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男從小就因為名字討厭媽媽,爸爸去世后,她更有理由遠走高飛。沒想到,老家的監控,讓她目睹了媽媽的驚心日常……
爸爸離世,媽媽瘋買保健品
我叫李逾男,26歲,山東省濱州市人。
大學畢業后,我和同學在濟南做電商賣拖把。生意不好時,我閑著沒事隨手打開了老家的監控,想偷偷看下我媽在干什么。
從我記事起,我媽就常說我要是個男孩多好,不僅給我起名李逾男,還給我理短發,衣服也是非黑即灰。那時候我又瘦又小,被小朋友們起了個外號“灰耗子”。
當時只是簡單地討厭自己的名字,可后來發生的事則讓我們母女關系徹底撕裂。
8歲那年,臨近春節的一個晚上,我爸媽因為過年的餃子餡吵架,爸爸甩門出去,我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溜達一圈就回來。結果三個小時后,我卻在醫院的白布下見到了他。警察說我爸被醉酒的司機撞到橋下石墩子上,當場死亡。
從那之后,我媽整日活在愧疚和抑郁之中,而我對她的討厭也不再偽裝,直到我考上濟南的大學。
畢業后,為了躲避我媽,我留在濟南。雖說關系不好,但每次刷到獨居老人遇到危險的帖子,還是很擔心,便請人給我媽裝了監控。
現在監控鏡頭里漆黑一片。我猜測她大概又把攝像頭轉向墻根,因為她不喜歡被攝像頭盯著。正要關掉應用程序,監控里卻傳來她溫柔的聲音:“怎么才來,餃子包好了……”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包餃子”?這是我爸去世后,我們家的違禁詞。誰這么大的面子,能讓我媽放下18年的心結去包餃子?我連夜收拾東西,買了最早的車票回家。
家里冰箱里的半盤餃子,讓我忍不住多想。
鄰居揶揄著告訴我,我媽一大早就被一個小伙子接走了,看起來很高興。“那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大,你媽這些年一個人也不容易,有個人照顧是好事。”看鄰居頗有玩味的眼神,我憋著一股火,問了地址后匆忙打車趕過去。
目的地是個會場,臺上的專家正賣力推銷他們的羊奶粉,什么補鈣,降三高……夸得跟仙丹似的。我媽坐在最前面,旁邊蹲著個20多歲的卷毛小伙,頭靠近我媽聊著什么,把她逗得笑容滿面。
看著他們的親密模樣,我只覺得頭嗡嗡直響,找老伴可以,找個小老伴也勉強可以,可你找個賣保健品的小老伴不是上趕著被宰嗎?
“6880元起訂,延緩衰老煥發第二春。”臺上大著嗓門喊,老人們跟著了魔一樣起身排隊。我默默地退出人群,報警。
大概過了七八分鐘,警察來了。我把情況復述出來,還沒說完,我媽就成了眾矢之的。
“香萍,你閨女怎么這么不懂事呢?人家專家說的都是實話。”“你家不買,我們還要買呢。”“這要是我閨女,我早就抽她了……”
我媽當時沒說話。從派出所出來后,她黑著臉快步往前走,把我甩得老遠。
到家我忍不住開口,“這餃子是你給那個人包的嗎?他就是個騙子……”“你天天和他來往,別人怎么看你,風言風語的好聽嗎?”
我媽愣住了,嘴唇哆嗦幾下,“小于從小沒有媽,我給他包個餃子怎么了?”
“我還沒有爸呢,當年你要是……”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媽渾身發抖,舉起右手,但終究沒落下來。
第二天我回了濟南,走前我反復交代我媽不要再買保健品。
可沒多久,物業給我打來電話:“你們家地下室怎么回事啊?一股惡臭,有好幾個人都投訴了,你媽那邊也聯系不上……”
我嚇得腦子一片空白,給她打了幾十個電話都無人接聽。我連夜趕回去,想起這幾年對我媽太過敷衍,一路上愧疚又自責,幾次淚崩。
到了家,我直奔地下室,一股腐臭味傳來,也將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燈壞了,我只能打著手機電筒查看,腿肚子都在打戰。正想原路返回,一個黑影竄出來,竟然是一只貓。前面有只死耗子,味道就是它們散發出來的。我的心可算是放了下來。
兩個小時后,我媽提著一包東西,哼著歌回家了。我問她地下室的事情,她輕巧地說已經賣給別人了。
我忍不住追問:“為什么要賣地下室?”
