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有電影史家認為:“公眾所認識的不是作為一個人的明星,而是作為一種形象的明星。”①媒介可謂是明星形象生產的重要環節。在20世紀20—30年代,以“明星”“聯華”為標志的一批國內電影公司迅速發展,促使電影創作與批評走向多元,更為電影刊物提供了廣大的讀者人群。1933年,《影戲生活》雜志刊登了一則名為《“聯華”“明星”的宣傳競爭》的文章,其副標題為《“聯華”發行《聯華周報gt;,“明星”出版《明星月報》,各顯神通互相比賽,愿“天一”公司急起直追加入奮斗》,僅從標題就可看出該時期國內電影公司在媒介方面的競爭態勢。該文指出,“聯華”之所以能在短暫幾年內發展成為最具影響力的電影公司,除了有電影內容進步的原因,更離不開媒介的宣傳助力:“這雖然是三家公司肯跟著時代的巨輪向前推進,可是一半是借著大規模的宣傳來號召觀眾,不差,宣傳的使命,委實很大,它能操縱者營業的勝利和觀眾的信仰,要是一部影片成績是好到極點,如果沒有相當的宣傳,也是沒用的”由此,該文呼吁“天一\"加入到廠刊競爭之中:“我還希望天一公司也快快起來競爭。”①雖然此文不乏挪偷之筆,但卻反映了在這一時期,廠刊已成為電影公司進行媒介宣傳重要的競爭方式。下文以“明星”與“聯華”等電影公司的廠刊為文本,以此探討與中國早期電影明星相關的諸多議題。
一、日趨中心的明星內容 基于“明星”廠刊的梳理
明星影片公司的廠刊可謂歷經多重變,首先需要提及的便是《明星特刊》。該刊創立于1925年5月,停刊于1928年1月,總共發行29期,由明星影片公司編輯部負責編輯出版,明星影片公司發行,主要編輯有中國早期電影人周劍云、宋癡萍等,洪深、鄭正秋、歐陽予倩等在此刊多次發表相關文章。
在廠刊《明星特刊》發行之時,周劍云將其定位為“‘明星’之言論機關”,明確此刊\"以喚醒制片同業,促進中國影戲,介紹新片內容,研究銀幕藝術為宗旨”②。與周劍云一樣,鄭正秋在卷首語中也如此寫道:“…·撥開云霧,啟發群眾·…電影亦復如是。陰霾重重,葛可忽視。《明星特刊》,因以問世。愿宏才疏,勉為創始中來者。吾同志,發揚國光,義不容辭….\"③由此可見,“明星”對這一刊物在發展電影與啟發民智等方面所寄予的期許之情。作為明星影片公司的刊物,《明星特刊》直接呈現出20世紀20年代中后期明星媒介生產的諸多信息,洪深、鳳昔醉、周劍云、鄭正秋以及歐陽予倩等都是其重要供稿人,這導致該刊的內容多傾向于對表演技法以及演員道德等議題的嚴肅探討。總體而言,《明星特刊》的直接發行目的在于為“明星”出品的電影進行宣傳,因此刊物中與明星相關的內容大多依歸與服務于電影文本。
進一步而言,《明星特刊》反映出早期電影廠刊的明星媒介定位問題,即明星多依附于電影存在,成為電影媒介生產的重要材料。以《明星特刊》第1期為例,該期主要是為“明星\"新片《最后之良心》作市場推廣,封面基于電影《最后之良心》設計而成,所刊內容多為與該片相關的演員表、本事與影評等;且多出自“明星”人員之手,或是專門邀約而來。這種宣傳方式實則反映出該時期電影廠刊的共通之處,即通過刊載電影劇本、演員信息以及影片評論等文章達成宣傳目的。值得注意的是,明星的重要性讓位于電影,成為電影宣傳的佐證材料。該期對《最后之良心》的相關明星做了較為詳細的介紹,刊有電影演員的照片與小史,并對其銀幕表現也有諸多溢美之詞:如將蕭養素描述為“發揮劇中人個性,恰如其分際,見者不知其為初次現身銀幕也”;介紹宣景琳,“女士演來,頭頭是道,喜怒哀樂備極自然,全片成績推女士為首選,以初次表演而臻此境,誠電影界之富有天才者也”;對于黃筠貞,將其描述為\"動作表情,有獨到處,亦女演員中不易才也”①。但是,這些關于明星的文字都較為一致地指向了表演層面,即通過夸贊演員演技的方式凸顯電影內容的可看性,這實則是該時期電影廠刊明星媒介定位的直觀反映。當然,這種初期的廠刊模式也存在刊載內容過于單一、評論視域過于狹窄以及宣傳指向過于生硬等問題,為其在激烈媒介競爭環境中的迭代命運埋下伏筆。
