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四川人民出版社解放思想,實事求是,致力于解決“文革”十年造成的“書荒”問題。為滿足人民群眾日益高漲的求知渴望,四川人民出版社以多出好書為奮斗目標,敢為天下先,率先沖破多年來地方出版社出書“地方化、群眾化、通俗化”方針(簡稱\"三化方針”)的局限,立足本省,面向全國組稿出書,以書說話,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口碑,使“出版川軍”形象崛起,吸引了眾多作者的青睞,出現(xiàn)了全國作家“孔雀西南飛”的景象。
在眾多川版好書中,影響最大的,當屬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1988年出版的《走向未來》叢書。
這套叢書以其代表中國改革開放初期思想解放最前沿的思考、特有的編著(譯)方式、寬闊的視野、新穎的知識理念和獨特的開本設(shè)計,受到渴望打開窗戶看世界、立志學習新知報效祖國的青年的追捧,成為這一時期提供社會與科學思想動力的代表性啟蒙讀物,影響了一大批年輕人。20世紀80年代的大學生中,幾乎沒有不知道《走向未來》叢書的。
在那個風云激蕩改革歲月中出生的嬰兒,如今已成為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走向未來》叢書也已成為歷史。多年來,關(guān)于這套叢書得以出版的情況,當年的策劃組織者、著(編、譯)者、決策者、編輯、研究者及讀者撰文回憶或評述眾多,散見于書報刊和網(wǎng)絡(luò),但依據(jù)參與者回憶和史料系統(tǒng)理清該書出版過程的文字似不多見。
為了讓當年的讀者和今天的讀者能了解這套叢書出版的前后詳情,留下信史,筆者將訪問與該書的出版有重要關(guān)系的親歷者的實錄、歷年來搜集的相關(guān)資料、回憶錄與研究文章,梳理成文,注重采用被采訪者原話,擇選著(編、譯)者或研究者及讀者原作引文表述。即便見解各異、見仁見智,但原汁原味、言之成理,以期相對完整地復原這段史實。
一、緣起
據(jù)《走向未來》叢書主要策劃人和發(fā)起人、主編金觀濤1998年3月6日在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舉辦的“中國翻譯運動經(jīng)緯工作研討會”上回憶,辦雜志的設(shè)想早于出版《走向未來》叢書的設(shè)想。
該套叢書編委戴士和在接受時任《新周刊》執(zhí)行總編陳艷濤采訪時這樣說:“《走向未來》叢書是從1981年就開始醞釀的,開始是準備做雜志,依托在科協(xié)的政治研究室,后來雜志沒做出來,卻給做叢書做了更充分的準備。”
在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之際,《經(jīng)濟觀察報》記者對金觀濤①作了采訪。
記者問:“《走向未來》叢書是什么時候開始運作的?”
金觀濤答:“我們經(jīng)歷了‘文革’,知道‘文革'給我們的人民帶來了多少災(zāi)難。‘文革’結(jié)束時,大家都有這個意識,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都想做些切切實實的事,這不是幾個人有這種想法,那是時代潮流。最早是湖南人民出版社找我們,此前它出版了反映十九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睜眼看世界的《走向世界》叢書,是鐘叔河主編,影響很大。他們找到我們,要策劃出版一套針對年輕人的知識性和修養(yǎng)性的書,但這并非我們想要做的事。我們對叢書的定位非常明確,這就是啟蒙性、思想性的叢書。按照中國的出版體制,青年讀物是側(cè)重知識和修養(yǎng)的,誰都可以搞這些,我們?yōu)槭裁丛俣喔愠鲆惶最愃频臇|西呢?在接觸的過程中,出版社也猶豫,因為我們的想法很難納入青年讀物系列,不知道如何納入現(xiàn)實體制。正在這個時候,在張黎群引介下,四川人民出版社追來了,他們能接受這一思路,于是就決定在它那里出版,這是1982年的事。”
張黎群(1918—2003),四川蒲江人,20世紀50年代曾任中國青年報社社長兼總編輯,時任剛組建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所長。關(guān)于《走向未來》叢書,張黎群回憶:“廣大青年是‘文革'浩劫的重災(zāi)區(qū),正如有些青年說:‘紅衛(wèi)兵運動是不讀書的愚民運動。總之,生米已煮成熟飯,一代青年已蹉跎十年,誤了青春,嘆息無用。1982年,我在擁有科研經(jīng)費和出書權(quán)的所長任上,支持為這一代青年出一套大型叢書,名為《走向未來》,暫定100本,把當前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以及文學藝術(shù)方面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通俗地介紹給青年讀者,以彌補他們的空白。這個規(guī)劃,如期完成了。”①
當時,改革開放剛開始不久,“在民間機構(gòu)寸步難行的時期,青少所下面有兩個掛靠單位:一個是‘就業(yè)組'②及其發(fā)展的‘國情組’,另一個是《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是1982年成立的,地點在團中央辦公樓的青少所。從現(xiàn)有記錄看到,最早的編委會召開時間是1982年5月(根據(jù)朱嘉明日記:1982年5月19日,‘去團中央4樓會議室開會,《走向未來》’;5月20日,‘去團中央?yún)⒓印蹲呦蛭磥怼肪幬瘯?。”《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掛靠青少年研究所“國情組”,是由團中央研究室調(diào)到青少所負責科研組織的唐若昕牽的線,成就了體制內(nèi)外組織的結(jié)合(唐若昕后任編委會副主編)。“國情組”的組長由青少所副所長李景先兼任。“有了青少所這個靠山,《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從出版社爭取到了組稿權(quán)和終審權(quán)”③。從上可見,叢書策劃人和四川人民出版社達成合作協(xié)議在前,叢書編委會成立在后。
為了支持這套叢書順利出版,張黎群于1982年早春給時任四川省出版事業(yè)管理局副局長兼四川人民出版社總編輯李致(20世紀60年代曾任共青團中央《輔導員》雜志總編輯)寫信,推薦《走向未來》叢書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筆者于2015年7月23日采訪了李致。李致說:“現(xiàn)在看來,鹽道街三號(四川人民出版社所在地)影響最大的是《走向未來》叢書。這是張黎群給我寫信說到編這套書的。他在信中講,改革開放后,國外思潮是什么?先進觀念和科學是什么?國人應(yīng)該了解。我立即同意接受,把這封信拿給一編室,編室安排安慶國(時任編輯,后任《走向未來》叢書編輯室主任)、倪進云(時任編輯)帶著我給張黎群的信去北京找主編組稿。”③
筆者從張黎群的回憶錄《一本未寫完的書》中得知,1982年4月,張黎群在南昌主持召開\"中國青年革命運動史資料征集座談會”。倪進云、安慶國帶著李致的介紹信先去了江西南昌,我到正在那里開會的張黎群。張黎群見了李致給他的信后,即又寫了一封介紹信,倪、安兩位編輯帶著此信轉(zhuǎn)赴北京,與金觀濤、劉青峰
等見面,接上了頭。
2016年9月16日,筆者在京問三聯(lián)書店原總經(jīng)理、《走向未來》叢書編委董秀玉:“李致在這套叢書出版過程中起了什么作用?\"董秀玉回答:“李致對這套書的支持很重要。因為《走向未來》叢書不是四川的策劃,是這邊商量好后,張黎群和這邊有聯(lián)系,向四川推薦的。”