我媽不理我,打開書房的門,一屋的保健品映入眼簾,納豆膠囊、鹿角靈芝、固體飲料……花花綠綠的,一箱箱一摞摞,從地面直接摞到了房頂,比開超市還熱鬧。
“賣地下室就為了買這些?又是那個叫小于的?我找他去。”我使勁錘旁邊的箱子泄憤,結果掉下來兩個砸到我頭上,是熊膽粉。
“摔壞了,摔壞了,花了好幾千呢。”我媽心疼地撿起來抱在懷里,“小于早就辭職不干了,這是小張和小李推薦給我的新產品。”
我捏緊拳頭,是啊,除了小于,還有小張,小李,小王……
以身入局,組團捍衛韭菜地
這一晚上,我都沒怎么睡著,網上我媽這樣的老年人不在少數,想通過勸說讓他們醒悟非常難。這時,我搜到一個博主,為了勸自己的奶奶,建立假營養賬號引導老年人正確面對健康知識。我決定效仿,以身入局。
第二天早上,我跟公司請了10天的假,搬到同學租住的房子里,開始籌劃這一切。
我建了個小群,把相熟的同學朋友拉進來,告訴大家建群是為了阻止老年人購買無效保健品,建立正確的健康理念,群里一下炸了鍋。
有個朋友說他爺爺買了很多陰陽魂魄丹、鹿鞭牡蠣片,放不下就放他房間,結果被第一次上門的岳母看到,女朋友馬上和他分了手。
另一個朋友說,她爸喜歡買保健紫砂壺,2000元一把,一下買了5把,朋友勸她爸,她爸賭氣第二天又買3把,嚇得她再不敢管了。
朋友們大吐苦水,更堅定了我的決心。我接著建了一個大群,讓大家把周圍經常買保健品的老人們都拉了進來。
為了貼近保健品的宣傳方式,我在大群里分享一些老年人能接受的保健知識,比如:怎么煮雞蛋最健康?橘子皮泡水到底有沒有用?
然而,這些內容并沒有得到多少反饋,于是我換了種表達方式:震驚!這樣吃煮雞蛋容易猝死;橘子皮泡水讓他白發變青絲;影響老年人長壽的罪魁禍首居然是它……
夸張、偏激的表達方式終于引起老年人的關注,紛紛在群里留言。我又建立了公眾號,每天發一篇文章,可發了三天閱讀量都很低。
就在我納悶時,群里的聊天給了我答案。
“你們不講座嗎?我眼睛不好,看東西費勁,還是講座來得實在。”
“對,如果沒有講座,怎么相信你們?”
我終于明白,我們可以上網獲得大量的信息和知識,可老年人獲得知識的方式非常有限。
我決定仿照賣保健品的騙子,辦線下講座。
講師由我擔任,再找6個在校大學生作為服務人員——這樣,草臺班子拉起來了,但是我們都不熟悉保健品的講座流程。
我想到了小于。前幾天我還在夜市見過他,當時他在夜市賣炒面。
晚上我來到夜市,小于正戴著帽子系著圍裙在灶前掂大勺。等他炒完面,我趕緊說想讓他幫忙,沒想到他聽完直接答應了。
小于說:“我雖然干過這一行,但不代表我沒有良心,當初我也是迫不得已。”
小于211畢業,畢業那會兒他爸爸做心臟手術欠了10多萬外債,小于想盡快還債,可剛畢業月工資只有三四千塊。后來,他進了保健品公司,對方承諾月工資八千以上,上不封頂。
為了還債,小于入錯了行。然而戲劇性的是,他在外介紹老年人買保健品,他爸爸卻在老家被別人忽悠,花了5萬多買了一堆保健品。
有了小于的幫忙,一切順利了很多。為省房租,我們把地址選在高中同學家的偏遠廢棄廠房里,我試著把講座邀請函發在群里,老年人一看到地址就炸了鍋。
“這是去取經嗎,也太遠了,萬一被騙了怎么辦?”“對,那么遠,萬一出點事,孩子們得多著急。”
“我閨女還在外地,我不能給她添麻煩,讓她來回折騰……”我媽也在群里發言。
聽到這兒我心里涌上一陣暖流。可我的感動沒超過兩秒,我媽緊接著又發了一條。
“發雞蛋嗎?發雞蛋我就去,組團去。”沒辦法,我當即宣布,只要參加,現場發2斤雞蛋。這下大家來了勁兒,紛紛報名參加。
接下來我開始備課。開講座那天,我特意化了個熟齡妝,穿上帶閃片上衣,戴上帽子,打扮換了個風格,目的就是不讓我媽認出來。
迷途知返,陪伴是最好的愛
第一個來的是一個胖老太太,身后跟著一個蔫巴巴的老頭,看起來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胖老太太一來就開始質疑:“這里不光偏僻,這也太簡陋了,這公司好像沒啥實力。”
“這樣的公司能賣好的產品嗎?”幾個老頭老太太想走。幸好幾個大學生人美嘴甜,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地喊,算是拉住了他們。
我開始演出,講了沒多久,老人們就交頭接耳,“這怎么和其他講座不太一樣啊?”
