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早冇？“不服周”母子卷出武漢頂流

曾經，張鎮的人生理想是當大學老師。因一款油餅包燒賣成為“武漢早餐女王”的老媽趙有芝，也期待他讀好大學，找個穩定體面的工作。誰料，法學碩士畢業后，張鎮不走尋常路，硬要做餐飲。

趙有芝不理解，也不支持。張鎮不服周，取個江湖外號“歪歪”，一頭扎進咖啡里。

不尋常：法學碩士要做咖啡

2025年3月，武漢市糧道街。趙師傅油餅包燒賣店的門口又大排長龍。有食客取了油餅包燒賣后，步行到隔壁的咖啡館，領取一杯咖啡。

左手咖啡，右手油餅包燒賣，這奇特的組合和模式，是咖啡館老板張鎮的奇思妙想。

1983年，張鎮在武漢出生。那年，原本在武昌區飲食公司上班的趙有芝夫婦失業了。為謀生，他們在保安街開了家小包子鋪。

張鎮牙牙學語時，趙有芝每天晚上將他哄睡后，抓緊時間瞇個覺，凌晨爬起來發面和面，再趕去菜市場采買最新鮮的肉和菜回來調餡包包子。從張鎮記事起，他就記得老媽老爸每天重復著這樣的日常。

做早餐很辛苦，趙有芝夫婦吃盡了苦頭。他們渴望兒子考上好大學，將來能有一份體面且穩定的工作。老媽嚴防死守，張鎮也聰明伶俐，從小學到初中，他年年都是尖子生，也期待著能順利考入湖北省實驗中學。

意外的是，張鎮以三分之差落榜了。年少的他，第一次體會到“人生失意”的酸澀。

“考到哪兒算哪兒，我們堅決不復讀！”一向強勢的趙有芝態度堅決。可背地里，她總忍不住自責：“都怪我平日給孩子灌輸了太多壓力，不然怎么會突然發揮失常呢？”

后來，張鎮到文華中學讀書。趙有芝做主，關掉生意不錯的包子店，舉家搬遷到糧道街，開了家小早餐店，賣熱干面和燒賣等早餐。

張鎮眼看著老媽老爸搭起一間二十平方米的鐵棚子，前面賣小吃，后面做廚房。早餐店的二樓，就是他們的小家。家里稍有積蓄后，趙有芝又拍板，買下早餐店門面和二樓的小屋。“這樣好歹有個正兒八經的廚房，好給你做飯。”張鎮當然知道，老媽老爸渴望他成才，將來不用像他們這樣，一天到晚裹在油煙里，起早貪黑地忙。

買房后，日子更加艱難，父母也更忙了。老媽是小店的“大總管”，什么都做，在張鎮眼里，她就是漢劇里“一末帶十雜”的“末”。

為推陳出新，趙有芝從老東家的特色小吃上獲得靈感，改進工藝，推出了油餅包燒賣。憑借這一道油餅包燒賣，“趙師傅”的名號一炮而紅。趙有芝的店帶動了一批下崗職工和進城務工人員就業，大家親切地喊她“趙姐”。

油餅包燒賣火了，趙有芝更是日夜連軸轉，陪張鎮的時間被大量擠壓。看著老媽店門口排起長龍，張鎮也高興，他像一只鷹，在天空自由翱翔。

2001年，張鎮順利考入華中師范大學計算機學院。他的理想是做大學老師。畢業后，張鎮在武漢一所高校做行政。要走上講臺，得讀碩士。他邊工作邊備考，考入華中師范大學政法學院讀研。研究生讀到第三年，高校招聘授課老師的條件升級為博士。張鎮，又一次站在了變革的漩渦里。

時代變了，人的選擇也會變。但趙有芝怎么也想不到，兒子的選擇會如此“石破天驚”。

2014年的一天，喜歡街拍的張鎮，無意間走進一家咖啡館，點了一杯咖啡。店員制作咖啡時，咖啡豆的異香吸引了他。大概是從小看著父母在早餐里打滾的緣故，那一刻，他模糊地察覺到自己與咖啡之味、咖啡商業的潮流在下意識地同頻共振。

