯的觀點與傳統繪畫“模仿自然”的理念大相徑庭。

《生活的歡樂》，作品名稱和構圖令人聯想到田園牧歌式的古典繪畫，但馬蒂斯舍棄了邏輯上的空間與尺度，也舍棄了復雜的自然形體，他用鮮艷的色彩、優雅的曲線提煉出純凈而明亮的色塊和簡潔的形象。盡管色彩依然絢麗，但他有意削弱了色彩對比，并通過流暢的曲線增強作品的寧靜、閑適之感。《舞蹈》和《音樂》是馬蒂斯為商人謝爾蓋·休金在其莫斯科的府邸所繪制的樓梯間壁畫，其中《舞蹈》尤為著名。作品充分展示了馬蒂斯對色彩與線條的掌控能力：藍色象征天空，綠色代表大地，磚紅色表現人體；他用粗獷的線條勾勒人體，筆觸流暢、靈動，與色彩完美契合。畫中五人手拉手翩翩起舞的形象出自《生活的歡樂》，但動作更為夸張，節奏感強烈，充滿了生命的律動。馬蒂斯摒棄背景細節，僅用單色表現天空和大地，賦予作品廣闊的想象空間，頗有傳統中國畫“計白當黑”之意。

野獸派最終在1908 年解體。對馬蒂斯而言，野獸派只是他創作生涯中的一個階段。此后，他逐漸放棄了狂放的畫風，轉向對純凈色彩表現的研究。

縱觀馬蒂斯的藝術生涯，他始終試圖創作一種供人消遣、令人愉悅的藝術。馬蒂斯在《畫家筆記》中談及自己的藝術理想：“我夢寐以求的是一種均衡、純粹而又寧靜的美術，一種沒有煩惱或沮喪題材的藝術……它能撫慰人的心靈，就像一把舒適的安樂椅，使疲倦的身體得到休息。”20 世紀50 年代，馬蒂斯因嚴重的關節炎而無法作畫，他開始探索剪紙藝術，創作了一批色彩明快、線條流暢的剪紙拼貼畫，如《國王的憂傷》。此外，他還是一位出色的雕塑家和書籍插圖畫家。 馬蒂斯的藝術既充滿激情，又散發出寧靜的美感。他雖被稱為“野獸”，內心卻始終保持著溫柔。讓我們向不“野”的“野獸”馬蒂斯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