“怎么不宣傳他們的產品?”
“這個專家太年輕了吧,有點底氣不足。”
“你們的產品是什么,怎么看不到?”
剛想解釋,可后腦勺一涼,壞了,帽子掉了。我趕緊撿起地上的帽子胡亂戴上,“最近頭部剛做了手術,不能見風。”
可能因為我太緊張,帽子戴歪了,惹得臺下熱鬧起來。“什么手術,在哪個醫院做的?”“手術后有沒有用羊奶粉,壯骨粉……”
我立馬接話:“并不是所有的病癥都適合用保健品。保健品不能治病,如果代替藥物,可能會錯過最佳治療時間,還會加重病情……”
我正講得起勁,就見兩道寒光盯著我不放,我知道,那是我媽。剛才帽子掉地上,她一定認出了我。我暗自祈禱她不要揭穿我。
“那老年人該怎么保養身體?”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對,怎么保養,等著吃藥嗎?”老人們跟著起哄。
我使勁吸了一口氣:“當然是合理的膳食和運動,如果真生了病,還是要去醫院。”
“是藥三分毒,藥能少吃就少吃。”一個瘦老太太站起來反駁我,得意地說:“我把降壓藥換成靈芝粉2天了,看這精神頭。”
“2天有啥了不起,我家老張都5天沒吃降壓藥了,比你還精神呢。”胖老太不服輸地看向旁邊一臉疲態、昏昏欲睡的自家老頭。
我趕緊提醒:“阿姨,藥物不能突然停掉。”我怕出事,讓志愿者去幫老頭測個血壓。
胖老太太胖胳膊一擋:“不用,老張好著呢。這是老張和病毒的決戰時刻,別影響我們的戰斗。”“量個血壓放心。”我堅持。
胖老太太嗓門高了起來:“我們自己的身體自己做主。”
就在這時,小于推門進來,他一出現,大家像看到了救星,馬上圍了上去。
小于寒暄過后走上臺,把從學校畢業后被忽悠賣保健品,怎么忽悠老年人,怎么簽單,怎么提成,都講了出來,把父親買5萬多保健品的事也告訴了大家,還拿出了手機里保存的部分聊天記錄進行投屏。
小于接著說:“我知道你們都不差錢,買了很多保健品,其實你們買保健品也不是單純為了效果,也是因為看到咱們就想起自己的兒子孫子,對不對?”
“唉,我兒子兩年沒回來了,他都忘了我了。”胖老太太哽咽。“我兒子倒是離著不遠,可他嫌我嘮叨。”另一個老太太嘆了口氣。
“老張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趴著。”有人喊了一嗓子,胖老太太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老張,嚇得嗷地一嗓子哭了:“快打120……”
我趕緊打了電話,在一陣喧鬧中,救護車來了。隨車來的醫生聽到胖老太太的敘述后,直接火了,“膽子真大,隨便停藥,不要命了?”
瘦老太太扔下一句話也打車走了:“我也得去醫院檢查,我停了兩天藥了。”
這場講座就在一片混亂中結束了。
晚上回到家,我正發愁怎么開口跟我媽解釋這一出鬧劇。我媽把我拽到沙發旁邊坐下,扒拉著我的腦袋看,“做的什么手術?怎么回來都不說。”我尷尬地直起身子,離她遠了點,“都是我現場胡說的,就是想勸你們別盲目買保健品,錢花了,還對身體沒有好處。”
“唉。”我媽嘆了一口氣,苦笑:“你爸死了,如果我也死了,你工作又不穩定,我就想著多活幾年,退休金還能補貼你點。”我媽說著低下了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心里被堵住,話中帶刺地問:“你關心我干什么?你不是嫌棄我是女孩嗎?”
我媽搖了搖頭,“我們最早給你起的名是李語喃,結果你小時候又瘦又小,你爺爺奶奶重男輕女,鄰居男孩也經常欺負你。我一賭氣就給你改成了李逾男,把你打扮成男孩,想讓你將來一定超過他們,現在想想是我錯了。”
我媽說著起身從冰箱里拿出一盆肉餡,開始和面,“難得你在,今天咱家包餃子,還是吃芹菜餡的,多放姜,你跟你爸都喜歡……”
話音剛落,我看見媽媽拂袖抹了下眼睛。而我的眼淚早已經糊住了雙眼。
原來,我的怨和恨,始終是我一個人的心結,她從沒有討厭過我。
編輯/王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