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表演

直播間各位，大家好。我是水雞弟。

水雞弟是網友給我的雅號。叫水雞弟是和另一位水雞兄并列，我憶得伊演過小品，《一元兩粒》。今日，我來和大家講講我的故事。

我父母在市區一家鋪賣裳。我是個懶人，今年二十三，高中后就沒再讀冊，也沒想出去找事做，整日躲在鋪里刷手機。一日，我刷著抖音，看著里面男男女女，有的唱著魔改的電音《愛情買賣》，有的扭屁股跳著土味舞蹈，有的單個人嘴尖舌仔利演起了真人秀。

個個是人才。我在想，這年頭，真是每個人都可以當藝術家。不用導演，不用攝像師，不用策劃。他們能行，我就不行？

不過我確實沒本事。唱歌跳舞沒一行會。唯一的天賦，是能言善辯。父母從小罵我嘴硬。

“出賣我的愛，背著我離開……”看著視頻，我嘴里跟唱著，身子不知不覺跟著搖擺。

我一雙腳機械地朝沿江路的方向走去。一到傍晚時，我總喜歡去那里隨便溜一圈?？纯达L景，看看人，也是很有趣味。

誰知走出去外面沒幾步，腦海里突然低沉地泛起了另一個聲音，若有若無地叫著我的名字。

“弟。你好?！蹦锹曇袈逦杂幸环N松散的感覺。

“你是？”

“叫我S兄就可以了。”

“S兄。你好你好。你這是在哪兒和我說話？”我主動搭話，畢竟我天生面皮厚。

“在你的腦里啊。”

“為什么看不見你的人，你是我的肚內蟲？”當時，我心內確實是糊涂。

“看見人很重要嗎？交流是和人的聲音交流，而不是人本身?！彼裨谛?。

“嗯?！币凉烙嬒胫约哼^利害，說話假做個哲學家。但是我聽著這種話就很無聊。

“所以你找我干啥？”我繼續問。

“也沒什么，就是看你日日沒事做，想讓你出大名?！?/p>

“就跟抖音上面那些網紅一樣嗎？”

“對。比他們再有風頭?！币琳f得我心癢癢。

“但是他們這些網紅，個個節目大過天，唱歌好聽過鳥叫。難道我比得過？”

“是，他們有才，但我想讓你做的節目，絕對和他們的不平樣。”他自信地說。

“有什么不平樣？節目不外乎唱歌跳舞做戲。”我好奇地問。

“到時你就知了?！?/p>

緊接著，那個聲音就像被掐斷了一樣，忽然消失不見。

我開始糾結著去不去他所謂的節目?？伤麎焊鶝]有問我的意見。仿佛我沒有選擇的自由。

“出賣我的愛，背著我離開……”我自娛自樂地唱著，搖擺著high了起來。有節目再說。管伊那么多。

這位網友，我們一起學貓叫留言：今天不說相聲？

不說。不說。今天講故事。石多律 ①。Story time。

感謝網友37526880送出的跑車。感謝網友#%二刺猿送出的火箭。歡迎拉不駱駝進入直播間。

各位，沒想到，我準備過馬路時，那個聲音又從我的腦腔里響起了。嗡嗡嗡的。肖一具魂靈在說話。如果那時候有人看我，可以看到我驚訝的神情，看到我手撓頭的樣子。

“準備開始了?！?/p>

“什么準備開始了？”

“節目啊。”

“哦。對。沒想到你腳手真快。怎么開始？”

“很簡單。你只要本色出演。然后我根據你面對的場景，跟你搭話，就是一檔好節目?！?/p>

“你說的這個節目，不需要劇本？”

“現在網紅搞節目，都講究原生態?；蛘呓?，野生節目。如同咱們現代人，什么都喜歡食野生的?！?/p>

原生態。好你個原生態。我心里納悶。也不知道這個S兄要怎么個操作。

“你一會跟著感覺走就是。不用糾結?！?/p>

“哦，行?！?/p>

那日的車可真多。而且，這是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我先看左，后看右。感覺差不多了，就開始過。過?？爝^。可最終我還是卡在了馬路中央。馬路另外一條道，車實在過多。

