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從《吶喊》到《彷徨》(上)
這一講與上一講隔的時間略長,中間隔了一個國慶節,整整一周時間,感覺講得有點銜接不上了。今天開始,我跟同學們講一講短篇小說的寫作,談一談自己在這方面的體會。
學習寫小說,究竟是該從短篇開始,還是該從長篇開始,向來有不同的說法。個人覺得還是該從學寫短篇小說開始,原因十分簡單,短篇更容易入手。另有一種觀點,是從長篇寫作開始,因為長篇小說沒有短篇小說那么多講究,世界上有不少優秀作家,從一開始,就是寫作長篇的。有的作家基本上沒有什么短篇作品,譬如偉大的巴爾扎克。
又譬如中國的曹雪芹,他只有一部《紅樓夢》,他要是來給同學們上課,一定不會先說短篇小說應該怎么寫。還有雨果,過去我一直以為,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作品是《巴黎圣母院》,后來才知道,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漢·伊斯蘭特》。雨果的創作也是從長篇小說開始的。
寫作沒什么禁區,想怎么寫,就怎么寫。今天我們從短篇小說談起,就事論事,我只是建議同學們從短篇小說的寫作入手,從短篇小說進入。事實上,很多人與文學打交道,是從詩歌開始的。譬如寫過《日瓦戈醫生》的帕斯捷爾納克,還有我前面提到過的詩人韓東。還有茅盾,他其實是從文學評論進入小說創作的。
條條大路都可以通往羅馬,我建議學習寫作從短篇小說開始,是因為俄國作家高爾基的一個觀點。高爾基認為學習寫作應該從短篇小說入手,是因為西歐和俄國所有最杰出的作家幾乎都是這樣做的。短篇小說的用字精練,材料容易合理安排,情節清楚,主題明確,所以高爾基認為,有才能的文學家可以暫時不要寫長篇,先寫寫短篇再說。
高爾基認為短篇是手槍,長篇是大炮,制造手槍總是比制造大炮要容易一點。這個比喻挺好,我們不妨省點事,就借助這樣一個比喻,從短篇小說開始,先說說怎么“制造手槍”。
在展開我個人的,關于短篇小說的觀點之前,我還想補充一下自己關于閱讀的一些想法。
我個人的閱讀,其實是非常無序的。因為我的青少年時期,正好處于一個不希望大家讀書的年代。那時候,幾乎所有的世界文學名著,都是毒草,都是禁書。因此,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對聽眾講講讀禁書的好處。
由于家庭的原因,除了那些被稱為毒草的世界文學名著,我還讀過很多禁書,這些書在當時有一個統稱,就是“內部讀物”。有的書在“內部讀物”四個字后面,還要加上“供批判使用”字樣。這些書很多,可以寫出一大堆,譬如愛倫堡寫的《人·歲月·生活》和《解凍》,薩特的《厭惡及其他》,加繆的《局外人》,奧斯本的《憤怒的回顧》,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
我讀過的書中,有一本叫《麥田里的守望者》,這本書現在已經成為暢銷名著。有一次,我在浙江的一個外國語學校給學生做講座,我跟同學們說,你們應該沒看過我的小說,也沒看過我的散文,對于你們來說,我是一個非常陌生的人,可是你們的老師很冒失,竟然把我拉到你們學校來胡說八道,讓我講一講自己青少年時期的閱讀。
接著,我就問這些中學生,有沒有讀過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出乎我的意料,大家齊刷刷地舉起手來,表示他們不僅知道這本書,而且都很認真地讀過。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吃驚,仔細詢問,原來他們的教材上居然節選了《麥田里的守望者》原文片段。
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這件事情呢,這與我在南京的一次活動有關。在南京先鋒書店,我與《麥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的兒子,一起進行圖書宣傳。我們聊到了《麥田里的守望者》這本書,塞林格的兒子說他讀中學的時候,這本書在美國是禁書。當年的美國不讓大家看這本書,尤其不讓中學生看,理由是這本書里有太多的“他媽的”,不文明。結果,小塞林格便向同學借了這本書,跟他的同學一樣,在私下偷偷閱讀。他那時候并不知道,這本書竟然是他父親所寫。
對于閱讀者來說,越是不讓讀的書,越是想讀。因此,在今天的創意寫作課上,我真心建議大家能閱讀一些不一樣的書。什么叫不一樣的書,就是在價值取向或審美趣味上與主流閱讀趨勢不一樣的“非主流書籍”。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與眾不同,才不會人云亦云,才能說出與別人不一樣的話,寫出與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因此,今天如果大家不愿意去讀《麥田里的守望者》,也沒什么太大問題。這本書的全球印數大約有六千萬冊,屬于暢銷書級別。我不是說暢銷的小說就不要看,而是說,我們不應該把它當作一本暢銷小說看。