二、合作
為了盡早出版這套有價值的叢書,四川人民出版社和金觀濤等叢書主要策劃者和發(fā)起人本著目標一致、誠信合作的原則,順利達成合作意向。
叢書名為什么叫《走向未來》?金觀濤在回答《經(jīng)濟觀察報》記者提問時坦言:“當時湖南出了《走向世界》叢書,它叫《走向世界》,我們就叫《走向未來》。《走向未來》叢書編委分散在北京的不同單位,如何組成編委會,就要克服中國現(xiàn)行的出版體制的障礙。我們和四川人民出版社協(xié)商,建立了不在成都的社外編委會;還需要找一個對編委會負起政治責任的單位來管我們,也就是找一個掛靠機構(gòu)。只有找到這種創(chuàng)新形式,才能使編委會在現(xiàn)行體制下合法運作。而實現(xiàn)這種制度創(chuàng)新,則要依靠不同年齡、不同職業(yè)的人的共同追求。《走向未來》編委會,掛靠在社科院青少年所名下,就是出于這樣的機緣。當時是唐若昕穿針引線,而青少所的負責人是鐘沛璋②,他一見我們就問為什么要做叢書?我說就是想做一套啟蒙的思想性叢書。他一聽就明白,一拍即合,這就成了。”
上海大學中文系教授王曉明說:“金觀濤、劉青峰策劃《走向未來》叢書的時候,卻不滿足于僅僅建立一個主編負責的‘規(guī)則’,而是要更進一步,建立一個獨立于出版社的編輯‘組織’,這就是1982年成立的‘《走向未來》叢書編輯委員會’,它包括24名成員,當然都是同道。在這個編委會之下,又設(shè)立了一個以金觀濤為首的執(zhí)行編委會。不用說,在80年代初期的社會體制下,純粹以個人身份匯聚而成的集體,是無法面對官方出版社的。因此,幾經(jīng)周折,金觀濤等人終于使這個編委會被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青少年研究所接納,成為‘掛靠'在該所、隸屬于它的一個次級組織。
“這樣,編委會才獲得出版社認可的‘合法’身份,能夠獨立地全權(quán)負責整套叢書的運作,從選題一直到終審。它有自己獨立的銀行賬號,還能自己聘用職員。
“一個獨立于出版社的編輯組織,一套相對齊全的審稿制度,這兩樣結(jié)合起來,可以說標志著一種新的翻譯主導機制的確立。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翻譯出版史上是一個創(chuàng)舉。
“這樣一種特別的翻譯組織方式,必然會影響到在它組織下產(chǎn)生的翻譯活動和翻譯成果……·首先是翻譯的選題。既然是這樣一些個人在主持整個的翻譯計劃,他們的個人特點——從他們對當時社會的思想和文化狀況的估計,以及由此引出的對自己的翻譯任務(wù)的理解,到他們的知識背景、學術(shù)興趣,乃至他們的學術(shù)活動范圍、他們所能聯(lián)系和組織的人員的范圍,等等——就必然會在選題上打下很深的印記。”①
叢書編委、作者之一,后任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副院長的劉東說:“一個易被局外人忽略的操作因素是,80年代的‘學術(shù)出版熱’,更在具體規(guī)則方面,突破了原有的條條框框,為此后的工作留下了某種制度遺產(chǎn)。我在這里指的是,一種由學者和出版社通力合作的新型生產(chǎn)方式。過去,大陸的知識生產(chǎn)和知識傳播,是有嚴格界限的。寫書的只顧寫書,編書的只管出書,井水不犯河水。而這種僵化的勞動分工,到了80年代以后,就很難匹配精神產(chǎn)品市場陡漲的景氣局面了。一方面,處于學科前沿的學者,如果想盡快推展自己的成果,就不可能不顧及出版問題,可他們又不愿調(diào)到出版社去,承擔不了那里繁雜的行政工作。另一方面,在激烈的市場競爭面前,出版社如果想快出好書,也正待加強自身的編輯力量,但又苦于人員編制問題,不可能靈活調(diào)進足夠的干才。在這種情況下,到了80年代中期,以《走向未來》叢書的問世為標志,一種由編委會和出版社聯(lián)手的靈活模式,將勢必應(yīng)運而生。學者們通過組成編委會這種松散的團體,加強了自己的知識優(yōu)勢,從而獲得了影響出版社的能力,基本上掌控了實際的選題權(quán)和審稿權(quán),更容易在圖書出版中貫徹自己的理念。出版社也通過跟編委會簽約,不僅一次性地確保了許多優(yōu)秀選題,降低了外部的交易成本,而且實際上擁有了一個陣容強大的‘編外編輯室’,降低了內(nèi)部的管理成本。說到底,這種合作形式反映了在兩種體制間的特殊生存技巧。因為學者們屬于計劃經(jīng)濟的事業(yè)單位,而出版社卻是市場經(jīng)濟的企業(yè)單位,算是‘鐵飯碗'和‘泥飯碗’的互補。而《走向未來》叢書一旦大獲成功,各種編委會便隨即跟進,各類叢書也紛至沓來,共同造成了‘學術(shù)熱'中的奇異景觀,也正說明這種模式恰好適合當時新舊交替的國情。”②
或許可以這樣說,在改革開放初期的大環(huán)境下,對四川人民出版社而言,采用這樣靈活的組織方式,在當時也是一次從實際出發(fā)的改革嘗試。
曾是《三聯(lián)生活周刊》記者的胡泳回憶道:“當時四川人民出版社同意金觀濤他們在北京單設(shè)《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和編輯部,并采用出版社撥付的編輯費作為活動經(jīng)費,但不參與分利的形式。而這種由涉外人員策劃選題、審稿、編輯,出版社只在形式上保留終審權(quán)的嘗試,可以算作1978年以后最早的民間策劃出版。
“不過,想出書,還得解決掛靠單位的問題。在唐若昕(唐之子)的穿針引線下,青少所'正副所長張黎群和鐘沛璋幫助其掛靠在‘青少所'名下,最后他們兩人也成為了叢書顧問。
“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的包遵信則成為《走向未來》叢書的主編,金觀濤和唐若昕為副主編。
“金觀濤也回憶稱,編委會是高度理想主義,內(nèi)部不談錢,不算經(jīng)濟賬。如果談錢,編委會有可能賺很多的錢。后來叢書每個常務(wù)編委每月補助30塊錢,普通編委20塊,工作人員20塊,更多人是屬于‘義工’
“‘義工'之一的丁學良覺得支撐自己做這件事的意義其實就是啟蒙,對全中國人進行啟蒙,上上下下啟蒙。這其實也是《走向未來》叢書編委和作者們的目的,‘啟蒙’成為當時所有人的共同追求。”①
作為合作另一方的四川人民出版社,則將《走向未來》叢書項目作為重點工作,組織了老中青結(jié)合(包括分管副總編輯、一編室主任、骨干編輯和特約責編)的編輯隊伍,對書稿進行審校。大部分書的版權(quán)頁上,除了責任編輯署名外,還列有這本書的特約編輯(均為《走向未來》叢書的編委)。責任編輯在審讀中發(fā)現(xiàn)問題后,先與該書特約編輯溝通,遇到重要問題則及時與叢書編委會商,由編委會研究確認并進行修改。出版社終審簽字發(fā)稿。隨著書稿逐步增多,四川人民出版社又專門成立了《走向未來》叢書編輯室。這套叢書,由社黨委責成分管一編室編輯工作的副總編輯楊忠學主持終審。
楊忠學之子楊初應(yīng)筆者之請,在其父的遺物中找到1982年5月31日《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秘書組致楊忠學的信,全文如下:
楊忠學同志:
寄去《走向未來》叢書選題計劃(修改草案)3份。現(xiàn)在的選題是綜合了第1次編委會討論中的意見修改的,但仍然是不甚理想。常務(wù)編委會設(shè)想,它只供編委組稿的參考,并不當作依據(jù)。通過今后組稿及今后工作實踐,可以逐步完善。
從現(xiàn)在起,編委會就算正式開始工作。今年每位編委至少要組到兩部稿(多則不限)。為了整個工作的協(xié)調(diào),同時也避免淘汰率過高,請將要組的稿子先填寫組稿單(另印),寄秘書組轉(zhuǎn)常務(wù)編委討論。編委工作情況及意見,也盼能隨時告秘書組。
此致敬禮!