“站在馬路中間這么久。”我感覺我站了快十分鐘了。

“你這叫懸掛在馬路中間?！盨兄的聲音突然飄來了。

“懸掛？像是晾衣繩上吊的衣物？”我滔滔不絕說個沒完的欲望，被這個“懸掛”吊起來了。

“可不是嘛。好家伙?！?/p>

終于過了另一半的馬路，我沿著階梯，走上了沿江路。那日的天可真好，藍藍的天空，白白的云。

真熱。臨出來前套了一件黑大衣。真想脫了。

“你脫衣服嗎？”S兄問。

“不知道。我在考慮。”

“你不脫吧，倒有點思想家披衣而行，眺望四方的氣質。”

“你講得對。”

“你脫吧？”

“我又只剩一件睡覺穿的單衣。整個的，像個游民。路上的人擱我這兒看呢?！?/p>

“可不是嘛?！?/p>

“那我脫不脫？”

“那脫吧。這天熱?！?/p>

“一件大衣拿在手里，挺奇怪?！?/p>

“怪是怪，可一件厚實的大衣拿在手里，就感覺吧，你這人有點分量。”

“這么一說，我確實有點在表演的感覺了。”

“有點了？”

“沒錯?！?/p>

衣服脫掉，拿在手里。沿著江走，兩邊的花草生機盎然。也不知是為什么，這樣穿這一件單衣，總覺得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自己，所以我還是把大衣穿上了。

“瞧瞧，你這穿黑大衣漫步而行的姿態?！?/p>

“怎么著?！?/p>

“日光照在大衣上，映出一道長長的人影，風拂過，衣擺飄飄，思想家的感覺出來了。”

“思想家。嗯。有點感覺。我在想什么?！?/p>

“想思想?！?/p>

“嗯。一個想思想的思想家?！蔽揖尤粚WS兄那種故作高深的句子。

“可我還是覺得不對頭。”我接著說。

“怎么了？”S兄問。

“我這穿件睡覺的單衣悠然漫步，四處游逛，什么目的地都沒有的樣子，倒肖個游民了?！?/p>

“你這么一說，倒有點像。但你也不是無所事事?！?/p>

“嗯？你說說看?！?/p>

“你在這兒鍛煉啊。”

“可別人鍛煉，要么是跑步，要么是散步，要么是騎自行車。”

“而你的說法，卻是講來沿江路溜一圈?！?/p>

“可不是嘛。‘溜’這個字眼模棱兩可?！?/p>

“也別說是模棱兩可嘛。依我看，溜這個字眼更靈活，什么溜冰、溜達、溜索。倒顯出你一種隨心而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從容?！?/p>

“你這講得倒有道理。”

“一旦隨心而動，也就不是鍛煉了?！?/p>

“嗯？”

“有點養生的意味了?！?/p>

不過我確實像S兄所言的，是個隨心而動的人。在沿江路上溜久了，想到還是跑一跑，可能好點。于是就隨心而動地跑起來。

兩腳一前一后，打在地上發出啪啪的響聲。呼呼地，我喘著氣。粒大太陽在眼睛底晃過來晃過去。江邊的花花草草也在眼睛底晃過來晃過去。

腳步跟著喘息的節奏走，身體跟著腳步的節奏走。當身體動起來，我忽然有了種想寫詩的感覺。

“這跑著跑著，我想寫一首詩。”

“哎，沒想到你還是個詩人?！?/p>

“不敢當?！?/p>

“我一直跑步跑步跑步，永不停歇。運動跑步，跑步運動，為了鍛煉身體，身體鍛煉。這是詩的第一節。”

“不錯?！?/p>

“有人看向我，目的很簡單，問為什么跑步跑步再跑步，我的回答永遠是那樣積極向上：無非跑步為了鍛煉，鍛煉為了跑步。這是第二節?！?/p>

“再往下?！?/p>

“有人看我時，我跑；四處無人時，我跑。我永遠跑步，為了永遠鍛煉，而永遠鍛煉，為了永遠跑步。跑在陽光溫暖燦爛的人間。這是第——三——節，阿——嚏?！?/p>

“這風真不是時候，我跑得好好的，給我整的打了個噴嚏。”我罵了一聲。

“好家伙。您啊，要不歇歇。停一停永遠跑步的想法?！?/p>

“行?！蔽衣聛?。

“嚇。”我驚呼。

“怎么了?！?/p>

“狗。我最怕狗了。”

