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荒蠻人間：“屈辱”母愛消融奪夫恨

2016年初的一個電話，徹底撕裂了李青原本平靜的婚姻。丈夫出軌、情人懷孕、家庭破碎……為了讓兒子的高考不受影響，她選擇了隱忍。命運并未就此罷休——前夫車禍身亡，其現任妻子張艷以火化為要挾，逼迫她撫養那個本不該存在的孩子——

前夫突傳噩耗

2017年五一假期，時年42歲的李青半夜被交警的電話驚醒。交警說，登記在她名下的車發生慘烈事故，叫她去處理。這臺車是前夫陳小軍離婚時開走的。李青壓抑著強烈的不安趕了過去。遠遠的，她看到那輛白色的轎車卡在一輛大貨車下方，整輛車的頂部幾乎都被削掉了。救護人員從廢墟中抬出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是陳小軍……

“你死了，我和孩子怎么辦……”陳小軍的現任妻子張艷正坐在地上痛哭，看到李青也來了，瘋了似的嘶吼：“你來做什么？”

陳小軍的好哥們王國超攔下她：“死者為大，這會兒還鬧什么？”他說，他們剛才參加熟人的婚禮，張艷一直給陳小軍打電話催他回家。陳小軍觸景生情，喝了很多酒，還發了條朋友圈：“我曾經也是這么幸福。”隨后獨自離去。李青想起前夫出事前，發來語音留言：“我生不如死，對不起，你和兒子要互相照顧……”

監控顯示，陳小軍突然加速闖紅燈與垂直方向行駛的貨車劇烈相撞。現場沒有剎車痕跡，車輛經質檢一切正常。所以交警認定，他是酒駕、沖動之下自殺。

據免責條款，保險公司不予賠付。張艷傷心崩潰至極：“我對陳小軍死亡原因有異議，任何人不經過我同意火化他，我就去法院告殯儀館和簽字人侵權。”這樣一鬧，殯儀館也不敢接受其他人簽字。

李青坐在靈堂里呆望著陳小軍的遺像，往事浮上心頭。他們是大學同學，李青和父母不介意他出身貧困農村，還資助陳小軍做冷凍食品生意。為照顧家里，李青辭去護膚品公司的工作，把身體不好的公婆接來照顧。

本以為歲月靜好，直到2016年1月，張艷打來電話稱懷了陳小軍的孩子，預產期在3月，要李青退出！

陳小軍哭求李青原諒，解釋說張艷是合作公司的職員，他酒后亂性，哪知她懷孕了，從此纏上了他。他不愿離開深愛的家庭，可張艷言辭激烈，若他們不離婚，她就去他兒子陳平的學校鬧。陳平馬上要高考，李青和陳小軍的軟肋被捏住。

最終，陳小軍凈身出戶離婚，然后娶了張艷。直到兒子拿到錄取通知書后，李青才告知他一切。那陣子，陳平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好久都沒出來。李青不知在深夜流了多少淚，后來在小區開了間美容店才慢慢振作。再婚后，陳小軍生意不順，資金虧空，張艷覺得他將錢都給了李青，日夜爭吵。陳小軍被整抑郁了，經常跑到李青的美容院附近坐著。

有人勸張艷：“你鬧也沒用的，不如讓他入土為安，好好撫養孩子。”張艷臉色蒼白，看看懷中年僅一歲三個月的孩子，忽然對陳青說：“要我簽字可以，你們來養陳安。”

人怎能無恥到這種地步？李青渾身發冷。陳平也氣得要打張艷。婆婆哭著求情：“青啊，小軍停在殯儀館也不是個辦法，看在你們過去夫妻一場的分上，求求你答應她。再說這個孩子也是小軍的骨肉。”

李青驚愕又生氣，雖然婆婆平日對她還不錯，但婆婆體弱多病，自己無法接手孩子卻來逼她。李青憤怒地望著張艷問：“你確定要把孩子給我養？以后，他會叫我‘媽媽’，我還會教他恨你。”她心里默默發狠：“張艷，你用下三爛的手段搞垮了我的婚姻又如何？不過是攤連自己生活都負擔不了、孩子都養不了的爛泥！”

接手小三之子

李青說得如此刺耳，張艷臉色更是難看，但最終，她道：“我確定。”

“我們怎么可能養這個野種？”陳平青筋暴起。親友們都很生氣，勸阻李青。李青太累了，只想一切暫時告一段落，接過了孩子。

張艷簽了火化同意書，咬著唇轉身離去。陳、李兩家的親朋好友都破口大罵：“真不是個東西！”“孩子都不要，不配為人！”