為什么要特別強調,大家要讀一點“不流行”的書呢,原因很簡單,希望大家能有點與眾不同。我想起了自己的青少年時代,想到了當時的“不俗”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對我有終身影響。
早在開始學習寫作之前,我就習慣用一種非常狂妄的語氣,來談論自己所見到的東西,經常用俗與不俗的標準來判斷一部文學作品的好壞。現在回想起來,這么做有些幼稚,顯得十分天真。不過,它也有一點顯而易見的好處,就是它讓我們旗幟鮮明地運用了自己的判斷。事實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小說,它們有不同的風格,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甚至有非常不好的。如果我們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判斷,那就很有可能在文學的原始森林面前,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類似的話我在別的場合也說過。文學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你必須認定有一種文學是好的,那就是你看得順眼的文學,屬于能夠讓你堅守的文學。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非常庸俗的東西,有很多不好的文學作品,有太多的文學垃圾。一個想當作家的人,要直截了當地排斥它們,旗幟鮮明地對它們說不。
真正的作家,必須清高,要避免庸俗。文學上的志同道合相當重要。你們應該有這樣的信念,對于那些你們不喜歡的東西,你們看不上的作品,無論它有多大的名氣,無論它有多高的地位,獲得過什么獎,都要勇敢地把它扔到一邊。
有時候就是這樣。那些你不喜歡的庸俗作家,寫的你不喜歡的庸俗作品,如果這些人可以稱為作家,他們寫的東西可以稱為文學作品,那你就不會是所謂的作家,你寫的就不是文學作品。你不能跟那些你不喜歡的人和物同流合污。
我年輕的時候,常常會聽到兩句評論藝術的大白話,一句是真他媽太俗,另一句是真他媽的不俗。俗與不俗,成為我們最重要的評價標準。說白了,所謂俗,就是人云亦云,跟在別人后面亦步亦趨。所謂不俗,就是和別人不一樣,非常獨特,就是老子獨步天下。說老實話,我現在已經上了年紀,可是我心里仍然經常這么想。一個寫作者,內心深處的狂妄不能丟。
藝術的觀點常常是搖擺不定的,為了反對時文,就像當年的古人推崇唐宋八大家一樣,我們可能故意大談古典。然而一旦古典泛濫,時髦的世界文學名著大行其道的時候,我們又只認現代派了。說白了,文學總是要反對一些什么,成天說這個好,那個好的,絕對不是文學。
因此,在剛開始學習寫作的時候,我們不妨大刀闊斧,不妨蠻橫不講理,要有強烈的是非觀。要勇敢地肯定,勇敢地否定,大聲地把是或非說出來,大膽地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來。
多年前,錢玄同先生與大學剛畢業的顧頡剛先生討論今古文,錢先生以《聊齋志異》上的故事舉例,說明他們那一代學人做學問應該有的態度。這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叫桑生的書生,在書齋中讀書時,先后收留了兩名女子。這聽上去好像是一個艷遇故事,一個正在上學的年輕帥哥,竟然被兩位美女同時看中了。這兩個美女又都不安分,老是互相攻擊,互相揭短。一個在背后指責對方是鬼,另一個在背后指責對方是狐。這個叫桑生的帥哥,起初以為她們只是因為妒忌說著玩,沒太當回事,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查考,竟發現她們果然是鬼、是狐。事實證明,兩個女人說得都對。
這個故事正好可以用來對照今古文之爭。在座的同學,可能對今古文之爭不太了解,這要從漢朝說起,用現在的話說,今文的“今”,不是今天的今,而是漢朝時的“今”,所謂今文,是指當時的經文,它是用漢隸書寫的,而古文就是當時的古文經典,用漢朝以前的文字,即戰國時六國的文字書寫。古文是出土和民間所貢獻的先秦古書,其篇章和文字,與今文略有不同,因為這些差異,所以對經文的解說,也就有了差異。