“那怎么搞?！?/p>

“繞道走草坪吧?！?/p>

“行。走。”

“感覺一群人在看咱躲狗?！?/p>

“不止誒?！?/p>

“嗯？”

“還看怎么唯獨咱放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走這么條邊緣的路線?！?/p>

“邊緣路線。這詞用得好?！?/p>

“怎么樣？不只是邊緣路線，還成了邊緣人物?！盨兄繼續有高深的用語。

“走吧。咱。把狗躲過去?！?/p>

草坪里的小徑七彎八拐，走到一處涼亭時，分出了左右兩條岔路。我先是向左拐，可緊接著腳一頓，身子一轉，想著還是往右邊走。

“往左？往右？”

“左？右？往左傾，向右傾，您這叫左右為難?！盨兄突然用起了“您”，我當時就想啦，天津相聲是不是喜歡這么講？

“您給個主意?！?/p>

“往左吧。”

我于是往左拐回去了。兩邊的樹越來越密，道也越來越窄，遠處浮現一堆黑豆粒似的人，擠一塊像在干架。往近瞧，卻是兩大堆，一堆是打太極的老人，另一堆是下象棋的老人。打太極的穿白褂，下象棋的打赤膊。我好不容易才從這兩堆人的夾縫中間穿了過去。

“打太極的可以叫養生家，下象棋的可以叫思想家?！盨兄又有高論。

“所以兩伙人搞不好，擠成一團會有一場養生家和思想家的較量?！蔽遗浜现f。

“很對?！?/p>

“不過你沒這問題。”S兄又說。

“怎么說？”

“你既可以當一個思想家，也可以同時當一個養生家。只要隨心而動，跟現在一樣，找到一種表演的自然狀態，這兩個身份的感覺一下就出來了。”

“嗯。確實。我覺得我找到了當代表演的一大秘密了?！?/p>

“怎么講？”

“隨心而動，或者說用身體思考就是了?！?/p>

“很對?！盨兄十分贊同。

網友123留言，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123問得好啊。我有病嗎，你有藥啊。

剛剛進來的朋友可以先點擊上方“關注”哈，多謝多謝。

諸位啊，沒想到吧，跟S兄說話沒多久，我就又兜了一圈回來了。

“我怎么又回來了?！蔽覇朣兄。

“對啊，你怎么在這兒轉圈。”

“哦對對，可能走太遠沒有安全感，所以就又回來了。我似乎每次出來溜達都是這樣，活動半徑在我家店鋪五百米以內?！?/p>

“一條遛著的狗。”

“你干嗎罵人？”我罵道。

“不過，確實必須有一個什么點拴住我，直直地不停走下去就有些心慌慌?！蔽矣终\實地說。

“也因為有一個點拴住你，你的運動很符合自然規律。”

“說來聽聽?！?/p>

“日頭不就東邊起來，繞一圈西邊落嗎？”

“說得很對啊?！蔽倚α诵?。

“要知道，萬物的本質是畫圓?！?/p>

我笑。

“怎么我感覺繞一圈還是剛才那群人，一個個看我都是奇怪的眼神，會不會覺得咋總見著我這個人？”我問。

“沒啥關系。這些人，不就是咱們這節目的觀眾?！?/p>

“嘿，你不說，我還忘了咱們這是個節目了。怎么搞？這是你特地為節目找的？”

“那倒不是。不過他們比一般觀眾還了不得?！?/p>

“怎么說？”

“他們比一般的觀眾要自然，乍一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像是在看我們，但實際上，又每時每刻在盯著?！?/p>

“那倒像是群眾演員了。”

“你這個比方不錯?！?/p>

“有他們，咱也不再是自娛自樂。”

“那是自然?！?/p>

四處或許都是觀眾。這使我不禁四下瞧了起來。打羽毛球的，打排球的，踩單車的，滑滑板的。瞧久了，我明白S兄說得不錯，這些人演觀眾確實演得很自然，在我不看他們的時候，常有種感覺，他們眼睛的余光在看著我們，而我一旦盯著他們看，就發現他們的眼神很淡然，一點觀眾的感覺都沒有。不過很快，我的注意力被藍藍的天空吸引，于是我停下腳步，抬頭看天。

