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變暖是如何達成共識的

看BBC的紀錄片《冰凍星球》，每追蹤一種動物的生存狀況，比如北極熊，主持人大衛·愛登堡都會強調，因為全球變暖海冰融化，它們賴以捕獵的環境急劇變小，北極熊要餓肚子了；又比如菱紋海豹，海冰在變薄，可剛出生的小海豹不會游泳，全球變暖后海豹的繁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愛登堡顯然是在告訴他的觀眾們：全球變暖非常危險。當看到紀錄片中展示的格陵蘭島冰蓋上冰河奔流，南極邊緣冰墻崩解，巨大的冰塊落入海中濺起震撼的水花時，你的第一反應是什么？是完全相信愛登堡呈現給我們的畫面就是真實世界的現狀，還是有一點點懷疑這些鏡頭是不是經過了特意的選擇？

如果你屬于后者，那么恭喜你，你已經初步具備了一個小科學家的思維模式。當我們面對一個觀念時，哪怕這個觀念來自備受尊敬的愛登堡，我們也還是應該保持一定的質疑和獨立探究的精神，并最終形成自己的判斷：地球真的在變暖嗎？氣候變暖到底有多危險？如果是真的，科學家又是怎么得出這些結論的？

22年前，我在美國留學，讀的是農學土壤專業。當我在橫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的奇瓦瓦沙漠上挖樹根統計植物和土壤固定二氧化碳能力的時候，體感上天氣并沒有現在這樣熱。那里是沙漠，暴曬下灼熱難當，可躲在樹蔭里小風一吹就挺涼快。那時大學里很多傳統的農學科研項目都轉向了全球變暖的研究，碳循環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只是學術鏈條上的一小顆螺絲釘，也能感受到全球變暖的學術研究真的火了。

現在，我們先來問第一個問題：地球上為什么會有氣候的變化？這些變化是怎么形成的？

對氣候大周期的變動，最早得出規律性認識的是塞爾維亞科學家米蘭科維奇，他用天文學的知識解釋地球長期氣候變化與地球軌道的周期性變化的關系。米蘭科維奇的理論為什么會被學界接受呢？原因是地球繞太陽旋轉，并非兩個物體互相吸引的理想狀態，而是有月球、木星等很多大的天體來“攪局”，于是形成了長短不等的、以數萬年為周期的軌道變化。變化雖小，對地球上的生命影響卻是巨大的，地球也就有了冰期和溫暖期的分別。

一個科學假設要得到大家的認可，除了被實驗或觀察數據證實，要是有形象直觀的解釋就更好了。地球并不是一個物質均勻的球體，海陸分布也不對稱，明顯北半球大陸面積更廣，所以地球的旋轉也就沒辦法永遠恒定。我們可以想一想陀螺的旋轉，陀螺物質還相對均勻，都不可能穩定于一個角度，有了這樣基本的認知，人們其實是很容易在米蘭科維奇的氣候周期上達成共識的。

但全球變暖這件事就不那么直觀了，尤其我們生活在溫帶的人，除了早晚有溫度差異，一年四季寒來暑往，對溫度的感覺是隨時變化的，又比如《冰凍星球》里的冰雪融化，連我們所生活的溫帶大陸上的河流也是“三九四九冰上走”“七九河開八九燕來”，從冰凍到冰融現象是提煉不出全球變暖的大趨勢的。

事實上，我在挖土樣測量土壤固碳能力的20多年前，還經常看到關于氣候變冷的預測。有人基于太陽黑子活動周期預測地球很快又要冰凍了，這很好理解，地球上的熱量基本都來自太陽輻射。而洋流和風也在高低緯度之間傳播著熱量，帶來地表乃至深海的熱量交換，一旦交換形成阻滯，氣候變化就可能逆轉。所以，我們的第二個問題來了：科學家為什么這么確定全球在變暖呢？他們的依據是什么？

為了證明全球變暖的大趨勢，進而讓各個國家拿出真金白銀來應對氣候變化，科學家必須從原理上和實驗數據上說服大家，從而在全球范圍內形成共識。

在科學家關于氣候變暖的判斷中，二氧化碳是最關鍵的因素之一。二氧化碳作為溫室氣體，早在19世紀后期就有人做過實驗，證明它的升溫作用了。可20世紀前半期氣候變化并不明顯，人類還在戰爭的泥潭中疲于奔命，即便科學家團體也很少有對全球變暖發出警告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百廢待興，科學研究步入正軌，陸續有科學家提出了全球變暖的機制，如日本科學家真鍋淑郎在美國國家氣象局的研究中，借用了剛剛開始普及的計算機來預測天氣。他簡化了大氣運動，用一個自地面到高空的空氣柱模型里面空氣的上下對流解釋氣候變化。真鍋淑郎首次明確了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對氣候的影響，2021年他和另外一位科學家一并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諾獎委員會表彰他們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分別設計了氣候模型，預言了全球變暖。

從建立模型，為全球變暖提供理論基礎，到被全球最重要的科學獎項予以認可，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全球變暖這一對當下地球人影響至為重大的氣象事件，總算為公眾普遍認可。即便有懷疑的聲音，也越來越沒有市場了。

不知大家發現沒有，標新立異的觀點容易出位，容易被公眾注意。語不驚人死不休其實是輿論場域里的發言策略，很多時候，人們會僅因為要有所不同而標新立異。在全球變暖的爭論中更是如此。當然，這未必是壞事，真理只有在辯論中才能更明確，不容置疑的觀點、不被修正的做法，帶來的很可能是積重難返的災難。

20世紀80年代，盡管那時候的地球平均溫度只比工業革命時期的溫度高了0.6℃，可感知性并不太強烈，但幸運的是，人類在工業革命前就已經開始設立氣象站，此后便有了連續的、科學的氣象記錄，0.6℃雖變化很小，但在氣象記錄里卻呈現了連續的趨勢。從1958年起，夏威夷的冒納羅亞觀測站開始記錄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自此以后科學家發現濃度曲線一直在向上，與全球溫度變化形成了對應關系。

1988年，世界氣象組織和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共同成立了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IPCC 的目的便是提供氣候變化相關的科學技術和社會經濟評估，其發布的一系列報告成為全球氣候變化研究的重要依據。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會議通過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這標志著全球變暖作為一個全球性問題，在國際政治和科學領域得到了廣泛承認，各國開始攜手應對氣候變化。

不過，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當氣候變化成為政府間博弈的工具，成為科學界獲取資金的顯學，一個嚴肅的科學探索還是可能被“污染”，如2009年世界著名的英國東安格利亞大學氣候研究中心（CRU）數以千計的電子郵件和數據文件被泄露，其中一些郵件顯示這個權威氣候研究機構的科學家們為支持碳排放愈演愈烈的結論，可能涉嫌偽造和操縱數據。

那些能源大國，因為應對全球變暖要付出產業上的代價，也可能來“攪局”。2017年特朗普政府宣布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停止實施其“國家自主貢獻”，停止對綠色氣候基金捐資等出資義務。站在他們的立場，全球變暖就是子虛烏有的政治博弈。

可從那以后，地球的溫度又再創紀錄，一年比一年高。2024年7月，當歐洲的哥白尼氣候服務局公布了多個“10萬年最熱的一天”的氣象記錄，當我們被熱得發昏的時候，很少有人還懷疑全球變暖的大趨勢了。一個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帶來地球變暖的假說，用了約170年的時間，成了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的共識。

（劉晨摘自《少年新知》202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