《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秘書組
6月17日,楊忠學將此信上報社長崔之富和總編輯李致:“老崔:此系征求意見稿,有些選題未定下來。請你看看有什么意見?已送李致同志一份。”
就這樣,敢為天下先的編、著(譯)者和敢為天下先的出版者及敢為天下先的領(lǐng)導者目標與工作協(xié)調(diào)一致。八年間,編、社雙方互助互諒,配合積極默契。
三、宗旨
《走向未來》叢書“編者獻辭”開篇就說:“《走向未來》叢書和讀者見面了。她凝聚著我們的心血和期望。我們期待她能夠:展現(xiàn)當代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日新月異的面貌;反映人類認識和追求真理的曲折道路;記錄這一代人對祖國命運和人類未來的思考。
“我們的時代是不尋常的,二十世紀科學技術(shù)革命正在迅速而又深刻地改變著人類的社會生活和生存方式。人們迫切地感到,必須嚴肅認真地對待一個富有挑戰(zhàn)性的、千變?nèi)f化的未來。正是在這種歷史關(guān)頭,中華民族開始了自己悠長歷史中又一次真正的復興。
“在艱苦而又富有生命力的改革道路上,我們堅定了馬克思主義的信仰,理解了科學的價值,并逐步深化了對我們時代和民族的認識。今天,我們聽從祖國的召喚,熱情地投身于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偉大潮流。”
“叢書簡介”中說:“《走向未來》叢書是由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領(lǐng)導編輯的一套介紹當代最新成就的綜合性系列大型叢書。它偏重介紹新興的邊緣學科,推動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結(jié)合,它將把當前我國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以及文學藝術(shù)方面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嚴肅地介紹給社會,使讀者特別是青年讀者從整個人類文明曲折發(fā)展和更迭中,理解中華民族的偉大貢獻和歷史地位,科學地認識世界發(fā)展的趨勢,激發(fā)對祖國、對人民的熱愛和責任感。整套叢書共約100本,計劃在幾年內(nèi)出齊。”
這就是《走向未來》叢書編輯出版工作的宗旨。
四、著·譯·編
金觀濤說:“在組成編委會之前,北京這些人就常聚集在一起,有共同的思想背景和追求,一有機會,編委會就可以拉起來。編委會成立時有一個原則,編委只要中青年,不要50歲以上的人,當時老包(遵信)年齡最大,45 歲,編委會就以他的年齡為上限。每次開會,我們都是集體討論通過的。第一批書也是集體討論,對主編和編委的書稿也毫不留情。”“更重要的是,書的內(nèi)容要求一定要有新思想,不是純學術(shù)、學科式的知識。具體說,有幾個要求:第一,一定要有思想性,貼近時代問題;第二,多學科交叉;第三,必須薄薄的,可以放在口袋里,便于閱讀;第四,既要有編譯西方的,也要有中國年輕學者原創(chuàng)的著作,還要有結(jié)合中國改革實際的。”“我們追求跨越學科限制,跨越古今中外。宗旨只有一個:有助于思想啟蒙。”
劉東在他為《走向未來》叢書供稿的第一本書《西方的丑學》完稿后,心潮難平地寫了一篇“后記”,真實記錄了他彼時彼刻的感受:“寫作真是一件煎熬人的事!”“許多落筆前自以為深思熟慮過的想法,等它們降臨到稿紙上,卻顯得那樣不成熟。許多在清談時蠻覺得振振有詞的論點,等他們真正想去說服人了,卻顯出論證得如此單薄……\"\"我寧可這樣來寬慰自己:一個中國人去論說西方文化,本來就是一件隔靴搔癢的事,所以,如果撓不著別人,卻竟萬一反過來搔著了自家的一點兒痛處,那也可以勉強算是千慮一得了。”“自然,這樣自覺的‘敢為天下先’,勢必要使我們?nèi)?正確的)犯下很多錯誤。但我們不要害怕,一旦動手把一些很可能是錯誤的想法寫出來,這本書就會像恥辱柱一樣把我們釘死在它上面—它要真地把我們釘死了,我們寧可將它比作耶穌殉難的十字架,足以抬舉得我們這幫凡夫俗子們像圣子一樣地去為中國人民贖點罪!更何況,我們都還年輕,只要我們不失去這一點起碼的真誠,那么,所有我們可能犯下的錯誤,我們也都可能再用一本更像點樣子的書去改正。正是本著這樣的信念,親愛的讀者們,請允許我說—再見!”
劉東在他向《走向未來》叢書提供的第二本書稿《馬克斯·韋伯》(中譯本)“再版后記\"中寫道:“這本小書是我跟當年社科院博士班的同學謝維和合譯的,算起來那已經(jīng)是20多年前的往事了。我們當時所用的本子,是英國Elis Horwood TavistockPublication 公司的1982 年版。而到此書譯出時,則正是1987年,趕上了正在勢頭上的《走向未來》叢書。初版下來就印刷了不下10萬冊。不過由于時間的剝蝕,也受到那個時代的圖書印制水平所限,真在書架上留存下來的恐怕并不很多。”
時年20多歲的青年作者張猛、顧昕和張繼宗,精力和熱情極為高漲。在寫《人的創(chuàng)世紀》時,三人用了大概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完成了。張猛說:“我大概有三夜或者四夜沒睡覺。”
1982年成立的《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最初由24人組成。主編包遵信,副主編金觀濤、唐若昕。編委(按姓氏筆畫為序):王小魯、王小強、王岐山、尹藍天、樂秀成、朱嘉明、朱熹豪、劉青峰、阮芳賦、嚴家其、何維凌、張鋼、陳子伶、易小冶、賈新民、翁永曦、陶德榮、黃江南、董秀玉、樊洪業(yè)、戴士和。1985年4月,增加編委3人:丁學良、王炎、陳越光。同年8月,又增加秦曉鷹,編委會增至28人。1987年5月,增加王軍銜、劉東為編委,編委會增至29人,主編金觀濤,副主編陳越光、唐若昕。包遵信不再擔任編委和主編,改任顧問。顧問還增加了陳一(時任國家經(jīng)濟體制改革研究所所長),共9人。1988年3月,又增加編委8人,即劉溢、林和生、夏小萬、黃鳴、蕭功秦、梁曉燕、謝選駿、蔡大成。副主編增加1人,即賈新民。至此,編委會成員共37人(以上統(tǒng)計依據(jù)《走向未來》叢書所記載的編委會成員名單變動情況梳理而成)。
劉東在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建院30周年時接受唐磊的訪談中說:“最早我參加的是金觀濤的《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1984年的時候,我還在浙大教書,叢書的副主編陳越光和賈新民①找到我,來組《西方的丑學》的稿子。后來金觀濤審讀這部稿子的時候,就寫了個批語,說此書作者必須要變成我們事業(yè)的一員。”②
劉東還說道:“在一定的意義上,所有諸如此類的叢書都是在向《走向未來》叢書學習的。而它的率先創(chuàng)辦是有里程碑意義的。”“從當時的心情講,那兩套叢書③更屬于大家的事業(yè),甚至更是我們各自的心頭肉。我自己寫作或翻譯的前三本書,即《西方的丑學》《馬克斯·韋伯》和《維特根斯坦哲學導論》,全都貢獻給了《走向未來》叢書。而且我也越來越參與它的活動,從作者變成了編委,又從編委變成了《走向未來》雜志的副主編。”“我從中積累到的經(jīng)驗就是,做叢書只能去‘朝花夕拾’,而絕不能去苗助長,要人家限期寫完一本書。我加入《走向未來》叢書的時候,它早已成為一種固定的而且相對成功的模式,那就是先由編委會去忙碌一年,再由出版社到了哪月哪天,從成都飛到北京來取走成稿。這樣做,肯定是有助于大造聲勢,而且如果創(chuàng)辦前有所積累,那么最初的幾年也肯定紅火。只是如果從知識生產(chǎn)的角度講,你要求作者必須快速寫出來,其內(nèi)容就一定會泥沙俱下。而且你為了趕任務(wù),也只好將就。所以弄到后來,就會日漸被動。”①
時任四川人民出版社副總編輯楊忠學在他寫的《<走向未來>叢書的出版與終審》一文中回憶:“它的主要任務(wù)是把我國中青年的理論研究成果推向國內(nèi)外,同時又把當代世界上新興學科消化以后,介紹給國內(nèi)讀者,促進學術(shù)交流,促進學科之間的互相滲透。這套叢書由叢書編委會編輯,但出版社有編輯出版終審權(quán),自始至終參與決策和審稿工作。”“我們所以勇于承擔叢書出版的任務(wù)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就是鑒于我國長期閉關(guān)自守,與世界格局、對于世界的發(fā)展和科學進步知之甚少。粉碎‘四人幫'后,我國青年一代從冰封僵化中蘇醒過來,他們需要重新了解認識世界,渴求新的認知。”“因此,面對實際,根據(jù)中央提出的‘對外開放,對內(nèi)搞活’;鄧小平同志提出的‘三個面向’,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開創(chuàng)新局面等一系列嶄新的戰(zhàn)略思想,尋找一條新的路走,開拓新領(lǐng)域,我們勢在必行。當我們得知作者單位要搞一套更新的知識叢書,自然引起了思想上的重視,追蹤不放。”②
1983年6月初,《走向未來》叢書副主編唐若昕受編委會委托,攜第一批12本書稿赴成都,向四川人民出版社交稿。張黎群對此很重視,專門寫信給李致③:
李致同志并出版社社長同志④:
你十分關(guān)心和催生的“走向未來”叢書已開始發(fā)稿,唐若昕同志專程送去第一批書稿,務(wù)請你關(guān)心到底,對唐若昕在蓉工作大力協(xié)助并加以指導。
敬禮!
