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偵查案件高質效辦理的理性分析與實踐路徑

摘 要：檢察機關依法充分履行檢察偵查職責，要始終貫徹落實“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理念，探索構建以案件質量管理為核心的管理新格局。要著力提升針對性調查取證和運用證據指控犯罪的能力，實現在具體案件中精準認定行為的不法程度，合理劃定追究刑事責任的范圍，并通過理念優化帶動措施優化，實現檢察偵查工作規范化水平不斷提升。

關鍵詞：檢察偵查 行為不法 瀆職犯罪 質效優先

一、引言

檢察偵查是法律賦予檢察機關的重要職能，是嚴懲司法腐敗，維護司法公正的重要手段，也是加強法律監督的重要保障。［1］2018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實施以來，全國檢察機關自覺服從服務于黨和國家反腐敗大局，深刻領悟“三個重要”職能定位的重要意義，積極穩妥推進檢察偵查工作，查辦了一系列社會影響惡劣，群眾廣泛關注的案件，為懲治司法腐敗、維護司法公正貢獻了檢察力量。

新時代背景下，黨和人民群眾對檢察偵查工作提出了更高的發展要求。2024年10月中旬，最高檢先后召開檢委會（擴大）會議和黨組會議，研究加強和改進檢察管理、為基層減負的措施，提出“一取消三不再”。數字上松綁，讓辦案人可以更加理性、平和的心態處理每一起案件，復歸高質效履職辦案的本職本源。不過，有的地方反映，離開數據“抓手”后，如何避免出現“躺平”現象？“一取消三不再”不是不要管理，而是對管理提出了更高要求。2025年3月31日，最高檢應勇檢察長為國家檢察官學院2025年春季學期首批調訓班次授課時強調，“各級檢察機關、各個部門都要自覺融入檢察‘大管理’格局，找準職責定位、明確權責歸屬，同向發力、形成合力，在更高層次上實現權力與責任的平衡、放權與管權的統一、管案與管人的結合”。［2］檢察偵查工作也要積極回應“大管理”格局的實踐需要，不斷優化辦案思路、完善工作方法。一方面，要將“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理念貫穿檢察偵查辦案全過程、各環節。案件質量是檢察偵查工作的重中之重。另一方面，當前司法工作人員相關職務犯罪發案形勢依然嚴峻、影響惡劣［3］，職務犯罪黑數大量存在。［4］檢察偵查要依法履職，辦案規模要與實際情況相符，要與經濟社會發展狀況一致，該辦多少案就辦多少案。

“‘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重在‘高質效’、關鍵在‘辦好’、難在‘每一個’。”［5］認真落實“三個善于”要求，用心用情辦好每一個案件、案件的每一個環節，“通過一個個具體案件的公正積累出司法的整體公正，以個案高質效促進法律監督整體高質效”。［6］辦理檢察偵查案件，也要牢牢把握住“高質效”這一重要衡量標準，扎扎實實辦好每一個案件。

二、堅持“質效”為本的工作理念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樹立正確法治理念，把打擊犯罪同保障人權、追求效率同實現公正、執法目的同執法形式有機統一起來，堅持以法為據、以理服人，以情感人，努力實現最佳的法律效果、政治效果、社會效果。”［7］檢察偵查辦案也要把個案置于大局當中去審視和考量，多從法理、刑事政策、治理效果等維度思考，做到循天理、遵法律、顧人情。實踐中有一些案件，辦案人都覺得 “罪不至此”，可又擔心所謂“法不容情”，出現這種矛盾，究其根源是情沒堪透、理沒辨明、法沒學精。

目前，瀆職犯罪的規范條文有很大解釋空間，很多爭議問題也沒有形成理論通說，罪與非罪邊界并非涇渭分明。基于不同理念，站在不同視角，采用不同學說，結論可能就不完全一致。如果以辦案數量為導向去理解和解釋法律規定，往往就會降低瀆職犯罪的入罪門檻——既然已經出現了危害結果，由果溯因，用“顯微鏡”審查司法工作過程，總能找到這樣或那樣的錯誤、瑕疵，似乎認定犯罪也就順理成章。但以辦案質效為導向，就需要從實質上理解和把握犯罪構成要件，結合司法工作的實際情況，考量檢察偵查辦案效果，理性、公正地把握刑事責任范圍。最高檢取消考評指標，信號是十分清晰的，數量上的松綁，意味著對案件質效的更高要求。不斷提升檢察偵查辦案質效，可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一）堅持依法從嚴懲處職務犯罪，做到嚴中有寬、寬以濟嚴，寬嚴相濟