“累啦？”他問。

“有點兒?！蔽艺f。

“就這么凝望著天空，不要動，你看看，你多么與眾不同?！?/p>

“哈，有點感覺?！?/p>

“凝望。通過凝望，我們一起擁有了長達數秒的沉默。當然，也沒個用處?！?/p>

“呃……”

“你怎么開始東張西望了？”

“凝望差不多了，開始無聊了?！?/p>

“那你看啥呢?！?/p>

“風箏?？床磺迥菞l長拖拖的線，也不知是怎么懸在那兒的?！?/p>

“沒繩嘛?！?/p>

“我瞅著肖沒有。”

“那可得，這風箏跟江邊常年擱淺的那條破船一個樣”

“你還看啥呢。”

“排球場。”

“嗯？”

“看那場子的圍欄上，好像卷著一團什么東西?！?/p>

“大概是寫標語的橫幅？”

“我倒看著肖一個撲騰手腳的人形，蔫了一樣掛在那兒?！?/p>

“好家伙。倒跟你剛懸吊在馬路中間一樣?！?/p>

“可不是?！蔽倚α?。

“你又看什么？”

“那個甩手甩腳同手同腳搖頭晃腦走動的女人?！?/p>

“就特別瘦那個？”

“沒錯。跟我一樣，她似乎也被不少人瞧。”

事實上，她的那套甩手甩腳、同手同腳、搖頭晃腦的動作，既肖體操，又肖散步，看著很趣味，讓我想到掛在圍欄上的人，甚至有了一種模仿的欲望。

“天快黑了。你也該回去了。今天的節目，你本色出演，很自然，也很成功?！?/p>

“合作愉快?！彪m然摸不見S兄，我還是有點想跟他握個手。

“合作愉快?！?/p>

S兄的聲音，一點點弱了下去。我走下沿江路的階梯，吹著晚風，真實很快樂。

回到家，我掏出手機，塞好耳機，準備聽音樂。可手機的屏幕一亮起，我卻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不小心按到了手機錄音鍵。于是，我聽到了剛才沿江路上與S兄對話的聲音。

“我倒看著像一個撲騰手腳的人形，蔫了一樣掛在那兒?！边@是我在說話。

“好家伙。倒跟你剛懸吊在馬路中間一個樣?！辈恢獮槭裁?，剛才在腦門里沒發覺，現在聽錄音，才知道剛才那個接話的聲音，和我的聲音幾乎一樣。

網友愛麗絲留言：還有這么神的事。

網友祖國大美河山留言：我那日在沿江路看著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如同發癲，請問是播主嗎？

……不是，不是，我有兩個人。除了我，還有S兄！

后來，我把一小段錄音放到了抖音上，沒有圖片和視頻，弄了一個黑不溜秋的頁面。畢竟嘛，我心內覺得，我和S兄的表演，是語言的藝術，聲音的藝術。沒想到沒幾天點擊就有好幾千，評論上都覺著這是一個十分特別的單口相聲，還有人說第一次在抖音覺得光聽聲音比看視頻精彩。我看了評論，心里很歡喜，評論區給我起了個網名叫“潮汕水雞弟”，致敬潮汕小品大師水雞兄。我馬上按這位高人的意見改了名字。趁熱打鐵，我又把剩下的錄音分五段放到抖音上，每一段都有幾百播放量。大家別笑。幾百，對一個新號來說夠多了。想想，有幾百個人同時看你的單口相聲。就好比現在，線上一共有一百一十七號人在看我如何深情講述。

資本就是靈，哪里好賺往哪里撞。半個月后，我的機會一下子來了。一家傳媒公司找到我，說聽了我的“單口相聲”，覺得很不錯，想請我到他們公司面試，如果他們覺得滿意的話，可以和我簽約，把我打造成專業的網紅。

寒窗十載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既然天賜的機會已經降臨，那我必須好好把握。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聽到S兄的聲音了，也不知面試那一日他愿不愿意配合我。

面試那天，我早早就起來，搭車來到了公司。沒想到我雖然來得很早，可排在我前面的，足足有好幾百號人。

面試間里，評委一字排開，看這架勢，個個都是大老板。各人面前擺了一瓶礦泉水，和一個本子。房間的角落，還擺了一架攝像機。

面試間內的人是施展了各種神通，有用說唱風格唱起《忘情水》的，有現場表演一分鐘內吃下幾十個小籠包的，有拿了一口大鍋開始現場煎蠔烙、煮砂鍋粥、做鹵鵝的，還有專門主打潮汕特色的，什么“潮味兄”“潮劇哥”……面試官們連連點頭，似乎對這些表演頗為滿意。