從表面上看,今文和古文之爭,只是文字和傳本的差異。但,有差異就會有爭論,就會形成不同的學派,于是就有了今文學家和古文學家。今文學家說古文經典是造偽,古文學家說今文不符合孔子的意思,曲解了原文。因此,現代的學人在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古文學家的觀點批評今文學家,用今文學家的觀點批評古文學家,通過相互指責,把各自的假面目一一戳破,從而得到所謂的真東西。
做學問可以這樣,談論短篇小說應該怎么寫,也可以這樣。有矛盾不可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打開文學之鎖最好的鑰匙。一方面,我希望大家膽子大一點,想怎么說就怎么說,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是是非非,直抒己見。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大家多讀書,也就是錢鐘書先生所說的,要“轉益多師”,只有轉益多師,才能“心胸萬古”。
我希望同學們在這兩方面,都做到極致。不要害怕自我矛盾,矛盾永遠都會存在的。尤其是剛開始學習寫小說,要放開手腳,要解放思想。我經常喜歡用鳥的兩個翅膀來形容學習寫作,要學會同時扇動兩邊的翅膀,我們才可能飛起來,先飛起來,才可能飛得更高。
這兩個翅膀,一個就是我所說的,要狂妄,要目空一切,要拋棄你認為庸俗的那些作家和文學作品,不能和那些你不喜歡的東西同流合污。這也就是所謂的先鋒意識。作為一名寫作者,一定要有這樣的先鋒意識。先鋒作家是孤獨的,桀驁不馴的,真正的先鋒永遠都是一往無前的。
另一個翅膀就是要有極度的虛心,要十分冷靜,要汲取一切有營養的東西。齊白石先生曾刻過兩方印,一方是“不知有漢”,另一方是“見賢思齊”。這兩句話意思差不多,前一句出自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說要特立獨行,要“老子天下第一”。后一句出自《論語》,意思是,是好的就要虛心學習,要化為我用。
魯迅先生說自己的短篇小說,受了一百來篇外國文學作品的影響。我一直忍不住猜想,想尋根溯源,看看究竟是哪一百來篇外國文學作品。當然這一百來篇文學作品,不可能全是短篇小說,甚至主要的還不是短篇小說。俄國文學對魯迅先生的影響很大,東歐弱小民族的文學對他也有影響,當然還有日本文學。魯迅先生的歲數比日本的介川龍之芥還大,他曾翻譯過芥川的小說。翻譯是最好的、最細致的閱讀。
魯迅先生的短篇小說,是課堂上解讀短篇小說的最好范本。在認真解讀他的小說之前,我想先粗略地談一談,自己對短篇小說作品的印象,說一說自己曾經受過哪些短篇小說家的影響。我隨手列了一張年表,把這些作家的生卒年代記錄下來:
莫泊桑 "(1850年—1893年)
契訶夫 "(1860年—1904年)
歐·亨利(1862年—1910年)
毛姆 """(1874年—1965年)
福克納 "(1897年-1962年)
海明威 "(1899年—1961年)
博爾赫斯(1899年—1986年)
塞林格 "(1919年—2010年)
卡佛 """(1938年—1988年)
這些作家都是在短篇小說方面,做出杰出貢獻的人。后來的作家寫短篇小說,或多或少,有意無意,都會受到他們的影響。看了這張表,我不由想起自己看過的一個視頻,是在朋友圈里走紅過的“凡·高設計的時裝秀”。這是一段讓很多人大開眼界的短視頻,通過時裝模特在舞臺上扮演世界名畫的場面,將一段流行的時裝表演,變成了一場展覽世界名畫的盛會。這種不可思議的表演,在科技不發達的過去,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然而在今天,通過電腦技術的運用,已經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如果能把以上提到的這些作家的短篇小說代表作,也繪成圖像和圖譜,演繹出其中一個個生動的人物形象,應該也會是一次非常震撼的視覺盛宴。看了那個視頻,也讓我意識到,在今天,在大學的創意寫作課堂上,利用現代化的科技,運用新的教學方法,完全有可能讓同學們更快、更形象,同時也是更系統地接觸和了解世界短篇小說的流變。
這種優勢,是以往中文系的寫作課所不具備的。與前輩們相比,今天的寫作課教學,無論是教還是學,顯然都有捷徑可走。我們今天所講的短篇小說,說起來可能歷史悠久,然而短篇小說真正的歷史,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世界優秀短篇小說的演變史,事實上并不很長。
我覺得現代世界短篇小說,完全可以從莫泊桑說起。莫泊桑的短篇小說創作究竟算不算是最早的,這個話題沒有意義,不重要。我們就從莫泊桑開始,從他的短篇小說《項鏈》開始進入。《項鏈》的故事并不復雜,說的是一個叫瑪蒂爾德的女人,弄丟了一條借來的項鏈,為了賠償,她過了十年節衣縮食的日子,手變得粗糙,容顏也衰老了,青春不再。結果,她沒想到,她借到的只是一條根本不值錢的假寶石項鏈。