張鎮告訴老媽，他要做咖啡。“咖啡？這年頭誰喝咖啡？你開個奶茶店都可以！再說了，你一個研究生跑來做餐飲，太稀奇了。我們做餐飲的有幾個高學歷？”趙有芝想不通兒子為何要走她的老路，做的還是一杯苦澀的西式飲料。

喜歡的路，看似崎嶇也是順遂；不喜歡的人生，勢如破竹，也是逆水行舟。張鎮不顧周圍人的質疑和反對，放著體面高薪的法律本行不做，一頭扎進咖啡中。做咖啡才是他真正的人生之路。

張鎮把自己關在早餐店二樓一間40平方米的小房間里，做起了咖啡實驗。烘焙，萃取，拉花，每天堅持練習，慢慢摸索。見兒子如此固執，趙有芝只好放手：“撞了南墻就回頭了！”

不服周：帶老媽破局“變”時代

日復一日，張鎮在老媽早餐店的樓上，將自己變成了一顆咖啡豆。只要努力，不斷嘗試，在不同環境下，經過反復調整，這枚神奇的豆子，就能變成他想要的味道和模樣，還能獲得顧客的及時反饋。

咖啡豆跟人一樣，應該是鮮活有生命力的。這正是張鎮想要的！

2015年，自學咖啡一年多的張鎮報名參加了當年全國咖啡大賽。他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拉花項目。初出茅廬，又是個野生派，他不太懂比賽的規則。當他自信滿滿上場時，另一個咖啡師在友情救場，將自己的圍裙系在張鎮身上。張鎮才知道，沒穿圍裙上場是違規的，會被扣分，會沒有名次。

那天，張鎮系著別人的圍裙走進了賽場，一舉拿下世界拿鐵藝術拉花大賽中國區季軍，成為武漢第一批全國性咖啡大賽獲獎者。趙有芝得知，既替他高興，又擔心兒子在人生路上越走越“歪”。她希望兒子能在未來的一天能接班自己。

張鎮不想接手，只愿給老媽出謀劃策。得獎歸來，他開了家精品咖啡館，取名“不正”。張鎮還給自己起了個外號“歪歪”：“不正，就是歪，就是不妥協，不服周（武漢話，不服氣之意），不必遵循主流。”在他的咖啡館里，店員不用統一著裝，也不用穿圍裙。

太“不正”，就容易翻車。他店里一天只能賣二三十杯咖啡，不過他也不慌。見兒子一天到晚“不正”，趙有芝無可奈何，只好聽之任之。

咖啡館經營了一段時間后，張鎮發現，做咖啡跟開早餐店一樣，要準備食材，要掃地、擦桌子、洗杯子，要與顧客交流，都是日常瑣碎的堆積。

一個是傳統漢派小吃，因為互聯網，趙有芝的早餐店一再爆紅，流量潑天；一個是舶來品飲品，張鎮的咖啡館經營起初并不太順利。老媽起早貪黑二十多年，一個人總管店面，也是這么瑣碎著干起來的。張鎮也不服周，既然開始了，就一路干下去。

打理咖啡館，張鎮頗有心得，也學習了新潮的經營管理理念。看著老媽店門前客流量暴增，她和老爸、店員忙得昏天暗地，張鎮提議：“做成連鎖店，糧道街作為旗艦店對外擴張。另外，要全面改造并升級后廚，做標準化餐飲。”

早在2002年，張鎮就提議老媽要有品牌意識。趙有芝聽了他的建議，注冊了商標，設計了Logo。后來，“趙師傅”火了，市面上不少小店打起“油餅包燒賣”的旗號，張鎮又提議，在“趙師傅”前加了兩個小字“家陽”，保證商標權。

但這次提議，趙有芝沒有接受：“你沒經歷過搭棚子做早餐的日子，以至于想法太過超前。擴張要是出了問題，我們幾十年的辛苦和多年的積蓄都要虧進去！還是穩扎穩打吧。”

自己開店后，張鎮體諒到老媽經年累月操勞的不易，可這次提議被否后，他發現，兩代人在經營理念上還是有不少差異。

2020年1月23日，因為疫情，武漢宣布封城。趙有芝的店遭受重創，她和留守武漢的員工們一籌莫展。為滿足被隔離人群的早餐需求，承擔員工的生活，張鎮給老媽提建議：“大家都在做團購，我們是不是也該著手了？”