但我不緊張。他們好是好，可未必比得過我的特色相聲。只要S兄一會兒肯配合。

到我了。先是一段自我介紹。

“各位評委老師好，我叫潮汕水雞弟，來自美麗的蓮花之鄉揭陽?！?/p>

“你這個網名挺有意思，你和水雞兄是親戚？”最左邊戴眼鏡的評委笑著問。

“可以這么說?！蔽矣哪卣f。

“你今天的表演是相聲是吧？”

“沒錯。”

“單口相聲嗎？”

“大家都覺得是單口相聲，但我認為其實是多口?！碑吘褂幸粋€不足為外人道也的S兄。

評委們笑著看了彼此一眼。

“那就開始你的表演吧?！敝虚g的評委說。

評委就這么幾個，觀眾寥寥無幾，完全不如抖音，一下子就是一大堆人圍觀、點贊，這讓我有點失去表演的欲望。不過，角落里那臺攝影機，雪白的閃光燈，肖一只張得大大的觀眾的瞳孔，讓我一下子精神抖擻，有了強烈的展示的愿望。S兄很配合，立即從腦內鉆了出來。我們照著之前沿江路上的“排練”，迎頭給他們來了一段：“您瞧瞧?！薄霸趺蠢??！薄澳o懸掛在馬路中間了?！薄翱刹皇锹?。倒像是吊在晾衣繩上的衣服。”“你這比方妙?！薄?/p>

面試官一開始有點發愣，后面大概弄明白其中精妙的地方了，便不斷地點著頭。表演完后，中間的面試官站起身，和我握了個手。

“表演得不錯，回去等我們的消息?！?/p>

“好的，實在感謝各位評委?！蔽覍W習選秀節目里面選手被導師相中時會說的話。

幾天后，我收到了公司簽約的消息，他們對我的評價還蠻高，說我“表演的是單口相聲，給觀眾帶來的卻是多口相聲的藝術體驗。這種獨創性的表演，具備發展的前景和空間”。我成為公司簽約的56789名網紅的其中一位。我的網紅之路，應當說就此起步了。

網友皮蛋真香說，這個冒牌水雞兄，天天在這里博人眼球。

對。這位網友說得對。我就是山寨水雞兄。如假包換的山寨水雞兄。

感謝網友672336670送出的鮮花。

簽約沒多久，有一個導演，姓林，在抖音私信我，說伊是北電畢業的，專門喜歡拍獨立紀錄片，特別愛拍這種小眾藝術題材。我的相聲表演在伊看來，著實特別。我本來想學網紅，耍大牌，不答應，后來想，只要有點出名機會，還是要蹭一蹭的嘛。流量為王。問他地點。他說，就選在你第一個視頻的取景地吧，沿江路。我忽然想到S兄跟我說過的原生態表演，心底想著這導演懂點東西啊，知道激發我的原生態。

然而，這個S兄，除了我表演的時候會探出頭，平時都很少出來。沒想到拍片的前一夜，有一張臉，從我的夢里一閃而過，長得跟我一樣，但卻顛倒了過來，直僵僵的，跟印在撲克上似的。我剛想叫住他，跟他打個招呼，下一秒他就變成了一具人形立牌，一個身體，頂著一個頭，沒有五官。我驚醒過來，頭腦昏沉沉的，眼睛底是一條長長的蛇影在竄動。臉和立牌都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那就是S兄。

第二天，我踏上沿江路，腦內嗡嗡地叫，肖人家那些信號不好的收音機，完全沒聽到S兄的聲音。我很擔心，沒有S兄來合作，沒有他的腦瓜，我就只能講單純的單口相聲了，效果一定差很多。

我一再拖延時間，一會說自己的妝哪里沒化好，一會說攝影機的燈光太亮，一會說自己還需要醞釀一下感覺。就這么耗了一陣，導演都有點不耐煩了，節目不得不開始了。臨開始前，導演囑托，讓我平時表演什么狀態，今日就什么狀態。這個片子最大的目的是還原最真實的人的狀態。我心內說，不愧是北電畢業，這導演講話一套套的。