以《明星特刊》為代表的早期電影廠刊存在明星媒介定位問題,而這類問題的產生有著復雜的時代原因。首先,這一時期電影演員的銀幕功用以及意義有待發掘構建。特別是對于初入銀幕的演員而言,因不為觀眾熟知而還不能稱之為完全意義上的明星,自然無法在媒介之上以明星身份進行宣傳生產,凸顯演員銀幕表現力由此成為電影廠刊的重要手法。在這一媒介話語之下,演員在成為電影的宣傳資料同時也實現了一定的自我形象生產。其次,社會對明星群體的偏見認知依舊存在。在這一時期,大眾一方面希望電影演員從傳統優伶序列之中脫離出來,承載起啟發民智的社會使命,另一方面又從傳統的道德觀念出發,對明星幕下生活進行多重想象性消費。在這種情況之下,電影廠刊刊發諸多文章以論證電影演員的職業地位,規范銀幕表演的內容規范以及規勸電影明星的生活作風。以《明星特刊》為例,在1925—1928年所發行29期中,有關明星道德問題的文章多次出現。在其首期中,周劍云便對明星提出了嚴格的道德要求。他在《本刊之使命》一文中如此寫道:“藝術家以藝術為職業,茍非自墮人格,其在社會自有相當之地位。攝戲時應為藝術而犧牲,卸妝后當自尊其人格。”②周劍云以新劇演員興衰歷程為參照,強調電影演員應“自尊其人格”,同時須時刻提升自己的藝術與道德修養。事實上,電影明星的道德問題一直是《明星特刊》所關注的內容,高梨痕、包天笑、谷劍塵與陳醉云等都在此刊上發表了相關文章,從理論維度將明星設定為具有專業表演能力且引領社會風潮的英雄式人物,這些對中國早期明星文化的生成與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1928年,“明星”與“大中華百合”等六家電影公司聯合成立六合影片營業公司,《明星特刊》隨即停刊,基于六合影片營業公司的《電影月報》問世,一時成為中國電影界的重要刊物。《電影月報》為六合影片營業公司的官方刊物,于1928年4月在上海創刊,1929年9月15日停刊,總計發行12期11冊。該刊版面采取16開本,圖文并重,每期發行量在兩三萬冊,可謂傳播甚廣。主要編輯為沈造與沈延哲,鄭正秋、洪深、葉淺予等是其重要的撰稿人。作為《明星特刊》的替代刊物,《電影月報》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了《明星特刊》的辦刊特色并在內容方面更顯豐富,廠刊定位也更為明確。在《電影月報》的第1期中,鄭正秋發表文章稱\"六合”為中國電影的大本營,并將《電影月報》定位為“六合”的“宣傳機關”,旨在\"增進觀眾的鑒別力,從此改變觀眾的舊觀念”。與《明星特刊》一樣,鄭正秋對《電影月報》的社會教化作用寄予了強烈期望:“我希望《電影月報》也為中國電影界造福利,確能做吾們的良導師。”①這一辦刊方向對明星的媒介塑型產生了重要影響。20世紀20年代,國內電影公司競相設立,電影宣傳也魚龍混雜,電影明星的媒介構型亦處于探索時期。基于“六合”的《電影月報》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整合電影觀眾資源與探索明星媒介生產的作用。該刊的發行范圍涵蓋北京、天津、杭州等民國時期的各大城市,在內容上涉及與明星有關的各個方面。可以說,廣闊的發行面與豐富的版面內容為明星的媒介塑型提供了有利條件。但隨著“六合\"在中國電影史上的淡出,《電影月報》亦完成歷史使命,繼而被“明星”新的電影廠刊所取代。
