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吉水縣衙的邢捕頭累壞了,因為城里接二連三發生了好幾起盜竊案,失主全是大戶,被盜的多是金銀器。每次邢捕頭都要趕到案發現場勘查,忙得腳打后腦勺。結果發現全是賊人翻墻入室實施的偷盜,說明這些案件很可能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為。
望著那些失竊人家高高的院墻,邢捕頭倒吸一口涼氣:什么人有如此手段?
這天一大早,又有人到衙門報案,說昨天夜里他家被盜了,損失不小。報案的人說:“邢捕頭,我好像看到竊賊的大致模樣了。”
邢捕頭大喜:“快仔細說!”
那人說:“昨天夜里我恰好肚子不舒服,就到后院上茅房,正蹲著,忽然見不遠處有一道黑影閃過,那叫一個快啊,跟閃電一樣,加之那黑影身形極為矮小,我就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天亮發現家里失竊才醒悟過來,那道黑影就是竊賊。細想起來,那道黑影最多三尺高,也就是說,竊賊是個侏儒。”
邢捕頭大喜:“竊賊千小心萬小心,還是露出了馬腳!兄弟們,調查全城侏儒!”
眾捕快得令,立即分頭行動。這事不難辦,因為城里本來就沒有多少侏儒,綱舉目張,只要問一問各里正,情況便了然。
中午時分,捕快們陸續來報,城里的侏儒要么有確鑿證據證明夜里一直在家,要么沒有翻墻入室的本事,都沒有作案的可能。
只有負責城中搜查的捕快一臉狐疑:“邢捕頭,我倒發現一個‘侏儒’,那家伙還真有些本事。要想弄明白,您不妨隨我去古戲臺看看。”
邢捕頭和眾捕快當即來到城中古戲臺下,臺上正熱熱鬧鬧地演著《武松殺嫂》,其中一人只有三尺高,不用說,就是戲中的武大郎了。
捕快對邢捕頭耳語道:“這個戲班子是外地的,來本地好幾天了。自打他們來,本地就陸續發生了盜竊案,所以十分可疑,而且你看那武大郎!”
邢捕頭展目望去,只見那“武大郎”雖然身材矮小,但身手敏捷得很,一看就知有功夫在身。
那捕快繼續說:“演武大郎的戲子實際上不是侏儒,他是一直蹲著表演的,這門功夫叫‘矮子功’。你看他的衣衫是不是特別寬大?就是為了遮住他一直蹲著的雙腿。”
邢捕頭點點頭:“我敢斷定那竊賊就是他。他白天演戲,晚上偷盜,因為演矮子演習慣了,所以夜里偷竊時也本能地施展出矮子功,還能避免暴露。抓回去問問便知!”
眾捕快得令,隨邢捕頭一起跳到臺上擒住“武大郎”。邢捕頭揮著鐵尺吆喝道:“衙門辦差,閑雜人員退后!”
臺上、臺下一片嘩然,就在這時,一人從臺口上來,抱拳說道:“小人是戲班班主,各位老爺,這是怎么了?”
邢捕頭冷笑道:“這個‘武大郎’干下好事了,得請他到衙門聊聊。”說著手上一使勁,一提溜“武大郎”,想把“武大郎”拉站起來,不料,竟把“武大郎”憑空提了起來。
這么輕?邢捕頭一愣,伸手一掀“武大郎”的衣衫,立時驚呆:那寬大的衣衫下不是蹲著的雙腿,而是一雙短腿。
這“武大郎”沒有演矮子功,他真的是個侏儒。
“武大郎”一時間嚇得簌簌發抖,叫道:“各位老爺,小的犯了什么事?”
班主氣得面色發白,大聲說道:“光天化日之下胡亂拿人,還有沒有王法?甭說你們這小小的吉水縣,就是在皇城根下演戲,我們也沒有這樣被人欺負過!”
邢捕頭毫不示弱:“讓我搜出贓物,你嘴就不硬了!”
戲班眾人一聽,一擁而上,個個怒目而視,眼看雙方就要動起手來,就在這時,班主說道:“讓他們搜,如果搜不出什么,這事咱沒完!”
邢捕頭只管看住“武大郎”,防止他逃跑,眾捕快在班主的指認下搜了“武大郎”的被窩、行囊,結果啥值錢的也沒搜到。班主譏諷道:“要不要搜搜我們所有人的行囊?”
邢捕頭說:“那再好不過!”
班主氣得渾身打戰。不一會兒,眾捕快垂頭喪氣地來報:“邢捕頭,什么也沒搜到。”
班主喝道:“這怎么說?”
邢捕頭一聲冷笑:“無論怎么說,這人我們必須帶走!”說著嘩啦一抖鐵鏈,鎖死了“武大郎”。
回去的路上有捕快小聲說:“邢捕頭,這下事鬧大了,知縣大人肯定饒不了我們。”
邢捕頭搖搖頭,說:“此人嫌疑最大,只不過那班主和一眾戲子都被蒙在了鼓里。先關了他再說,靜觀其變。”
那邊戲班的人鬧上衙門,非要知縣大人給個說法,知縣大人許諾說:“至多五天,我一定讓邢捕頭給你們個說法。”
知縣大人回過頭嚴斥邢捕頭:“沒有證據就胡亂拿人,五天內你要是查不出真相,你這捕頭就算當到頭了。”
邢捕頭嘿嘿一笑,并不多言,只是嚴令獄卒看好“武大郎”。
誰知第二天一早又有兩人來衙門報案,說家里被偷了,而且這兩家的人都在偶然間看到了竊賊的身影,是個侏儒!
