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生活的目標,似乎就是存錢!存錢!如果他有九毛錢,他是萬萬舍不得花的,會千方百計從別的地方省出一毛錢,直到存夠一塊錢。
爺爺身板瘦小,頭發稀疏,臉瘦削,顯得眼睛格外大。他曾是農具廠職工,每月有穩定的工資收入,即便這樣,他也時不時沖一碗鹽水,就著它吃一碗白米飯。他和奶奶的臥室里僅有一張簡易的木框竹排墊子床和兩只木箱。衣服、被褥、鞋襪僅夠換洗,身上和家中都找不出一件多余的物品,吃穿用度都“摳門”到極致。
“多余等同于浪費!”每當奶奶添置了在他看來不必要的衣物或家具時,爺爺就會念叨這句話,仿佛舊時代的道學先生。在錢的事情上,奶奶絲毫做不了主,因為爺爺將家中所有的收入緊緊攥在自己手里。年輕時,奶奶經常因為錢和爺爺吵架,甚至打架,但隨著年歲漸長,她好像放棄了掙扎,安靜地縮在生活的角落。
“摳門”的爺爺對親戚卻極其大方。他常把自己辛苦攢下來的錢借給信得過的親戚,親戚們借到錢,解了燃眉之急,自然都很感激他。
姨奶奶就是其中之一。
姨奶奶嘴巧,說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的,很討爺爺奶奶的歡心。她時常送些時令蔬菜來,來了后說說話就走,笑吟吟的。當然,姨奶奶的話基本是說給爺爺聽的,因為奶奶有耳疾,聽不清她輕柔的奉承話。從明面上看,爺爺奶奶經常接受姨奶奶的小恩小惠,實際上,借錢是姨奶奶的主要目的。她常常借了還,還了再借。
爺爺還有個弟弟,也就是我的五爺爺,他與爺爺性格截然相反,是那種有一毛錢非得花一塊錢的人。五爺爺經常向爺爺借錢,每次爺爺都是一邊訓他,一邊掏錢給他。五爺爺借到錢后,時不時地買些零食,如花生、瓜子等,往我懷里塞一把,這讓我很是開心。
后來,姨奶奶的二女婿、我的一個堂姑媽……也常常從鄉下來看望爺爺奶奶,送些小菜什么的,臨走時從爺爺那兒借些錢。
爺爺小時候讀過私塾,會記賬,可退休后,因為青光眼看不清東西,無法用紙、筆記賬,他卻能憑著記憶將來往賬目默記得準確無誤。后來,他因為眼疾失明,常常一個人坐在路邊發呆,嘴里嘟囔著:“今天你姨奶奶該還錢了。”“月底小村上的要來了。”
除了來借錢、還錢的親戚,爺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三個兒子,他常驕傲地說:“我的三個兒子,分別是工、農、兵。”的確,我爸響應政府號召落戶農村,我二叔在部隊當兵提干,三叔從部隊轉業后進工廠當了工人。可在我的記憶里,我爸和兩位叔叔與爺爺并不怎么親近。
爺爺家的大門旁掛著紅木牌子,上面寫著“光榮之家”。沒錯,爺爺是光榮的軍屬,逢年過節,街道居委會的領導都會帶著禮品來慰問他。有一次,慰問品是兩斤豬肉,那時的豬肉要憑肉票才能買到。爺爺高興得不得了,領導一走,他就讓奶奶把豬肉燉了,一頓就吃光了。或許是他平時舍不得吃肉的緣故,猛然吃那么多,腸胃消化不了,就拉起了肚子,弄得狼狽不堪。
爺爺七十九歲那年離世。姨奶奶、堂姑媽等人帶著家人來吊唁。后來,他們還經常來我家,仍帶些自家種的新鮮蔬菜,但再也沒提過借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