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訴訟中公檢協作配合的層次劃分與機制完善

摘 要：為便于對公檢機關協作配合進行系統性、層次化研究，可將公檢協作配合內容劃分為基于法定職責的個案協作配合、基于提升個案質效的配合、服務于個案辦理的協作配合三個層次。對于實踐中偵查環節的封閉性易導致協同錯位、尚未形成規范化個案協作程序等問題，可在把握協作配合邊界的基礎上，建立分層次的案件報告制度，構建個案辦理層次化協作配合模式，完善信息互通機制，以實現協作配合的規范推進。

關鍵詞：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 檢警關系 審查起訴 補充偵查

協作配合，是國家機構之間確保職權行使協調性與高效性，共同推動國家事務順利開展的重要方式?！稇椃ā返?40條和《刑事訴訟法》第7條均規定了公檢法機關之間在辦理刑事案件中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關系原則。2021年最高檢、公安部聯合印發《關于健全完善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機制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對公檢機關協作配合提出具體要求。為實現公檢協作配合的規范系統推進，本文擬對公檢機關在刑事訴訟中的協作配合進行層次劃分與邊界厘定，并對相關保障機制的完善提出建議。

一、公檢協作配合之內涵界定與層次劃分

在關于刑事訴訟法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的討論中，很多學者對“互相配合”的內涵進行了探討，“協作配合”相較于“互相配合”而言，一是僅適用于公檢機關之間，二是體現了一種更為廣泛、更高價值基礎上的配合。公檢機關的協作配合是指，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通過工作流程、信息資源等方面的雙向溝通、相互支持，保障各自法定職能充分規范行使，從而實現刑事訴訟程序規范化運行與刑事案件高質效辦理的關系模式。具體可劃分為三個層次。

（一）基于法定職責的個案協作配合

此層面上的協作配合屬于法律規范內的配合，是一種履行法定職責的活動。兩機關分工負責，各自依法履職，完成階段性任務，并向下一階段推進，既是法律賦予的權力也是義務，不能放棄，不能轉讓，不能推諉。只要兩機關在法定期限內履行了法定職責，就實現了基本的協作配合。對于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的價值目標來說，這種協作配合是基礎必要的。

（二）基于提升個案質效的配合

在公檢兩機關依法履行法定職責的基礎上，致力于訴訟程序高效推進以及提升訴訟參與人司法感受的協作配合。如管轄問題，刑事案件的管轄直接關系案件能否得到及時處理，能否及時打擊犯罪。在遇到控告、檢舉、自首或者發現犯罪行為時，即使不屬于本機關管轄范圍，也應當先接受，然后及時移動至主管機關處理。對于需要采取緊急措施的，應先采取緊急措施，再進行移送。又如補充偵查問題，檢察機關認為需要補充偵查的，應對需要補充的證據進行詳盡列舉和解釋，確保公安機關全面準確理解；公安機關則應積極配合，對于不認可或不理解的內容，及時與檢察機關溝通，全面補充證據材料，以盡可能使案件最多退回補充偵查一次，縮短訴訟期限。

（三）服務于個案辦理的協作配合

此層面的協作配合最大特點在于其非基于明確的法定職能分工，也非基于個案辦理，但最終服務于個案辦理，兩機關可以通過協商進行分工，以完成共同的工作任務。一方面，可體現在配套保障機制的構建完善上，如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的建立與辦公室人員的合理設置，信息共享平臺的搭建及具體操作程序設計。另一方面，可體現在辦案人員能力的整體提升上，如開展聯合調研活動，共同編發指導性案例、典型案例，定期開展聯席會議分析研判新情況、新問題，制定重大疑難案件的辦案指引，開展案件質量評查與業務研判等，這些協作配合有利于公檢機關統一執法司法理念以及辦案標準，提升業務能力。

二、公檢協作配合的落實偏差

（一）偵查環節具有一定的封閉性［1］，易導致協同錯位

雖然當前實踐中存在重配合、輕制約的情況，但僅發生在啟動聯合督辦或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的案件中，與刑事案件總量相比，這類案件只占了很小一部分，而在絕大多數案件中，檢察機關往往只能于審查逮捕之時了解偵查情況，對于公安機關認為無需提請逮捕的案件，甚至只有在審查起訴之時才可得知。還有一些案件在偵查過程中，公安機關發現不應追究刑事責任的，直接撤銷。這些案件中，檢察機關了解相關情況的時間點滯后，最佳配合協作契機或已喪失。這也反映出，公檢機關協作配合的啟動多取決于公安機關的主動需求，檢察機關無法從審查起訴的視角主動篩選需要協作配合的案件，處于相對被動的局面。這既與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的地位不符，也與其所承擔的舉證責任不符。

（二）尚未形成規范化個案協作程序影響協作配合質效

自2021年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機制建立以來，各地進行了積極的實踐與探索，如檢察官登錄查詢公安系統模式實現信息共享、建立類案監督模型、召開聯席會議等，取得了有益成效。但是，當前舉措多集中于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平臺的建設或其他保障機制的完善，真正立足于個案辦理協作配合的探討較少，且將個案協作配合混于類案協作配合之中，缺乏完整且具有可操作性的個案協作配合程序規則，包括協作配合的模式選擇、啟動主體、適用范圍、協作配合內容等。