莫泊桑的《項鏈》說的是一個人生故事。短篇小說有時候其實很簡單,就是把一個看似簡單的東西,經過藝術加工,變得復雜。同時,把紛繁復雜的事情,通過藝術改造,又變得簡單。閱讀小說是這樣,寫小說也是這樣。一條項鏈的真假,可以有不同的解讀,只有通過不同的解讀,才能更接近文學的真相。只有弄明白人生的道理,真正讀通和讀懂那些名篇,才會了解它們為什么會被認定是好小說。
事實上,不只是短篇小說如此,中長篇,包括整個文學史上的所有文學作品,應該都是這樣。都是越簡單的,便越復雜;越復雜的,就越簡單。我為大家列出的,這張世界著名短篇小說作家名單,有點像化學元素周期表,他們的作品,把短篇小說中的精華,都囊括在內了。短篇小說能怎么寫,應該怎么寫,都包含在他們的作品中,萬變不離其宗。有太多好的短篇小說家了,難免掛一漏萬,我不過是憑著個人的印象,根據自己的經驗,隨口一說。不管大家認真研讀其中的哪一位,都會有非常好的收獲。
再回到莫泊桑的《項鏈》上,它告訴我們一個很簡單的人生道理——我們都可能為一個不值得的假象,蹉跎掉一生。真假從來都是相對的,你可能為了一張假文憑蹉跎,也可能為一張真文憑蹉跎。如果所謂的真文憑,沒有真才實學支撐,那么它和假文憑也就沒什么區別,都是一回事。
從表面上看,《項鏈》好像只是諷刺了一個女人的虛榮心,讓我們覺得她虛榮得可笑,可當我們靜下心來,想想這個世界上與我們毫不相干的人,也想一想我們自己,因為虛榮而可笑,恰恰是人類的共性。《項鏈》說的是一個人生故事,那個叫瑪蒂爾德的女人,很可能就在我們身邊,是我們的母親或姐妹,甚至就是我們自己。
于是,我們就會明白,為什么說短篇小說可以用“手槍”來形容。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手槍雖然短小,但它和大炮的制造原理是一樣的,都要有炸藥,要有槍管和炮膛,要經過發射和撞擊,才能消滅敵人。
第六講:從《吶喊》到
《彷徨》(下)
同學們好,上一講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一定講不完。顯然,要花兩到三節課的時間,才能把我所準備的關于短篇小說的一些內容說完。事實證明也是如此,魯迅先生還沒有出場,一堂課就結束了。他的短篇小說集《吶喊》還沒有開始分析,《彷徨》更是沒有提到。
關于短篇小說,我原本的計劃,是從魯迅先生的《吶喊》開始說起。《吶喊》可以引起很多話題,但,我們要討論偉大的魯迅先生,要解讀中國歷史上的第一部具有現代意義的短篇小說集《吶喊》,又不得不從外國短篇小說說起。
上一講在莫泊桑的《項鏈》上多說了幾句,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它有好小說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關乎“人生”二字。要想寫一部好小說,離不開“人生”這兩個字。
魯迅先生的第一本小說集是《吶喊》,這本小說集中的第一篇小說,是《狂人日記》,它發表在1918年5月的《新青年》上。這個時間節點很有意思,很值得拎出來強調一下。在這篇小說發表后的第二年,社會影響巨大的五四運動發生了。五四運動是中國歷史上非常重大的事件,一般認為,五四運動與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多少有些關系。
《狂人日記》中最讓人忘不了的,是這樣一段話: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魯迅先生確實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作家,說他是最偉大的先鋒作家并不為過。我想表達的意思是,當我們說起世界文學中的短篇小說,我更愿意從莫泊桑的《項鏈》說起,也就是從一條項鏈所能表達的“人生”說起。而說起中國的短篇小說,則必須從魯迅先生的《吶喊》說起,僅僅是書名“吶喊”這兩個字,就已經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魯迅先生的小說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開端,他的《吶喊》則喊出了反對“吃人”的最強音。
說起短篇小說,我想把世界上最優秀的短篇小說發展歷史,和魯迅先生個人的短篇小說寫作歷史,二者結合起來說。當然,這些內容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但我還是要努力講清楚,因為了解和把握這兩種寫作的歷史,對我們可能要開始的短篇小說寫作,將會產生非常重要、非常有意義的影響。