做到寬嚴相濟就要將辦案思路從“一般”轉到“個別”，從“抽象”轉到“具體”，從“現象”轉到“本質”。檢察偵查人員既要熟知法律條文，不斷領悟法治精神，還要在辦理案件時，加強證據收集和審查，準確把握影響具體案件定罪、量刑的關鍵情節。做到案件處理該嚴則嚴，當寬則寬，寬嚴有度，于法有據。例如，按照相關規定，輔警不能押解犯罪嫌疑人，某日某派出所所長違規安排輔警從事押解任務，由于輔警失職致使犯罪嫌疑人脫逃。該案派出所所長是否構成犯罪就不能一概而論，需要查明以下事實，具體分析一般規定與個別案件的“適應性”：（1）本案中輔警的能力、素質是否符合從事押解任務的要求；（2）輔警代正式民警履職，是否具有普遍性或者受制于客觀原因，屬無奈之舉；（3）安排輔警從事押解任務時，是否還有其他合法的替代方式；（4）犯罪嫌疑人脫逃的具體原因等情節。總之，要在查清案件事實的基礎上，把對具體司法工作人員的刑事追責控制在“確有必要”的范圍內和“罪責刑相當”的幅度內，既要發揮好刑罰的震懾作用，也要發揮好“寬”的教育感化作用。檢察偵查是法律監督的重要保障，不能本末倒置，將法律監督等同于刑事追責，或將刑事追責作為檢察偵查工作終極目的，而要將法律監督實效作為檢察偵查工作的價值目標。經查發現依法不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對內可以結合立案監督、偵查監督、審判監督等職能，為相關監督職能提供支持，對外可以對接黨紀政務處分。

（二）堅持在法理情有機統一中，實現公平正義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法律并不是冷冰冰的條文，背后有情有義。堅持以法為據、以理服人、以情感人，既要義正詞嚴講清 ‘法理’ ，又要循循善誘講明 ‘事理’，感同身受講透 ‘情理’，讓當事人勝敗皆明、心服口服。”［8］辦理檢察偵查案件，既要秉持法律的理性，又要將法律的專業判斷與人之常情有機結合起來，既要考慮具體案件情況和個案司法工作人員的特殊狀況，也要與人民群眾樸素的公平正義觀保持一致。

過失犯罪是法理情矛盾的高發區。在認定失職犯罪時，“不能形式地理解立法上關于故意、過失之心理狀況的規定，要認清故意、過失之應受譴責性的實質，唯此，才符合立法原意”。［9］“有人曾建議在過失犯罪‘疏忽大意’前面增加‘嚴重不負責任’一語，或者在‘疏忽大意’后面增加‘不負責任’以便作為刑事事故方面犯罪的構成條件之一。但是經研究，認為‘嚴重不負責任’或‘不負責任’的表現，不外乎是疏忽大意或過于自信，而這些內容在條文中已有規定，所以沒有必要再增加了”。［10］可見，過失是因其表現了“嚴重不負責任”，才成為追究刑事責任的要素。近年來，各地檢察機關已經有意識地嚴把過失犯罪門檻，將過失犯罪限制在“嚴重不負責任”的程度上，而“嚴重不負責任”的評價，就需要充分考慮法理、情理、事理，最起碼的一點就是，律人先律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三）發揮保障性職權作用，為法律監督履職提供剛性支撐