三、公檢協作配合的邊界與機制完善

（一）把握公檢協作配合的邊界

公檢機關協作配合最重要的一項目標便是實現司法公正，但過度的協作配合反而會有損公正。因此，公檢協作配合需要把握邊界。一是以人權保障為邊界。相較于過分強調效率的犯罪控制模式下的協作配合，現代正當程序模式下的公檢協作配合更應將人權保障放在重要位置，將此作為協作配合的重要邊界，同時將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作為協作配合的重要內容。二是以獨立履職為邊界。從現代檢察制度設立的意義看，需要保持檢警的適當分離，以形成必要的張力，從而對偵查進行“過濾”。為保障檢察機關審查起訴職能的實質性發揮，公檢協作配合應以有效性為目標，以獨立履職為邊界。三是以保障監督為邊界。刑事訴訟中，公安機關作為絕大多數案件的偵查機關，主要職責是進行專門的調查工作和采取強制措施，［2］其不僅享有實施技術偵查、決定適用除逮捕以外的刑事強制措施的權力，而且還享有決定立案偵查、撤銷案件的權力，范圍較廣，且廣泛涉及犯罪嫌疑人的人身和財產利益。檢察機關則除享有審查起訴權外，還需對偵查活動進行法律監督。對此，公檢協作配合應以保障檢察機關的獨立法律監督地位為邊界，防止偵查活動監督的效果與剛性被模糊化，以維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同時保障我國刑事訴訟制度下糾錯功能的實現，并將糾錯環節盡可能提至訴訟前端。

（二）建立完善相關保障機制

1.建立分層次的案件報告制度，整體打破偵查環節的封閉性。根據刑事訴訟法，公訴案件中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由檢察機關承擔。證據收集由公安機關負責，而案件訴不出、判不了的結果由檢察機關承擔，導致公安機關對于協作配合的積極性弱于檢察機關。對此，可通過加強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的主動性，整體打破偵查環節的封閉性。需要說明的是，主動介入與適度介入并不沖突，主動介入強調的是介入方式，防止遺漏有協作配合必要的案件；適度介入則強調介入的程度，目的是使協作配合在邊界范圍內進行?？山⒎謱哟蔚陌讣蟾嬷贫?。首先，兩機關協作構建立案信息登記平臺，公安機關在作出立案決定后，將立案基本信息同步于檢察機關，或授權檢察機關查看，此環節適用范圍應為全部立案偵查案件。其次，對于重大、疑難、復雜案件和新領域新類型案件，除同步立案基本信息外，還應告知檢察機關已有證據以及偵查取證方向。報告的具體案件類型，可根據不同地區的犯罪情況和辦案情況，通過聯席會議或其他形式，由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協商確定。

2.構建個案辦理層次化協作配合模式，提升協作的實質性與充分性。［3］《意見》對“健全完善協作配合機制”進行了細化規定，其中專門針對個案協作配合提出重大、疑難案件聽取意見和聯合督辦兩項機制，但在適用范圍上未作明確區分，均為重大、疑難案件，在啟動程序和具體內容上也未作詳細規定?？稍诖艘幎ɑA上適當調整，形成適用范圍不同、啟動程序不同、配合程度有別的個案辦理層次化協作配合模式，具體可包括聯合督辦、聽取意見和咨詢指導。就適用范圍而言，由于聯合督辦中公檢機關緊密性更強，可能突破協作配合邊界的風險更大，因此應限縮聯合督辦的案件范圍，如適用于被害人眾多、社會影響大以及重大涉黑涉惡案件；而聽取意見作為一種靈活性、自主性更強的協作模式，可以擴大適用至所有案件；咨詢指導作為一種更為靈活的方式，也可適用于所有案件。就啟動程序而言，擬聯合督辦案件可由公檢機關協商上報上級機關，也可由上級機關直接要求聯合督辦；聽取意見不僅可以由公安機關主動商請，對于偵查方向明顯錯誤、證據滅失風險較大、遺漏犯罪嫌疑人可能較大等情形的案件，檢察機關也可以主動提出意見。就協作配合內容來看，聯合督辦中的公檢協作配合更為緊密，主要圍繞證據的充分性、完整性、合法性進行，且在該模式下，檢察機關可通過參與部分偵查活動更直觀地了解案情，提出相關建議；聽取意見模式下，公安機關應較為詳細地介紹案情和提供相關案卷材料，檢察機關則就全案的取證方向和證據收集提出建議；咨詢指導模式下，公安機關則可僅就個別問題進行針對性咨詢，檢察機關根據司法經驗與法律規定給予及時回復，這種更為靈活和便捷的方式有利于擴大協作配合的覆蓋面和效率，整體提升辦案質量。不同于聽取意見建議模式中檢察機關為公安機關提供建議的單向模式，咨詢指導應為兩機關之間相互咨詢指導的雙向模式，以促進偵查人員和檢察人員雙向溝通。

3.完善信息互通機制。為增強協作配合的互動性、提升協作配合的效果、全面實現協作配合的目的，不僅需要公安機關向檢察機關通報案件信息，也需要檢察機關向公安機關通報相關情況。一方面，檢察機關將案件不起訴決定及理由，案件移送起訴情況，審查起訴階段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情況，審查起訴階段決定逮捕的具體理由，審查起訴階段羈押必要性審查后認為不應當逮捕的理由，自行補充偵查情況等告知公安機關，便于增強公安機關程序意識與證據意識，從源頭把好證據關，從源頭做好繁簡分流，提升偵查質量。另一方面，可建立法院判決裁定抄送機制。檢察機關在收到法院判決、裁定后，及時將判決書、裁定書復印件抄送公安機關，公安機關認為判決、裁定有錯誤的，可在收到判決書后一定期限內向檢察機關提出書面建議，檢察機關認為建議成立的，及時向法院提出抗訴。同時，檢察機關對于判決、裁定正確但不符合偵訴預期的案件，也可就偵查取證等問題導致的訴判不一、指控失利等情況向公安機關作出反饋，雙方可就相關問題加以研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