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涵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2005年12月24日7時12分，時任海峽兩岸關系協會會長汪道涵因病在上海瑞金醫院辭世，享年90歲。

汪道涵，原名汪導淮，1915年3月出生于安徽省嘉山縣（今明光市），曾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當時設有第一書記）、上海市市長、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等重要職務。1991年12月16日，海峽兩岸關系協會在北京成立，年高德劭的汪道涵當選為海協會會長，從此站上兩岸對話第一線，對兩岸關系的發展做了大量的工作。1992年10月28日至30日，以汪道涵為會長的海峽兩岸關系協會與以辜振甫為董事長的海峽兩岸基金會在香港舉行了成功的會談，雙方達成“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各自以口頭聲明方式表述”的共識，這就是著名的“九二共識”，該共識一直成為兩岸對話與談判的基礎。1993年4月，汪道涵與辜振甫在新加坡舉行了舉世矚目的“汪辜會談”，對兩岸關系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汪道涵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不顧病痛折磨，依然為祖國統一事業而日夜操勞。

一個星期兩次強撐病體會見連戰和宋楚瑜

進入新千年后，作為海協會會長，汪道涵始終專注于兩岸關系和祖國統一大業。雖身患重病，身體狀況已力不從心，但他仍在為祖國統一和兩岸和平鞠躬盡瘁。

2005年5月2日上午，久未公開露面的汪道涵經醫生“特許”，在上海錦江飯店小禮堂與時任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會面。

賓主就座后，連戰首先說：“今天是特地來給汪道涵會長請安問候的。訪問團到上海，汪老能撥出時間與訪問團人士見面，非常感謝。”汪道涵回應道：“這幾天從電視、報紙上看到連先生在各地的訪問非常成功，感到非常高興。”

連戰說：“汪老是為兩岸和平交流創造歷史的人物，我對此十分感佩。”“實在不敢當，為我們中華民族、為兩岸做點事是應該的。”汪道涵謙遜地回答。隨之，雙方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談起12年前那次舉世關注的“汪辜會談”。

連戰說：“1993年辜汪二老在新加坡的會談受到肯定，1998年辜振甫先生又來到上海與汪道涵會長會晤，兩岸不需經第三地就可以交換意見，對兩岸關系是很大鼓舞。”提起年初剛去世的辜振甫，汪道涵語調悲傷：“我們是老朋友，很談得來。對于辜先生的去世感到十分悲痛，他一貫認同‘九二共識’的主張。”連戰告訴汪道涵，原來訪問團曾邀請辜夫人辜嚴倬云女士一起來，她也很愿意，但身體不佳，醫生讓她休息，她只好委托自己帶了一封信和一幅辜振甫生前的畫作送給汪道涵。汪道涵聽后，說：“可惜辜嚴倬云女士沒來，請代我問候她。”

由于此時臺灣地區民進黨當局拒不承認一個中國原則和“九二共識”，兩岸關系陷入困局，連戰對此“感到憂心”。不過，他表示，當前是一個歷史契機，兩岸應秉持辜汪二老當初建立的一個總的方向繼續努力。汪道涵也表示，汪辜兩次會談的基礎是體現一個中國原則的“九二共識”，只要在“九二共識”的基礎上談起來，臺灣方面關心的問題都可以找到妥善解決的辦法。

最后，賓主互贈禮品。巧合的是，雙方準備了一份同樣的禮物——連戰祖父連橫所著的《臺灣通史》，區別在于汪道涵贈送的是1983年和1991年大陸出版的兩種版本，連戰回贈的則是線裝的臺灣版本。另外，汪道涵還贈送了一位北京老畫家的作品《江山如此多嬌》，連戰回贈了臺灣藝術家的琉璃作品《宏圖》和他自己的書《改變，才有希望》。

6天之后，汪道涵又出現在上海虹橋迎賓館二號樓。這天，他身著白色襯衫和深色西服，還整齊地系著深色花紋領帶，親自迎接親民黨主席宋楚瑜一行。當天的會談氣氛融洽，汪、宋兩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原先設定的10分鐘會談時間，后來延長了一倍，在工作人員提醒下才得以結束。

當時，汪道涵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但出現在公眾面前的他仍是神采奕奕、儒雅倜儻的樣子，他是強撐著病體在為兩岸和平事業奔走。細心的人會發現，汪道涵的頭發稀疏了許多，這是多次化療的結果。會見連、宋后不久，汪道涵就又進行了一次大手術，很長時間臥床不起。

在會見連、宋時，雖然身體很虛弱，但汪道涵堅持要站著親手將禮品送給連、宋兩人——他待人接物的謙謙君子之風，始終沒有改變。為了不出意外，工作人員為他準備的禮品中，需要打開展示的都是分量比較輕的國畫——《江山如此多嬌》和《水墨玉蘭》。而連戰回贈的辜振甫油畫和宋楚瑜回贈的琉璃制品分量相對重些，溫和淳厚的汪道涵不愿讓別人代勞，親手接下了禮品。這著實讓旁邊的工作人員捏了一把汗，他們趕緊在第一時間把禮品從汪道涵手中接了過去。