兒子的一句話驚醒了趙有芝，但她不知該如何著手。張鎮出手幫老媽搞定團購拉群、做表、配送安排、做防護等事宜。第二天早上五點，趙有芝就號召留漢的員工們開始制作燒賣。

疫情隔離以來，母子倆第一次線下相見。張鎮和老媽都戴著口罩，穿著防護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一見面，張鎮就叮囑她：“注意防護，消毒殺菌，不能放松！”趙有芝點點頭。

張鎮開著車載著老媽，帶著滿滿一后備廂的燒賣，從糧道街出發跑遍了武漢三鎮，最遠去到了東西湖，解決了無數被隔離人群的早餐問題。那天，是張鎮第一次跑遍武漢三鎮送貨，也是他第一次與老媽在一起待那么長時間……

解封后，武漢旅游熱度持續上升，趙師傅油餅包燒賣這種“碳水+碳水”的漢派小吃火爆異常，排隊一度長達百米，成為糧道街的一道風景線。

張鎮也不賴，他順利拿下中國咖啡師大賽武漢賽區與中國咖啡沖煮大賽武漢賽區的雙料亞軍。2020年5月，張鎮將咖啡館開到了楚河漢街。

不設限：一起奔向星辰大海

看到糧道街的火爆盛景，為增加營收，張鎮動起了老媽的“歪心思”，他要在附近開一家咖啡館，以咖啡搭配漢派過早，從油餅包燒賣的“潑天流量”中分一杯羹。

趙有芝店里的標配飲品是蛋酒，張鎮要給她的顧客賣咖啡。他著迷于武漢的過早，喜歡煙火深濃的早餐氛圍，他覺得咖啡與武漢的過早干濕搭配，燒賣與熱干面所使用的胡椒等香料尤其能夠突出咖啡小分子里的酸，彼此能相互成就，各有其美。

“油餅包燒賣+咖啡”套餐太奇葩了，咖啡還會占去店里部分蛋酒、清酒的營生。趙有芝跟張鎮又起了小爭執：“咖啡太小眾，你看市面上有幾多咖啡館？你還不如整個奶茶店，我全力支持你！”

母子倆僵持不下。旅游旺季，店門前排起長隊時，隔壁開家咖啡館可以分流部分客流，緩解大家排隊的壓力。思來想去，趙有芝還是決定支持張鎮。張鎮也不讓老媽吃虧，套餐里咖啡打了折，結算時零頭都給老媽。

2021年5月，張鎮在糧道街的咖啡館開業。咖啡館九點營業，比武漢大多數咖啡館提前營業一小時，旅游旺季時甚至提前兩小時營業。他夢想著讓“油餅包燒賣+熱干面+咖啡”的搭配成為一種新時尚，為武漢傳統的過早文化錦上添花。

起初，顧客對這種混搭很詫異。但神奇的是，越來越多的人喜歡上這種奇葩而愜意的過早方式。咖啡館開了一陣后，趙有芝認可了兒子的思路。她發現，很多年輕顧客喜歡喝咖啡，但不想買了咖啡又來早餐店排長隊，她索性推出了“在早餐店購買咖啡套餐可免排隊”的便利舉措。新套餐一炮而紅，在咖啡館，很多客人左手咖啡右手油餅包燒賣。

此后，張鎮更是腦洞大開，仿照油餅包燒賣“碳水+碳水”的邏輯，推出了可頌包燒賣，一度風靡年輕人社交圈。網友熱評，比油餅包燒賣還好吃。

咖啡產品的研發也在同步進行。武漢夏天的主打菜是酸甜多汁的西紅柿，張鎮便開發了一款咖啡新品“西紅柿的夏天”。他還制作了桂花糊米酒咖啡，讓顧客可在咖啡香氣中找尋到武漢過早的風味。

張鎮這個“歪歪”，不走尋常路，一步步將自己打造成了武漢精品咖啡界的“弄潮兒”。

2024年國慶后，趙有芝發現，非法定節假日的周末也有很多游客來武漢，她很快便依據這一變化調整了經營思路，既滿足游客需求，也保證了員工工資與門店盈利，一舉多贏。張鎮得知后，沖老媽豎起大拇指：老媽學會了觀察和調整，進步很大。