進入20世紀30年代之后,面對競爭激烈的國內電影市場,“明星”出版發行新刊物《明星》。該刊創辦于1933年5月,停刊于1937年7月,由明星影片公司出版部、明星半月刊社等出版,華盛貿易公司發行。因該刊先后采用月刊與半月刊兩種形式出版,因此又名為《明星月報》《明星半月刊》,夏衍、鄭伯奇、司徒慧敏與王塵無等是其重要的撰稿人。正如《“聯華”“明星”的宣傳競爭》一文所指出,這份電影廠刊的直接競爭對象直指“聯華”。根據此文的說法,“明星”在看到《聯華周報》的宣傳效果后決計效法模仿,經過長期討論最終推出了《明星》。在內容方面,該刊物“由職演員分任撰稿,即該公司男女明星等,都有作品,編輯已聘定姚蘇鳳。這幾天正在征稿,那時預備和‘聯華'大大的競爭一下”②。這些都直觀反映出該刊濃厚宣傳屬性。需要指出的是,作為當時國內最具有影響力的電影公司之一,“明星\"在這一時期也如“聯華”一樣將創作指向了左翼電影,這讓作為廠刊的《明星》展現出奮勇激進的一面。在夏衍、鄭伯奇與阿英等人的介入之下,《明星》脫離傳統廠刊局限而成為左翼電影重要的發聲陣地。自1933年5月創辦至1937年7月在戰火中停刊,《明星》刊載了大量與左翼電影相關的內容。王塵無、鄭伯奇、夏衍、阿英、舒湮、柯靈、陳凝秋、沈西苓以及唐納等人都于此刊發表過文章。與之同時,一批有左翼傾向的明星群體走人觀眾視野之中,更改了這一時期的中國電影明星格局。可以說,《明星》的問世標志著20世紀30 年代中國電影廠刊競爭態勢的加劇,對中國早期電影明星的媒介構型可謂影響深遠。
作為直接與《聯華周報》對抗的廠刊,《明星》十分注重對自身明星的媒介生產與構建。在內容呈現方面,《明星》延續《明星特刊》與《電影月報》的辦刊傳統,即通過刊發演職員信息、現場劇照、劇本(本事)電影小說以及其他明星相關的圖文內容,并在此基礎上發行專號專版,將電影與明星兩種文本整合在一起進行宣傳。根據論文整理,《明星》在1933—1935年先后為以下電影進行過專門推廣,其中不乏大量的明星內容。


如對《明星》的相關內容進行考察,不難發現其中存在大量電影人物與明星趨同宣傳的案例。以聚焦女性情感命運的電影為例,這些電影多以女性婚戀故事為敘事中心,繼而完成對社會時代心態的嫁接,出演這些電影的明星亦被媒介賦予相應的意義,諸如胡蝶、宣景琳等都被構型成為與片中人物趨同的人格形象。這種處理方式旨在賦予明星電影表演的社會價值,進而確立起明星的媒介符號。同時與《明星特刊》不同的是,《明星》在電影宣傳上走“弱專業”\"強娛樂”的路線,即將明星視為最為重要的內容構成,通過刊發大量明星幕后信息,為明星的表演提供媒介空間。例如,《明星》通過開設“片場速遞”板塊,安排特派記者實時報道明星影片公司的電影拍攝情況,細致生動地記錄下明星的表演過程,為觀眾提供了更為豐富的明星信息。同時,《明星》亦直接刊登大量明星的個人文章,將明星的觀點情感直觀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根據統計,諸多明星都在《明星》上發表文章(詳見表2)。這些文章既真實地記錄明星的幕后情感,又將明星的文化表演推及至觀眾面前,還與“作家明星”群落的形成有著一定關聯,這些都反映出該時期“明星”廠刊在明星媒介生產方面的諸多嘗試。


總體來看,“明星”廠刊經歷了從“專業探討”到“大眾娛樂”從“影片中心”到“明星中心”的歷史轉變。1935年,《明星》的改版讓這一辦刊趨勢體現得更為明顯。以其所設板塊“讀者信箱”為例,通過刊登讀者與明星的對話來增強二者間的互動,在內容上呈現出濃厚的娛樂指向。其征稿啟事寫道:
(一)本刊歡迎讀者投寄意見,從關于整個電影界到個人的都可以。
(二)讀者有關于電影各部門的疑問,均可提出,由明星公司全體職演員分別解答。
(三)讀者欲詢及職演員私生活方面的種種問題,亦無不可;但請勿涉及私德。①