檢察偵查以偵查手段和措施，查明犯罪事實、確認法律爭議、印證監督的合理性，為檢察機關履行法律監督職責提供支撐。要實現“法律監督機關”之憲法定位和現實權威，這就要從憲法法律中尋找“有力依托”和“有效措施”。［11］在法律監督體系中，檢察偵查的剛性特征使其成為檢察機關保護公益、規制公權的保障性職能，在檢察機關高質效履行法律監督職責中發揮內生性支撐功效。［12］在行使法律監督職責過程中賦予檢察機關一定的偵查權，對于提高我國反腐敗整體效能，防止檢察機關訴訟監督職能進一步軟化，堅持和鞏固檢察機關“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憲法定位，激發檢察制度活力，都具有重要意義。［13］因此，一方面要充分依托、發揮檢察偵查的剛性支撐作用，形成“四大檢察”一體履職、接續式監督的工作模式，將思維從個案辦理延伸到類案查處，進而更好實現系統治理，真正形成法律監督合力。另一方面，在檢察機關內部，應當加強程序性控制、避免“自偵中心主義”。［14］尤其是通過依法履行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等履職，優化內部監督管理，加強對檢察偵查質量檢驗。

三、以行為為重心，實現瀆職犯罪偵查“精細化”

按照刑法規定，發生實際結果是部分瀆職犯罪成立的必要條件。［15］而實踐工作中，檢察機關查辦此類犯罪也是由果溯因“倒查”責任。這種做法雖然符合認識規律，但由于片面重視結果，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證明瀆職行為本身的嚴重程度，導致將相關瀆職犯罪認定邏輯簡化為：只要發生了重大損失，行為人沒有完全履職，就構成犯罪。按照這一思考方式，認定瀆職犯罪只有“質”的規定性，而缺乏“量”的規定性。提升案件質效的總體思路是，要在深入研究、弄懂法理的基礎上，在法律的框架內，貫徹落實宏觀質效標準和要求，從而實現政治效果、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有機統一。具體而言，需要在觀念認識和措施方法上，注重以下幾項內容。

（一）只有嚴重違法的瀆職行為才有必要給予刑罰處罰

行為和結果是構成相關瀆職犯罪的兩個方面，但需要注意的是，結果不法是作為一種因果性事實［16］，根據有或無的標準判斷。而在行為方面，不僅需要查明有或無違反職責，具體行為樣態的差異，還會造成類似違反職責的行為存在“量”的差異，即不同的不法程度。基于刑法謙抑性的考慮，只有達到嚴重程度的違反職責行為，才需受到刑罰處罰。這并不是司法權對立法權的“僭越”，實際上，成文法開放給司法發現的空間，也仍然在立法規制的疆界之內，并沒有旁逸出立法制刑的射程范圍。［17］行為形式上不具有合法性只是成立犯罪的必要前提，除此之外，還要循“天理”顧“人情”，對行為不法程度進行實質評價。

（二）瀆職行為實質評價的現實舉措

強調行為不法程度的實質評價，不是以實質評價取代形式判斷，而是在查實行為違反職責的前提下，通過實質不法限制成立犯罪的范圍，將刑罰適用限定在必要且合理的范圍內。關鍵問題在于怎樣實現瀆職行為情節判斷的精細化和類型化。［18］這意味著要針對每一個案件的個別情況，有針對性地取證。例如，在罪犯請托司法工作人員違法減刑的案件中，需要討論的不是“罪犯的請托行為是否構成教唆犯”，而是這個案件中罪犯的請托行為是否構成教唆犯，重點在于查明個案中罪犯請托的方式、是否參與造假、獲利情況等影響行為不法程度的關鍵情節。

可見，重視對瀆職行為的實質評價，必須強調以證據為中心，推進犯罪認定的“精細化”。實踐中需要注意三個方面：一是不僅要查實行為人沒有履行職責，還要查明沒有履職的原因，以及正確履職可能性大小。例如，監管民警在崗期間睡覺，導致發生重大損失的案件中，需要查明監管民警由于特殊原因長期在崗值班而睡眠不足，還是由于飲酒等自身具有過錯的原因導致睡眠不足，雖然事實上都未正確履行職責，但兩種情況對于認定犯罪的意義卻完全不同。二是在查辦過失類瀆職犯罪時，查證重點不是“沒有預見”的客觀事實，而是“能夠預見”的可能性。“沒有預見”的事實本身不是給予刑罰處罰原因，行為人“能夠預見”但沒有預見的狀態，才是追究過失犯罪責任的根源。例如，案件中行為人辯解不知道職責規定。對此，就需要查明行為人有機會了解相關規定，進而證明存在“能夠預見”的過失。三是“重大損失”作為構成要件要素的案件中，不僅要查明行為造成了重大損失，還要證明合法履職能夠避免結果發生。如果無法證明合法履職能夠避免結果發生，或者合法履職結果仍不可避免，就不能追究行為人刑事責任。［19］例如，監獄管教未按規定時間間隔巡視巡查，罪犯借機在隱蔽處自縊身亡。事后查明，由于自縊地點隱蔽，即使管教民警正常履職也需要20分鐘才能發現，這一時間足夠罪犯自殺。既然合法履職結果也不能避免，管教民警就不應承擔刑事責任。