張黎群六月三日
楊忠學回憶:“1983年秋③,第一批12部書稿交來出版社。為了集中出書,我們破除常規(guī),抽調(diào)了10多名編輯①,開赴峨眉山審稿。從總體設(shè)計、選題意義、書的內(nèi)容等方面進行了充分的討論,初步看出了叢書的價值。這時,對橫斷科學的認識,把系統(tǒng)方法引進科學的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不同的看法,這完全是正常的現(xiàn)象。對于這個問題,不僅國內(nèi)學術(shù)界有爭論,早在五六十年代,前蘇聯(lián)學術(shù)界也出現(xiàn)過類似的批判,但是作為書稿終審負責人,總要作出明確的判斷與決策。為此,我查閱了許多有關(guān)的資料,重溫了馬恩關(guān)于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一體化的名著,認為這是學術(shù)性的問題,并不涉及到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根本態(tài)度,應(yīng)該提供出版的機會。事實證明,有爭論是好事情,有助于弄清問題,避免造成失察失誤。”
筆者在翻閱《走向未來》叢書時,發(fā)現(xiàn)這套書編得很靈活,根據(jù)內(nèi)容所需而為,在體例上并未強求規(guī)范一律。個別書附有圖片,如《GEB:一條永恒的金帶》裝飾性題圖和插圖;又如《富饒的貧困》《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探險與世界》的插圖,或許出于作者或編譯者的偏好,風格各異;書中附有不少圖表,如《富饒的貧困》;有的書則附有后記,如劉東著《西方的丑學》,聞一、肖吟譯《計量歷史學》,李寶恒譯《增長的極限》,等等。這也體現(xiàn)出編者的理念:鼓勵創(chuàng)造和出新。
1988年3月出版的《賣桔者言》(張五常著),責任編輯傅世梯寫有一篇“編輯后記”,全錄如下:
香港大學經(jīng)濟系主任張五常教授的《賣桔者言》,收集了作者1983年11月29日至1984年6月中旬在《信報·論衡》專欄發(fā)表的經(jīng)濟學短論。張教授的這些風格獨具的經(jīng)濟文章,在香港有很高的知名度,沿海城市甚至有以復印件見諸于讀者中。我們編輯出版了這本書,以饗廣大讀者。
在編輯過程中,我們刪除了若干篇只針對香港讀者發(fā)表見解的文章,另外在未能征得作者同意的情況下,我們在個別幾篇中也刪改了個別名詞或句子,但我們認為這并沒有絲毫傷及文章的原意。
編者
從中可看出出版社編輯認真負責把好關(guān)的態(tài)度。
值得指出的是,在該叢書的責任編輯中,有一位是四川省委宣傳部理論處正處級理論教員耀嵐。這位長期從事理論研究工作的老同志,擔任了《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富饒的貧困》《第一個工業(yè)化社會》《理性主義》《發(fā)展的主題》《凱恩斯理論與中國經(jīng)濟》6種書的責任編輯。還有一位是《四川日報》的資深老編輯金笙,他長期在《四川日報》文藝部工作,擔任了《儒家文化的困境》一書的責任編輯。特邀他們二位擔任《走向未來》叢書的責任編輯,體現(xiàn)出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導向把關(guān)意識和專業(yè)要求。
《走向未來》叢書的責任編輯是聶運華、楊忠學(木易)、錢學文、傅世、鄧星盈、羅由沛、耀嵐(特約)、何昌宇、姚展華、安慶國、葉勇、龐學鋒、傅強、唐正宇、徐英、金笙(特約),共16人。其中,聶運華和楊忠學時任四川人民出版社副總編輯,錢學文是一編室主任,鄧星盈時任編輯,20世紀90年代任四川人民出版社社長,羅由沛后任四川教育出版社社長。還有傅世、何昌宇、姚展華等老編輯和幾位年輕編輯,年輕編輯中的安慶國,后來擔任了《走向未來》叢書編輯室的主任。這是一個較強的組合。
據(jù)楊忠學回憶:“首批書稿發(fā)行之后,就在快要出書的時候,全國氣候突變,有的同志建議暫時停止出售,看看再發(fā)。有的懷疑此書是清除‘精神污染’的對象。各種認識襲來,稍有猶豫,就會胎死腹中。但是我當時心中是踏實的,因為書稿內(nèi)容并不涉及‘四項基本原則'問題,就是爭論較大的封面,也應(yīng)有不同的風格,允許創(chuàng)新,其效果要讓讀者去鑒別和支持。這些意見得到黨委主要負責同志的贊同和支持。政治上的堅定性,敢于承擔風險,敢于負責,有膽有識,是事業(yè)家應(yīng)該具備的素質(zhì),千萬不可見風使舵,隨波逐流。”
當時的四川人民出版社黨委對《走向未來》叢書的出版工作很重視,盡可能地給編委會提供良好的工作條件。據(jù)時任四川人民出版社辦公室主任謝合川回憶,在一次黨委會上,省出版局副局長兼四川人民出版社黨委書記、社長、分管一編室的崔之富曾提議社里在北京購置一處四合院,作為《走向未來》叢書工作機構(gòu)在京辦公地,做長期的打算。
楊忠學回憶說:“《走向未來》叢書首批終于問世,引起了各方面的關(guān)注。1984年10月,得悉中央宣傳部有關(guān)負責同志對叢書的三條評價:一,這是建國以來由中青年理論工作者自己搞起來的第一套叢書,應(yīng)該支持;二,聘請黨性強、學術(shù)上有地位的專家當顧問;三,撰寫和發(fā)表些評論文章,有較高的價值。看到這些評價,使我受到了鼓舞。
“1985 年元月,中宣部出版局在天津召開政治理論書籍座談會,我被指定發(fā)言,介紹出版終審這套叢書的經(jīng)驗。會議總結(jié)和《紀要》中都作了肯定。此后,叢書的發(fā)展順利了一些。”
李致回憶說:“書陸續(xù)出版后,有領(lǐng)導同志就這套書給我打招呼,說內(nèi)容有的正確,有的不正確,要注意把關(guān)。我回來后沒有傳達。以后是楊忠學、安慶國他們堅持搞下來的,共出了七十六種,發(fā)行了八百多萬冊。回過頭來看,這套書在全國都站得住,得到大家的肯定。”①
緊接著,情況有了變化。就在推出叢書第一輯的1984年,《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掛靠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建制被撤銷。之前,所長張黎群調(diào)中共中央紀委新成立的教育室任主任,副所長鐘沛璋調(diào)任中宣部新聞局局長。此后,由《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延續(xù)與四川人民出版社合作出書,并對其組織機構(gòu)做了充實和調(diào)整。
自1985年8月起,《走向未來》叢書出現(xiàn)了7位顧問(按姓氏筆畫為序):嚴濟慈(物理學家、教育家,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杜潤生(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農(nóng)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國務(wù)院農(nóng)村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張黎群,陳翰伯(出版家,時任國家出版事業(yè)管理局代局長),鐘沛璋,侯外廬(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思想家,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錢三強(時任中科院副院長兼浙江大學校長)。從名單可以看出,對于特聘顧問名望和身份的選擇,是有利于這套叢書編輯出版的。
戴士和回憶:“在長達8年的時間里,大家都很團結(jié)。組稿、審稿都在北京,一年送一批完稿到四川人民出版社。那種合作的氛圍特別好。我總共拿了1000多元稿費,其他作者也差不多,編輯費更少。8年那么漫長的時間里,如果有人為了蠅營狗茍的利益來這里,早就跑了。”
《走向未來》叢書的著(編、譯)者們,都從當年風華正茂的青年人,走人了老年人的行列,有的已經(jīng)辭別人世。但他們在那激情燃燒的歲月中進發(fā)出的激揚文字,卻仍閃耀著智慧的光芒。他們中的不少人,后來都成為知名的卓有建樹的學者,在各自的研究領(lǐng)域中辛勤耕耘,碩果累累,有的至今還在學術(shù)界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可以說,《走向未來》叢書的廣受關(guān)注,也給這些青年學人創(chuàng)造了充分展現(xiàn)他們才智的絕佳舞臺,與他們的事業(yè)和成長是相輔相成的,是中國的改革開放成就了他們。
五、裝幀
《走向未來》叢書的裝幀設(shè)計獨具特色,從需求和實際出發(fā),色單圖簡意深