我有些失望。S兄終究沒有出現。然而，當我不再抱任何希望時，昨天晚上那張臉，再一次閃電一樣掠過，那個聲音，即刻從平地探出，隨著那道閃電滋溜鉆進我的腦里。

“早上好啊，昨夜睡得可好？”S兄的聲音，是那么嘹亮。

“挺不錯，還見著你了?！蔽业穆曇粢埠茑诹?。

“是嗎？咱也不是見不得人，以后還是不到你的夢里躲著了。”

“千萬別躲著。網友叫我水雞弟，但我自己一直把你當作水雞兄?！?/p>

“哈哈，你過譽了?！?/p>

“今天導演攝影策劃一條龍，很鬧熱啊?！?/p>

“沒事，戰時如平時，該怎么樣，還怎么樣?！?/p>

“問你個問題，你是屬虎？”S兄進入了表演狀態。

“不是，不是，我屬鼠?！?/p>

“屬虎好，虎比較大只。”

“那愛麗分①更好?！?/p>

“十二生肖沒啊。聽我，屬虎，算命我熟悉。”

“這還能說變就變？”

“哎呀，你別總是那么計較。哦對，你幾時生日？”

“老歷六月十五?！?/p>

“哎呀，那你出來時，天時很熱啊，難道不會全身汗滴滴？”

“不不，我是光光出來的啊。你腦袋全不靈。”

……

和S兄一來一往地說著，實在痛快。我一邊說，一邊還在沿江路上不斷走動，從花壇，走到小路、涼亭，然后折返，依然是兜一圈，半徑五百米的活動范圍。我走到哪兒，整個拍攝團隊就跟到那兒，全程靜悄悄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你們知道嗎，我體驗了一回角兒的牌面。

表演完后，導演又給我弄了個采訪。無非問我的家庭，問我以前的經歷，問我怎么走上這條藝術道路的。各位都知曉，我這個人一直都很真誠，所以他問什么，我就照實回答。導演很投入，最后深情地說了句，真的，我覺得你的表演超越了一般意義的相聲。

幾天后，導演把出片發給了我。片子的名字是《那些不被看到的聲音藝術：水雞弟的單口相聲》。我打開視頻一看，發現里頭竟是我在沿江路上走來走去，來回繞圈，同時低著頭，嘰里呱啦地自言自語。聲音很低，根本聽不清在說什么。

就這個制作水平，導演竟然率先掛到抖音上了，這簡直敗壞我的名聲。我差點沒把他們整個團隊都問候一遍。但下一秒，我收回了這個想法，因為我看到了點擊量，那是一個比我的第一支節目要翻上十倍的數字。

評論欄上，寫著“低語的沉思藝術家”“迷惑的行為藝術”等各種留言。各種評論獻花一般朝我撲面而來。當然，最重要的，多虧這個片子的推介，我的粉絲終于破百了。一百七十六。遠遠超過當初在沿江路觀看我表演的觀眾。這么多的擁躉，各位，怎么我應該也算個小網紅吧。

總之，我知道我能有今天，首先要感謝廣大網友的支持，觀眾永遠是我的衣食父母，其次，還要感謝我爸，他十年如一日地跟我吵架，練成了我的一張嘴，專門講大道理和車轱轆話，只要他繞暈了，我也就贏了。然而不幸的是，他過身了，其中一場吵架他一口氣沒上來，要了他的命。好在有了S兄，代替了我爸的角色，跟我唱對臺戲，侃山侃海，說東說西。所以，我最后要感謝的人是S兄，是他引導我走向了演藝的道路。S兄——搞不好你就是水雞兄，衷心祝福我們合作愉快，友誼萬歲。

好的，朋友們，我下播啦。記得，下次直播還是老時間，周六，晚上七點半，還是老規矩，關注我，轉發直播視頻鏈接，直播開始前，我會抽取五個幸運兒，每人送出一個一百元紅包。沒有托兒，沒有。我再強調一下，抽獎都是公平公正的。但是一定要關注轉發才能抽到哈。

感謝這位朋友的關注。

① “故事”的英語音譯。

① “大象”的英語音譯。

責任編輯 張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