油餅包燒賣，是重油重碳水的傳統小吃，張鎮給老媽提過多次意見，要更多兼顧年輕人的健康理念。趙有芝聽進去了，她用高湯代替重油，減少了傳統重油燒賣的油膩感；用小油餅替代了原先的大油餅，顧客可在吃油餅包燒賣時還留有肚子吃熱干面，更適合一人食，飽腹又不撐。

張鎮記得，他剛開咖啡館時，常聽到客人問：“你們咖啡是現磨的嗎？”最近，客人們總在說：“還可以咧樣，幾玩味（武漢話，風光、體面之意）咧！”至于熟客，早已將他店里的產品試了無數遍，有的直接在他家買咖啡豆，回家自制。張鎮帶了不少徒弟，徒弟們在全國性咖啡大賽中拿獎無數。

如今的趙有芝，提起兒子，是一個勁兒地夸：“呦！現在你是傳幫帶啊，培養的小伢們都拿了不少獎項，牛呀！”

2025年3月，經過小半年的裝修，張鎮的咖啡館升級營業。他下架了面包產品，主打單一精品咖啡，并單列二樓作為加工場所，供貨合作品牌。這意味著，可頌包燒賣并沒打敗老媽的油餅包燒賣，咖啡也沒有打敗蛋酒。

不過，已經有不少小店模仿起了“熱干面+咖啡”的過早模式。張鎮有信心，咖啡與蛋酒將各自生長，成為武漢小吃的又一道風景線。

向新，向潮，向未來

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對于潮頭褪去的創一代而言，親手打下的“江山”，總要有人來接手。而家族繼承，仍然是我國民企尋找接班人的首選。

據權威數據統計，在湖北武漢，經營主體突破200萬戶，九成以上都是民營中小企業和個體工商戶。新周期和新形勢之下，怎樣傳好“下一棒”成為難題。

緣于中國時代變遷，創一代與創二代之間代際差異頗大。創二代大多擁有高學歷、海外留學背景或者良好的成長環境，難免與創一代“三觀”不合。破局，從相互理解開始。

創二代接班，不是意味著只能單一接手原賽道，基于主業開拓新賽道也是一種傳承，路徑是多方面的。這便有了兒子張鎮在媽媽趙師傅的網紅早餐店旁，開咖啡館的驚人之舉。

而受家庭召喚，從一線大城市返漢的徐偉，接手亞新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主導完成了生產線全面數字化升級，緊跟新能源汽車躍升需求，訂單量逆市增長了兩三倍。

向新，成為創二代的鮮明特征。在時代高速發展的今天，他們正以創新的思維和行動，或者開辟新的賽道，或者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用新技術、新模式、新業態重塑商業版圖。

在漢正街，男裝品牌主理人張磊，帶著創一代父親和兒子齊齊出鏡，用短視頻最流行的手法來打造“潮流三兄弟”的個人IP，為自己的服裝品牌代言。

海歸建筑設計師劉人君，接棒父母，推動公司成立城市（武漢）更新研究中心。經她和團隊打造，保元里老街煥新，迅速晉升為武漢三鎮旅游熱門打卡地。

向潮，體現了創二代與時俱進的精神追求。他們善于把握時代脈搏，將傳統文化與現代元素巧妙融合，提供出獨具特色的產品和服務。

90后學霸詹羿揚，兩度入職父親的武漢新華揚生物股份有限公司，獨領一軍從飼料領域跨界。她瞄準功能性食品和生態洗護兩條細分賽道，為國民大健康貢獻出她的一份力量。

向未來，彰顯了創二代的責任擔當。他們不僅關注眼前利益，更著眼于長遠發展。在創新創業過程中，他們積極踐行綠色發展理念，探索可持續發展新模式。他們深知，只有將企業發展與社會責任相結合，才能在未來的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

“供求關系發生重大變化”，是創二代面臨的新時代命題之一。如果說，創一代解決的是“從無到有”的問題，那創二代面對的就是“從有到好”的新命題。

他們不僅是財富的繼承者，更是創新的開拓者；不僅是傳統的延續者，更是潮流的引領者。他們正在新時代的浪潮中，一筆筆書寫著屬于他們的故事。

他們是正努力打破偏見的創二代，更是他們自己。

編輯/張亞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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