金觀濤回憶:“《走向未來》叢書從封面到內(nèi)容都很有特點,叢書的封面很簡樸。窄窄的小開本,黑白兩色。我們請中央美院的年輕畫家在封面上畫畫。封底和封面差不多,都是一些現(xiàn)代派的抽象畫。封面上畫現(xiàn)代畫,是《走向未來》叢書的首創(chuàng)。”
叢書的裝幀設(shè)計主創(chuàng)者和組織者、后任中央美術(shù)學院造型學院院長的戴士和教授回憶:“叢書的裝幀設(shè)計是由我組織曹力、劉溢、夏小萬等20來個人共同完成的。當時這套書的定位是低成本、低價位的。我們一致認為,視覺上一定要簡潔,結(jié)果就設(shè)計成了白色封面,配上黑白的抽象畫。設(shè)計一出來,就引起了爭議,直到1986年在全國書籍裝幀設(shè)計評比中,我們得了唯一的一等獎,反對聲都閉口了。直到今天,我走到全國各地,都有人跟我說,我是看著你們這套書長大的。”
1988年5月,四川人民出版社特意出版了一本由戴士和編的《<走向未來)叢書題圖插圖封面選集》(16開本,收圖254幅,印數(shù)2850冊)。戴士和在“序言”中寫道:
《走向未來》叢書的宗旨之一,就是力圖實現(xiàn)當代科學思想與藝術(shù)的結(jié)合。因此,美編工作從一開頭就要求美術(shù)創(chuàng)作與文字著述并肩創(chuàng)造。這個編輯方針頗有吸引力,尤其是當時,在籌集第一批畫稿的1983年春天,當時只有少文、景波、頌?zāi)蠋孜皇且延腥珖绊懙那嗄戤嫾遥芰Α⒁纭⒍∑贰⒆T平、小萬、本銘、小季、長順、馬璐等大多還是剛剛畢業(yè)的小伙子或臨近畢業(yè)的在校生。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只能三三兩兩聚在家里畫點東西,出版機會尚少。能不能參加正式展覽也是問題,但是他們才思活躍,功底不錯:既有寬闊的藝術(shù)視野,又無什么包袱可背,充滿了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的激情。如今看來,叢書的美術(shù)設(shè)計部分選擇作者時著眼于潛在實力而不問既成功名的態(tài)度是對的。而一旦選定了作者,就不對具體作品過多干涉,這種編輯方針也可算行之有效。盡管作者先有點將信將疑,放心之后,就煥發(fā)出難得的創(chuàng)作熱情,確與被動服從的精神狀態(tài)不可同日而語。金觀濤愛說“創(chuàng)造!\"“不斷地創(chuàng)新!”回想起來,他倒不講什么構(gòu)圖線條之類的行話,但是關(guān)心作品的思想性與“深沉的歷史感”。在編委會工作中,美編是相對獨立的一攤,直接向編委會和主編負責。責任清楚,令行禁止,也就提高了效率,避免了那種照顧多重關(guān)系搞不倫不類的折中方案的現(xiàn)象。可以說,正是這種充分獨立又充滿默契的組織方式,創(chuàng)造了叢書美術(shù)作品引人矚目的獨特風格。至于封面采用黑白兩色的設(shè)計手法,今天看來有點特色,而當時主要是顧慮印刷水平:彩版與原稿出入難免,套印不準就更要命。索性“牛刀殺雞”,只搞個白紙黑墨,印刷退到最單純的要求上,而集中精力于自已能控制住的設(shè)計。風格還是看人的素質(zhì),活的心靈。有它們,就有藝術(shù)表現(xiàn)過程中的因勢利導。好就好在這一大批作者與編委會的朋友們在精神追求上有些重要的相通之處。三年來,藝術(shù)界風波起落,更顯出這點相通之可貴。
形勢發(fā)展很快,當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同志為畫稿通過審查而奔走呼號據(jù)理力爭的歷史,不見得會重演了。這批畫家也大都名聲鵲起,成為新潮美術(shù)中的“元老”。然而,在《走向未來》叢書的工作中,逐步培育起來的理論界、藝術(shù)界、出版界之間互相尊重、互相激發(fā)、并肩創(chuàng)造的朋友式的同志關(guān)系,在今天依然是彌足珍貴。
《走向未來》叢書的內(nèi)文裝幀設(shè)計是由四川人民出版社資深出版人盛寄萍完成的。戴士和在“序言”的結(jié)尾處專門說道:“在我將本書編選完成的時候,特別要向長期合作并為本書的出版付出大量心血的盛寄萍先生表示由衷的感謝。”
六、出版
從1983年至1988年,《走向未來》叢書在6年內(nèi)分5批推出,分別為1983年9種,1984年3種(共12種,合稱為第一輯),1985年14種(第二輯),1986年14種(第三輯),1987年20種(第四輯),1988年14種(第五輯),發(fā)行總量800余萬冊。叢書涵蓋了物理學、社會學、經(jīng)濟學、生物學、哲學、歷史學等各個方面最前沿的新知。據(jù)叢書首任主編包遵信回憶說:“《走向未來》叢書第一批印出的1000套書投放市場后,4個小時就賣光了。以后不斷重印。第一輯12本書的平均總印數(shù)都在20萬冊以上,有的累計達到了30萬冊。”
為了讓讀者全面地了解這套書的編輯出版情況,筆者將全套74種書的諸項要素統(tǒng)計制成表格如下:







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四川人民出版社總編室留存的樣書多數(shù)為第一次印刷,少量為第2次或多次印刷,故總印數(shù)統(tǒng)計不全。以上均按樣書版權(quán)頁印數(shù)統(tǒng)計,未注明版次、印次的均為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楊忠學同志還保留著《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運轉(zhuǎn)中心1985年5月25日印發(fā)的《情況簡報》第15期,標題是《<走向未來>叢書召開讀者、作者、編者茶話會》:
5月10日下午,“《走向未來》叢書讀者、作者、編者茶話會”在北京飯店宴會廳召開。嚴濟慈、龔育之、吳明喻、陳昊蘇、陳翰伯、陳原、張黎群等同志和北京學術(shù)界、讀書界、新聞界200余人參加了茶話會。中央有關(guān)領(lǐng)導同志派代表參加了會議。團中央副書記李源潮同志致函祝賀,著名書法家黃苗子為會議題字“未來之光”。
叢書主編包遵信同志主持了會議;叢書副主編金觀濤,四川人民出版社聶運華、楊忠學同志分別代表叢書編委會和出版社致辭。作者代表陳明遠、來賓代表賈春峰在會上發(fā)言。嚴濟慈、龔育之、吳明喻、陳翰伯、陳原、張黎群等同志在會上講了話。
當晚中央電視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聯(lián)播節(jié)目,播放了第2批叢書出版及會議消息,第2天的《北京日報》及此后的《中國青年報》《工人日報》等都發(fā)了消息。
七、反響
《走向未來》叢書推出后,立即受到社會各界青年尤其是大學生的歡迎。叢書的暢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1978年后中國的改革開放。當時,黨和政府提出要了解“世界發(fā)展主流”,要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
在接受《好奇心日報》采訪時,當年的讀者屢屢提及的都是“興奮”“激動”“被打開了”“開天眼”“啟蒙”\"新銳”“前衛(wèi)\"等字眼。當時的大學生、后來的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胡泳回憶道:“當時看到這些東西,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完全嶄新的知識,我覺得基本的感受叫·開天眼’。換句話講,你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世界上還有這么多人在研究這么多有趣的知識。有點像你特別特別饑餓,但你來到了一個琳瑯滿目的食品攤,你就很貪婪地到處吃,可能會像吃自助餐一樣,你拿了太多的東西,可能都吃不下了。”他認為這套叢書“氣勢恢弘,開風氣之先,整個人都被打開了”。時任《解放軍報》記者、后為上海大學和平與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員的錢鋼也感慨地說:“我們大家都如饑似渴,這里面是思想的饑渴。”