陳安像是知道自己被拋棄一般，“哇”地扯著嗓子直哭，張艷背影遲滯了一下，但仍未回頭。

陳平氣得連夜回了學校，并放話，媽媽不把陳安弄走，他以后就不回家了。

認生的陳安到家后哭到小臉漲紅。李青覺得煩，把他扔在臥室，泡了牛奶放在旁邊就關上門自己睡覺去了。陳安的哭聲越來越嘶啞。李青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想起陳平這么大的時候，也是個夜哭郎，要命得很。

那時，她和陳小軍兩人輪流抱著陳平去外面散步，只為了讓對方能睡一會兒。她陪陳小軍吃了很多苦，卻遭背叛，現在，她還要養他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委屈涌上心頭，她沖到房間，俯身對陳安哭著嚷嚷：“哭什么？最委屈的是我，我又沒有錯，為什么要我來承擔。”

陳安睜大了滿是眼淚的眼睛望著她，伸出手要她抱，柔軟的小手剛好擦過李青的臉，就像是在幫她擦眼淚一樣。李青瞬間繃不住了，痛哭出聲。

調整好了情緒，她還是給陳安喂了奶。他喝飽奶就睡，胖乎乎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紅暈。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聞著他身上的奶香，從離婚就患上失眠的李青竟難得地一覺睡到天亮。

婆婆來看孩子，賠著笑說：“你要對他好點，我聽見他哭了一晚上。”

李青冷冷回答說：“不放心的話你自己照顧。”陳安好像聽懂了，攥著李青的衣襟。李青狠心掰開他的手。

陳安放聲大哭。李青走到樓下還能聽見陳安凄慘的哭聲。她攥著拳頭回頭，從惶然無措的婆婆手里接過陳安。陳安到了她懷里就不哭了，抱著她的脖子，含糊喊了一聲：“媽媽。”李青很驚訝，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喊媽媽，而且竟是對著她。不知張艷知道會是什么心情。

李青發現自己只要抱著陳安就能睡個好覺，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她還是會被往事猝不及防地擊中心臟，特別是聽到有人在背后譏諷她：“養小三的兒子，她是不是傻啊？”“怕是沒有安什么好心吧。”她都會躲起來哭。

她應該恨這個孩子的，可他很可憐，她恨不起來。陳平一個月后才回，把陳安拎起來：“要是敢折騰媽媽，我打你屁股。”李青哭笑不得：“他才多大，都聽不懂，嚇唬他干什么？”

那幾年，李青的美容院生意越來越好，還開起了連鎖店。陳平大學畢業后，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了個工作。陳平還是討厭陳安，好不容易回家，也冷臉不理陳安。可陳安很喜歡陳平，追在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陳平最后都會翻白眼說：“煩死了。”然后跟他一起玩。

2020年初，疫情來了，李青讓員工休假，自己在家帶孩子。一天，陳平被迫帶陳安出門溜達，結果，鄰居家的孩子指著陳安說他是沒爸的孩子。陳安哭著問陳平：“我們的爸爸在哪里。”陳平心碎地抱起陳安，說：“陳安，你記住了，我們有爸爸。就算沒有爸爸，你也有哥哥。”

那一刻，陳平意識到自己和弟弟血脈相連。他不想生活在恨意里，他，想當陳安的哥哥。李青哭著抱住兒子……

隨著市場回暖，李青的美容院也恢復營業。張艷從沒出現過。聽說她試圖再次傍富卻失敗了，疫情期間失業了，四處借錢度日，挺難的。

2023年2月的一天，店員過來喊李青：“李總，有個女的來找你，她叫張艷。”

6年沒見，張艷滄桑了不少，她頭發凌亂，衣服也皺巴巴的。李青充滿警惕：“你來做什么？”張艷低下頭：“我想在你這找份工作……”

“做夢。”張艷眼眶紅了：“你要是不肯，就把陳安還給我。”“你也配提陳安？這些年，你管過他沒有？”李青猛地站起來：“滾！”

母愛消融仇恨

店員合力將張艷趕走了，李青提前去把陳安接回來。回到家，李青焦慮地在家里走來走去。李青等陳安晚上睡下了，才和兒子陳平說了白天張艷來的事。“這個女人肯定沒安好心，你不要管她。”陳平義憤填膺。“管她？我虐她還不夠呢。”

張艷再次來到美容院時，李青卻松口了：“我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得無條件服從。還有，如果你敢偷偷去找陳安，告訴他你的身份，我馬上開除你，和你把新仇舊賬全部算個遍！”“謝謝！”張艷語無倫次。

張艷到崗的第一天，李青就要張艷當“廁所專員”，跨區清潔6個門店的廁所。張艷戴著橡膠手套，半跪著刷洗廁所，怪慘的，李青有點解氣。

本以為張艷會受不了離去，她卻堅持了一個多月。李青又安排她擦洗門窗、拖地，張艷也是一絲不茍。每天回到家，抱陳安在懷，再想到張艷被自己折辱，李青的心情復雜。

7月，張艷提出想學習做美容師，李青同意了。

2023年10月，學校舉辦活動，陳安提前放學，李青去接他，路過店面，想起有個東西要拿，娘兒倆走入店中。張艷剛服務完客戶，轉頭看到他們下意識叫了一聲。李青瞪她，她才反應過來，縮著肩膀改口：“安……李、李總……”