又是侏儒!
眾捕快大驚:“邢捕頭,那‘武大郎’還在大牢內,現在城中又有矮子偷竊,這說明我們抓錯人了?”
邢捕頭問那兩戶失竊的人家:“你們憑什么確定行竊之人是矮子?”
第一個人說:“我當時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忽聽到當啷一聲響,起床一看,原來是一只碗被打碎了,眼珠一錯間看到一道黑影翻墻而去,身形極矮,我看得真真的。”
第二個人答:“我當時也睡著了,忽然被撬鎖的聲音驚醒了,然后清清楚楚地看到竊賊是個矮子。”
邢捕頭哈哈大笑:“妙極!妙極!”
那邊戲班一大早就離開了吉水城,班主說“武大郎”被抓,他們在此沒法兒演了,不過五天后他們會來要人的,要不到就往上告狀。
在吉水城往北幾十里的淮泗城,戲班子住下不久,有個管家模樣的人登了門。
那管家先遞上幾錠大銀,足有三十兩,說:“我家老太太明天過七十大壽,老太太想看三天大戲,可又找不到戲班子,恰好你們來了。班主,你們會演什么戲?”
班主抱拳說道:“老太太過生日,當然得演熱鬧戲了,頭兩天就唱《大鬧天宮》《大鬧五臺山》,這些打戲我們都會,第三天的大戲嘛……”
管家一伸手:“先演這兩場,第三天的大戲讓老太太定。瞧,這是訂金,你們收下就意味著這事說定了。明兒見!”
第二天,管家領著眾人進了一座大宅子,宅子里張燈結彩、賓客如云。戲臺下,一位老太太被小輩眾星捧月般圍坐著,管家朝臺上的演員扯起喉嚨喊道:“各位賣點兒力,老壽星說了,演得好有賞!”
班主一聽,朝戲班眾人說道:“各位聽真了沒有?咱掙錢的機會到了!”
第一天演《大鬧天宮》,第二天演《大鬧五臺山》,臺上的演員個個功力非凡,戲臺上高潮迭起,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不停地令人打賞。
第二天晚上,班主問老太太:“老壽星,明天的戲您還沒點哩。”
老太太說:“今天瞧過魯智深了,明天當然得瞧武松了。咱不瞧《武松打虎》,只想瞧《武松殺嫂》,那戲才熱鬧。”
班主賠著笑說:“老壽星,您能不能換個戲?”
老太太卻起身走了,管家把臉一沉:“班主,你可是拿了訂金的,梨園行的規矩你比我懂,叫戲比天大,是不是?再說了,老太太金口都開了,她兒子可是本縣的知縣,老太太這么高興,你不會是存心要掃她的興吧?”
班主嚇得臉都白了,作揖說:“不敢!”
第三天,《武松殺嫂》上演,演武松的武生果然英姿勃勃,一亮相就博得老太太一聲好,銅錢如雨點一樣撒上去。眾演員振奮不已,就在這時,一串鑼響,丑角武大郎上臺了。
臺上的“武大郎”最多三尺高,閃轉騰挪、身手非凡。
一出大戲在眾人的叫好聲中結束,“武大郎”領著眾人謝幕。這時臺下老太太開口了:“我說,武大郎,你是真的矮還是演的啊?”
那“武大郎”聽問后身子一躬到底:“老壽星,這是我的飯碗,恕我不能答。”
就在這時,臺口跳上來一人:“你不答,我來幫你答,你是演的。”
那“武大郎”臉上畫著油彩,雖看不出表情,可眼內驚恐之色一閃而過,接話人竟是吉水縣邢捕頭!
“武大郎”剛要動手,眾捕快已持刀沖上去,又有捕快跑來喊道:“邢捕頭,在班主行囊里找到了失竊的金銀器!”
邢捕頭走到“武大郎”面前,喝道:“上回在吉水,你把贓物轉移了,我們當然找不到。到了淮泗縣,你斷定我們不會追到這兒,就沒有藏匿贓物,所以我們一搜便搜到了。現在你還想繼續裝神弄鬼嗎?”說著,邢捕頭伸手使勁一拉,“武大郎”站了起來,身高竟與常人無異,是演的矮子功。邢捕頭拿濕布在“武大郎”的臉上擦了幾下,“武大郎”立刻現出原形,竟是班主!
班主面如死灰:“你是怎么知道的?”
邢捕頭一聲冷笑:“聰明反被聰明誤!竊賊在吉水縣一連偷了幾次,都不被人察覺,直到有一次被一個起夜的人偶然看到。第一個侏儒被抓后,第二個侏儒行竊時卻破綻頻出,又是碰碎碗又是大聲撬鎖,這說明什么?說明竊賊是故意讓失主看到他是個侏儒,目的是證明獄中的侏儒是冤枉的。這說明獄中侏儒還有同伙,同伙也是個侏儒或者會矮子功的人。于是我設下此計,請老太太逼你們演《武松殺嫂》,坐等‘武大郎’現出原形。我說,你和那侏儒為什么好好的戲不演,卻要當竊賊?”
班主長嘆一聲:“我是演武大郎出身,會矮子功,嫌唱戲掙錢慢,一念之差誤入歧途。我與那真侏儒仗著一身功夫,互相打掩護,從沒失過手,不承想這回陰溝里翻了船。唉,如今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