可以看出,《明星》對讀者問詢明星影片公司演職人員的來信會進行“分別解答”,以此增強了觀眾與明星之間的溝通。雖然啟事言明讀者不可來信詢問明星的個人私德,但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之中,有關明星私隱的信息卻成為這一板塊的重要內容。自設置之后,讀者信箱收到讀者的大量反饋,一名讀者寫道:“……自月報改出半月刊之后;我更高興極了,我熱烈的期待著,于昨天在上江影片代理部購得貴公司新版半月報,一鼓作氣的讀完,其內容的豐富,較前更甚,為其它影刊莫敢望其項背的杰出者。對于‘讀者信箱’一欄,尤深欽佩!今后我們疑問,有辦法了,謝謝!\"②由此可見“讀者信箱”的設置對當時電影消費所形成的重要影響。正如上文所提及,讀者信箱刊發的來信內容涉及與電影相關的各個方面,但最多的還是與電影明星相關的內容,同時這些內容大多指向明星在銀幕之下的私人生活。如在1935年第1卷第6期中,一位名為胡芝娥的讀者來信詢問女明星嚴月嫻的婚姻情況:\".你的丈夫尊姓大名,能否告訴我知道?因為在女明星中的丈夫或戀人,已經泰半知道了!只有你的一位,始終不明是誰。”對于這一問題,嚴月嫻的回復在同一版面上刊出:“………我既無丈夫,又無戀人。”③從這則讀者與明星間的問答可以看出,在媒介的生產構建之下明星的私人生活成為市民群體重要的想象性消費內容。對于明星而言,“演員們傾向于發展出一種個性(personality)以便與公眾互動”④,嚴月嫻向大眾公布與說明自己的婚姻情況,而回答方式亦突出了其較為獨特的性格特征。
在讀者信箱之中,如嚴月嫻一樣被問及私人生活的還有葉秋心(1935年第1卷第3期)朱秋痕(1935年第1卷第4期)、高倩蘋(1935年第1卷第5期)徐來(1935年第2卷第5期)以及袁紹梅(1935年第2卷第6期)等明星,這些對話內容也大多是對明星在銀幕之下個人生活的披露。當然,亦有很多讀者在來信中表達了對明星生活的憧憬心態,如在1935年第2卷第4期的讀者來信中,刊登了一位名為光士的來信,詢問“如何與明星交友”的問題。對此,《明星》如此回答:“明星是平常的人,您平時交友是怎樣的,和明星也可以一樣的交往。但假如你本來不認識他們,而一定要和他們結交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與之類似的還有讀者來信詢問如何報考演員等問題,如在1935年第1卷第5期以及第2卷第3期的《明星》都刊發了相關來信。一位名為陽愛先的讀者詢問:“…·特請問貴公司現在招考演員否,人貴公司當演員手續如何。”①在第2卷第3期中,一位名為王主明的讀者也提出了相應的問題:“(1)加入當個演員,應具何種手續—什么資格?(2)對于招考,何時為招生期間,能否以相片投考?·\"②這些都反映出在該時期電影明星對觀眾所具有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的產生既源于明星的銀幕表現,又與電影廠刊對明星的生產建構不無關系。正如有人指出:“讀者來信可能是觀眾對明星的偏好和回應的一個有用指標,但要謹記來信中的話題都是被雜志根據整體和自身編輯標準設置的。”③可以說,讀者信箱既是《明星》的一個賣點,又在明星與觀眾之間提供了交流平臺,對于明星的媒介塑型有著重要的意義。一言以蔽之,在廠刊之爭的背景之下,“明星”廠刊逐步由專業探討轉向娛樂大眾,印證了中國早期電影明星文化生成與演變的多重面向。
二、指向大眾的編輯出版 基于“聯華”廠刊的考察
在明星媒介生產方面,“聯華”廠刊可謂獨樹一幟,逐步成為電影公司爭相模仿的對象。正如時人所說,該時期“宣傳力量最稱雄厚的,要算聯華公司了”④。“聯華”之所以走在前列,一是因為自身有著較為完備的媒介發行渠道與網絡,二是其按大眾所需對明星形象進行了時代生產。同時“聯華”不僅可以在上海各大影院發行,更可以通過其在全國的電影發行網絡進行傳播,由此構建起明星生產與傳播的媒介矩陣。在這之中,《影戲雜志》可謂是“聯華”進行明星媒介生產構型的首要陣地。