《走向未來》叢書編委、現(xiàn)任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jīng)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2022年3月20日在接受王波明擔任總策劃的《外來思想帶來巨大的思想沖擊》專題采訪時,談起《走向未來》叢書,說了這樣一段重要的話:“你看這套東西很少涉及政治。你看,講數(shù)學,講物理,講科學研究的方法,講控制論,然后講藝術(shù)思想、音樂、美術(shù),方方面面,各種東西。就是把這些年來國外的學術(shù)界的研究介紹進來,你看到原來還有這么些東西。好多人跟我講說,當時我們看到《走向未來》叢書,說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居然還有人這么想問題,居然對一件事情還可以這么分析!從來沒想到過。我不去研究這個事應(yīng)該怎么認識,我先把它拿過來,我就把它介紹進來,讓你看看人家別人是怎么想問題的?別人的結(jié)論是什么?就走了這么一條路。這個在思想界沖擊同樣非常大。要給你這個審查那個審查,很多書可能都過不了關(guān)。但是80年代真是個改革開放的年代,很多你原來不可想象的事,那時候就做成了,而且也沒受到重大的挑戰(zhàn)。當然各種輿論都有,說你把西方資產(chǎn)階級的腐朽沒落的
東西都拿進來了,但是沒有讓你干不下去。”
當采訪者問王小魯,編寫《走向未來》叢書時領(lǐng)過工資嗎?他回答:“沒有。完全是義工,完全是自愿的。那時候,好多事就是愿意干,才湊到一塊兒去的。這個事就是。這幫人都是愿意干、有興趣,才湊到一塊兒去的。這個對像我們這些年輕人,有巨大的號召力。”
劉擎當時是清華大學化學工程系二年級的碩士研究生,21歲。在一次講座中,他看到有個老師把《走向未來》叢書里的幾本拿出來,一看就非常吸引人。然后他就開始收集這本書,基本一本不差,都買全了。“這些對我們來說,當時都是嶄新的知識。”
劉擎說:“《走向未來》(叢書)有一種比較明媚、向上,比較進步主義的旗幟,正像這套叢書的名字一樣,他們是‘走向未來'的。因為我們經(jīng)歷了‘文革’之后,這個世界在‘文革’十年中,變化得非常非常大,然后世界有很多很多新的思想、新的知識,這個不僅在‘文革'十年動亂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在前十七年,我們也是不知道的。所以《走向未來》(叢書)特別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我們中國人思想上、知識上要跟這個世界同步,而且要面向未來。在這個意義上,是一個很重要的啟蒙,就是我們?nèi)ゴ蜷_一個我們從未見過的世界和它的智慧。”
“因此,《走向未來》叢書也成為興起于1980年代的思想啟蒙運動重要角色,匯人‘反思傳統(tǒng)'(包括近現(xiàn)代革命傳統(tǒng))和人的覺醒的時代浪潮。那個年代,你都不好意思反對改革。”當年的學生、后任中國商業(yè)文明研究中心主任,人文財經(jīng)觀察家秦朔說。
浙江省蒼南縣政協(xié)常委、縣教育局干部周功清是在高中時關(guān)注《走向未來》叢書的。他在《一次偶遇后的轉(zhuǎn)向—《走向未來》叢書帶給我的讀書方向》一文中說:“再次遇到時,已是在大學。80年代末的時候,我購買了其中的幾冊,知曉這些書屬《走向未來》叢書。讀了幾本書,興趣大濃,這里面涉及的跟我之前的知識結(jié)構(gòu)大異。…當時的我是看得眼花繚亂,心中卻驚奇不已。·這幾本書無疑使我大開眼界。
“大學畢業(yè),分配回老家鄉(xiāng)下的一所中學任教。平時訂了《讀書》雜志,從中了解新書動態(tài),了解更多的經(jīng)典作品。這個時候,恰是在90年代初期,各類思想迭起,許多新的觀念進到中國,可供選擇的書也更多了,《讀書》雜志上也陸續(xù)有關(guān)于《走向未來》叢書的一些介紹和評價。我開始在四川人民出版社郵購圖書,其中以《走向未來》叢書為主,并且慢慢將全部的書購全。在閱讀中,逐漸了解到當前最前沿的學科信息:人工智能、信息學、計量社會學、科學哲學、系統(tǒng)理論,對許多交叉性的學科有了初步的接觸。經(jīng)濟學限于知識結(jié)構(gòu),自然不能完全理解,但至少大開眼界,對于其研究方法更為心儀。
“《走向未來》叢書雖然不是大著作,也不是后來所遇到的深度作品,但它對我的知識結(jié)構(gòu)、價值取向、讀書方向、治學方法均有較大影響。叢書里所選著作的作者,也成為我這幾十年來關(guān)注的重點,許多作者成為我藏書的重要對象。
“《走向未來》叢書注重引導讀者去了解西方大家之作,這些作品研究方法之絕倫,往往令人神往;而其結(jié)構(gòu)安排之精巧、語言之優(yōu)美,使我將許多學術(shù)著作視為文學作品來讀。”①
“除了時代背景,《走向未來》叢書也采用了今天看來非常聰明的市場策略”,封面“新穎時尚”,“特別使用窄窄的小開本。每本書的篇幅通過節(jié)譯,也得到了控制,這些措施最終也把每本書的成本降下來,使其更貼近大學生的購買力。雖然價格很低,但對于那個物質(zhì)缺乏的時代,更為普遍的方式是一人買幾種,另一人買幾種,然后交換來看。兩三個同學、四五個同學在一起討論是非常多的,還有跨高校的討論,青年教師和我們一起讀,討論非常頻繁。而且好像當時是一種文化身份的標志,誰拿到這套書在讀,說明這個人是挺有思想的”,劉擎回憶說。
廈門大學中文系徐勇和泉州師范學院王冰冰聯(lián)合署名的文章《<走向未來>叢書與20世紀八九十年代社會轉(zhuǎn)型》中,作者認為:“《走向未來》叢書有什么獨特的貢獻和獨特的表現(xiàn)呢?《走向未來》叢書所要做的,是使科學同現(xiàn)實的耦合,以及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耦合,同時賦予社會科學以‘科學性’。恰恰是這里,構(gòu)成了《走向未來》叢書區(qū)別于其他叢書的規(guī)定性所在。《走向未來》叢書所做的工作,某種程度上都是圍繞這一點展開的。
“鮮明的問題意識,某種程度上決定了《走向未來》叢書的構(gòu)成比例及其著譯方式。這一套叢書預(yù)計出版100余本,后因某種原因,實際上只出版了74本。在這74本中,翻譯的有 25本,其余49本均為著作。但這翻譯的25本中又分為‘譯'和‘編譯'兩種,各占16本和9本。同樣,著作中也分‘著'和‘編著’,各占35本和14本。表面看來,這種構(gòu)成比例及其著譯方式中是以著為主。但如果細加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所謂‘編著'其實也就是圍繞某一主題或問題,對西方諸多著作或理論的綜合性概括性介紹。因此,某種程度其實也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譯介。它與‘編譯'方式的不同,僅僅體現(xiàn)在前者是集各家學說或多本書集錦而成,后者是針對一本書。在這當中,‘編'者的主體性都是比較明顯的。而即使是很多標明‘著'的著作,仍可以看成‘編著’的變體,比如說陳克艱著《上帝怎樣擲骰子》和鄭凡著《震撼心靈的古旋律》,這些著作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都是偏重于介紹西方的學說或理論,并沒有多少個人的創(chuàng)見或觀點。
“某種程度上,問題導向決定了這一套叢書的1980年代的影響力。
“學術(shù)上的嚴謹并非其追求的目標,而這,也正說明了1980 年代前期的時代性的獨特之處,即重思想、輕學術(shù)的特點。···換言之,學術(shù)的謹嚴與規(guī)范不在這一套叢書的主要考慮范圍之內(nèi),它們考慮的是其背后的問題意識的有無,而這就意味著那些不具有或未能直接顯示出問題意識的西學著作和理論,則可能被該叢書所忽略。”
此文作者認為,《走向未來》叢書在“思想史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思想解放的層面。第一,它通過問題意識,溝通了文學和社會科學。…·第二,它通過建構(gòu)知識的崇高主體,把啟蒙的主體從作家轉(zhuǎn)移到社會科學家。如果說劉心武的《班主任》(重新)建構(gòu)的是知識分子的主體位置的話,這一知識分子的主體位置很快被作家所占據(jù)。從當時影響很大的·傷痕寫作’‘反思寫作'和‘改革文學’的寫作,可以看出作家契合了當時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表達,但對于《走向未來》叢書而言,情況則有所不同,其立足點雖在某個群體(‘走向未來'派),但建構(gòu)的卻是‘知識'的主體地位。這是《走向未來》叢書的與眾不同之處,或者說(是)其根本策略所在。‘科學'是其關(guān)鍵詞,所謂‘科學地認識’‘科學精神’‘科學的思想方法'和‘科學的價值’,都是‘編者獻辭’中反復提及的。”\"《走向未來》叢書,其實是通過對邊緣學科的推崇,以此建構(gòu)社會科學的獨立地位。同時,也給社會科學的獨立地位的獲得提供了一種策略,即社會科學要想獲得獨立地位,必須借鑒自然科學的方法才能成為可能。”①