世界最優秀的短篇小說,就是從“人生”啟程,不斷地豐富和發展起來的。
譬如歐·亨利小說的結尾,常常被稱為經典。美國有個歐·亨利短篇小說獎,20世紀80年代,我們這一代作家開始學習寫小說時,都很認真地揣摩過那些作品。請注意,我說的是美國的“歐·亨利短篇小說獎”的獲獎小說。我尤其要強調的,是指當年翻譯過來的那些得獎小說集,而不是指“歐·亨利”這個人的小說作品。
這個獎的獲獎作品和“歐·亨利”這個人的小說作品,還是有著很大區別的。得過這個獎的作家很多,毫無疑問,對于當年的小說寫作初學者來說,那些得過“歐·亨利獎”的短篇小說,或者說那些得過這個獎的作家的作品集,都值得去認真關注。這個名單列出來,會是長長的一串。同學們有興趣的話,可以關注一下,這些作品對我們學習寫作短篇小說,會有一定幫助。
為了這次講課,我又專門重溫了一些20世紀80年代后,在美國獲得歐·亨利短篇小說獎的小說,特別認真地看了幾篇近些年得這個獎的小說,感慨很深,非常深。新得獎的小說,顯然不如老的。不過不管是新的,還是老的,時至今日,它們都已經風光不再,很難讓人產生當年曾有過的震動。它們已經很難轟動文壇,在文學的世界里產生影響。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時過境遷,今非昔比。特別是近些年得獎的小說,起碼對我來說,這些得獎作品的品質已經和當年完全不一樣了,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活力,不再豐富多彩。為什么呢?首先,可能是因為我老了,遲鈍了,不太容易接受新鮮玩意。其次,就是它們確實沒有當年的作品那么優秀,真的已經沒有活力了。
現在大家已經不太看重這個獎了,雖然年年都在評。搞不搞文學的人都在說,中國當代的小說如何不景氣、不優秀。平心而論,好像當代的外國小說,包括那些得了獎的外國小說,也遠不如過去。看來文學世界的不景氣,并不只是指中國小說,中國小說不行,外國小說也不行。
為什么會這樣呢?很可能是我們當年見到的得獎作品,經過了時間的沉淀,經過了翻譯家的精心挑選。要感謝翻譯家,感謝他們把最好的短篇小說挑選給了我們。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中國的翻譯家們,比中國的作家們更加出色。
為此,我們要特別感謝為中國作家翻譯了大量優秀世界文學作品的翻譯家們,感謝他們為我們的寫作提供了最好的幫助。在今天,隨著科學的發展,淘汰和篩選機制不像過去那么認真。而各種翻譯軟件的出現,讓翻譯越來越容易,我們可能越來越不需要傳統的文學翻譯,可是前輩翻譯家為我們帶來的便利,他們的貢獻,對我們寫作產生的影響,不能就此一筆抹去。
還是再說一說歐·亨利吧。寫短篇小說的人,沒有人不知道歐·亨利,誰都繞不開他。恐怕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個詞,那就是“歐·亨利式”的小說結尾。如果說莫泊桑的小說,是通過一條項鏈,通過描寫“人生”,開始短篇小說的創作,那么歐·亨利則是利用一個個耐人尋味,又出人意料的結尾,豐富了短篇小說的可能性。
我自己的閱讀經驗,是從歐·亨利開始,到海明威,再到福克納。這個過程很有意思。一個剛開始學習寫作的人,喜歡《最后一片樹葉》,喜歡《麥琪的禮物》,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小說就是要讓人出其不意,“歐·亨利式”的結尾,很好地滿足了這一閱讀要求。這樣的結尾往好里說,代表了小說必須有的一種水準,是對文學創作的基本要求。不過,往不好里說呢,“歐·亨利式”的結尾,只是一種簡單的套路,很容易學,很容易模仿。
從喜歡到不喜歡這種近乎花哨的結尾,我覺得這是所有寫短篇小說的人的必經之路。歐·亨利被譽為短篇小說巨匠,不過,真弄明白了短篇小說的精義之后,就會知道,這個巨匠其實就那么回事。很顯然,在今天創作短篇小說,光是像莫泊桑那樣由描寫“人生”開始,或是只有一個像歐·亨利那樣的雋永的小說結尾,是遠遠不夠的。只有開始和結尾,是微不足道的。短篇小說的世界極其豐富,通過前面所列舉的那些世界級作家創作的短篇小說,我們不難發現,在開始和結尾之間,這個廣闊的中間地帶,還有許多很重要的東西。
什么才是好的短篇小說,為什么他們的作品能讓我們津津樂道呢。在世界短篇小說長河中,莫泊桑,契訶夫,歐·亨利并稱為三大家。按出生年月,莫泊桑最大,他比契訶夫大了十歲,契訶夫又比歐·亨利大兩歲。就短篇小說的世界性影響而言,他們各有千秋,但如果要說更偉大、更深遠的影響,毫無疑問,影響力最大的應該是契訶夫。為什么?因為契訶夫更豐富。
