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地吹,雨下了整整一個星期,火龍崗上黑壓壓的云才慢慢散開。
這場雨,讓梁久滿倍感壓力。田里稻谷要割,火龍崗下水庫正在修,指揮部天天催,要組織勞力上工地。隨著天漸漸放晴,作為生產(chǎn)隊長,梁久滿壓在心里的一塊石頭才慢慢落地。
前幾天,保管員三斤半跑來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大雨不停,快到手的稻谷怕是要泡湯。
去去去,一張臭嘴,雨就要停了。梁久滿回答。
開鐮啰!第二天,吃罷早餐,梁久滿站在村前大聲喊。全隊幾百號人早就等不及了,聽到隊長的喊聲,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拿著鐮刀,提著稻草要子,跟在梁久滿身后,來到稻田里。
秋風吹拂,太陽一曬,稻谷上的雨滴就干了。大伙兒彎下腰,拿起鐮刀,唰唰地割著稻谷。三斤半個子矮,鉆進稻田里割稻谷,梁久滿半天才找到他。見他毛手毛腳的樣子,梁久滿說,三斤半,顆粒要歸倉,水溝邊癟谷多,稻草也要收起來啊。聽到喊聲,三斤半直起麻稈細的腰,用衣袖擦了擦頭上的汗珠,看了一眼水溝,紅著臉說,我眼里只有稻谷呢。
梁久滿心里有數(shù),這幾年,年年干旱,塘堰見底,小河斷流,田里秧苗栽的多,收的少?;瘕垗彌]有大河大堰,火龍崗下一片稻田,遇到旱情,只能靠人背肩扛,到十里地外的小河溝挑水救急,人累得像狗,秋收還是收不到幾粒稻谷。
平日里,要等政府發(fā)救濟糧,饑一頓、飽一頓地過日子。糧食可以靠國家救濟,稻草不能靠國家救濟啊。生產(chǎn)隊里養(yǎng)了大大小小40多頭耕牛,冬天水冷草枯,牛要吃稻草保命。還有這年頭,天氣奇冷,家家戶戶衣食不周,有的家里只有一床棉被,床上得鋪上一層厚厚的稻草保暖。糧食金貴,稻草也是寶啊。
趁著天晴,全隊人早起晚睡,門口的一片稻田幾天就收好了。石磙碾,人工打,一捆捆稻草全部堆在稻場上,準備分給大家過冬。
天剛黑下來,風一陣一陣地吹進來,土坯房上破木窗啪啪地響。梁久滿坐在堂屋里,拿著長長的旱煙袋,一口口地抽,屋內(nèi)煙霧繚繞。這時,老婆走到他跟前說,孩子們凍得不行,能不能拿捆稻草鋪在床上,讓孩子們暖和暖和?
拿稻草,你要我的命吧?梁久滿把煙袋鍋子往桌子上一甩。
你的心是秤砣做的?人家三斤半就知道給小孩搞捆稻草。老婆說。
這個三斤半,權力好大啊。梁久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三斤半家走去。三斤半家在村東頭,說是家,其實就是用木料搭起的一間草棚。碩大一個房門,連副門板都沒有。梁久滿走進屋內(nèi),屋里沒點油燈,三斤半蜷縮在門角,他的老婆帶著三個娃娃圍坐在火塘邊烤火。茅草房前面架著土灶,后面放著一張木床,床上果然有一捆稻草。
見到稻草,梁久滿單刀直入,三斤半,你當個保管員,就能隨便拿稻草嗎?三斤半站起身說,隊長,伢們實在凍得不行,稻草是在稻田邊撿的。
撿的也不行,這讓社員們怎么看、怎么想?說完,梁久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三斤半的家。
夜晚漆黑,風越刮越大,越刮越急,天空中,雪花飄飄而下。大清早,梁久滿找到三斤半說,下雪了,聽說今年雨雪多,先把稻草給每家分三捆,讓大家好過冬。
好,好。三斤半像雞啄米一樣點頭應答。
聽說要分稻草,稻草堆前早就站滿了人,一個個挑著籃筐,扛著扁擔。
三斤半踮著腳站在稻草堆前喊,一家分三捆稻草,排好隊。話音剛落,水庫建設指揮部的幾名管事的人跑了過來。他們把梁久滿、三斤半叫到一邊說,事情緊急,明天有暴風雪,大壩剛剛才澆了水泥,怕結冰,影響大壩質(zhì)量,需要借用你們的稻草蓋上。三斤半聽后大聲說,不行、不行,我們要靠稻草保命呢。
遠水不能解近渴,只能借用你們隊的稻草來保護大壩了。一位技術員哀求說。
稻草怎么能給別人?我一家老小凍得要死,還管大壩?聽說水庫大壩要用稻草,稻場上的人議論起來。
大家安靜下,這些年餓肚子,不就是因為缺水嗎?如果再不解決缺水的難題,怕是一根稻草也收不到了!梁久滿大聲喊道。說完,他伸出長長的臂膀,左邊架起一捆,右手提上一捆,朝水庫大壩走去。這時,后面的三斤半,還有稻場上的人,扛的扛,挑的挑,長長的隊伍跟在梁久滿后面,一捆捆稻草被送上水庫大壩。
夜里,北風呼嘯,一場大雪鋪天蓋地,大地一片銀白。據(jù)大家說,1970年晚秋的那個夜晚,指揮部組織人員連夜往大壩上鋪稻草,蓋尼龍布,鋪黃土,大壩才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