中國作家協(xié)會原副主席、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協(xié)會名譽會長、中國作協(xié)詩歌委員會主任、詩人吉狄馬加在四川人民出版社成立70周年慶典的祝詞中說:“記得還是上世紀80年代初,我就閱讀了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走向未來》叢書。可以說這一套叢書深刻地影響了我們當時的年輕一代,也讓我們通過這一套書認識了中國,了解了世界,知道了人類在面對我們的現(xiàn)實和精神生活的時候,我們應(yīng)該如何去選擇我們的方式,選擇我們的發(fā)展方向。”
《走向未來》叢書的出版在業(yè)界也引起關(guān)注。上海世紀出版集團原董事長陳昕在《“黃皮書”》一文中寫道:“80年代初期,一套名叫《走向未來》的叢書風靡全國。這套叢書的封面采用黑白構(gòu)圖,以展示思想的清濁激蕩。可能是因為國際上的‘白皮書'帶有官方政策性發(fā)布的特定含義的緣故,這套書并沒有被思想界稱為‘白皮書’。這套叢書雖然在四川出版,但策劃班子與編輯委員會都在京城,匯集了中國思想界諸多新銳人士,因此思想新潮、視野宏闊,為改革開放之初的思想者、探索者,注人了許多鮮活的精神元氣。
“當時我在學林出版社擔任編輯,因為與四川人民出版社參與此套叢書編輯工作的鄧星盈(后任四川人民出版社社長)相熟,常常可以在第一時間讀到這套叢書的最新刊本。我一直認為,《走向未來》叢書是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出版界在解放思想方面最重要的成果之一,開一代風氣之先。”①
企業(yè)家、萬科企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創(chuàng)始人王石在他的自傳《我的改變:個人的現(xiàn)代化40年》一書中,也提到《走向未來》叢書對他的影響:“在創(chuàng)業(yè)前后的那個時期,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是《走向未來》叢書,讓我對包括經(jīng)濟學在內(nèi)的多個學科建立了基本概念;一是湯因比的《歷史研究》,真正改變了我的世界觀。”②
時隔三四十年后,在反映改革開放年代生活的當代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仍可看到《走向未來》叢書的影響。它成了那個火熱改革年代的形象代表。80歲的老作家陸天明在其長篇小說《沿途》中,借書中人物李爽之口說:“我建議你真應(yīng)該馬上去看看這套書,《走向未來》叢書。最近,北京知識界都跟發(fā)了高燒一樣,爭讀爭說這套書。說夸張一點,在京滬兩地知識圈里,現(xiàn)如今如果誰手頭沒捧著一套《走向未來》叢書,誰要言不稱‘未來’,文不提‘未來’,誰就是臭大糞……\"③
作家阿耐的長篇小說《大江大河》中有這么一段話:“梁思申笑道:‘李力曾經(jīng)推薦他收藏的《走向未來》叢書,我沒想到他也看這種書,而且?guī)资救客ㄗx。………\"\" ④
1984年,新華社記者卓培榮報道了《走向未來》叢書出版后在讀者中引起的積極反響:“《走向未來》叢書第一輯出版了12種,上市幾天就被搶購一空。不少青年看書后,紛紛給作者、編輯、出版社寫信。可見,這套叢書的出版適應(yīng)了時代的潮流,符合當前新技術(shù)革命和知識更新的需要。叢書使人開闊了眼界,啟迪了思維,鼓舞青年為振興中華而努力。”③
日本學者、巖波書店株式會社編輯局原部長馬場公彥在他所著的《播種人:平成時代編輯實錄》第十四章“探索中日出版交流的未來”一文中寫道:“令我非常驚訝的是一套名為《走向未來》的叢書,這套書與日本的新書開本尺寸相同,封面是黑白兩色的。正文里面到處都是整張的野獸派前衛(wèi)風的插圖,與正文內(nèi)容毫無關(guān)聯(lián)。”\"這段話在我看來就是在宣告新的學問潮流即將到來。改革開放這一巨大引擎最終推動了學術(shù)界和思想界的自我革新,我深刻感受到了這一點。\"\"中國的學科領(lǐng)域變得多種多樣,文理融合的跨學科內(nèi)容極為豐富。通過改革開放,各種思想潮流一瞬間涌入中國。中國要做的不是單純的引入,而是需要摸索怎樣才能通過這些思潮改造中國落后的部分,使其為中國服務(wù)。令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蕭功秦著的《儒家文化的困境—近代士大夫與西方挑戰(zhàn)》。這本書描寫了清末的中國如何從與西洋對峙到最終不得不接受的過程,這本書在我看來極為有趣,我甚至嘗試了翻譯全書。”①
八、評論
由于急切地想把國外的新知告訴中國讀者,編者和作者的水平不一,《走向未來》叢書的質(zhì)量也是參差不齊。如張猛認為,《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和《新的綜合:社會生物學》就不太忠實于原著,編譯得不太好②。
王曉明指出:“《走向未來》叢書的24種譯著中,出自美國學者的著作占了一半,非西方學者的著作只有3種。而由于金觀濤、劉青峰當時對于科學和科學哲學的重視,也由于編委會中有相當一批成員是科學家,《走向未來》叢書的翻譯,包括著作選題明顯的偏重科學和科學哲學。
“正因為這些組織者大體上都認定在80年代的社會思想和文化變革中引進西方的現(xiàn)代理論是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事,而他們的知識背景和學術(shù)興趣也正與此種認識互為因果,表現(xiàn)出偏重西方現(xiàn)代理論的明顯傾向。在譯者的選擇上,《走向未來》叢書的譯者中,就沒有一位是外語專業(yè)人士,全都是這樣的兼職者情形。所以會如此,自然與這些主持者本人的學術(shù)和活動格局有關(guān)。他們自己并非翻譯家,當然也就與翻譯界缺少聯(lián)系。他們又很年輕,甚至可以說是太年輕了。要想找到足夠的人來擔任譯者,他們也就只能主要向自己的同輩人去動員。結(jié)果隨著這些叢書的陸續(xù)出版,一些新的譯者也成長起來。在這個意義上完全可以說,這三套叢書③的獨特的組織方式,在他們被其后的許多翻譯叢書廣泛運用的情況下,的確極大地改變了中國翻譯界的基本構(gòu)成。
“再就是基本翻譯策略的確定。究竟該如何翻譯外文著作,這是自晚清以來一直在討論的大問題。”“我這里介紹的這一批翻譯活動的組織者,卻是抱著改變中國社會思想和文化狀況的迫切愿望而投身翻譯工作的。他們需要的是盡快拿出成果,盡快將譯本送至讀者手中,因此他們是難完全遵守翻譯界的‘公法’。李澤厚在《美學譯文》叢書的總序中公開呼吁:‘值此所謂美學熱,大家極需書籍的時候,許多人缺少閱讀外文書籍的條件,與其十年磨一劍,慢騰騰地搞出一兩個完美定本,倒不如放手先翻譯,幾年內(nèi)多出一些書。他說得很明白,翻譯的速度是第一位的,這并不意味著他們鼓勵胡亂翻譯,但是倘若對定本的追求會妨礙翻譯計劃的實施,那就只能先將這種追求擱在一邊。我猜想,這種對翻譯速度的要求大概也是李澤厚們更愿意邀請非職業(yè)的譯者的一個原因吧,這些譯者顯然不會太受那條追求定本的‘公法'的束縛。
“同樣,《走向未來》叢書的主持者們,也抱有李澤厚這樣的‘干起來再說’的想法。《走向未來》叢書采用的是一種狹長的小32開本( 787mm×960mm ),每本書的字數(shù)要比《美學譯文》叢書少將近1/3,但是合譯的現(xiàn)象仍然很普遍。24本譯著中,只有6本是個人獨譯的。金觀濤們甚至恢復了30年代以后就少有人使用的‘編譯'的方法,叢書第一、二輯的6本譯作中,竟有5本標明是‘編譯’,而在翻譯和編輯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時候,編委會干脆將該書的注釋部分全部刪除。凡此種種,都表明在金觀濤們的心目中,翻譯界那些追求完美的例法并不值得死守。為了盡早將譯本投入社會思想變革的戰(zhàn)場,他們寧愿采取各種靈活得多的翻譯策略。”
對此,叢書之一《社會研究方法》的編譯者李銀河在該書“前言”中是這樣說的:“關(guān)于這種編譯方式,還想說幾句。有人對‘編譯'頗有微詞,認為譯書不全譯會歪曲原著。無奈出版編輯給了篇幅限制。我的翻譯方法是一字一句讀原文,把主要意思全放進去,刪掉了一些例子,自信還是忠實于原著的,甚至使書比原著更精練了些。”
王曉明指出:“如何設(shè)定這些譯文的讀者范圍,就如同啟蒙者對于啟蒙對象的估計,變得非常重要。李澤厚期待的主要讀者群并不是專業(yè)人士,而是廣大的年輕人,是所謂文學和美學的愛好者。這樣的假設(shè)在《走向未來》叢書的編輯方針中體現(xiàn)得更為鮮明。這是一套著眼于未來的叢書。金觀濤們明確將‘青年'定為他們最重要的讀者。他們對書的開本的選擇,封面的設(shè)計(以黑白兩色的抽象畫作封面),篇幅的設(shè)定(每本原則上不超過12萬字),以及標題的改動,編委會明顯地喜歡用那種明快而能引起興趣的標題,如‘人的現(xiàn)代化’,‘人的創(chuàng)世紀’,‘日本為什么成功'之類,等等,主要都是為了適應(yīng)青年讀者的需要。”