《影戲雜志》于1929年在上海創刊,為中國電影出版史上的重要刊物,盧夢殊與黃任編輯,主要撰稿人有盧夢殊、羅明佑等。在創刊初期,《影戲雜志》隸屬于聯業編譯廣告公司,所刊內容多為外片引介、電影技術以及明星新聞等文章。因主編黃漪與羅明佑的私人關系,《影戲雜志》先后刊登多篇“聯華”相關的文章,并發行《國片復興專號》配合“聯華”的制片方向,羅明佑“國片復興”的主張也由此刊發出來。可見,早期的《影戲雜志》雖不隸屬于“聯華”,但卻成為“聯華”重要的宣傳渠道與推手。于“聯華”而言,其野心并不止于電影的內容生產,而是涉及電影創作、發行、宣傳乃至出版等多個方面。因此,創辦完全隸屬于自身的廠刊便成為“聯華”構建電影體系的重要一環。事實上,身處電影辦刊風潮之下的《影戲雜志》亦面臨著激烈的市場競爭問題。正如其所言,“電影刊物在今日的中國,不旁是一個受人歧視的孤兒”,在并人“聯華”之前,《影戲雜志》“無時不在風雨飄搖之中”,在辦刊過程遭遇著“編輯的衍期,印刷的耽掘,經濟的窘迫,供期的滯塞”等諸多難題。在1931年7月,《影戲雜志》從第2卷第1期起并人“聯華”而轉為廠刊,辦刊\"宗旨即有了扶掖,經濟又得相當的保證”,成為“聯華”創立初期重要的明星宣傳窗口與陣地。在此之后,《影戲雜志》雖聲稱\"抱著服務社會的精神,宣傳‘到民間去’的主旨,對于物質上的損失是非所計較的”,但最為直接的目的則是在“聯華”主導下進行與之相關的電影與明星的媒介推廣①。在“聯華”運作之下,《影戲雜志》發行甚廣(“國內半年六冊一元八角,全年十二冊三元六角,郵費在內郵票加一;國外半年六冊三元,全年十二冊六元,郵費在內郵票不收\"②),在當時國內的各大書店、影戲院均有銷售,為\"聯華”在成立之初的明星構型提供了重要的媒介支持。《影戲雜志》并入“聯華”后,雖僅發行兩期即停刊,但卻展現出“聯華”廠刊在明星媒介生產方面的諸多嘗試。
在并人“聯華”之后,《影戲雜志》大幅減少對外國電影的關注,以此配合“聯華”的\"國片復興\"主張,并在此基礎上嘗試對“聯華”明星進行媒介生產。正如《影戲雜志》編輯所言:“羅先生(羅明佑)一言點醒我們的迷夢;一刻的慚愧而使我們更加努力于國片復興運動,自本期起,我們對于舶來品抱著少談為妙的宗旨。”③即便如此,“聯華”在多重考慮下將其停辦,轉而發行宣傳指向更為明確的《聯華周報》,以整合媒介資源生產“聯華”新明星。與《影戲雜志》相比,《聯華周報》在辦刊定位上更加突出報紙特性,如設置“每周情報”板塊及時披露“聯華”的最新動態,出版周期更為快速,內容呈現更為靈活。辦刊之初,《聯華周報》便以“介紹電影、批評電影,創造電影”為口號,將自身定位為“聯華的機關刊物”,希望此刊物“對內可以團結內部的精神,對外可以使社會明瞭團體的宗旨和工作情形”④,成為“聯華\"在這一時期重要的宣傳陣地。正如時人所言,“‘聯華’的宣傳,大半是靠著他們自己出版的《聯華周報》”。由此可見這一刊物對“聯華”的重要意義。具體而言,《聯華周報》對明星媒介生產方式的確立主要體現為以下幾個維度。
其一,生產明星形象,構建“聯華”明星的群像符號。雖然《聯華周報》辦刊時間不長,但卻極力打造與推出健康積極的明星形象。若對其文本內容進行考察,不難發現“健康”“上進\"等都是常見的描述明星的詞匯。如一篇名為《金焰在我的印象》文章稱:“(金焰)思想上,行動上,都非常進步……·金焰,并不是普通一般的演員;金焰,他有上進的思想和行動;金焰,他反對電影皇帝的稱號;金焰,他反對封建典型的明星制。”①在《聯華周報》的宣傳之下,金焰不僅是一名具有銀幕表現力的電影演員,更是一位有著“上進的思想和行動”的進步青年,對明星制度的抵制更展現出金焰從事電影表演活動所具有的進步性。即使“聯華”的明星生產與明星制有著密切關聯,但《聯華周報》卻對其進行弱化,極力構建金焰有別于傳統的明星符號,從而將其與同時期的其他電影明星區分開來。
其二,探討銀幕表演,彰顯電影明星的社會意義。通過考察《聯華周報》的內容,不難發現其刊載了一些探討演員的嚴肅性文章,如《希望臨時演員》(1932年12月3日,第4版)、《做明星的藝術》(1932年12月17日,第4版)、《從業者訪問》(1932年12月24日,第3版)以及《表演藝術講座:頭部的表演與姿態》(1932年12月3日,第3版)等,這些文章既談到電影明星,亦涉及普通演員。其中,“聯華”人員金擎宇所寫的《注重道德的提倡》一文通過分析電影雜志與明星二者間的關系,提出明星刊物需要傳達健康向上的觀點。