四、提升檢察偵查辦案質效的具體措施

持續提高法律理解和適用水平，準確把握案件實質法律關系，提升調查取證的目的性和實效性，從而嚴格劃分具體案件的犯罪界限，是提升檢察偵查辦案質效的一個重要方面。此外，要通過理念優化帶動措施優化，進而推動體制、機制完善，實現檢察偵查工作規范化水平不斷提升。

（一）優化調查核實，嚴把立案關

將工作重心前移至調查核實階段。在調查核實階段就全面、客觀、公正收集證據，確保每一個立案偵查的案件都達到“務必搞準”的要求。嚴格把握立案的實質條件，對于情節顯著輕微的案件，可以視情形追究相關人員的司法責任或移送黨紀政務處分。立足機動偵查權備用性、保留性偵查權的職能定位，嚴格控制機動偵查案件的立案條件和審批程序。如果通過開展立案監督，公安機關能夠及時、公正對案件進行偵查的，檢察機關就沒有必要啟動機動偵查。

（二）建立行之有效的科學管理制度

各級檢察機關，尤其是省級以上檢察機關負責偵查的部門，要強化管理。首先，加強對辦案數據、案件情況的宏觀分析，充分挖掘數據中隱含的有效信息，準確評估確定符合實際的辦案規模，實現辦案規模整體穩定，動態微調。同時，注意總結經驗做法，盯緊職務犯罪易發領域、關鍵環節，在線索研判、偵查取證等多個方面強化數字賦能。其次，上級院逐漸從數據匯總、信息報送、形式審查等傳統管理方式，轉向組織辦理專案、帶頭辦案、一線指導調查偵查、參與案件具體問題會商等跟蹤式、親歷型管理方式。再次，強化個案質量檢查評查，將撤案、不起訴、免予刑事處罰案件作為檢查評查重點，深入開展個案反向審視，找出原因，分清對錯，避免“一刀切”。最后，針對案件質量檢查評查出的問題，抓好司法責任的認定追究和懲戒，將有權必有責、有責要擔當、失責必追究落到實處，推動提升質量管理實效。

（三）配置符合實際需求的偵查機構和人員

以偵查機構的專門化推動實現偵查人員、偵查工作的專業化。檢察內設機構改革須根據偵查權的本質特點和轉型后的監督導向，設置組織嚴密、紀律嚴格、上下聯動的獨立偵查機構，建立反應快、效率高的工作機制以及組織通曉偵查知識而自成一體的專業化干警隊伍。［20］盡快選齊配強偵查人員，選配有偵查經驗的檢察人員充實到檢察偵查隊伍，強化隊伍梯隊建設，構建開放型、復合型偵查隊伍。按照偵查指揮、審訊突破、法律適用等類別，完善各級偵查人才庫，并對入庫人員進行分類管理，定期組織培訓，積極爭取、兌現人才政策。

（四）加快檢察偵查基礎建設

首先，推動實用的大數據建設。檢察偵查工作要充分利用政法一體化建設的契機，積極對接公安、法院、司法行政部門的綜合信息數據，主動與金融、民航、鐵路、通信等機構或部門建立信息查詢機制。檢察機關內部也要依托案件數據開展專項數據分析研判。但注意，大數據建設一定要以實用為主，切忌將精力投入華而不實的項目。其次，配強現代化偵查裝備。市級檢察院要摸清轄區內兩級檢察機關的現有偵查裝備情況，統一采購調配、按需配備，逐步建立起一套具有檢察特色的刑事偵查技術體系。最后，穩步推進辦案場所建設，規范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措施適用。省級院要加強統籌，強化指定居所場所和指定居所措施的規范化管理、使用、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