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三位大家出生的時間,作品開始產生影響的時間,其實都相差不遠。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好像擔負著同一個使命,就是要開創短篇小說的歷史。不能說在他們之前,沒有短篇小說,可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短篇小說的歷史,正是從他們才真正開始。莫泊桑開了個精彩的頭,歐·亨利給我們貢獻了很多美妙的結尾,但只有偉大的契訶夫,會讓我們百讀不厭。
什么是好的短篇小說?好的短篇小說就是要寫出別人沒有的東西。為什么歐·亨利不是最好的短篇小說大師,因為他的小說,總是只讓我們想到一個結尾。不是說一篇小說的結尾不重要,而是說你不能讓讀者只把注意力放在結尾上。總是在玩弄結尾,多少有點調戲讀者的意思。讀者的閱讀能力是不斷提高的,不會僅僅滿足欣賞一個結尾。歐·亨利的短篇小說,更適合放在教科書里,讓中學生,讓普通的文學愛好者去閱讀。對于專業人士和有志文學創作的人來說,歐·亨利還是輕浮了一些,畢竟優秀的文學作品,不僅僅是一個故事的結尾。
我的描述不一定準確,但不管怎么說,在世界短篇小說的創作史上,能夠獲得名聲,多多少少有一定的道理。莫泊桑用項鏈讓我們開始思考人生,歐·亨利用雋永的結尾讓我們驚嘆,契訶夫的小說則以無與倫比的豐富,讓我們無話可說。在短篇小說方面,把契訶夫說得多么偉大,都不會過分。新西蘭的女作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曾經忘情地說過:
我愿將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換取契訶夫的一個短篇小說。
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用英語寫作,她在新西蘭的文學地位,據說就像魯迅先生在中國的地位。她說的這個話有點狠毒,夸了契訶夫,貶損了莫泊桑。
作家對作家的喜愛,有時候很難做到公平的評價。我和作家蘇童曾經為海明威斗過嘴,當時我隨口說了一句,海明威有嚴重的問題,是個偽男子漢,我現在不太喜歡他了。結果蘇童因為這句話,一直對我耿耿于懷。他說我就想不明白,你竟然會不喜歡海明威,為什么?!
我說這很簡單,因為你不知道我曾經多喜歡海明威,真的太喜歡了。我曾經非常熱愛海明威,他的冰山理論,時至今日,與年輕人談寫作時,我仍然會用它來開導他們。在我看來,海明威的這種觀點,永遠不會過時。
海明威以一種接近粗野的方式闖入世界優秀短篇小說史,他像《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李逵那樣,拿著兩把板斧,闖進短篇小說的叢林,冒冒失失地就是一陣亂砍,把能刪的字都給刪了,把不需要的情節都砍了。是海明威讓我明白了小說中“簡潔”二字的重要性。同時,也是海明威教導我,如何開始寫作短篇小說。
我最初的短篇小說,有很明顯模仿海明威的痕跡。我最初寫的短篇小說,主人公的名字都叫“林林”。林林這個人,不僅出現在我的短篇小說中,也出現在中篇小說,甚至長篇小說里。這種取名的方式,就是學習海明威小說中的“尼克·亞當斯”。
在大學階段,我花了大量時間攻讀外語,其中認真閱讀的英文原著,就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和《永別了,武器》。我甚至宣稱過,沒有偉大的海明威,我很可能就不會成為作家。對于海明威,我曾經亦步亦趨地追隨他,認真鉆研他的喜好,喜歡他喜歡的作家,不喜歡他不喜歡的作家。
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對世界短篇小說的貢獻是巨大的。一個優秀的小說家,要想在世界小說之林中站穩腳跟,必須有特殊的貢獻。海明威是拎著兩把斧子闖進去的,毛姆則是帶著“有趣”二字登門的。你可以喜歡毛姆,也可以不喜歡毛姆,可是你必須承認,毛姆的小說是有趣的。這個有趣不僅是因為他喜歡旅行,還有他小說中的異國情調。
就是說,進入代表性作家排行榜的短篇小說家,他們能夠青史留名,被寫進文學史,一定有他們的道理。俗話說,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們既然是在大學的課堂里講課,既然是把“創意寫作”當成一門學科,就要兼收并蓄。我們學習寫作短篇小說,要做的是充分了解,認真分析,而不是僅僅死抱著一家不放。對于短篇小說的評判標準,事實上,也是依靠一系列優秀作家的優秀作品制定出來的。
我們之所以會說某人的短篇小說好,說另一個人的短篇小說不好,是根據這些標準來判斷的。文學的趣味需要培養,文學的審美需要訓練,為什么歐·亨利的小說好,因為他構思奇特,有一個好的結尾。為什么歐·亨利的小說不好,因為他的小說,說穿了,就是那么點東西,力氣全花在一個漂亮的結尾上面。我們說歐·亨利不好,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和其他的短篇小說大師相比還不夠好,不像其他的大師那樣出色。