金擎宇在文中指出:“試看現在的電影刊物,對于這種能夠引起社會不良的壞印象,完全不加以糾正,反而推波助瀾,替魔鬼作贊美詩。每天花花綠綠的報紙,除了他所謂批評影片報告制片消息而外,對于明星們的紀載描寫,逃不出浪漫追逐四字。我希望這種電影報紙改良,尤希望本報作一個模范,樹德務滋,除惡務本,好的盡管替他吹,壞的盡管向他抵摘和教訓,最低限度也不要再替魔鬼作贊美歌詩。”②不難看出,金擎宇認為明星對社會而言具有一定的引領作用,但不健康的媒介方式卻助長了明星的不良風氣。因此,媒介對明星的報道不應局限在“作贊美詩”的層面,從而讓其成為大眾娛樂追逐的對象。這些文章從側面反映出“聯華”在明星宣傳方面所持有的時代理念。
值得注意的是,《聯華周報》一方面反映出“聯華”以廠刊方式進行明星宣傳的嘗試,另一方面展現出諸多問題。在發行四期后,《聯華周報》改版為《聯華畫報》,以更為明確的受眾指向進行明星宣傳。《聯華畫報》在1933年1月創立,1937年8月停刊,從第5卷第2期起由周刊改版為半月刊,總計出版152期。該刊由聯華影業公司編輯與發行,王紹清、唐瑜、丁聰等任編輯。作為《聯華周報》的迭代產物,《聯華畫報》的辦刊定位不再局限于廠刊層面,而是以可讀性強的視覺內容吸引大眾。以《聯華畫報》首刊為例,其內容除了簡要刊登“聯華”各廠的消息外,主要篇幅報道了金焰與王人美的結婚事件。作為“聯華”所打造的進步明星,金、王二人的結合極具象征意義,正如《聯華畫報》所言:“這不但是‘聯華’的大事,也是中國影界的大事,更是值得紀念的事。”①在本期其他版面之中,《聯華畫報》以圖文結合的方式對“聯華”明星的新年動態加以披露。其中,第2版除童星黎鏗外,以女明星為主,涉及人物有阮玲玉、林楚楚、黎莉莉、黎灼灼、陳燕燕、郭娃娃、談瑛、湯天繡、黃筠貞、王默秋、洪鶯、王琰;第3版為“聯華”男星,涉及人物有高占非、鄭君里、何非光,袁業美、王桂林、羅朋、蔣君超,殷秀岑、劉繼群、韓蘭根、胡藝星以及時覺非等。《聯華畫報》這一編排方式凸顯了“聯華”的明星矩陣,反映出“聯華”對明星與媒介資源的整合嘗試。在此期之后,《聯華畫報》多用明星肖像作為封面并配上相應文字,整體風格極力凸顯時代氣息。以1933年的《聯華畫報》為例,除了特刊封面為金焰與王人美的合照外,前八期都是以“聯華”女明星為主,相應的封面信息如下:

由表3中不難看出“聯華”明星矩陣的構建邏輯,即基本按照明星與熱點相結合的原則進行排序,在性別排序方面女明星亦優先于男明星。正如上文所提及,在進行明星宣傳時,“聯華\"極力地為其貼上健康與進步的標簽,由此彰顯“聯華”明星陣營的時代進步性。從第1卷第9期開始,《聯華畫報》封面明星則轉變成為男明星,首先出現的童星黎鏗,《聯華畫報》將其描述為“鼓舞了勤勞的被壓迫大眾”的明星。隨之出現的是“聯華”該時期最為重要的男明星金焰。對于金焰的介紹,“聯華”繼續將其塑造成為一進步青年,凸顯其身體與精神的健康向上:“一個熱情的男人,他有壯健,他有青春;一個銀壇的健將,他有藝術,他有光榮;一個時代的先覺,他有認識,他有犧牲。”①在第11期中,封面明星為在當時與金焰影響相當的男明星高占非,《聯華畫報》對高占非的描述關鍵詞也是“健壯”“熱情”“青春”:“一個新時代的男性,他的熱情,充實了他的青春;一個銀幕上的忙人,他的表演,純粹富于內心;他有堅強的意志,他有健壯的身軀,他有努力,他有光明。”②由此可見,“聯華”在進行明星媒介生產時,極力將明星塑造成身體與思想上的雙重“英雄”,以此契合該時期市民群體所持有的期望民族獨立以及國家富強等心態。