陳昕認為:“在驚嘆這套叢書的氣勢與新銳的同時,也隱隱覺察到它的某些不足。譬如叢書的整體結(jié)構(gòu)有些隨意、將就,觸及改革開放核心的經(jīng)濟學選題相對偏少;由于出版周期的急迫,許多選題缺乏必要的打磨與積淀。因此,一些品種題重文輕。可以看得出來,有的書是作者的急就章,真正的‘干貨'只是一篇論文。《西方的丑學》就是如此。畢竟是大風乍起的年代,不少新知睿識來不及研究吃透,就被催生成出版物了。一些譯作的翻譯比較粗糙,如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只是一個粗糙的節(jié)譯本。總的看來,這套叢書的啟蒙意義大于學術(shù)積累,而且編輯的職業(yè)介入程度似乎不深,基本上是編委會操盤。這一切必定會折損其市場的生命周期和傳播、收藏價值。”①
九、延伸
王曉明在《翻譯的政治—從一個側(cè)面看80年代的翻譯運動》一文中說:“本來是為了翻譯和編輯而建立起來的編委會,隨著所出的叢書的影響日益擴大,他們的功能也日益擴展。即以《走向未來》叢書的編委會來說,它原本就是想出兩種叢書,一是翻譯論著,一是中國學者自己的論著,而它的最大的興趣主要還是在后者。從1987年的夏天起,它更規(guī)劃了一系列叢書出版以外的活動計劃,首先是辦雜志。差不多與叢書第三輯同時,1986年8月,一份也叫《走向未來》的雜志在成都創(chuàng)刊②。
“二是舉辦大型的學術(shù)研討會。1987年冬在成都,1989 年春在北京,叢書編委會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書院等機構(gòu)合作,先后召開了兩次國際性的學術(shù)會議。三是在北京籌辦獨立的出版社,而且還想在北京、香港和臺灣同時開展出版活動。四是組建研究所,名為‘21世紀研究院’,而且也已經(jīng)為此籌到了資金,甚至連掛靠的單位都初步聯(lián)系好了。五是組織和參與其它非文學的藝術(shù)活動。1987年11月,在成都舉辦了‘走向未來畫展’,還想進一步舉辦更大規(guī)模的綜合藝術(shù)節(jié)。
“事實上,就是上述金觀濤們的那些計劃中,也有相當部分未能實現(xiàn),但是這些堪稱龐雜的計劃和行動卻極為清晰地顯示了這些叢書的組織者推動社會文化變革的整體性思路,以這樣的思路來理解和從事翻譯活動。一旦他們確信中國的社會的文化變革已經(jīng)向縱深發(fā)展了,他們就自然要開始走第二步、第三步乃至第四步。他們那些原本是為了翻譯出版而建立的組織,也就自然會產(chǎn)生出許多新的功能。對這些人來說,翻譯活動本來就是整個文化變革必須努力的一部分,他們不會認為這樣擴大編委會的職能范圍,讓他們?nèi)コ袚S
多與編毫不相干的任務(wù),有什么不妥當。”
一O、尾聲
1988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了《走向未來》叢書第五輯,也是最后一批,共14種。1982年時,編委會和出版社規(guī)劃出版100種,實際完成了74種。
關(guān)于《走向未來》叢書后期的出版和銷售,劉東認為:“多數(shù)讀者的新奇感卻在日趨減弱,他們已很難再帶著搶購禁書的心情,來收藏遠遠超出自己求知欲的爆炸性增長的圖書。所以到了80年代末期,各套叢書的印數(shù)都在直線下滑。我本人在《走向未來》叢書中的先后三本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西方的丑學》屬于1986年的第3批,兩次共印行了10萬冊;《馬克斯·韋伯》屬于1987年的第4批,一次就印行了15萬冊;而《維特根斯坦哲學導論》屬于1988年的第5批,卻總共只印行了3萬冊。所以,根據(jù)我們當時的料想,如果這套叢書還能按計劃推出1989年的第6批,其平均印數(shù)也只會在3萬冊以下,甚至只有一萬冊左右。這對曾經(jīng)名重一時的《走向未來》叢書來講,無疑已是微不足道了!”①
劉東在《交替的介入》(中譯本)“跋”中寫道:“重讀這部雪藏了20年的舊稿子。真讓我不禁撫今追昔·如果每本書都有其獨特的故事,那么屬于這本書的故事,就格外的波折和離奇了。在整整的20年前,也就是說,偏趕在80 年代末那次大震之前,譯者們完成了這項翻譯工作,并把譯稿交付給了我。按原計劃,我是要把它放到下一批《走向未來》叢書里的。當時,大陸還沒有參加‘國際版權(quán)公約’,所以出版譯著還比較隨意,也無需做什么特別準備,只是每逢叢書發(fā)稿的時候,開車到我這里來拉一堆稿子……”
1989 年夏,《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中止了編輯出書計劃和工作。隨之,四川人民出版社《走向未來》叢書編輯室也結(jié)束了自身的使命,給這套影響一代青年思想觀念的熱門啟蒙讀物歷時8年的編輯出版畫上了戛然而止的句號。這樣的結(jié)局出人意料,也令人遺憾。
20年后,2008年,《南方周末》組織了“30年來影響較大的非虛構(gòu)類作品評選”,《走向未來》叢書位列“思想類圖書”首位。
中央編譯出版社總編輯劉明清認為:“現(xiàn)在許多人愿意回顧上世紀80年代。的確,上世紀80年代,不僅是中國思想解放的年代,而且也是學術(shù)繁榮、學術(shù)出版繁榮的年代。最有影響力的出版物,便是金觀濤、包遵信先生主編的《走向未來》叢書。”\"國學大師湯一介先生曾講過這樣一段話:學術(shù)研究是沒有止境的。一個真正的學術(shù)問題,往往可以不斷地探討下去。然而,學術(shù)問題必須是在自由的氣氛中進行探討,才可能真正取得進展。”“歷史的經(jīng)驗證明,民族的崛起,首先是經(jīng)濟的崛起,最終離不開文化的崛起。而文化崛起中,人文學術(shù)崛起、人文學術(shù)出版崛起必是應(yīng)有之義。”①
2019年12月底,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阿來在接受《封面新聞》記者張杰采訪時,談到四川出版,首先就回憶起20世紀80年代他讀到的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走向未來》叢書:“那批著作對我影響非常大,到現(xiàn)在我的書柜里還有十幾本,偶爾有時候還會拿出來翻看一下。”\"這在當時都是走在時代前列的,需要出版人有眼光和膽識。”如今四川提出“振興出版”,他建議“梳理總結(jié)四川出版曾經(jīng)走過的輝煌歷程,尤其是上世紀80年代的成功經(jīng)驗,本身就是一個智慧寶庫”②。
回看《走向未來》叢書,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胡泳認為:“現(xiàn)在來講,這套書還是很稚嫩的,它看很多東西還是兩分法,對世界的復雜性沒有那么多的探究。如果你說的比較好聽,那是中國知識分子重新睜開眼看世界,所以,我們保留了很多純真年代的特點:很多地方你很幼稚,很多地方你很天真,但很多地方你是很真誠的。當然我們今天不可能回到純真年代,你必須要成熟。所以我覺得,今天我們大概還是需要重新來做新《走向未來》叢書,用一種更加復雜的眼光來關(guān)注中國和世界。”③
[作者張京,四川出版集團原副總裁、新華文軒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臼兹慰偩庉媇
The Publishing of Toward the Future Series Zhang Jing
Abstract:In the 198Os, Sichua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launched the publishing of T o ward the Future Series, which had a significant social impact and became a hallmark of the intellectual liberation in the early period of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up. Based on oral accounts
and memoirs of those involved in the publication, and relevant studies, this article aims to provide an accurate account of facts about the publishing of the series.
Keywords:Toward the Future Series, Sichua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editorial committee, intellectual enlightenment