當連、宋相繼結束訪問回臺后，汪道涵向畫家詹仁左約畫，說：“2005年，兩岸關系發展很快，繼連戰、宋楚瑜后，迎接馬英九大陸之行是遲早的事，我先將畫準備好，等他來訪。”他將約畫主題鎖定為“荷花”，畫上所畫為“并蒂蓮”，說“荷花，有和平、和諧的諧音”，病榻上的汪道涵還為此畫題詞“同根并蒂一池開，清香雅韻滿人間”。然而，汪道涵煞費苦心約作的畫還沒來得及送出，他便帶著美好的愿望永遠地走了！

噩耗傳來，詹仁左掩面而泣：“太遺憾了，這幅‘并蒂蓮’還沒來得及交給汪老，汪老還沒來得及迎接馬英九，就匆匆走了……”

一段“原版錄音”溫暖一個寒冷的冬日

在汪道涵身邊工作了14年的上海臺灣研究所常務副所長、研究員嚴安林介紹說，到了晚年，汪道涵主動要求上海臺灣研究所每天給他送一份當天關于臺灣的重要消息。對研究所編發給他的《每日臺情要報》，他不僅每期都認真閱讀，而且還提出改進意見；他不僅要求提供有關消息，而且要求看臺灣內外重要媒體對有關事件的重要評論以及學者觀點。

2005年12月20日，汪道涵正在饒有興致地閱讀臺灣最新動態，突然感到不適，旋即被送入醫院進行急救。然而，天不遂人愿，12月24日，汪道涵不幸逝世。

12月30日上午，莊嚴肅穆的殯儀館大廳里，回響著汪道涵生前喜愛的音樂。數百個潔白的花圈環繞于大廳內外，汪道涵的遺體安詳地靜臥于靈臺上，白色和粉色的鮮花簇擁著他。

在此悲痛時刻，中國華藝廣播公司獨家特別播發了由海峽之聲駐上海記者張玉龍提供的汪道涵在1995年與時任臺灣海基會副理事長焦仁和交談的一段“原版錄音”，以緬懷這位為兩岸和解與和平付出心血的老人！

那是在1995年春節的前三天。焦仁和在結束了兩岸“兩會”北京會談之后，專門取道上海，特別拜訪當時人在上海的汪道涵。在北京會談由于種種因素最后沒有簽署任何書面協議的情況下，焦仁和帶著心中的“一絲遺憾”當面向汪道涵通報了這次兩岸“兩會”的會談情況。

這次“汪焦會面”的地點設在上海市南京東路上的和平飯店“和平廳”。中午11時50分，汪道涵精神飽滿地出現在了會面地點，并和焦仁和親切握手問候，現場的氛圍就像是“老友重逢”。當焦仁和說到盡管這次會談大家都有誠心，但因為種種原因最后還是沒有達到預想的結果時，汪道涵對焦仁和說：“我覺得總的氣氛還是好的，大家都有誠意。一是有誠意，二是要氣氛是商談，誰也不想強加于誰，在這樣的前提下，無非是再見、再會、再議。”當汪道涵說到這三個“再”時，焦仁和一直比較緊張的情緒松弛下來，發出了輕松的笑聲。

焦仁和隨后說：“目前的環境，兩岸的互動，必然朝這個方向發展，這樣對兩岸都有好處。我們‘兩會’每次經過多一次的協商和溝通，雙方的了解就多一點，誤會與隔閡就會少一點，現在逐漸在化解。”汪道涵接著說：“我也很同意你的意見，兩岸事務性的會談，逐漸地在進一步地推動，共同考慮的是兩岸經濟利益的事情，這是重要的。因此我們‘兩會’之間今后更要加強了解。所以確實是大陸的每一次到臺灣去的人，回來之后，都告訴我過去他沒有了解臺灣的情況。我看臺灣的一些文藝團體、文化團體、學術團體到大陸來，也逐漸地了解大陸，所以，彼此都在發展當中。”

焦仁和接話說：“在您的指導下，這幾年的發展是‘日新月異’。臺灣的經濟當然也在發展。如果兩岸的氣氛趨向緩和的話，到臺灣去看的地方也是很多的。”汪道涵感謝焦仁和在回臺之前專門到上海來看望他，認為兩岸“兩會”要繼續努力，特別是在一些事務性的議題上要多會面、多商談，在會面商談中增加了解，建立共識，特別是體現一個中國原則的“九二共識”。

一段只有七八分鐘的會面談話錄音，歷史性地記錄了汪道涵對兩岸關系的關切，以及對兩岸關系走向的深刻思考，真實反映了他當時的思想感情。重聽這段談話，讓人更加領略到汪道涵的大家風范，感受到他獨特的個人魅力。兩岸只有沿著和平統一道路繼續前進，只有務實調整、負起責任，迎合主流民意對兩岸共贏的迫切要求，兩岸“兩會”之間才能出現汪道涵所期望的“再見、再會、再議”的局面。