毛姆的小說是有趣的。莫泊桑是法國人,契訶夫是俄國人,歐·亨利是美國人,英國怎么樣也得有個代表吧,于是老天爺就在英語世界里選擇了毛姆。與契訶夫一樣,毛姆也是學醫出身,甚至還當過軍醫。他絕對是個有爭議的小說家,不過在短篇小說領域,在他所生活的那個年代,不管你喜不喜歡,他肯定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與以上幾位作家相比,同樣能夠在優秀短篇小說作家領域,占有一席之地的海明威和福克納,顯然已經是晚輩。若論對短篇小說寫作的貢獻,海明威顯然要比福克納大一些,或者說大很多。我自己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例子。不僅僅是我,海明威的作品對大陸相當一批作家,都有著非常重要的啟蒙作用。
不過,福克納有個短篇小說,叫《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僅此一篇,就已經讓人五體投地。他的短篇小說作品并不多,真要說他是優秀的短篇小說大師,似乎有些勉強。不過出于私心,就憑這一篇,我也愿意為他騰出一個位置。《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實在是太出色了,怎么夸獎都不為過。
話題還是回到我與蘇童就海明威發生過的爭論,其實我們想討論的,是要給短篇小說再增加一些什么。換句話說,我們并不是在爭論誰最好,而是在討論已有的優秀小說之外,誰的寫作還能提供新東西。莫泊桑,契訶夫,歐·亨利,這三位經典作家的優秀,可以說是一目了然。排在他們之后的毛姆,為我們增加了趣味。海明威則對枝繁葉茂的短篇小說森林,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剪。那么,福克納又做了什么?他與海明威一樣,同樣是用了幾乎粗野的方式,把神秘和驚悚引了進來。如果說海明威把復雜變得簡單,那么福克納則是把簡單的又弄復雜了。
這以后的優秀小說家,不是把短篇小說弄得更簡單,就是搞得更復雜。你可以把這些理解為來回折騰,但是事實上,這促進了短篇小說作品的水準螺旋式的上升。譬如雷蒙德·卡佛,索性成了所謂的“極簡主義”。又譬如阿根廷的博爾赫斯,在他的身上,可以貼上無數標簽。說他是神秘主義,是極端派,是先鋒派,超現實、玄學、后現代主義,說什么的都有,這些標簽都呈現了他的某個側面,但最重要的是他豐富了短篇小說這個門類。
好吧,接下來,我們真的應該談魯迅先生了,談談他怎么從《吶喊》到《彷徨》的。今年是《吶喊》出版整整一百年,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巧合。一百年以后,我們在今天的課堂上,又與魯迅先生相遇了。
我覺得有志短篇小說創作的同學,不妨在自己的大腦里,先放置好兩個譜系。一個世界著名短篇小說大師創造的歷史,就是如何從近現代進入當代。我希望同學們能夠明白,這個世界上的短篇小說,是如何進化和演變的。如何從最早的短篇小說三大家,發展壯大成為世界文學中,最常見,也是最燦爛的一個門類。這是有關世界的,另外一個譜系則是中國的。我們要了解魯迅先生怎么從“吶喊”的年代,進入到“彷徨”的時期,它的發展和變化,意味著什么。
我們可以先看看《吶喊》目錄:
自 "序 """(1922年12月)
狂人日記 "(1918年4月)
孔乙己 """(1919年3月)
藥 """""""(1919年4月)
明 "天 """(1919年6月)
一件小事 "(1920年7月)
頭發的故事(1920年10月)
風 "波 """(1920年8月)
故 "鄉 """(1921年1月)
阿Q正傳 "(1921年12月)
端午節 """(1922年6月)
白 "光 """(1922年6月)
兔和貓 """(1922年10月)
鴨的喜劇 "(1922年10月)
社 "戲 """(1922年10月)
魯迅先生有個非常好的習慣,他會記錄下自己寫作的日期。在《吶喊》這部小說集中,他只記錄了年月,《彷徨》則更詳細地記錄了每篇小說完成的日子:
祝 "福 """(1924年2月7日)
在酒樓上 "(1924年2月16日)
幸福的家庭(1924年2月18日)
肥 "皂 """(1924年3月22日)
長明燈 """(1925年3月1日)
示 "眾 """(1925年3月18日)
高老夫子 "(1925年5月1日)
孤獨者 """(1925年10月17日)
傷 "逝 """(1925年10月21日)
弟 "兄 """(1925年11月3日)
離 "婚 """(1925年11月6日)
