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南自封天下第四。
于是,袁店河的角兒就少了紛爭,這是于成南的一大氣魄。
不過,人們提起他,總說他是第一,至少在袁店河是第一。
袁店河有數家戲班子,每一家少說都有幾十年的歷史。最長的趙家班得有百十年了,班底最厚,角兒最多。于成南在趙家班唱戲,他扮相不俊,但正,正板、硬朗、英氣。他一亮相,老少觀眾,哪怕是號稱“老戲筋”的看家子,都不再竊語妄評。
于成南有一絕——飛天九響:打起旋子,一邊在空中翻動,一邊用手掌在身上不同部位拍出九種響聲——啪、嘣、咚、嘿、哈……悶,脆,長,短,亮,暗,高,低……這時候,弦不響,鑼不敲,鼓不打,無伴奏,拍出的聲音特別響亮、自然。人們都張大嘴巴看、瞪著眼睛聽、豎起耳朵品,隨著舞臺上的一股風,于成南穩穩落地,掌聲嘩地響起來!
也有人把于成南那飛天九響加上落地的這一聲及掌聲,稱作“于氏十一響”。
于成南笑說,不敢,我的老師當年才十響。咱就九響,弄不了那么多。人得識相,該吃多少飯就吃多少飯,能干多大事就干多大事。
多年后,人們還記得他的這些話,還有他的絕活“飛天九響”。
于成南會改戲,并且敢改戲。他認定自己改的戲,還堅持上演。不然的話,他就讓別的角兒去演,即便自己少掙幾天甚至一個月的戲鈿。
于成南改過《碰碑》。他演的楊老令公,不是在兩狼山中的李陵碑前碰死的,而是在遼、宋兩國之間的界碑上碰死的,并且是當著遼國蕭太后的面。戲中,楊老令公被遼軍俘虜,遼國大將揮臂運身,將界碑往南挪,往南挪往南挪,一步一步屬遼國,步步為營宋國土,看你降將能咋著?!
楊老令公呢,身段有戲,昂首,頓足,掙鐵鏈,搖怒發,單膝跪地,扛肩,頂身,撞頭,半步,一步,將界碑向北頂。只見他跪走步,頭撞碑,一撞,兩撞,碑“頂”遼將,直到偏過舞臺中心,悲壯的音樂起,碑倒向遼方,人背向宋方摔下去。
這是于成南改的戲,叫《撞碑》。他飾演的楊老令公倒下時,叫罵不絕,賊寇,還我山河!于成南能把人演哭,叫人抹眼淚;或者不哭,牙齒咬得嘎吱響。好多人看完這出戲后,就去參軍打鬼子了。
當然,他的戲也惹惱了一些人,人家要打他“黑槍”。戲唱到一定程度,成了角兒的時候,被“打黑槍”是常有的事。
于成南呢,淡然一笑,打吧,老子打不死,除非我自己撞碑死。
于成南不怕死。有好多人護著于成南。每次他唱完戲開始謝幕時,立馬有人上來“撿場”,也有觀眾充當“撿場”,在舞臺前后左右,護著于成南“入相”,進后臺。
那些年,袁店河的戲班子中,《碰碑》都演成了于成南的《撞碑》,并且是保留劇目,哪怕只唱這一折兒戲。直到后來,跨鴨綠江、對印自衛反擊、珍寶島反擊、攻諒山……袁店河的戲班子也都唱《撞碑》。
說起來,袁店河參軍的人多,烈士也多。其中不少人是空軍。人們說,這多是受于成南的影響。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他都是袁店河的第一角兒。
于成南總是一笑,我第四,天下第四。
于成南不爭。他說,第一第二第三你們當,我就當第四。
于成南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沒人敢把他排第五。況且,他的第四放在這里,就是后面許多角兒難以超越的。
人們說,是他的這種所謂第四,保住了前面的第一、二、三名。
于成南說,天下第四并不可怕,前面有數個榜樣,可以讓自己去對照、去追趕,有目標,就有動力。
于成南說,好多事得慢慢地來。排在別人后面,就會想法兒去改變。不過,不能排得太后,得保五爭四。
于成南知道,他在人們心中就是第一。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