1933年6月4日,《聯華畫報》從第1卷第23期起變更辦刊思路,通過擴充圖片等方式轉變為更易傳播的畫報形式。正如編輯所說:“關于文字,此后要與畫并重。我們的希望,是能把它做成一濃厚趣味的小畫報。”③為了擴大發行范圍,《聯華畫報》推出了“‘聯華’,是大眾的‘聯華’;畫報,當然也是大眾的畫報”的口號,將自身打造成流行的通俗讀物,并根據讀者需求調整版面,進一步弱化其廠刊性質:“在一般人想:《聯華畫報》似乎是聯華公司宣傳的機關,但實在卻是‘聯華'與國人研究、征詢、‘求教’的地方,也可以說是與國人聯絡感情的一個小俱樂部。”④《聯華畫報》的此次改版旨在進一步拉近明星與觀眾的距離,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如折頁形式雖便于流傳,但印出的明星照片略顯粗糙;同時改版后的《聯華畫報》版面局促,既難以刊載較為深入的理論文章,在版面分配上又不得不“偏重于·聯華’,而使人感覺單調”,這顯然有違《聯華畫報》淡化廠刊性質、走大眾路線的設想。因此,1935年1月1日,《聯華畫報》再次改版,在原來的一期四版基礎上進行擴容,并以書裝方式取代原有折頁形式。對于此次改版,編輯作出如下說明:“在這樣廣大的篇幅上,除有計劃的刊載劇照、各影星肖像、漫畫及與影業有關系的照片外,文字方面也分門別類,另立專欄,并登載各導演演員作品及外來投稿,使它不僅只負責于聯華消息的導報,而且要作為每個電影愛好者的優良讀物。”除此之外,改版后的《聯華畫報》的印刷質量也得以提升,銅版紙海報的使用進一步凸顯出“聯華”明星的魅力。除海報外,《聯華畫報》還通過漫畫等形式進行明星宣傳,為明星貼上便于傳播的類型標簽。如為了宣傳韓蘭根主演的喜劇電影《無愁君子》,《聯華畫報》打出“中國滑稽片空前的成功”“聯華影業公司空前滑稽巨片”的口號,并為韓蘭根制作漫畫形象進行宣傳,小丑式的鼻子、頭發帽子等元素在宣傳圖中一一呈現,配之以“以新穎的趣料,博得世人的歡笑;以高貴的滑稽,賺取世人的眼淚”的宣傳文字①,由此凸顯了韓蘭根喜劇演員的類型特質。總之,改版之后的《聯華畫報》進一步弱化了廠刊性質,拉近了明星與觀眾的距離。畫報的編排形式更是極大地刺激了觀眾的觀影與閱讀欲望,進而帶動電影與出版行業的繁盛。正如有學者所說:“通過這些印刷精美的視覺圖像,電影明星不僅展示了自己的性別魅力,而且還向電影觀眾灌輸了一種健康美的生活觀念。”②
“聯華”廠刊的演變路徑反映出明星生產的時代變革。在初期,“聯華”所依憑的宣傳陣地《影戲雜志》更多指向與電影相關的專業人士,諸如國外電影技術以及創作觀念等內容,雖在一定程度上開拓了中國早期電影人的眼界,但對普通大眾而言還是存在一定距離。在歸于“聯華”之后,《影戲雜志》刊載了大量關于“國片復興”的內容,但這些內容仍舊停留在電影行業內部。隨著“聯華”自辦廠刊《聯華周報》的問世,明星成為“聯華”官方刊物重要的內容組成部分。為進一步拓寬發行面,《聯華周報》改版為《聯華畫報》,二者雖只有一字之差,卻反映出其日益大眾化的辦刊傾向。在歷經多次改版后,《聯華畫報》轉變為一份裝幀精美的電影圖冊,明星成為其最重要的資源與內容。在這一變過程之中,明星的價值不斷凸顯,明星體系也逐步清晰,具有時代氣息的明星群像由此生產構建。
三、結語
電影廠刊記錄了中國早期電影生成與生產的珍貴史料,是爬梳中國電影批評文脈的重要依據。在20世紀20—30年代,國內電影報刊進入快速的發展時期,在辦報數量、傳播范圍方面有著極大的提升。就上海地區而言,1933年至1935年電影刊物數量急劇增加,各大報紙開辦相關副刊,介人到與電影相關的活動之中。在這些紛雜的電影明星報刊中,電影廠刊可謂是一重要類型。較之于聚焦電影明星私人生活的娛樂小報與對電影及明星現象進行嚴肅討論的專業讀物,依托于電影公司而出版的廠刊則較為注重對電影創作過程的記錄以及對影人群體的媒介塑型生產,由此留下了豐富的電影劇本、宣傳、評論以及理論等圖文資料,這些文本既是重寫中國電影史的文本來源,也成為補充與完善中國出版史的專門性史料。同時,電影廠刊的出版演變反映出社會電影接受心理的時代變遷。從歷史發展軌跡來看,電影廠刊在編輯出版上完成了從專業探討到大眾娛樂的內容轉變。伴隨著中國電影業的發展,電影廠刊走出最初的創作圈層而進入市民群體并與之發生聯動,大眾以電影廠刊為媒介對電影與明星進行消費與批評,以此完成了時代心靈的書寫與表達。從這一層意義而言,電影廠刊的出版以及不斷改版延展了大眾的電影接受與消費維度,并進一步作用于中國電影業的自我革新。由此,電影廠刊的出版內容與時代保持著十分緊密的關聯,特別是在進入20世紀30年代后,電影廠刊吸收大量知識分子參與其內容生產,由此成為諸多社會議題的發生與論爭之地。諸如左翼電影等創作思潮依據電影廠刊進行理論建構,由此推動了中國電影的藝術升格。