在魯迅的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中,我們看到了“吃人”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可以說是聲嘶力竭地喊出來的,它是“吶喊”最好的形象注解。
大家一定還記得,在上一節課中,談莫泊桑的時候,我特地借助他的小說《項鏈》,來強調“人生”這兩個字的重要。我對你們說過這樣一句話,小說中一定要有人生。寫短篇小說要從人生開始,要從反對“吃人”開始。
《狂人日記》作為中國現代小說的開山之作,毫無疑問具有最大的先鋒性,這種超現實主義,對后來的寫作者影響巨大。在《吶喊》這部小說集中,有太多大家熟悉的名篇。我不知道魯迅先生的小說,在今天的年輕人心目中,是怎樣的位置,在我祖父那一輩,我父親那一輩,包括我這一輩,魯迅先生一直都是神一樣的人物。
小說集《吶喊》中的小說,譬如《藥》《阿Q正傳》,大家都知道的窮酸知識分子“孔乙己”,以及國民性的代表“阿Q”,這些文學經典都已經符號化。
我至今還能記得,我上學時,老師是如何在課堂上給我們講解《藥》的。他講得很細膩,一一對應著人物關系,譬如夏瑜和秋瑾,是將女性轉化為男性:秋對應夏,瑜對應瑾。因此,《藥》中的革命者夏瑜,就是女俠秋瑾。我們不妨看看百度上是怎么解釋《藥》這篇小說的,它與當年老師在課堂上給我的講解,差不太多:
《藥》是中國現代文學奠基人魯迅創作的小說。這篇小說通過茶館主人華老栓夫婦為兒子小栓買人血饅頭治病的故事,揭露了長期的封建統治給人民造成的麻木和愚昧,暗中頌揚了革命者夏瑜英勇不屈的精神,指出了辛亥革命未能貼近群眾的局限性。作品在結構安排上,以華老栓夫婦給兒子治病為明線,以革命者夏瑜被軍閥殺害為暗線,雙線交織,構思精巧;在人物刻畫上,善于運用白描手法,表現人物的心理和性格,形象生動,技巧高超。
說夏瑜是被“軍閥”殺害,顯然是不對的,不過這個不重要。《藥》的指向幾乎一目了然,誰代表革命,誰代表邪惡,誰麻木,誰愚昧,所有這些都很容易明白。這是一篇非常易讀的小說,它所表達的意思非常淺顯,一說就明白。
不只是《藥》,《孔乙己》和《阿Q正傳》這些名篇,同樣都很容易解讀,這就是所謂的符號化,非常典型。因為容易解釋,因為符號化和典型,這些小說放在特定時代,很容易引起轟動。不過許多事就是這樣,成亦蕭何,敗亦蕭何,當特定時代已經發生改變,這些小說要想再次引起轟動,就會變得很困難。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放在特定年代,這些應運而生的小說,完全有可能不會成為轟動一時的名篇。我想表達的意思是,小說集《吶喊》自然有其不可撼動的文學地位,但是,它們可能還不是最好的小說,起碼不是魯迅先生最好的小說。
為什么要這么說,因為我強調過,最好的短篇小說是有標準的,并不是誰說好就好,誰說不好就不好。短篇小說的好壞,是由一系列優秀的世界短篇小說形成的審美標準來判定的。這個評價標準可能有點玄乎,但是它確實存在。
直截了當地說,魯迅先生最好的小說是哪些。很簡單,就在魯迅先生的第二部小說集《彷徨》里。前面說過,《吶喊》小說集出版時,是1924年。《吶喊》中的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寫于五四運動發生的前一年1918年,最后一篇小說《社戲》寫于1922年10月。而《彷徨》中的前三篇小說,都是寫于1924年的2月,也就是說,小說集《吶喊》出版之際,正是魯迅先生寫《彷徨》這部小說集時。
先說魯迅先生寫《彷徨》時的狀態。同學們有沒有注意到,從1924年2月7日到2月18日,這十二天時間,魯迅先生一氣呵成寫了三個短篇,其中有兩篇只間隔了兩天。也就是說,完成了《在酒樓上》以后,最多只用了兩天時間,魯迅先生又寫完了《幸福的家庭》。
這說明什么?說明寫作其實是最需要狀態的。一部小說的好壞,與寫得快或慢,沒有太大關系。寫得快,有可能寫得好,寫得慢,也可能寫得不好。仔細研究魯迅先生用來寫小說的時間,就會發現,他要么不寫,真要寫起來,絕對是個快槍手。1922年的10月,他完成了三個短篇,1924年的2月,他寫了三個短篇。寫小說對于魯迅先生來講,顯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附帶說一句,海明威也曾經說過,他年輕的時候,可以一天之內完成兩篇短篇小說。
我一直覺得魯迅先生最好的小說,就是《在酒樓上》。我曾經被這篇小說深深打動過。還是前面說過的話,小說的好是不斷豐富起來的,是一個又一個作家通過他們的努力,創造出來的。寫小說不僅要有人生,還要有吶喊的聲音,同時更要寫出彷徨的困惑。而最好的小說,都是從吶喊走向彷徨。
責任編輯 """許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