“媽媽，這個阿姨是誰啊。”陳安問。張艷淚光轉動，李青翹起嘴角：“新店員。走吧，兒子。”陳安回家后告訴哥哥，他在美容院遇到個奇怪的阿姨，一直盯著他看。陳平意識到，陳安是張艷兒子這個事，早晚瞞不住。

他問媽媽如何打算，李青為難地長嘆口氣：“告訴陳安，他肯定會很傷心很崩潰，我也很難受。不告訴，也拖不了很久。”陳平寬慰她，要不，由他出面，找機會和弟弟說這件事。

一次，陳平帶弟弟去商場附近逛寵物店時，遇到了兩只長得很像的小狗，但他們不是一個狗媽媽生的。

回家的路上，陳安提起這件事，陳平深吸口氣，用輕松的語氣說：“這很正常啦，就像我們一樣。”

陳安有點呆住，陳平注意著弟弟的神色，緩緩告訴他，店里的那個“怪阿姨”才是他的媽媽。陳安怔了好幾秒，突然爆發出劇烈的哭聲：“你騙人，我不喜歡哥哥開這個玩笑！”

他撒開腿，瘋了似的往家跑。陳平眼眶濕了，在后面追：“安安，慢點，小心車！”

陳安一口氣跑回家，哭著撲進李青懷里。李青看他臉色很不對，問他怎么了，陳安猛地摟住她的脖頸，泣不成聲：“哥哥說我不是你生的！說我是怪阿姨的孩子……”

李青的心突突地痛，撫著陳安的頭，輕輕說：“你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陳安的哭聲更大了，李青哽咽道：“但媽媽和哥哥很愛你，會一直愛你。”那天起，陳安消沉了很多，晚上會做噩夢。

李青也度日如年。

那天，學校打來電話，陳安摔到了后腦勺昏迷。李青和張艷慌張地趕往醫院。在外面等待檢查的時候，李青臉色蒼白，張艷握住了她的手。李青意識到，雖然她討厭張艷，但兩人有唯一的共性，那就是，都愛著陳安。

幸好陳安只是輕微腦震蕩。張艷哽咽著說：“都是我的錯，我錯過了他的成長。”

張艷哭訴，她家里窮，來大城市后，一心想在此立足，吃了很多苦，處心積慮通過陳小軍上位成功卻不能共患難，把他逼到抑郁乃至發生悲劇。陳小軍死后，她一無所有，更不知如何撫養陳安，一時犯糊涂。她沒有一日不懊悔，也偷偷回來過，蹲守了很久才終于看到李青帶著陳安出門。陳安從小嬰兒長成了小男孩，她卻更落魄，根本擔不起母親之名。

李青告訴她，陳安乖巧可愛，他喜歡吃蒙牛小布丁，喜歡看《熊出沒》。她說，張艷可多陪陪陳安。張艷眼中有了光亮。

陳安好了之后，李青嘗試著偶爾帶他去店里，一開始，他很抗拒，李青慢慢寬慰他。陳安去的時候，張艷只敢遠遠地看，后來，嘗試著和他打招呼。陳安轉過頭，癟嘴忍著淚。

后來，張艷嘗試著和他說話，他幾乎不回復，等她走遠了，又偷偷看她。她心里酸酸的，李青心里也是萬般滋味。

2024年清明節前夕，陳安在店里做作業時，抬頭看到張艷，張艷心虛地問：“怎么了？”陳安擰著眉：“你今年會去祭拜我爸爸嗎？”

張艷磕磕巴巴：“為什么這么問？”陳安小嘴一癟：“我都知道了，你為什么不認我？為什么？”孩子的眼淚刺痛了張艷，李青見此情景，也淚流滿面。張艷語無倫次：“我對不起你……”

李青把陳安帶回家后，張艷給她發消息，“我想回老家開美容院，把他帶回去。”李青心里一咯噔，張艷又發來一句：“但是，我知道，孩子需要很長的時間接受我，其實，他在你這里更好。”李青松了口氣。

張艷回老家前，李青拉著陳安讓他叫了一聲張艷“媽媽”。張艷哭著抱住了他。她回老家后，將美容店張羅了起來，偶爾回來看陳安。

2025年清明，在陳小軍墓前，陳安說：“爸爸，我知道了一切，我不恨任何人，因為我有個更好的媽媽。我永遠最愛她。”

清明的風吹過墓碑邊的松柏，帶走枯枝和灰塵，就像時間，終究會撫平一切傷痕。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李青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余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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