作為專門性的刊物,電影廠刊應成為探討20世紀20—30年代中國出版歷史的重要議題之一。“民國報紙不僅是研究民國政治史、軍事史、經濟史尤其社會生活史和日常風俗史的必由之路,而且是重寫中國早期電影史的重要依據。”①中國早期電影的發展歷程既是影像藝術史,也是文化出版史。依據電影廠刊所刊出的電影劇本、腳本、評論以及理論等內容,既直觀反映出中國早期電影行業的出版面貌與格局,也折射出這一時期的大眾文化面向,其內容選題、出版風格以及編輯主旨,是大眾文化在出版行業的直接投射,電影廠刊與各類大眾文化出版物共同呈現出日益躍升的市民文化。因此,對中國早期電影廠刊進行鉤沉、梳理和總結,理應成為補充與擴寫20世紀20—30年代中國出版歷史的重要內容。
[作者趙曉,成都理工大學傳播科學與藝術學院副院長、副教授]
Film Studio Magazines: A Method for Exploring the Context of Early Chinese Film-themed Publishing
Zhao Xiao
Abstract:The editing and publishing of early Chinese film studios magazines show an evolutionary trajectory, shifting from a focus on films to celebrities, and from professional orientation to catering to public interest. In the early stages, film studio magazines regarded celebrities as supplementary materials for film promotion. With the elevation of celebrities' status and value, these magazines began to place equalemphasis on both celebrities and film production. Celebrities served both as an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and a direct outcome of this transformation. Celebrities and magazines mutually pushed each other to get closer to the mass audience. Therefore, film studio magazines can be viewed both as an important lens for studying early Chinese films and the production of celebrities, and a unique approach for examining early Chinese film-themed publishing and the context of its evolution.
Keywords:film studio magazines,early Chinese film,movie stars,celebrity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