2005年12月，上海的冬季異常寒冷。汪道涵走了，留下的卻是兩岸人民對春天的期待！

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里依然手不釋卷

2005年11月13日，汪道涵之子汪致重回到家鄉安徽明光考察探親。汪致重此行實為完成父親的一個夙愿——年屆90高齡的汪道涵時刻關注家鄉的發展，他有藏書的愛好，想在有生之年將自己個人多年的藏書捐贈給家鄉人民，為家鄉的文化事業做點貢獻。

多年來，汪道涵嗜書如命，藏書豐富。他曾對身邊人說：“讀書就是生活。”他不但是上海大小書店的常客，每次來北京時，海協會的工作人員也都要做好陪他逛書店的準備，甚至出國訪問時也要抽空跑書店。在書店里，遇到顧客不多時，他還喜歡坐在店堂的椅子上看一會兒書，很隨意地跟購書的市民笑談書道，或與書店的營業員聊天。

國外出了什么好書，他知道后就要設法買到。如美國暢銷書《MBA速成課程》，他看后認為對中國的廠長、經理、經濟工作者大有裨益，便推薦給上海三聯書店翻譯出版；又如英國一作家的長篇巨著《上海》，揭露了舊中國上海灘英美法日各國的侵略爭奪和青幫、紅幫的橫行丑惡，他就推薦給上海求知書刊社翻譯出版，還親自為該書題寫了中文書名。他經常說：“讀書可以明理，學以致用，古今中外的書，最好能多看點。”"在他的辦公室和家里，到處堆滿了書籍，每次工作至深夜，回家后他還要從床頭的“書山”中取一本看看，有時到凌晨仍手不釋卷。

中國法學會原會長王仲方與汪道涵是安徽老鄉，兩家為世交。2003年，王仲方因車禍住進上海市瑞金醫院，正好與汪道涵的病房相鄰。王仲方說：“我們都知道他喜歡看書，沒想到他把書架搬到病房里了。”在住院期間，汪道涵特意請醫護人員在病房里安置了一個書架，“那兒擺滿了書”。

就在去世前3天，汪道涵還親自給他的秘書打電話，列了一張書單，其中有《問學集》《勃艮第與文藝復興》《全球銀行學》《多元化金融集團與金融控股公司》等。汪道涵涉獵之廣、知識之淵博，從中可見一斑。他還特地要秘書準備一本最近出版的《讀書》月刊，病中的他一直關注知識界的動態。在汪道涵去世前3個月，他還幾次讓工作人員找來高等數學方面的書籍。

在汪道涵的藏書中，從經濟理論、科技專著到文學評論、史學美術、名人傳略，古今中外，無所不包，大到天下大事，小到專業問題。正是因為他學識淵博，他才能從世界格局和中國發展大戰略出發，以辯證的思維來看待臺灣問題。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里，汪道涵臥床不起，看書只能把書舉在頭頂，一頁一頁地翻，十分吃力。但是，直到臨終，他依然在孜孜不倦地讀書。

除嗜好讀書，汪道涵也是一個鐵桿京劇迷。據稱，1993年汪道涵與辜振甫在新加坡第一次會談時，二人一上來就先聊了半小時的京劇，再談兩岸關系。1998年在上海第二次會談前，汪道涵對招待辜振甫安排的京戲劇目一一進行細心推敲。晚上一起看戲時，他們二人一面觀看，一面交頭品析，三言兩語交換著對折子劇目與演出的看法。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共同愛好，使得二人能有更多的心靈交流，如果說白天二人更多的是談兩岸問題，那么晚上則更多的是有關京劇的私人會晤。

汪道涵的家中，一直存放著一盤辜振甫從臺灣寄來的錄影帶。身邊人士介紹，2005年1月3日辜振甫去世后，汪道涵時常會翻出影帶，欣賞昔日老友的京劇表演，以此表達對辜振甫的懷念之情。

實現祖國完全統一，將是對汪道涵的最好告慰

“汪公仙逝，兩岸齊悲。高風亮節，忠心為國。日月潭含淚，揚子江悲泣。嗚呼哀哉！汪公好走！”“一腔碧血，海峽架虹。骨肉同胞，煮豆燃萁。華夏兒女，相煎何急？恩仇已逝，放眼未來。汪公慢走，在天之靈，佑我華夏，和平統一。一點哀淚，遙祭汪公！”悼念的詩句道盡了廣大人民的心聲。自2016年民進黨上臺后，臺灣島內政局發生重大變化，兩岸關系和平發展的勢頭受到嚴重沖擊。然而廣大炎黃子孫相信，“臺獨”勢力只能猖獗一時，兩岸的協商與對話是任何人封鎖不住阻撓不了的。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我們對臺大政方針是明確的、一貫的，不會因臺灣政局變化而改變。臺灣任何黨派、團體、個人，無論過去主張過什么，只要承認“九二共識”，認同大陸和臺灣同屬一個中國，我們都愿意同其交往。

如今，隨著國家綜合實力和國際影響力持續提升，大陸在兩岸實力對比中的戰略優勢將持續擴大，國際社會承認一個中國的格局將更加鞏固。我們完全有信心有能力粉碎一切“臺獨”圖謀和行徑，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最終解決臺灣問題，實現祖國完全統一，而這將是對汪道涵最好的告慰。（題圖為位于上海福壽園的汪道涵墓）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