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有“煮字療饑”的說法。有的人認為是恥于言利,怕沾銅臭——暫且不論高雅與俗——“煮”,倒是格外生動,形容讀書與寫作之不易,如同在水里煮,水沸騰著,字翻滾著,煮熟了,才撈起來存放于頭腦中或排列于紙張上。而我觀這個“煮”,總覺得更像是“熬”,熬出茶,熬出酒,熬出藥,熬出甜汁或苦味,也熬出雞湯。當然,如果火候把握不好,也會熬成漿糊。
宋人董嗣杲提出文字可以“煮”,他在《秋涼懷舊》一詩中寫下了這樣的詩句:“少年偶負投機愧,今日徒工煮字勞。”煮字最苦的或是詩人賈島,“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煮字最癡的或是曹雪芹,即便是“舉家食粥酒常賒”,也把一部紅樓“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煮出“一把辛酸淚”。柳永似乎沒有煮字的故事,但其表達思念之苦的名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卻成了后來煮字者的一種寫照。
字可煮,書亦可煮。煮字是寫,煮書是讀——書也是一個個字組成的。“煮”有著不少功能。譬如療心——人免不了有心病,閱讀可以忘記煩惱,讀著、讀著,就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去了;也可以碼字宣泄一番,澆塊壘于字里行間。雖然是暫時性的,但也聊勝于無。又譬如玩味——玩文字之趣味,先于掌中,再上心頭,不時會得靈犀,權且掩卷一笑,偶爾會有妙悟,不妨擱筆沉吟。再譬如消遣余情——打發光陰,排解無聊。雖然情感“余額”不多,光陰“流速”太快,可煮之物也十分有限,至于無聊,往往會一波送走,一波又至,但這與煮字本身無關,而是與煮的質量有關。

煮字,宜用清水,明澈而清純之水,代表著寧靜的心境和沒有雜質的念想。煮字,宜用文火,讓水溫慢慢升高,如那些在高潮到來之前的循序漸進的文字,讓水中之物慢慢溶解,慢慢軟化,慢慢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來。如果加上一點思想作為佐料,會更可口一些。
讀書,是煮別人的字。所謂“煮”,就是精研細讀,深解其味,不可生吞活剝;寫作,是煮自己的字。所謂“煮”,就是要反復熬制,煮得爛熟,讓汁液豐沛,方能端出來與人分享,才能讓人唇齒留香。假如端出來的是“清湯寡水”,或者是那種“夾生飯”,就真的可謂是“徒工煮字勞”。
如果說文本是口大鍋,生活是豐富的食材,如煙海一般的文字是清水,那么,思想就是火了。掌握好火候是烹飪的一大關鍵,但火候往往取決于時間,時間是提鮮增香的升華過程。若讓“煮”字進入人們的日常,在彌散的書卷氣中,摻雜進些許人間煙火或萬千世相,日子就會更加有滋有味了!
(何永康,筆名駱塞夫,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散文專委會委員,南充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席)
編輯:張宏羽" " zhanghongyuchn@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